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潇湘----流光岁月
  发于:2009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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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政科那个副科长,一开始还装腔作势地要主持局面,但他很快就认清了现实。好几百已经狂躁的囚犯,只凭他们这几十个狱警,即便人人在岗,即使个个佩枪,这样一群野兽一般的囚犯,也会瞬间将他们毫不费力地踩成肉酱。
  可惜的是,他发现这一点还是晚了些。仓皇失措地後退逃跑之中,他很快被那些终日劳作而练出一身腱子肉的囚犯捉住。
  当猫被耗子捉住之後,耗子对猫的戏弄一定花样百出。而如果猫也是一个恶猫,那些耗子对他的戏弄更是超出想像的残忍。
  他的帽子被扔到一边,很快被人踩得不成形状,而他的嘶喊和挣扎,只更为彻底地激发出来男人天性中的狩猎欲和主宰欲。那一身警服,警服上昭示著权力的警徽,他脸上的惊慌失措,让戏弄他的那些囚犯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那些平日里惯常收拾新进犯人的手段,一个个全都用了上去,他的狼狈让这些囚犯更加得意忘形。
  刺耳狂乱的笑声中,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没有人说出来,也没有人示意,微乎其微的一声衣物撕裂声,而後笑声便渐渐变了意味。
  “干他,干死他……”
  “肉真多,靠,真嫩……”
  “老子也来……”
  肉体被拍击的啪啪声,声音似乎从中裂开了一般的嘶喊,沈闷地撞击,在呜呜鸣叫的警报声中几乎被湮没。
  监区的钥匙被夺走,更多的牢房被打开,更多的犯人从监舍里跑了出去,叫喊著,欢呼著,甚至有人把棉被、衣物拿出去,浇上白酒,空气发出啪地爆裂声,火轰地一下烧了起来,火光中,那些欢呼大笑著的人,面目扭曲得几乎变了形。
  文化室内,奉六章拉著小鸽子躲在一个角落。另一边,是他刚刚拦下的那个上年纪的狱警。暴乱发生伊始,奉六章就立刻反应过来,他拉著小鸽子躲了起来。而负责坚守文化室的那个老狱警,因为几面之缘让奉六章也拉了过来。
  ‘外面的狂叫声和警报声让这个狱警再也忍不下去,他挣开奉六章的手,准备起身。奉六章拉著他,很冷静地对他说,“你现在出去,等於送死。”
  那个老狱警激动而严肃地看著奉六章,“我是个警察,就算是送死,我也得对得起这身警服!”
  奉六章看著他,不再说话,只慢慢松开了手。
  老狱警转回头,刚准备起身,後颈忽然间被一股力砸了下来。
  小鸽子看著倒在他们身边的狱警,什麽都没有问。但他看到奉六章摘了那个狱警腰间的手铐,然後把人铐在一边的铁门上之後,他忍不住诧异地看著奉六章,“六哥?”
  奉六章没吭声,探头往外看了看。文化室内来上课的犯人,已经都跑了出去,外面的混乱,似乎正愈演愈烈,不时还能听到鸣枪声。这枪声,非但没有能压下混乱,反而让外面更加嘈杂起来。
  奉六章低头思忖,不能呆在这儿。现在的混乱,是有些人故意挑起的,挑头的那些人十有八九是想趁乱出逃,可能不能逃出去,就要看这混乱能持续多久,所以他们会尽量闹得越大越好。可这样的兴风作浪也不过一时,一旦混乱结束,凡是有闹事嫌疑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甚至,连有没有日子可以过也要两说。
  看守监狱的狱警和武警,碰到这样的混乱,一定是立刻联系上级单位。监狱虽然离市区有一点距离,但公安和武警出动起来,速度并不官僚。
  如果等到防暴警察和武警来了之後,所有不在监舍内的犯人都将无可例外地受罚,奉六章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让自己的计划流产。
  刚从文化室出来,奉六章心底就暗暗叫了一声糟,他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狂躁爆发的程度和速度。
  纵火,鸣枪,嘶喊,嗥叫,扭打,强制而混乱的多人性交,这些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整个监狱已经陷入集体疯狂。奉六章拖著小鸽子的手小心翼翼的往监舍走。只是,再小心翼翼,那股集体疯狂还是如同漩涡一般,随时都可能把漩涡之外的东西吞噬。
  一群人迎面过来,不少人手里居然拿著钢条!
  奉六章迅速地往一旁躲了躲,却还是被一个人拉住,那人带著奇异兴奋的语调喊,“出来吧,出来吧,自由了,我们自由了!”一边说著,一边塞了一根钢条给奉六章。
  奉六章很快把这钢条塞给了这群人里头的另外一个,不料正是这个动作惹得一个人注意起奉六章。
  那人手里倒是什麽都没有拿,可那样子看来却是这群人里头的头,他拦住奉六章,“怎麽?”
  对方眼神中的冰冷和激烈让奉六章一定,而後扯起一边嘴角玩笑般地回答,“没怎麽。”
  那人看了看小鸽子,看了好一会儿,笑得让小鸽子往奉六章身後躲了躲,“模样不错,跟咱们玩玩儿?”
  如果没有认识何行君,如果不是小鸽子和自己那个小师弟眉眼间的一分相似,奉六章会二话不说就立刻把人留下。
  “我再给你找个?”奉六章保留著嘴角的笑容,身体却悄悄收紧,凝神准备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情。如果没有小鸽子,对付这些人,他不会怵。现在麽……
  对方盯住他,半晌,那人忽然没说一句话转身往前走了。
  奉六章悄悄吁了一口气。
  拉著小鸽子继续往前走,小鸽子扭头看著奉六章笑了笑。
  察觉到身後的响动和小鸽子表情的变化时,奉六章心知不好。他本能地低头去躲,他却没想到小鸽子是这麽傻的一个孩子!

  君向潇湘 22

  黑暗的房间中,奉六章静静地坐著。他双臂抱在胸前,脚跷在桌子上,专注地看著大萤幕上的画面。
  一个样貌清秀的男孩子满面酡红,双眼微闭地趴伏在一张大床上,他的身後是一个看不到脸的男人,死死地扣住他的腰,用力地撞击。
  看著那双微微拧起的眉毛,奉六章只觉得心脏似乎被一双手慢慢拧紧,呼吸间,疼痛越来越深。忽然,那男孩子睁开眼,双眼间一片澄明,“六章……”
  奉六章握紧双手,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不知道为什麽,那个男孩子的脸很快又变成了另一个人,周围的环境也发生了变化。那个男孩子就躺在奉六章怀中,头上的血不断往下流,一滴一滴地落在水泥地上,发出微弱而让人恐惧的滴答声。那个男孩子的容貌渐渐清晰起来,奉六章都能看到他脸色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没有生机。
  奉六章抓住他的手,看著这个苍白著脸色却笑得明亮温暖的男孩子,他心疼得更加厉害。攥紧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似乎攥得紧些就能留得住他。
  “六哥,我喜欢你,我喜欢……”
  “师兄,师兄……”
  躺在他怀抱中的人似乎在叫他师兄,这一声师兄,让他更为用力地攥紧。
  “师兄,师兄你醒醒!”
  奉六章蓦地睁开眼,看到何行君时,他定定地看了好久。
  “师兄!”何行君轻轻叫了一声。奉六章眼底激荡的神色,让他看了不由得有些担心,任何人都能看出那是太过激烈的情绪,这种情绪理论上来说得先安抚下来,之後要慢慢让它疏解出来。
  可何行君发现,理论是很清楚,他却不知道怎麽安抚他。
  奉六章垂下眼,安静了半晌,而後双手撑在床上准备坐起来。一撑,才发现何行君的一只手还攥在自己手里。
  奉六章靠一边借力,坐了起来,慢慢松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他看到何行君慢慢揉了揉被他攥了不知道多久的那只手,嘴里小声地吸气,皮肤颜色一时间没有恢复,还显得青青白白,红红粉粉的一片,手指印子也很明显。
  奉六章看著他看了一会儿,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疼了吧!”他知道自己的手劲,刚刚又是那麽用力的攥紧,想来还是实在有些疼的。
  何行君抬头,惊讶地发现奉六章眼底已经恢复了平静,再也不见一丝刚刚的情绪。听到奉六章问他,何行君啊了一声,忙笑著回答,“没啥。”
  奉六章看看他,没说话,只把他的手拖了过来。一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另一手稍稍拉起他的袖子,从快接近臂弯的地方往手指方向推,推到手心,然後又重复。
  何行君一开始有些不自在,後来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舒服了,便低头乖乖坐著,看奉六章柔韧有力的手指顺著他的手臂推送滑动。
  微微有些粗糙的手指滑过皮肤,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噝!”何行君忽然间觉得奉六章手指摁压的地方有点奇异的疼,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奉六章停下来,看了看何行君,手指扣在他臂弯稍稍靠前的位置,又加力压了压。
  何行君冷不防被他施力一压,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你肠胃不好?”奉六章稍稍松开收,拇指在他刚刚压的那个地方不轻不重地揉著。
  何行君惊讶地看著他,“你怎麽知道?”
  奉六章轻轻笑了笑,“这里是手三里,主治牙痛颊肿、上肢不遂,腹痛、腹泻,你前两项都没有,自然是腹部。你在这儿坐了应该不短时候了,也没见你内急,可见是慢慢惯下的肠胃上的毛病。”
  奉六章就看何行君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阳光下,那双清澈的眼睛清幽水润,让人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何行君看著奉六章,想著这个师兄真不枉简老师那麽夸他。可转念想到另一个问题,何行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师兄,你本科是法医?”
  奉六章还扣著他的手,似乎没有察觉何行君身体抖了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是啊,法医不是医?”
  何行君有些窘迫,正不知道怎麽回答奉六章这个话,有人推门而入。一个狱警陪伴下,医生和护士走进来查房。
  何行君忙起身,站在一边,看医生检查奉六章身上的伤口。那些颜色或深或浅、面积或大或小的伤口,几乎遍布奉六章的胸前,这些伤都还不要紧,最严重的是他左小腿上的伤,胫骨骨裂。
  医生详细地查问完,又交待了医嘱就出去了。另一个身著警服的人走进来,何行君对他点点头。那个人是刘以东的同学,王应天,在市监狱管理局工作,好像是个副处,何行君上次因为那个连环案,还有这次能这样探监,就是托了刘以东这同学的关系。
  “奉六章,经局党委研究决定,我们准备破格向法院申请你的减刑问题,这里是相关表格,你先填好。”
  何行君一脸喜色地看著奉六章,奉六章脸上却是淡淡地,没看出什麽惊喜来,似乎对方跟他说的不过是今天天气不错的一句话。
  何行君上前接了表格,对王应天道了谢,问清楚填好之後交给谁的一系列问题。
  王应天对何行君印象不错,也就没计较奉六章的态度,转身准备走了。奉六章语调平淡地开口问了一声,“053131监舍的肖格怎麽样了?”
  王应天哦了一声,“我们局里正在做他的死亡相关手续。”
  奉六章没再开口,他虽然已经料到是这个结果,可是听到了之後还是沉静了许久。
  那天,肖格,也就是小鸽子扭头对他笑的时候,正看到那个沉默离开的囚犯悄然转身,手里一根钢管对著奉六章後脑勺就砸下来。小鸽子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那一钢管正落到他头上。奉六章顾不得去收拾那些人,抱住头上血流不止的小鸽子急匆匆地回去监舍。
  他自己藏下来的一些简陋药品,对於小鸽子後脑上受的伤,只能说是聊胜於无。奉六章只能尽力让他血流速度慢些,却无法根本止血。
  暴动持续了4个小时,不算太长。能这样迅速地平息暴动,当然是因为防暴员警和武警人数众多,甚至还有部队随时候命。可除了那些,也多少是因为奉六章告诉监舍内所有人不要出去之後,一个人冲入疯狂暴乱的囚犯群中,打开了被囚犯从里面堵死的大门,那些人才进得监区,平息暴动。
  不过4个小时,一场长的电影时间,一个音乐会的时间,一次男女约会的时间,却是小鸽子生命慢慢消失的时间。
  防暴警察和武警终於平息暴动之後,所有监舍外的犯人通通被押往操场。每个人脱得一丝不挂,双手抱头,俯卧在地面上。其他未离开监舍的囚犯,被集中在文化室。
  狱警进入监区,开始大范围搜查,这搜查又耗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中间,除了受伤的狱警先被送往医院,所有犯人无论伤势轻重,一律不得离开监狱。
  奉六章一直记得,那个眉眼间和自己小师弟有一分仿佛的男孩子,最终躺在他怀抱中,笑容灿烂到几乎美丽地对他说,“六哥,我喜欢你,我喜欢……”
  “行君,你帮我办件事吧。”

  君向潇湘 23

  何行君静静地坐著,听奉六章语调轻缓地说起那个叫肖格的男孩子,说他如何被父母抛弃,上学的时候如何被人欺负,他从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打他身体的主意,高中快要毕业的时候,他因为这个失手杀死了一个人。
  奉六章说完这些,不再说话,只看著自己眼前这个小师弟。
  不知道怎麽的,看著奉六章,虽然他脸上平静自然,何行君却忽然间觉得,这个如同匕首般锋利的师兄隐约间多出些柔软的部分。
  “师兄,你是想让我替你料理他的後事?”何行君放轻了语调问。问出这句话时,他心底划过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底究竟在想什麽。只是,奉六章这麽轻柔和缓的语调,似乎是因为那个男孩子……
  奉六章嗯了一声,“我不想让他成为医学院的大体老师。”
  “什麽是……哦,我明白了。”何行君说完,低下头看著自己的手掌,心口不知道为什麽有些虚得慌。他低著头,掰著自己的手指数来数去、数去数来地玩。心底有个问题,想问又觉得不妥;不问,他又有些七上八下地不自在。
  “师兄……”抬头看过去,奉六章脸上什麽都看不出来,何行君刚想脱口而出的问题,又拦了回去。他为什麽要问这样的问题,即便问了,奉六章又为什麽要回答他?
  噫,为什麽想得越多,他脑子里就越乱,几乎乱作一团。何行君一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犹豫著该问还是不该问,没等他做出决定,奉六章先替他开了口。
  “行君,你想问什麽?”奉六章柔和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著温度,慢慢熨平了何行君心底某些皱在一起的情绪。
  “师兄……”何行君踌躇著抬头,看到奉六章脸上温暖平静的笑容时,他终於把话问了出来,“师兄,你……喜欢他?”
  奉六章的笑容深了些,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看著何行君。
  何行君被他看得慢慢地有些不自在,他正想解释自己为什麽要这麽问的时候,奉六章轻笑著问了他一句,“你说呢?”
  嗳?
  看著奉六章温暖柔和的笑容,何行君却忽然间想拔腿而逃,不知道为什麽,反正就是要逃。可还没等他脚尖动上一动,奉六章叹了一口气,“他眉眼间和你有一分相像。”
  啊?
  何行君刹那间摒住呼吸,在奉六章的注视下,他心跳越来越快,脸上越来越热,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何行君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内急!”
  起身动作还是转身动作太快,椅子砰地倒在地上,何行君脸上更热,顾不得把椅子扶起来,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奉六章就看著自己这个小师弟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门还没有完全打开,他就急著出去,结果肩膀又撞在了门上。奉六章轻轻皱了皱眉,似乎还听到何行君撞上门之後的一声轻呼。
  看著半开半阖的门,奉六章失笑,摇著头自言自语念叨了一句,“你跑什麽!”念叨完,又加了一句,“跑也慢著点儿呐。”
  何行君跑去外面。跑得急了,心跳快得让他有些难受。停下来,靠在墙边,呼吸渐渐恢复,心跳却怎麽都缓不下来。他呆愣愣地从走廊往外看,下面是医院的小花园,一株抽出新芽的柳树,颜色嫩绿清新,半晌午的阳光透过那些柔软嫩绿的枝条,在地面上跳著某种神秘的舞蹈,其中的含义让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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