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箴释录----南泥湾
  发于:2009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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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上官释指指自己的右腿,面露痛苦之色,缓缓摇头。
无名接著道:“既如此,此场比试不作数,正一与齐云可另择弟子,明日重比。”
说完转头询问辛守巨和何具庙可有异议,二人均颔首应允。

齐云箴释录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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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公案了结,上官释对跑上来想要扶他的陆简眨了眨眼睛,又使了个眼色让他回自己的场地继续比试,然後一瘸一拐地挪到场外。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整理被风吹得凌乱的道袍和头发。
将垂及腰部的长发挽起,熟练地在头顶上盘成道髻,上官释低著头在地上寻找可用来充当发簪的树枝,木片。这时,一双大手伸到眼前,掌中托著的一冠一簪正是方才从自己头上掉落的束发之具。耳边是上官释应该觉得陌生,却莫名熟悉的声音:“在找这个吗?”
定了定神,上官释伸手欲接过自己的冠簪,不料那掌倏然收起,他感觉到有手在自己头顶摸索,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挣扎,放下手任那人为自己理发束冠。
席明箴站在上官释身後,才发现当年还未及自己前胸的小小少年,如今几乎与自己身量相仿。微掂起脚掌,席明箴将手中刻著墨竹纹样的木冠在上官释头顶的发髻上戴好,插上同色木簪,两手扶冠调整了一下高低,这才放手退到一边。
上官释转过身来,看著对面的人说道:“多谢。”
席明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心情激荡之下竟讷不成言,只解下腰间所挂的长剑,递到上官释身前:“你的剑。”
上官释定睛看时,正是自己昨日留在席明箴手中的剑,有些欣喜的抬眼问道:“那时候你就认出我了?”
席明箴尴尬地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你长大了很多,当时又境况危急,我并没认出来那个人是你,还是方才看见你的头发才认出来的。”
闻言,上官释面色一沈,嘴角勾出一丝自嘲地弧度,正色道:“我要回元和观了,你也赶紧回你父亲那里去吧。陆简他们比完之後,麻门主和大师兄还会有一场竞技,这些人……”抬手指了指周围的人群,上官释接著道,“多半是为了这个才等到此时。”
原来鉴於此次与会的名家高手众多,席岱於昨日上山之後,便与各家掌门商议可否在每日日落之前,来一场各门派高手之间的比试,一来可凸显本次武林盛会的声势,二来也可让各家弟子开开眼界,权作激励与鞭策。
席明箴见上官释转身欲走,一步跨到他身边,著急地道:“我送你回去吧,你的脚……”他被上官释的反应弄得有些无措,在他对两人重逢情景的描摹中,上官释有时会笑,有时会哭,甚至拳打脚踢他都可以接受,唯有如今这种形同陌路的漠然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上官释微提右腿踢了踢,对席明哲露出调侃地神情,道:“是说这个吗?骗他们的!”
他既不想有辱师门,也不愿再站到人前献丑,所以今日这样的结局对他而言真是天赐的良机。见席明箴只是愣愣地看著自己脚下的沙地,甩手继续往下山的石阶走去。
一个人走在绿树掩映下的山间小道上,在间或响起几声“啾啾”鸟鸣的寂静之中,上官释几乎可以清晰地听见从左胸方位传出的“砰砰”声。猝不及防间,手落入另一人的掌中,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拉住了自己。
轻轻呼出一口长气,上官释安静地等待著追上来的人开口。没有让他等多久,就听见席明箴小心翼翼地问道:“在生气吗?谁得罪你了?”
低著头的人依然沈默,席明箴只能硬著头皮继续:“我?我要是有什麽地方做错了,你告诉我,我跟你陪不是。”
听席明箴越发轻言细语,依稀是小时候哄自己开心时的模样,上官释蓦然醒悟两人之间早已没有了当年的亲密,现在的情形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於是干脆抬起头来直言相告:“咱们九年未见,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席明箴恍然大悟,拉著上官释坐到道边的山石上,手伸进前襟中拿了一个物件出来,塞进边上人的怀里,嘴里说著:“你生气是因为我把你扔在山里这麽多年吗?这些年北关形势吃紧,朝廷对鞑靼用兵多年,却放任瓦剌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军力日盛,几成心腹之患。将军日夜筹谋,遍访边境各部落,重画战线地图,安抚边民百姓,忙碌数年,方见成效。其间几番上书,望朝廷能早日定下对瓦剌的国策,可惜……”看了看边上认真聆听的上官释,惊觉自己已离题千里,於是说道,“我随著将军陆续走了千里边境,後来又领了三屯营千总之职,驻守要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懈怠。不过我一直记得有个孩子会在香炉峰上等我,所以我做了这个,想著也许他看了以後不会再生气,也不会自以为我把他丢在脑後。”
上官释摩挲著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段刻成小人模样的木头,有著小小的眉眼,和一个秀挺的鼻子,上官释猜那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毕竟他看见自己的机会不是很多。不过小人脑袋上多出来的东西让他相信那就是自己。原来小木人的头发并非雕刻在木头脑袋上,而是由真正的人发做成发网,套在小人的光脑门上,那头发在夕阳下泛著金光,闪烁地让上官释觉得眼眶湿润,忍不住想眨眼。
席明箴还在一边献宝道:“我寻觅许久,才在一个游牧部落处,找到与你发色相似的人。我请求了好几回,才得他首肯割下几缕送我。你看看,我可是一根一根粘上去的,现在不生我的气了吧。”
上官释手里捏著小人,半晌才抬起脸来说了一声:“费心了。”
席明箴看著眼前终於露出真心笑颜的人,放下了忐忑不安了一路的心,这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孩子,笑起来如拂面的春风一般和煦温暖,能融化自己心里的冰雪。虽然还是寥寥几个表示谢意的字,但是仅仅透过他注视著自己的双眸,席明箴便可以确定当年那个把自己当成长兄般崇拜喜欢著的孩子已经回来。
很快地,松弛下来的席明箴就发现了另一个让他更加头疼心慌的问题,虽然那个孩子的感觉回来了,可惜坐在他面前的上官释却早已是成人模样,完全展开的眉眼,略微内陷的眼窝让他的双眸添上了一些深邃的意味,原就形状美好的鼻子更加挺拔,唇线笔直,却总是孩子气得挑著嘴角,说起来有些阴沈强硬的下颌却被他笑起来的柔软温暖化解开来。
他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之前的自己错得有多麽离谱。一直以来,他对上官释的思念都停顿在那个八,九岁年纪,头上顶著两个自己胡乱给他绑起的小!的总角小儿身上。他完全没有想到真正重遇的时候,等待自己的是已经长大成人的上官释,并且以一种与他想像中截然不同的方式冲击著他的心灵。
不过席明箴迅速地隐藏起那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去向何处的悸动,开口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
话未说完,只听见一个激动的声音自上而下传了过来:“师叔!”
两人相视一笑,席明箴轻轻说了一声:“小简。”
抬头看时,山道上果然是陆简飞跑著冲了下来。席明箴站起来接住一路奔过来的陆简的同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刚从山石上起身的上官释,恰好看见他正把小木人轻轻地放进道袍里。看著他倍加小心的神情动作,不知是否因为心境改变的关系,竟让他觉得这样的上官释十分贴心暖肺,席明箴唇边的笑意越发灿烂了起来。

齐云箴释录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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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日中,元和观的斋房内,席明箴和上官释对面而坐,面前各放著一碗素面。
前一日见著陆简之後,席明箴被他一路拉到落帽峰,晚间的时候,陆简把房间里的两张木床拉到一起,摊著双手,一脸兴奋地对从方师叔那里叙旧回来的席明箴和上官释嚷嚷道:“联床抵足,就和九年前一样。”
今日一早陆简就赶去了五老峰。虽然昨日因为上官释的突发状况,以及想尽早见到席明箴的焦急,陆简无心恋战,败在武当弟子的太极手下,但是他尚有一场剑法比试,因此早饭後就被方从丞直接从斋房带走了。
余下的两人则返回房里补眠。昨夜连战了两场的陆简在滔滔不绝了一个时辰後终於合眼睡去,上官释和席明箴又继续说了许久。九年的时光,边关与道观截然不同的生活,在这漫漫长夜,随著各自的话语,流淌成一轴写意长卷,徐徐展开在二人眼前,填充著彼此之间由光阴和地域构筑起来的沟壑与隔膜。
直到东方既白,上官释在一日的疲累中沈入梦乡。席明箴看著那朦胧中的睡颜,手掌下意识的伸到眼下人的脸颊边,如当年哄那个孩子入睡後的自己所做的一般。然而当他看见年轻光滑的肌肤边,自己那粗糙的刻著无数斑驳细痕的手背时,停住了动作,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概,恰如五柳先生所说:花开有落时,人生容易老。
这个时辰,观里的人早已先後去了五老峰,两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斋房中,反倒觉得有些局促起来,对著面前冒著热气与葱姜香味的面条,谁也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席明箴清了清嗓子,想说些什麽,不想上官释忽地站起身来,展动身形出了斋房。
站在院子中间,上官释扫视了一圈无人的庭院,对紧跟在他後面出来的席明箴说道:“方才看见两个著玄色短衫的男子从窗前掠过,可惜咱们出来晚了。”
“还不算晚。”席明箴微微仰首示意房顶,眨眼已经站在了屋檐上。
果然,他还未立稳身形,黑压压的瓦片中突然跃起一个黑衣男子来,一拳直击席明箴面门。席明箴上身微晃,避过拳风,右肘下沈,由下至上外划半圈绕至男子脑後,掌根欲取对方枕骨穴,正是乜渊自创的八式“廊崖八卦掌”中的一式“投簪削顶”。那男子见机亦快,缩头下蹲,脚下横跳两步,在倾斜的房檐上行走跳跃竟如履平地,从席明箴腋下滑出。
又对了十数招,席明箴见黑衣男子所使的身法自己完全不认识,但见他横飘竖跃,步态奇特,足下鱼鳞状起伏粘滑的瓦片丝毫阻滞不了他的行动。不及细想,足下连动,掠至黑衣人身前,两手虚抬抱圆,阻其腾跃上升,两足连环劲踢,直取下盘风市穴,正是一式“祥云绕峰”,若击中可致敌下肢痿痹,束手就擒。黑衣人武功诡异,虽上下退路均被阻,却不惶急,并腿直伸取坐姿,两臂弯曲下摆,环抱绷直的膝弯,後臀施力,平平地从中路退出席明箴掌风劲气之围。不想忘了自己尚在房顶,平飞数尺後突然发现檐梁已尽,於是凌空一个筋斗便要落地。上官释早已见机候在底下,长剑频抖不离黑衣人喉间三寸。却见对方探手入怀,取出一段绳索,顶端有白铁制成的钢抓,形如虎爪。黑衣人手腕一抖,钢抓旋转著袭向上官释胸前,人则借势後跃,隐入繁茂的绿叶枝杈间。上官释全力後撤,却发现那钢抓如影随形,始终笼罩自己前胸各大穴。正思索要不要上窜之际,腰带被人拉住,後退之势骤然加剧,转眼已被人拉进敞开的斋房木门。钢抓“突”地撞上匆忙合拢的木门,竟牢牢地嵌入厚重的木板中寸分,木屑激飞而出。幸而黑衣人无心恋战,一抓击退二人,即收回索绳,劲力之猛生生将一扇木门扯离铰链。
稳住身形的上官释一边跟著席明箴往外急走,一边抬高声音问道:“是谁?不像中原武功。”
回到院子里,方看见两三个系著蓝布围裙的道士由厨房的方向跑来,嘴里嚷嚷著:“怎麽了,何人胆大包天,敢到武当偷袭。”
席明箴抬头看了看刚才黑衣人跃入的古树,墨绿色的宽大树叶寂然不动,想来人早已遁走。於是走到火头道士那边,将前事复述了一遍,又嘱咐他们四处检查一番,看看可有失窃之物。几个人站在阶前商议人手分派,忽然感觉脚下的石板一震,沈闷的隆隆声在耳边炸响。
上官释与席明箴面面相觑,席明箴皱著眉头问道:“何方?”
“东边。”上官释不太确定地道,看了一眼对面眼眸突然紧缩的席明箴,忽然醒悟,两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五老峰!”
还楞在石阶上的几个道士看见那两人先後飞了出去,才如梦初醒般的拔腿向山下跑去。
率先奔出去的上官释在下山的半途拉住了与他并肩的席明箴,说了声:“跟我来。”便拉著他往山道边的树林中钻去。穿过树林,面前豁然开朗,正是五老峰後山。
席明箴看著眼前与前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陡峭山势,尤其是一路上没有任何台阶,只有细小的沙石铺满山道,因为刚才的震动,尚有无数大小石块顺坡滑下。瞥了一眼身边的上官释,席明箴放下一宿所虑,伸手揽在他的腰间,展动身形带著他往比武之所掠去。
片刻之後,站在峰顶的上官释为眼前的情景所震,无语地呆立在席明箴身边。此时的五老峰顶恰如人间地狱一般,满是断臂残腿,呻吟痛呼之声不绝於耳。忽然上官释向靠近崖边的一个大坑奔去,呈扇形炸开的坑沿上或趴或躺著好几个已无声息的残破躯体。
上官释扶起其中一个仰面躺著的人,喃喃地叫著:“陆简,陆简!”
陆简双目紧闭,脸上血痕泥块交错,左肩处极深的一个切口,仅有少许皮肉堪堪连著左臂。怀中的人被跟过来的席明箴接了过去,上官释木然地看著他将手指伸到陆简鼻下探著呼吸,失措的蠕动著嘴唇。席明箴慢慢地将陆简背向自己扶正,两手抵在他背上,一边调息运力,一边对上官释说道:“陆简尚可救,你赶紧去找找师兄他们几个在哪里,待我护定他的心脉,便来寻你。”
上官释闻言跃出大坑,往正北方向跑去,那里覆盖著墨色的油毡,在满山的黄土中异常显眼。途中,上官释发现临近帐篷的死尸中有好些胸前背上插著竹竿倒在地上,想来那些支撑油毡的竹竿在震动裂开後变成了致命的暗器。掀开倾倒的毡布,将那些伏地的躯体一一翻过来,正在细细辨认之际,听见有人说话,叽里咕噜完全听不明白。脑海中猛然升起比武那日站在落帽峰顶的那些男女,豁然转身,果然看见两个裸露著小臂和小腿的黑衣男子正悄悄接近崖边的席明箴。上官释目眦欲裂,也不调息,强提真气就著下蹲的姿势蹬地而起,向崖边飞去。
席明箴正全心施力,以稳住陆简微弱的心跳,并试图将自己的内力注入他体内。两人师出同门,内力相融迅速,待得陆简体内真气受到催动自动护住其心脉之後,席明箴才能腾出手来施救其损毁严重的左臂。他此刻全神贯注,完全无心理会周遭变故。後心骤然受袭,心随意转,剩余的内力急聚後背,护住肾俞、命门诸要穴,硬受了黑衣人印在背後的一掌,暗红的血顺著嘴角流出的同时,人却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跌向崖外。
正要上前再补一掌的黑衣人被自己上方响起的清亮啸声镇在原地,那直冲云霄的声音尖锐而凄厉。未及转身,只觉得头上有人飘过,散开的袍裾擦过他的头顶,抬眼看时,正是与落崖之人一同上山的青年道士。也不出言警告,黑衣人接著刚才的动作把原本要打在席明箴身上的那掌向上官释身上击去。谁知变故又生,就在上官释右手刚刚勾到席明箴上臂的刹那,黑衣人被人狠推到一边。同时,一个熟悉的娇叱声响起:“不可!”
上官释闻声猛然回头,看著拉住自己上扬的另一只手腕的女子,眼中流露出既不可置信又仿佛确该如此的复杂眼神,抓著他手腕的少女正是白玛。瞥了一眼已站回白玛身边,探出头看著崖下的他和席明箴的黑衣人,上官释惊奇地发现这个人与其余的黑衣人完全不相像,是典型的中原人长相。不过此时他已无力猜测这些人的身份,白玛在崖边焦急地叫喊传到耳边:“松手放开那个人,我拉你上来。”
低头看了一眼已然昏厥过去的席明箴,上官释只觉底下的身体越来越沈,胳膊在自己的手中一路下滑。抓紧了手下的肘弯,上官释运力急翻左腕,甩脱本来就不能完全扣住自己的娇小手掌,带著两个人的重量向下急速坠落,耳边除了猎猎的风声,还有那黑衣人纯正的京城口音和白玛磕磕绊绊的汉话断断续续的顺风飘下:
“天赐山震良机,事半功倍。一个奸险狡诈的恶徒之子,一个不文一名的毛头小夥,杀之何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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