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潇湘----流光岁月
  发于:2009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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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无从著手,可他直觉地知道,自己和这个师兄在一起的时候,由衷地觉得快乐而充实。不单单是因为奉六章好看的模样,深厚的知识,还有和他在一起时明显感觉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成长;不单单是因为奉六章让他成长,还因为他从奉六章那儿看到运用所学的这些,他能做什麽;不单单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时毫无负担,还有他甚至不必自己说什麽都能明白自己在想什麽,在苦恼什麽,在彷徨什麽。
  而他也不必害怕在奉六章面前暴露出他的任何缺点:不坚定,容易产生代入感,容易被案情影响,过於急切地想一步迈入事实真相。
  奉六章看到他这些缺点时,不会指责他,不会嘲笑他,只会告诉他要往哪里走,哪里要走得快些,哪里又要慢下来。
  这样的一个人,他会喜欢上什麽样的人?如果能被他喜欢上……
  何行君蓦地挺直了脊背。
  喜欢,这个忽然跳出的念头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君向潇湘 26

  奉六章察觉到了自己这个小师弟有些不对劲。
  这段时间里头,何行君神色间的不自在、言语间的欲言又止,还有偶尔攥紧的手,奉六章看得一清二楚;再看他和自己四目交接时眉眼间的慌乱,耳根的微红,奉六章想了想,一开始只是笑了笑,什麽都没说。
  看著这个越来越容易在他面前脸红的何行君,奉六章心底有一小块柔软得一塌糊涂。可是,他现在这个处境,他只能容忍这麽一小块。奉六章在心底慢慢念著,轻易而贪者多丧,春播夏长、秋收冬藏。
  很多时候,等待的过程就是忍受,也只能忍受。
  可是他忍受的同时,他不能要求何行君跟著他一起忍受。更何况,他的忍受不是为了何行君,他怎麽能在这个时候要求甚至哄骗著何行君为他忍受。虽然,他如果真的要求或者哄骗的话,何行君一定乖乖地跟著他就走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出来,“行君,年轻的时候我也相信爱情要多纯粹有多纯粹,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可以不计较身份、地位、年龄、容貌,甚至性别。”
  何行君脸上泛起的红晕还有他明亮的眼睛几乎让奉六章说不下去,可他还是得说,“但更多的时候,那些只能是故事,赚人眼泪的故事而已。”
  何行君张开嘴,却又合了上去,而後低头用牙齿轻轻咬住下唇。
  深吸一口气,奉六章语调温柔地说,“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何行君原本挺直的脊背忽然弯了下来,头也稍稍偏向了一边,他慢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师兄……”
  “行君,我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你!”奉六章打断了他的话,匆匆说完之後,就先离开了会见室。
  一如奉六章所想的,那次会见之後,何行君就没再来了。
  放风的时候,奉六章偶尔会看著天空发呆,然後笑一笑。回过神来,他会叹口气,重新计算到了这里之後的时间。
  赵伯然现在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朋友,因为监狱暴动时,在武警进来之前一段看似平静的时间里,奉六章拉住了他没让他出去。事後证明,那段时间出去的人,也都被扒光衣服晾在操场上,禁闭,加刑,他们也遭到了和参加暴动人员一样的惩罚。
  五月底的一次放风时间,赵伯然照例在他身边,神色平静却认真地对他说,“六章,我准备出狱了,你跟我一起出去吧!”
  奉六章看著他,而後诚恳地对他笑了笑,“谢谢,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出去。”
  赵伯然打量著他,没说话。
  奉六章下巴朝一边扬了扬,“看到那边那个人没,我和他还有账没算清。”
  赵伯然顺著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铁丝网另一边,属於另一个监区犯人放风的地方,一个看过去很年轻的男人孤单单地靠在那边,神色看不大清,姿势却是说不出的颓废和萎靡。
  “不像普通犯人。”赵伯然随口说了句。普通犯人的话,不会有这麽好的放风位置,不会这麽鸟,还没有人去收拾他。
  奉六章笑著哼了一声,“先前是个警察。”
  赵伯然一惊,默不作声地打量著奉六章打量了许久,“六章……”赵伯然不是什麽好人,对员警也未必放在眼里,但这麽直接跟一个员警对著干,赵伯然他们还不会这麽做,至少不会做得这麽明目张胆。
  “假如你最爱的人,因为他毁了,你会怎麽办?”奉六章站在阳光下看著那个人,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你要怎麽办?”
  “我希望看著他怎麽一点一点被毁。”奉六章语调轻柔地回答他,而後转头对赵伯然笑了笑。
  没来由的,赵伯然忽然觉得背後一凉,他心底蓦地冒出一个念头,幸亏自己不是奉六章的目标。
  赵伯然的保外就医办得很快,他出狱的时候给了奉六章一个电话号码,“你出去之後,随时可以找我。”
  奉六章只是笑了笑。他念叨著“出去以後”几个字,脑海中先出现的居然是何行君的笑脸。奉六章愣了一愣,而後对著赵伯然说,“一定。”
  不知道何行君现在怎麽样了,应该已经又能笑出来了吧。
  何行君坐在图书馆,面对著打开的专业论著,那些字在他眼前挤成一堆,一个一个看在眼里都认识,却无法明白到底什麽意思。
  他合上书,用手揉了揉眼窝,呆呆地坐著不知道该想什麽。
  对面的古司画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的脚,而後努嘴朝外面扬了扬。
  何行君又把书打开,小声回答他,“不去!”
  嘿!古司画把书扔下,走过去一把拎住何行君的後衣领,压低了声音威胁著,“你给我出来!”
  何行君看著已经对他们侧目的其他人,脸上一红,弄开他的手,低声警告,“你别乱,这图书馆呢!”
  古司画拉著他到了图书馆外面的湖边,“小荷花,你这几天可是太不对劲了。啊,不对,何止不对劲,你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老古,你别瞎说。”何行君声音闷闷懒懒地回答他。
  “你上个月几乎天天跑去监狱。去就去吧,你说是有案件,可你那会儿每天高兴得跟捡钱似的就有问题了吧。不仅如此,天天跟我面前哼流氓小调,简直比楼下那些猫叫都让人抓心挠肝地不自在。”
  何行君早就习惯了老古这种说话方式,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滚,乱说话。”
  “好了,这段时间倒是又从良了,可你这眉头拧得都快赶上黄河了,你说你是不是想让我跳河自杀?”
  何行君只好继续无奈地笑。
  “小荷花,你是不是准备静婉临溪照额黄,剥尽红衣捣玉霜了?”
  “什麽?”
  “上句是荷花,下句是莲子。简言之,就是你是不是要开花结果,恋爱生娃了?”
  何行君不由失笑,好笑之馀,却不知道该说什麽。
  看著陪他安静了半晌的古司画,何行君轻轻地说了句,“司画,你别问了……”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君向潇湘 27(上)

  “葛莱古里,咱们可真的不能让人家当做苦力一样欺侮。”
  “对了,咱们不是可以随便给人欺侮的。”
  “我说,咱们要是发起脾气来,就会拔剑动武。”
  ……
  何行君坐在学校的小礼堂内,看古司画他们排练,百演不衰的《罗密欧与茱丽叶》,老古在里边演山普孙,演得很不错,至少让何行君笑了出来。
  “可是爱的力量比它要大过许多。啊,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啊,无中生有的一切!啊,沈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
  听著罗密欧在用诗一般的语言感叹自己为情所苦,何行君刹那间觉得心底有什麽地方被触动。对这些看似矛盾重重的话,他有些明白,却又有些糊涂,没等他糊涂明白清楚,手机震动起来。
  走出礼堂,接通电话,听完刘以东讲的话,何行君心跳先是漏了一拍,而後开始变快。手用力抓著前面的栏杆,他清了清喉咙,“嗯,二十分锺後我在大门口等你们。”
  刘以东很准时。
  上了车,何行君看到除了刘以东,还有另外两个不认识的人。刘以东向他介绍,一个是市局的秦义,另一个是刑科所的技术人员。
  他不由得心口又一紧。人越多,那就证明情况越严重。何行君心底暗暗叹口气,监狱!
  刚刚在电话里,刘以东说市第二监狱发生了一起在押犯被杀的案件,奉六章也有涉案嫌疑。
  “那边现在什麽情形?”何行君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刘以东看了看他,“发生在放风的时候,被害人已经死亡,有涉案嫌疑的犯人有300多人,嫌疑最大的一批犯人已经被隔离。”刘以东说完,看了看另一边沈默的秦义,而後拍了拍秦义的肩膀。
  何行君看了看秦义,那个男人脸色凝重,神情似乎还有些不安,似乎对这个案件更为关切。其实这是个训练观察力的好机会,可他却没有一点心思。他想了想,这时候应该问一些细节问题,可又不知道该再问什麽,脑子里乱成一团。
  转头,看向车窗外,阳光不时被云朵遮住,偶尔明净、偶尔阴郁的天空,让人不知道这天气会转晴还是会转阴。
  “行君,这次我们希望你能直接参与讯问。”警车驶入第二监狱大门时,刘以东对何行君说。
  何行君打起精神,深呼吸,而後点点头。
  从上次和奉六章见面到现在,时隔将近两个月。两个月里头,他不时会想起奉六章当时那句话。怎麽能有人用这麽温柔的方法,却让人觉得这麽难受。想到这个,不知道怎麽的,他心内就会有些隐隐的疼,似乎有一条线慢慢在心底抽紧,勒住心脏的某一块,轻轻地勒紧。隐隐的疼痛之後,会突如其来地觉得委屈,可又不知道在哪里受了委屈。
  想著很快会见到奉六章,想著甚至要用他教会自己的那些实际手段来审问奉六章,何行君眉头皱得死紧,心底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滋味。
  下车,狱警带著他们去了现场,现场被害人身下大滩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先到的法医还在拍照做笔录,他们站在那儿等法医。何行君看著现场,心底倒慢慢安稳下来,他很自然地想到奉六章教他的那些。
  站在现场,你要能学会从凶手的立场看这个现场。为什麽选这里,为什麽选这个人,为什麽选这个时候,这里究竟发生了什麽,这一切又是如何发生的。
  何行君闭上眼,快速地重构现场。案件发生之前,他们都在这放风,而後,其中一个死掉了。他们两个人之间除了共处一个监狱,一定还有别的某种关联,某种可能是短暂却狂暴的联系。正是这种联系,让他选择了杀掉对方。
  突破口,只能是在这个联系上。
  对那些人的讯问很耗神,每个人说法都不一致,却似乎谁都没有说谎。何行君知道,这是正常的,不同的人看同样一件事得出的结论很难是一样的。
  而他要做的,一是要明确对这些人的提问方法,二是要根据这些人描述现场情形时的表情和肢体动作,筛选出真实有效的信息。
  讯问进行到第二天下午,当他看到奉六章走进审问室,何行君看著他忽然间不知道该问什麽?他的一切实战技巧几乎都是缘於奉六章,这些技巧怎麽可能对奉六章有用?如果没有用,要怎麽问?
  他认真打量著奉六章,看了许久。
  奉六章看著他,也不做声,似乎任由他如何都会接受的样子。
  他的问题终於清晰,就在要问出之前,他看到奉六章微微笑了笑,表情平静、声音柔缓地开口,“不用问了,你想到的都是真的。”
  何行君忽然间就愣住了,他什麽都没说,什麽都没问,奉六章怎麽会知道他要问什麽。
  “是,是和我有关系;不,人不是我杀的。”奉六章坐在他对面,淡淡地说了两句话。

  君向潇湘 27(下)

  (下)
  “什麽,他真的这麽说?”古司画一拍桌子,噌一下站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著何行君。
  看著眼睛瞪得溜圆的老古,何行君不由失笑。如果他当时也能这样对著奉六章拍桌子、瞪眼睛的话……
  何行君认真地想了想,有点难以想像,虽然他很想这麽做。而且,即便他真的会拍桌子瞪眼,奉六章看著大概只会扑哧一声笑出来,而後说手疼了吧。
  何行君想到这,不知道为什麽脸颊有点发烫。揉了揉脸,走去窗口,把窗户完全打开,清风掠过,脸上渐渐没那麽烫了。
  前後三天在监狱里的讯问,他做的还不差,刘以东说做的很好,对他们侦破帮了大忙。虽然吴亭声很直接地承认人是他杀的,虽然死的那个人是当时监狱暴动时一个领著一帮人拿著钢管破坏了不少地方的人,刘以东他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让何行君闷到几乎能胸口碎大石的,是奉六章那句话。
  不是因为被奉六章一眼看透所带来的挫败感,不是不挫败,只是他在奉六章面前不至於因为这个就挫败。
  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一种什麽感觉。奉六章那两句话,让他刹那间似乎就被扔下悬崖。扔下去之後,却发觉悬崖之下又没有实地,他就那麽轻轻地飘著。而隐隐地,心底有一丝失望。失望之後,觉得痛,觉得舍不得,觉得无所适从。
  除了无所适从,他还觉得委屈,觉得这也太欺负人了,虽然他一时说不清自己哪里被欺负了。
  看向窗外,六月的阳光明亮干净,校园里成排成排的凤凰树正在开花。枝叶如细羽一般的凤凰树,枝头是一簇一簇红油油的花朵,炙烈的颜色应时应景地渲染著天空。
  如果什麽都能应时应景,清晰明了,该多好。随之,他摇摇头笑自己的天真。
  他站在窗户边发呆,看到楼下一个男生脚下踩著足球,手拢成喇叭开始朝上喊,“大操场,足球,网虫队对毕业党,欢迎观战!”
  後面的古司画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我是网虫队的後卫。”
  何行君转身,看著古司画开始手忙脚乱地换衣服,他实在不想一个人留在宿舍,於是脱口而出,“我也去!”
  古司画看了看他,神情有些古怪地嗯了一声,然後先跑了出去。
  天气不错,风和日丽、冷热适宜的六月。
  操场上,老古身形灵活地左右奔突,过人,传球,配合,飞扬而沸腾的青春,让旁边观战的人也都激动起来。
  何行君发觉,老古这个平日里一脸土匪样的家夥,在进球的时候,居然会笑得有些耀眼。再仔细看看,似乎因为某一个人。
  很快,何行君就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老古一夥土匪在速度和配合之下,已然2:1领先,眼看胜利在望。
  这个操场上足球比赛最经典的一幕就这样出现了。
  为了锁定胜局,老古他们队里有一个人竭力去弥补本队後腰的空缺,可与此同时老古却伸手朝此人的後腰扑了过去,因为老古看到他球裤的系带已经松了。老古这麽著急,是因为他知道那上面的猴皮筋早就老化零落了。这意味著什麽,这意味著马上就要水落石出,雄鸡一唱天下白了。
  老古伸手要力挽狂澜於即倒,可他们二人的速度差,却让他的双手只来得及摸到人家裤子的两边,双手一抓,没有抓住对方的小蛮腰,倒让真相立刻大白於天下……
  两人一前一後倒在草地上,老古两手还抓著对方的裤子,只是已经褪到了膝盖。正热闹的足球场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所有人瞬间静止,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这露出的真相上。半晌,不知道谁很平静地说了一句 “老大,你竟然穿T字裤。”另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声音,清晰平稳,“还是红色的。”
  现场一片静默,而後有人开始憋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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