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箴释录----南泥湾
  发于:2009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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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他……”

齐云箴释录 12

12
席明箴是二人中先行醒来的一个,他的内力较上官释而言强出数倍,虽然受了内伤,又滚落悬崖,然而仅凭剩余的几分内力足以让他在昏晕了数个时辰後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漆黑一片。摸索著撑起身体,席明箴只觉触手温暖平滑,完全不似砂石或是青草。借著已移至中天的上钩新月洒下的昏黄月光,他发现自己脑袋所枕的是上官释单薄的胸膛,突然间一股热气涌上喉间,多年没有流泪的他此刻却觉得鼻端酸楚,眼前模糊一片。他能想象上官释将自己环抱於胸前在高达十数丈的陡坡上翻滚的情形,这也是为什麽自己只是衣衫褴褛,而上官释的身上颈间却布满擦痕的原因。坐起身,席明箴慢慢运转体内真气,导引著行过一个小周天後归於丹田,又呕出两口呈暗黑色的淤血之後,才觉得精神好了些。
抱起依然昏睡的上官释,黑夜中也看不清周遭的境况,只有山谷间回旋的夏风吹起破烂的衣袂。席明箴慢慢向前挪动,朦胧月色下竟然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席明箴疾走几步,已成布条状的下摆遮不住磨破的布裤,裸露在外的大腿肌肤擦过黑影,果然便是一块粗糙竖立的大石。弯腰钻进避风的一侧,轻手轻脚地将上官释平放在地上。手伸进腰间的暗袋,庆幸袋内的火折子没有在滚下山崖时失落。摸了几个大些的石块垒成简易的石灶模样,又在四周捡了小捧干透的树枝。等明亮的火焰窜起後,席明箴坐到上官释身旁,手无意识地整理著躺著的人面上零落的发丝。看著渐渐清晰起来的容颜,虽然遍布血渍刮痕,在他眼里却比昨夜干净清爽的脸庞更加让他心动。
半晌,那合上的眼皮微微一动,却没有睁开。席明箴看著眼睑下缓缓而动的眼珠,和频频翕动的鼻翼,心中豁然开朗,随之而起的则是疼惜和感激,心疼他有口难开,倾力维护自己的苦心;感谢上苍给自己一个机会得以明了这个孩子的感情,在自己有心扼杀心中情芽的时刻。
既是心意已定,席明箴不再抗拒近在咫尺的诱惑,俯下身去将自己的唇覆盖在上官释微微颤动著的淡色双唇上。目光徐徐爱抚过身下人的发际额头,不甚惊讶地遇上了已经睁开的盈盈双眸。席明箴加深了舌尖的舔吻,探入上官释悄悄开启的牙关,找到了那同样渴望的舌,缠绵舞动。望著那慢慢弯起的眉眼,一直胶著在那浅啡色唇上的另一双唇瓣渐渐抿起,勾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直到两人都感觉呼吸困难的时候,席明箴离开了上官释的嘴唇,在他的两边嘴角各印下一个浅吻,方撑起上身,目光炯炯地看著身下人。
上官释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又盯著一直半趴在自己上方的脸愣了半刻,才笑著开口道:“我还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刻。既不能共生,唯求同死,看来是我想差了。”
“傻瓜!”席明箴抬起一只手来揪了一下面前挺翘的鼻头,轻声地笑骂著。
上官释半坐起身,靠在大石上检查了下身上的伤口,多数是被沿坡生长的荆棘以及小石子磨出的血口,两个手腕上则是深浅不一的淤青,又抬手摸了摸有点疼痛的後脑,果然摸到一个圆圆的凸起,想来是摔下的时候磕到了什麽。
一旁的席明箴见他摸著脑袋的手突然一缩,忙探身过去捧定他的头仔细察看,分开凌乱的发丝,看见一个如鸽蛋大小,红色鼓起的疙瘩。用手轻轻戳了戳,软软的,上官释一下子躲了开去,责怪的转头瞪了一眼在他伤口撒盐的家夥。席明箴却放下心来,安抚地说道:“不甚严重,过几日便可消肿。”
上官释点点头,问道:“你背上的伤势如何?”
“方才运了功,所幸未伤及脏腑,只是眼下只余不到三成内力。我想等明日一早查看了周遭地形再做打算。”席明箴拿起手边一根麽指宽的树枝,拨了拨火堆,红色的火苗陡然间跃起了寸许,“劈啪!剥”声在这万籁俱寂的山谷中分外鲜明。
转过头,发现上官释正对著火堆出神,浅浅的笑靥在明灭的火光中忽隐忽现,席明箴暗暗立誓:从今以後再也不会把他一个人丢下。
不过眼前最紧急的事情是要搞清楚五老峰上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於是他问道:“可见到偷袭我的是何人?”
上官释想起了白玛和那个穿著西域服饰,却带著京城口音的中原男子,说:“是几个著玄色胡服的人,我认得其中一个女子叫白玛。”
“你与她相识?”席明箴有些疑惑地问道,“那她还眼看著你坠崖?”
瞥了一眼不自主地提高了声调的席明箴,上官释低首轻声说了一句:“我自己要下来的,跟她有何关系。”
说完也不管他的反应,自顾自地将与陆简两人下山游玩,遇见白玛的原委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席明箴。
席明箴在听见上官释的低语之後,暗骂了自己一声“死脑筋”,拉过他的手握在掌中。静静地等到上官释说完,才开口说道:“原来当时那个使银链的姑娘便是白玛,不知她和今日与我在斋房外交手的黑衣人是否一道。”
上官释想了想,又把昨日自己在半空中似乎见到白玛和几个胡服男子站在落帽峰顶的事说了出来:“说起来他们不仅衣著特别,所使的武功兵器也与咱们不同。”
席明箴忽然一拍大腿,大声道:“难不成是墨九域,我怎麽就没想到!”
“什麽是墨九域?”上官释完全摸不著头脑。
“这是西域最为古老的武功心法,传说中由远古时期的墨目罗刹所创。那时的西域地广人稀,猛兽蛇虫出没不定,此法最初是为了让族中的男子抵御野兽的袭击,以及掌握捕猎的窍门,武器以叉矛,弓箭和刀斧为主,後又加上索绳,投石,鸟网,并称九域。身法上讲究闪展腾挪,窜蹦跳跃,应敌时强调蛰伏待机,一击即中。”席明箴解释道。
上官释霎那间心领神会,道:“白玛腰间的银链,黑衣人带钢抓的绳索。”
“还有那银链上可当暗器使用的铃铛,正是投石变化而来。” 席明箴赞赏的点头微笑,继续道,“自佛教传入西域,那里的人便多习外家功夫,如崆峒、昆仑等派。墨九域渐渐式微,如今唯一以此立派的只有银教了。”
“银教?就是江湖人称‘魔教’的西域银教?”上官释问道。
“银教本是古象雄国的国教,崇拜大鹏鸟,无论男女都惯以银器作装饰。唐时吐藩灭象雄,强令百姓改信佛教。後有信众逃进喀喇昆仑山脉,仍以银教为名。千年来隐於深山,神出鬼没,极少有人能踏进他们的领地,渐渐地中原便有人称其为魔教。”席明箴耐心地将自己所知晓的掌故一一道来。
上官释还是不能明白:“既然他们生活在西域高原,为什麽要破坏‘试剑大会’?这与他们有何关系?”
“今日谢幕之战是哪派高手出场?”席明箴不答反问。
“少林执掌戒堂的空慧大师对崆峒临川子,峨嵋掌门华绮对武当女弟子茹守映”上官释想起陆简告诉自己时兴高采烈,满面神往的样子,不禁垮下脸来,轻声地道:“不知道陆简怎麽样了?”
席明箴握紧了手中突然捏起的拳头,安慰地说:“等明日上了山就知道了,我已经带动他体内真气运转,如果救援之人到的及时,应该不会有什麽意外。”不过陆简的左臂也许保不住了,席明箴将後一句话咽进肚子里,他不希望上官释更加忧心,於是他接著先前的话题说道,“象雄国改奉释迦牟尼为尊,银教不得已躲进深山,因此立誓与佛教为敌,也许他们选择这个时间炸山就是因为这回有少林,峨嵋这些佛家门派的参与。”
“炸山?”上官释叫了起来,今日出乎意料的事真是一波连著一波,他已经越来越糊涂了,脑後的大包隐隐作疼,连眼前的火光都有些模糊不清。
“在山顶的时候,我闻见些淡淡的硫磺味道。先不说这些了,你躺下睡一会儿,明晨起来再寻出路。”说完扶上官释躺好,看著他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这才盘腿坐在一边,静下心来运功,希望能在天明之前恢复五成功力。

齐云箴释录 13

13
上官释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日近中天,微风拂过裸露的肌肤,带著温热而黏腻的触感。坐起身後,发现身边放著一小捧朱红色的野果,拣了一颗尚挂著露珠的扔进嘴里,沁凉的,带著淡淡果香的甜味迅速浸满口舌。“咕噜”一口咽下,又迫不及待地伸手拿了第二个放进嘴里,没想到一股酸涩的汁水直冲喉间。从地上跳起来的同时,上官释又“咳”又“呸”地将还未完全嚼透的渣子吐到地上,听见一个爽朗的笑声在身後响起:“看来我采摘的功夫还不过关。”
回头看时,果然见席明箴带著幸灾乐祸的笑容站在几步之外看著自己。上官释抬手擦了擦嘴角,弯下腰翻检著那堆果子,挑出几个看著比较安全的握在掌中,一边往嘴里扔,一边含含糊糊地问:“可找到出这山谷的路径?”
“走了一圈,并没有山洞小路之类的道路通往谷外,我想只有看看能不能往上出去了。”说完走到上官释身边,探手摸了摸他的後脑,说,“小了些,过几日就没事了。”
上官释跟在席明箴身後绕过大石,仰头四顾。原来这是群峰围绕下的一个深谷,四周崖壁如利器一气削下,又直又陡不说,壁面光滑如镜,几无落脚之处。唯一平缓一些的就是他们滚落的五老峰那一侧了,不禁暗自庆幸,可惜即便境况稍好,以二人此刻的功力,也没法沿著这样的陡坡攀爬至峰顶。
这时,席明箴开口问道:“这里的山势如此之险,你到底是怎麽抱著我落下来的?”
“我也不清楚,只记得在空中的时候好像抓到过什麽东西,然後就一路滚了下来。也许是这些东西救了咱们。”说著抬手指了指高高的崖壁上伸出的几丛绿色枝条。
顺著上官释手臂的方向,席明箴细细地打量起那些生长在壁缝间的不知名灌木。数量不多,大约有五、六丛,零散的分布在高达数十丈的崖面上。心中浮起一个模糊的法子,他不太确定地问身边的人:“你的梯云纵可否在两丛树枝之间腾挪?”
上官释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些枝条太软,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席明箴伸手搭在依然歪著头探究那些山壁的上官释的肩头上,轻轻拍了拍,道:“你身材清瘦,那些地方完全可以让你借力换气。”
上官释马上接口道:“那也不成,第一跃就到不了那麽高的地方,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席明箴看了一眼垂下头的上官释,柔声问道,“不想上去吗?”
“我怕离开这里,便不能再这样了。”说著上官释抬头轻吻了一下对面人的唇。
“傻瓜,还不相信我吗?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双手握著上官释的肩,席明箴微笑著安抚道,“到了上面找绳子或者寻人来把我拉上去,我发誓一定乖乖地在这里等著你。”
看著对面亮晶晶的,闪烁著坚定与信任的双眸,上官释瘪了瘪嘴,不甘不愿地道:“好吧,再信你一次。”
席明箴稳扎马步,回头问一边的上官释道:“准备好了?”见对方点头,他倏然跳起,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已离地数丈,足弓轻点山石。恰在此时,上官释展动身形,一气跃上席明箴肩头,提气上跃之前,丢下一句话:“九年里,师父就逼著我学了这一样,也许他早就知道会有这麽一天。”
席明箴感觉上官释的双脚在自己肩上一点即离,轻如点水,不禁暗赞一声“好俊的功夫。”一边沈身下坠,稳稳地站到地上。
抬头看时,上官释如林间玩耍的山猿,在山壁上灵活地跳跃腾挪,顷刻间已接近峰顶。悬在半空的心就要归位,谁知变故陡生。原来梯云纵功夫讲究高而飘,空中转向却需换息调整,上官释作最後一跃时离顶端尚有数尺,跃起之後再要前落,对他来说实在艰难,只见他人方越过峰顶,瞬间直线下落,脚尖堪堪擦过山顶边缘,滑了出去。眼看著就要重新掉落山崖,一个人影飞了出来,伸手抓住上官释的手臂,一把将他拉了回去。
席明箴循著绳索攀上五老峰後,见站在方从丞身边的上官释面色如常,毫发无伤,放下心来。遂扫了一圈四周,发现峰顶上围了百来个人,其中有阴通伦等齐云弟子,虽衣衫不整,脸色发灰,但精神尚佳。想起掉落山崖之前这里的惨状,席明箴不禁有些奇怪,可是在看到抬著木担架来来往往的武当弟子之後,那些疑惑就消失无踪了。仔细地找了一圈,席明箴面色大变,向方从丞问道:“大师兄和各位掌门呢?”
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将上官释拉上峰顶的正是方从丞,也是他让武当弟子找来绳索将席明箴拽了上来,此时他刚刚因为两位师弟平安归来而露出来的浅笑,因为席明箴的一句话又收了回去。看了看身边面色阴沈,神情焦急的各派弟子,转回头来对席明箴道:“何师兄和各派掌门都不知去向……”
原来当日席明箴和上官释上山之前,大家正聚精会神地欣赏著空慧大师和临川子的对决,场内拳来脚往,高飞低走,玉色袈裟和青色道袍时分时合,袍裾翻飞。场外的众人时而屏气凝神,时而高声喝彩,尤其是年轻的弟子们眼神不离二人身影。在空慧大师使出少林名技“龙爪手”中的一式“拿云追日”一飞冲天的时候,临川子也迅速应了一招崆峒的独门绝技“七伤拳”之“魂飞魄散”紧随其後,只见峰顶数百人同时仰头,目光追随著空中穿梭的人影来回摆动,完全没有意识到脚底下传来的隐隐震动。等到大家警觉时,伴著隆隆声的地动山摇已经接连而至,霎时间飞沙走石,尘烟弥漫。
远在帐下的方从丞眼看著场中忽然乱作一团,轰隆声中一个接一个的大坑炸了开来,惊呼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飞速地向自己这边蔓延。他看见中间的无名和何具庙等人都已大惊站起,正在商量著该做些什麽,却见若干个黑衣人从眼前一掠而过,方从丞只瞥见他们飞过时手掌一伸一合,便感觉有细细的粉末吹进鼻端,未及闭气,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待得清醒过来,方从丞发现自己身在密林中,四周一片漆黑。边上是这两天时常站在自己周围,因而熟识起来的各门各派弟子中的佼佼者,奇怪的是这些人都和自己一样,身上几乎没有伤痕,只是由於内力修为的深浅之别,有的已经醒过来,有的则依然处在晕迷中。
等到所有的人都能站起身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十分棘手严峻的问题,包括空净方丈,无名道长与何具庙在内的出席“试剑大会”的各当家都了无踪影。
“我和余下的各位在天亮之後立即分路寻找,说定了午时在此处碰面。”方从丞尽量简练地将所有事情叙述清楚,可惜这一昼夜所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复杂而又诡异,处处透著疑团。
席明箴在方从丞落下话音之後,将自己和上官释的经历也说了一遍,并且把黑衣人便是银教弟子的怀疑也一并说了出来,最後他不无疑惑地问道:“我上山之时,曾嗅到淡淡的硫磺气味,二师兄你可曾注意?”
“你是说有人炸山?”方从丞眉头紧锁,说道,“青城派的兄弟从东南侧上山时曾在山道上发现了黑色火药,也许是他们上山时不慎撒落的也未可知。”
说完,转身向一个留著浓密黑须的粗壮男子求证道:“舍贵兄,可是如此?”
大胡子正是卓杳的大弟子童舍贵,他点点头,沈声道:“想不到这魔教大胆妄为至此,炸山伤人不说,还掳走了各家掌门,岂不是公然与中原武林为敌,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我落崖之前明明听见其中一个黑衣人说‘山震系天赐之机’,火药应该不会……”一直没有说话的上官释终於忍不住出声,却被人一语打断。
“上官小兄弟不用多说,当务之急是前往西域,向魔教宣战救出我师父和各位掌门。”童舍贵大声道,声如洪锺近乎嘶吼,马上得到了山顶众人的首肯和附和。
上官释还要解释,被席明箴扯了扯袖子便住了口。跟著下山的时候,他听见席明箴低声向方从丞询问陆简的下落,马上竖起了耳朵,只听方从丞闷声说道:“我找遍了山顶的边边角角,也没有找到陆简,不知他是生是死,师兄和他的得意弟子同时遇险,你和上官又失了踪迹,我和端一真是又急又惊,不知道该怎麽向师父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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