包喜已经绕开了挡道的李力行,站在ALEX身边,看向屏幕上一张又一张的照片,称赞道:“果然是你的风格,很有‘非洲密事’的味道。”
ALEX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再进行鼠标的点击:“被看穿了。”他点了根烟,撩了撩长长的刘海。
“恩?”包喜有些失望的看着不再翻页的照片。
ALEX吐了一个烟圈,沉闷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就是以拍动物的感觉去拍这些女明星的。”
“哦,”包喜拖了长音,“原来如此。”
ALEX把香烟吊在嘴里,空出手打开一个文件夹,把里面的照片翻了出来,给包喜看:“你看看这些。”
那是姿势不同相貌不同的明星大片,只不过通通都是千篇一律的拍摄手法。
“嗯,这个……”包喜微微皱起眉头。
如果只看一套照片那还真不错,但若要看好几套近乎一样的照片——就有些令人反胃了。
ALEX看出了他的表情,苦笑:“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愿意用其他的拍摄手法去拍,这是他们的要求。只是他们不知道,人怎么可能比得上动物有灵性呢。”
“那为什么索性不拍动物?”包喜不解。
“因为收不回本啊。”ALEX重复。
“你很穷?”包喜更不解,李老板的叔叔会穷?
“不是……”ALEX摇了摇头。他生在商人世家,从小就被灌输了什么生意都能做就是不能做蚀本生意的想法。
“那为什么不去拍?”包喜似乎问上了瘾,也不去管ALEX脸上多少的不快。
ALEX关上屏幕正视眼前这个傻不拉几的包喜,肚子里准备的一堆当年说服自己的言论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就当二人干瞪眼的时候,李力行插了进来,一只手亲密地搭在李皑礼的肩膀上,温文尔雅地对他说:“皑礼叔,不打搅你了,我们走了。”
ALEX还想和包喜说上几句,却又被他截了下来:“再不走,你就自己想办法回去。”
包喜只能闷闷不乐地匆匆道别后离开了。
李皑礼看着包喜乱糟糟的后脑勺,自语道:“还没有问名字……”
“ALEX,我们来拍摄下一组照片吧。”
工作人员连连提醒了好几次,ALEX才从一语不发中反应过来,拿起了照相机回到了拍摄工作中。
之前几日的反常高温已经离去,初春的天气又回复到了湿冷的状态。采访小组那群人已经挤着金杯车回去了,本来的司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黑色的保时捷里只剩李力行和包喜。
包喜的发完一个短消息后注意力就完全都到相机上了,所以他没发现李力行去绕了一大段路。
车开了好一会儿,连路边的风景都从水泥大楼变成了时而嫩绿时而焦黄的乡野后,包喜才想到了什么:“ALEX是你叔叔,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李力行眯着眼睛,把车开进一个收费站,交上了一块牌子,才回答:“我不认识什么ALEX,我只认识李皑礼。”
“借口。”包喜虽是赌气地说,但心里仍是甜滋滋的——见到偶像总是一件高兴的事。
等包喜反应过车已经偏远了应该的路线时,这黑车已经开到了一个僻静的山脚,正往山上开。他趴到玻璃窗上,开着车越过的一个又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学生,问道:“这是我们学校后面的凤凰山?”
即使天气还未真正热起来,可山上的春意总是藏不住的。
农家迎春的红灯笼还挂在树杈上,半山腰的草丛里几群白白紫紫等不知名的花迫不及待探出了脑袋,绿色的常青树挺拔耸立,除了几根歪歪扭扭的电线,整座凤凰山算是姿色可人——他们以前没课时也爱来,就骑着自行车绕着公路上山。
李力行在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打开车门,一声不吭地就下了车,站在草丛里眺望风景。
包喜以为他是去回应“自然的召唤”,傻在车上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他回来。自己也耐不住好风景的勾引,带上相机下了车。
李力行手插西装裤口袋,眺望远方。这里是他们以前常来的地方,年轻的时候,总有用不完的体力,自行车一骑就是好半天,回到寝室也不能说腿痛屁股酸,继续得硬着脸皮去打球。
俩人有次回去晚了,碰巧在浴室关门前的十五分钟冲进了进去。臭烘烘的他们想着可以快速度的解决,可没想到刚刚抹上洗头膏,不止水停了,连灯也关了。
“妈呀。”没了水声,连包喜的惊呼都带着回音。
可回音过后,又一点儿声音又没了。
“李力行?”包喜顶着一头泡沫,呼唤。
“在这,”一只湿嗒嗒的手从包喜的腰摸到手臂,最后停在了他的手上,痒兮兮的感觉惹得包喜直笑,李力行有些郁闷地说:“你还笑?”
“没,突然觉得有些有趣。”包喜松开手,发现李力行的手还是紧握着他,他又马上握起那只湿淋淋的手。
“跟我走。”说完,李力行就拉着包喜慢慢地走了起来。他们走得很稳当,就怕一不小心滑倒了。这么摔一下,不脑震荡也得躺好几天。借着月光找到了箱子,他们才放开了手,随便用毛巾往身上一擦,套上了衣服。
包喜看着头发和镜片都在反光的李力行,问:“是不是近视眼的夜行视力都很好?”
李力行没理他:“你先考虑能不能出去吧。”
还好,后来来复查的大叔发现了他们,否则这两人就得等到第二天浴室再开门了。
现在想来,过去的事情也许就是那么可笑。只不过……李力行摊开了当时去拉包喜的那只手,嘴角微微上扬了些角度。
耳边的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一直没有停,他转过头,面对包喜。包喜似乎在拍他那方向的景色,只是两人的视线一相碰,他又转了一个方向。
怎么会变成这样?谁知道。
包喜把镜头对着公路那边的花丛,脚一步一步往那里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往来的客车。好不容易选好了角度调好了焦距,镜头却花了,他掉到了一个怀抱里,手指却停止不了,微用力,按了下去。
咔嚓。
“看车。”
李力行责备的声音就在耳边。看包喜在高倍镜头里,怎么也瞧不出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剪影,以及左上方温暖不刺眼的太阳。
接着又是一声咔嚓。
11 请问,这世上最悲哀的事是什么
包喜拿开相机后才知道刚才的那一刻有多么的危险,来来回回的卡车好似不要命的在一条混合道上高速疯开,一点停的意思也没有。他有些后怕地对着李力行做了个鬼脸,然后乖乖地回到了车上,放下窗,镜头不依不饶地对着窗外。
“关上窗。”李力行用力关上车门后命令。
“开一点儿,就开一点。”包喜装着可怜。
可李力行的口气完全不留余地:“不行,关上。”
包喜只得不情愿得关上窗。正失落的时候,他惊喜得发现李力行的车窗擦的实在是干净,又兴奋得把相机举了起来。
车经过了一家小店,店门口像几年前的一样,有一只老黄猫——本来还有只花猫的,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以前骑着自行车的两人,到这家店里买饮料喝的时候,包喜就注意上这只老黄猫了。它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抬着腿,舔着自己的雄性生 殖器。包喜也觉得好玩,就蹲在它面前喝着饮料观察。没一会儿,又来了一只花猫。黄猫见着它,马上正起身来。花猫也好像是接到了信号,一头钻到了黄猫的后面嗅嗅舔舔起来。
正当包喜以为自己正在看两猫交 尾的直播秀时,惊人的事情发生了——花猫停了下来,改让黄猫舔自己腹下的黑物——花猫竟然也是一只公猫。
就在他惊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喝着饮料的李力行看到了这一幕,以为他被吓到了,平静地安慰他:“在动物世界很常见。”
包喜却哭丧着脸说:“不是。”
他无助的蹲着,把手里的罐子摇了摇,放到了地上。罐子上零零星星的水珠,流到了地上,印出了一个水圈:“李力行……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李力行的饮料已经喝完了,他走向自己的脚踏车,中途把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听到了包喜的话后,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包喜的声音扭扭捏捏含糊不清:“我……我喜欢初中的同学……”
“然后?”李力行又把脸背着他,让他看不到表情。
“他是男的……”包喜低着头,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就好像一个刚把妈妈的花瓶砸烂了的小孩。
李力行没有作答。
包喜有些慌张,偷偷抬起头,却发现他已经坐到自行车上,正向自己招着手:“走不走?”
包喜笑了,把还没喝完的饮料罐子扔进垃圾桶,然后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事情本来就挺好的。
包喜小心翼翼地把镜头的盖子盖好,放入了专用包中。用手背撑起脸,观察起李力行来。
那副夸张的眼镜已经不见了,老土的板刷头也变成了干练的短发,碎碎的刘海停在前额。其他的大变化,就没有了。
为什么前些天没有认出他来,包喜也觉得很奇怪,大概是压根没想到他还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你现在怎么这么有钱了,都能把杂志社买下来了?”包喜问。
李力行的眼睛一直是注意着前方,回答:“是你以前没注意。”
“你……”包喜总想要狡辩,可怎么也开不了口。这样的回答令他愧疚,现在想想,在那大学四年绝对是自己说得更多,李力行多数的时候是个好的聆听者。
包喜别过脸去,不想再看他。
之前还通畅的公路开始堵塞了,车子开始缓慢的移动着。也许是觉得气氛有些闷,李力行开了窗户让风吹进来。车辆如蜗牛般前进,忽行忽停的状态让包喜直犯困,眼皮猛烈地打着架,身体不断往前冲着。他的意识里坚定自己不能睡过去,坚定,一定要坚定。他想着想着……然后,把脑袋埋进了自己的手臂中,睡了起来。
李力行的余光瞄到包喜的模样,关上了窗,隔绝了外边嘈杂的喇叭声。随后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回去,通知某些层今晚要加班。
等回到杂志社,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包喜闭眼睛的时候还是白天,等睁眼后天就黑了。车开进停车库后,他才记起之前李力行不厚道的行为,开始反省起自己今天是不是跟他过于亲近了。等车停了后,他扭扭捏捏地扔了一句“再见”后就灰溜溜地逃进了电梯。
只是没想到再见来得那么快。
要加班,包喜已经收到了钟官给他的短消息。
刚踏进了十一层,毛血旺的香味便扑鼻而来。钟官站在被拼接起的长桌前,分着一次性餐具,见到包喜归来,他兴奋得吆喝着:“包喜回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吃吧。”
十一层的同僚都挺喜爱吃辣,外卖本子上多是川菜和湘菜系饭馆的号码。摆满红彤彤的一桌,老喜庆的。在欢呼声中,十一层的野人们开始了疯狂的进食。
今天的包喜很奇怪,不吃最爱的辣子鸡只管往嘴里挖饭,看得钟官一愣一楞,那个满嘴红油无辣不欢的包喜不见了。
“包喜,你知道吃饭时最悲哀的事是什么吗?”他问。
包喜呆滞地从白饭里回过神,反问:“是什么?”
“菜没吃完,饭没有了。”钟官郑重如父。
边上的张裴嗤之以鼻,接着他的话说:“你知道更悲哀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父般的光辉逝去了,钟官好奇地问。
“饭没吃完,菜没有了。”张裴不雅地边着啃泡椒凤爪边回答。
钟官豁然开朗。
这时候,李力行出现在了十一楼,问起大家是否满意饭菜。一众人等悔不当初那鸡飞狗跳的争食大战,悲凉地看着一桌残余剩饭——他们是错过了和李老板共进晚餐的好机会啊!
张裴也悲悯地望着李力行,好心地说:“菜是没有了,饭还剩,要不给你盛点?”
李力行黑着脸,看向把脸埋在碗里的包喜,回答:“不用。”
张裴继续说:“今天你和包喜操劳了一整天,怎么能不吃呢,我们茶水间还有包榨菜,可以过饭。”他重点强调了一下那个“操”字。
李力行眯着眼睛看向狐笑的张裴,半天后闷闷地回答:“吃过了。”
大家只当李老板是客气,纷纷献上私藏的零食。不一会儿,连李力行的西装口袋里也被塞进了几包威化饼干。
张裴微笑地呆在一旁,冷不丁的提议:“不如以后李总也来加入我们的加班餐吧?大家一定都挺欢迎的。”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表示赞同,跟帅老板吃饭也是一种福利。
包喜没有参与进这热闹的环境,早早回到办公桌上打开了电脑,整理起今天的照片。
李力行不动声色地跟张裴进了茶水间,张裴还在不停的调侃:“李总给起福利来可真大方,不如给我们层配个大液晶电视?可以让小包没事的时候打打游戏看看电视。”
只见李力行泰然自若地从口袋里拿出零食交到张裴手里,冷冷地说:“给你家钟官去吃吧。”
张裴先前得意的脸色突然一百八大转变,咬牙切齿地抱怨:“怎么分开那么久还能被看穿?”
李力行耸肩:“太明显了。”
“你同样。”张裴回敬。
“他知道么?”——安静了几分钟后,这表兄弟俩人异口同声问对方,然后又是默契的两声叹气。
12 1+1=2?错,也可以小于2。
今天包喜来到十一层后,看到层面的一个角落被理了出来,被一只大箱子占领着。他没有多留心就抱着饭盒冲到了五楼——昨天来晚了没抢到炒面,今天一定得抢到!到了那里,他就直接排上了那浩浩荡荡的炒面队伍。东张西望的时候找到了张裴一个人坐着,包喜有些奇怪为什么他身边空荡荡的,平时,钟官总会和他形影不离。
看到张裴抬头,包喜友好地对他挥了挥手,对方回之一笑。
果然是十一层的层草,笑起来真好看,包喜想。
包喜端着好不容易排到的炒面,坐到了张裴身边的空位。再次打了招呼后,他开动了。包喜先是一小口一小口斯文地吃着,然后实在受不,改为狼吞虎咽,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嘴里一边咀嚼着面,一边含糊地问:“钟官呢?”
“回去拿东西了。”张裴抿了一口豆浆,
包喜往炒面里加了一点辣酱——这里的辣酱竟然是他最喜欢的那种,接着问道:“拿什么?”
“去拿WII了。”
包喜一楞:“拿WII?”
张裴点了点头:“你没看到新送来的电视?”
包喜摇了摇头,“没看到。”
张裴轻叹了一口气,可怜起自己的表弟——跟自己比起来,面对着如此迟钝的包喜,他革命的道路也太艰辛了点:“老板的新福利,每层都被装上了一个。钟官说他碰巧要买新的游戏机,WII没地方放,正好带到公司来玩。”张裴耐心的解释。
说曹操,曹操到。
李力行伴随着欢呼声来到了五层,拿了一杯咖啡后径直走到包喜张裴那桌,坐到了张裴的边上后,一言不发看起了今天的报纸来。
包喜显然没有对李力行的出现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行色中已经流露出要走的意思。
张裴又轻叹了一口气,这两个人……
“听说你们以前是同学?”张裴明知故问地想要打开话题,一为留住包喜,二为逼李力行开口。
没想到,出乎意料地没人回答他。张裴只好借着喝豆浆,用保温杯把自己尴尬的表情给挡起来。心里怨念地想,你们两个活该!
许久,李力行的声音才用报纸里传来,一声闷闷的“恩”。
不是很响的声音,却十分清晰。
其实张裴已经不想自讨没趣接着问,可想着这么下去总不是个事,又问:“那么感情应该不错?”
包喜正想张口回答“一般”的时候,却被李力行的又一个“恩”抢了先——他惊讶地看向被报纸挡住脸的李力行,不明白他的话究竟是客套还是什么。
第二个“恩”扔来,张裴也已经不想跟这两个没劲的人玩下去了,匆匆扔下一句“告辞”就离开了。包喜想跟上去,刚走出喧闹的大厅后却别李力行拉到了安全通道。
“我想谈谈。”他说。
两人来到空无一人的安全通道后,李力行也不说话。包喜憋了半天只扔出了两个字:“虚伪。”
看着他还是不开口,包喜也来了气,一股脑儿道出了许多话:“李力行你就虚伪吧,装了四年你还在装,什么‘感情不错’你骗谁呢!以前骗了我现在还在骗,别以为你是我老板我就不敢反抗了,当年我没看出来是我活该,现在我知道了,不会再上你的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