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潇湘----流光岁月
  发于:2009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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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流光岁月

  君向潇湘 1

  九月的天,蓝得让人恍惚。天高云淡,秋气爽朗,是这个城市最美丽的季节。
  奉六章安闲地靠在车後座的椅背上,看著掠过的街景和行人,婆娑的棕榈,高大的木棉,把这个婉约如女子的南方城市装点出几分英雄气概。只是在他看来,无论婉约还是英气,都不过是表象。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时,奉六章看到一个推著电动车等待过马路的女孩被一个骑摩托车的人转弯时带倒,那个人回头看了下倒下的人和车,自己却径直加速离开了。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一个人,想来是受过高等教育、职业状况良好,但是素质麽……
  奉六章摇摇头。
  路口一个等生意的摩的老板,支了车,去帮那个女孩子捡东西,而後帮她一起把车扶起来。朴实的面容上挂著温暖的笑容。
  奉六章轻声嗤笑,“有知识,没文化,老夫子说得好。”他转头看向前座那个人,“吴警官,你说呢?”
  吴亭声稍稍转头,“少废话!你要把我们带去哪儿?”
  奉六章举起自己被铐在一起的双手,“好虎还架不住一群狼呢,何况上了锁链。”他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吴亭声,语调悠悠,“吴警官,你怕我?”
  吴亭声回头怒目,正要开口,开车的秦义淡淡地阻止了他,“他是故意激怒你。”吴亭声看了看他,哼了一声,转回头去。
  奉六章大笑,“秦警官,你真是不可爱。”
  绿灯,车子继续前行。奉六章开口,“前面左转弯上桥。”车子往上爬坡。这立交桥的高度,几乎和旁边五六层高的建筑一样。下面有铁路通过,铁路下面还有公路。
  “异化!”看著立体交通体系上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奉六章轻轻吐出两个字。
  车子朝南转弯,驶往城郊。奉六章向右转头,专注地欣赏著车窗外的天空,“秦警官,你是否听过一句话,傍晚才是一天真正的序曲。清晨根本不能与之相比,那不过是浅薄的前奏。这瑰丽多姿的云朵,这激越动荡的色彩,这鬼斧神工的造化。它才真正预示著明天会发生什麽,如果你能读懂它。”
  秦义抬头往後视镜看了看,他心底一阵细微的讶异。他以为,奉六章这人根本不会有敬畏心。可现在他脸上的神色,却是真正的膜拜。
  秦义忍了忍,还是开了口,“你还有敬畏心?”
  奉六章收回视线,他看著秦义,轻松地笑,“你以为我是十恶不赦的魔鬼?”
  “你不是?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怎麽不想想你害了多少人?”吴亭声愤愤诘问。
  奉六章笑意十足,看著副驾驶座位上的吴亭声。看著这个二十多岁的警察,奉六章觉得他就差在脑门上绑个布条,上书“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吴警官,你是国家执法人员,说这个话可得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才行。”奉六章伸伸腰,“不然,我可以通知我的律师,诬陷的罪名一旦确立,你今後就很难洗清了!”
  秦义没有插话,他知道吴亭声根本不是奉六章的对手,自己也未必可以和他抗衡。
  吴亭声只觉得一阵热血上涌,他知道自己应该忍下去,但知道和应该永远是和现实唱反调的,“我有没有诬陷你,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奉六章十分开心地笑了出来,“这原心定罪的话,你如果是老百姓,可以说;你如果是和尚或者道士或者神父,也能说。”奉六章收了笑容,正色道,“唯独你是警察,这话可就不能说得这麽随便了!”
  吴亭声脸唰地涨红,热辣辣地像被人狠狠甩了一耳光。但他知道,奉六章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奉六章,你一定很痛恨体制和规范吧!”秦义看著吴亭声霎时间垂头丧气,如同斗败了的小公鸡一般,他心里一乱,便没有像平时那般谨言。
  奉六章挑了挑眉毛,诧异的语调拿捏得十分精确,“秦警官,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至少在这方面应该是了解我的。”
  秦义抬头往後视镜看,自己刚刚开口的确急了点。
  奉六章慢慢摇头,“我怎麽会痛恨体制和规范,我赞同体制,赞同规范。没有这些的话,我这平头百姓维生将何其艰难!”奉六章微微闭眼,不再说话。
  秦义愣怔了一下,看著後视镜里头的奉六章,原本严肃的面孔,从嘴角处出现了一个裂缝,最终笑意越来越明显,他便不再压抑,摇摇头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还是了解我的。”奉六章也微微笑了笑。吴亭声转头看,这个闭著眼微笑的男人,笑容居然宛如稚子般纯洁,也如同老者般平和。
  他摇摇头,把这荒谬的想法给掐死。这人,身上手上不知道背了多少案子,怎麽可能笑成那样。
  奉六章说秦义了解他,是因为他在秦义身上,看到了与过去的自己相通的地方。生存於体制内,渴望著体制外。曾经的他,因为这样的摇摆不定,很是难受。被两种相反的力量,一点一点加力分割,那种难受,会让人逐渐失去克制。不过,能挨得过这种难受的话,那就真的进入自在天地了。
  车子停在市郊的一个农贸产品批发市场,这里是省内规模最大的批发市场。前面是普通的菜市场,後面则是集中的批发和交易场地。
  人来人往,喇叭齐鸣。乱,乱而有序;有序,却又非常容易混乱。
  下车前,奉六章看了看自己的脚镣,“我并不介意这样出去,只是如果引起慌乱,你们的人足够控制场面?”
  秦义盯著这个莫测的男人看了一会儿,而後回头,“亭声,钥匙!”
  “我既然已经自首,就决不会再想逃跑。”奉六章笑著接过来钥匙,弯腰自己把脚上的镣铐打开。
  吴亭声拿了一件衣服,搭在奉六章的手上。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双手交握拿了件衣服而已。而且,不得不承认,奉六章这人表面看来,绝对乘得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
  不过,内里麽,正如日後他自己说的一句话,“这清平世界、大好人间,如同我这人一样,虽金玉其外,却难掩败絮其中。”
  那时候他身边的人则笑著点头,“这麽多年,你倒是第一次这麽深刻地自省。”
  奉六章的样子,几乎可以看做是闲庭信步的最佳阐释。明明是嘈杂混乱的集贸市场,他却慢慢踱步向前,简直像游山玩水一般自在。
  奉六章不疾不徐地往里走,不时弯腰看看市场里头的萝卜白菜,鲜鱼活虾,然後和摊主或是买家攀谈两句。听他们说钱越来越难赚了,生活越发不易的时候,他也点头,“是这话,都不易!”

  君向潇湘 2

  负责跟踪他们三人的行动小组代号“猎鲸”。
  奉六章是他们早就注意到的嫌犯,却一直找不到有力的证据抓他。这一次,市里在发生了一系列奇怪的案件之後,奉六章却跑来自首。
  他所说的事实,只能是案犯才知道的。对於自己送上门的奉六章,局里虽觉得奇怪,却不可能不抓。
  抓了他之後,他说还有一件案子。
  一直负责跟踪这系列案件的秦义和吴亭声,在局里的安排下,便押著他来了这里。
  在看到他们越来越往市场中心走的时候,指挥中心连同地面跟进单位都紧张了起来。选择了这麽个地方,可见奉六章的狡猾。
  傍晚时分。菜市场里头是下班之後的主妇主夫、老太太老先生们的身影,後面则开始陆陆续续有运输车辆进出。此时,附近的蔬菜基地、淡水和海水养殖基地,也开始往这里运送新采摘的蔬菜和水产品。这里交易完成之後,这批车辆在明日凌晨会到达省内的各大批发市场。清晨时分,那些菜贩才会拉到新鲜的蔬菜和水产品。
  万一出事,这场面立时就能乱成一锅粥。而混乱,于奉六章而言,无疑会是最好的机会。
  奉六章在一个卖海鲜的小摊在前面停下。他忽然回头,对著吴亭声开口,“吴警官,你太太厨艺一定普通。”
  吴亭声瞪了他一眼,没接话。
  奉六章毫不介意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不过,她那双手长的的确不凡。细白柔软,十指修长。”他悄悄靠近吴亭声耳边低语,“她用手伺候你的时候,滋味一定很好!”
  吴亭声霍地转头。在看到奉六章的笑容时,出於刑警的直觉,他心底忽然一阵发紧。
  他示意秦义押著奉六章继续走,而後拿出手机往家里打电话。电话里头嘟嘟的声音响了许久,却一直没有人接听。吴亭声开始有些著急,“接电话,接电话……”
  可惜电话线听不懂他,电话那头还是没人接听。
  秦义押著奉六章,快要走到菜市场和後面批发市场的连结处时,奉六章停了下来,“几点了?”
  “六点五十。”秦义轻轻转了下身体,右手往耳边摸了摸,指挥中心提醒他一定要控制住奉六章。
  秦义心底暗暗苦笑,一定要控制,这帮老爷还真是不识人间疾苦。不过,另一方面,作为男人还有警察的自尊与骄傲,则让他整个人处於高度警戒。
  “嗯,快了,好戏就要上演了!”奉六章望著远处的天,而後看了看眼前忙碌的人群,“这才是真正的好地方,美,实在。《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可比《维纳斯的梳妆》美多了,你说呢,秦警官。”
  秦义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他心内有些恼怒,一种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间的恼怒。他现在可没有心思去和奉六章讨论,是列宾高明,还是布歇媚於宫廷。
  奉六章看了看秦义,秦义明显的漫不经心让他有些兴味索然,“很多时候,我们都只能等。”他的口气有几分认命,也有几分嘲笑。
  秦义看了看他,原本提起的心倒放松了。他发现,奉六章的确有本事影响他身边人的情绪。难怪,这个人被传得神乎其神;也难怪,他们明明知道此人涉及多起重大案件,却苦於没有证据而只能看他逍遥。
  一辆面包车缓缓地开了进来。副驾驶那边一个穿著制服的年轻男人,手里拿了一张纸,不时抬头看看市场棚架上的指示牌。
  车在他们前面不足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奉六章笑了笑,“服务业的品质和效率看来还是有待改善。”
  那个在副驾驶座位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冲著四周的人喊,“请问吴亭声先生在吗?送快递!”
  秦义立时绷起所有的神经。
  埋伏的狙击手也都对准了奉六章和那个面包车。
  吴亭声先是静静站了一会儿,而後才想到了什麽似的,急匆匆地走过来,快递?
  那个送快递的人看到有人走过来,从面包车里头拿出了一个不大的纸箱。在看了吴亭声的证件後,让他签了单子,转身,上车,离开。
  指挥中心那边先松口气,而後又紧张起来。这麽大小的一个炸药包,杀伤力也足够了。不单单是实际的杀伤力,一旦爆炸,其後引起的骚乱也足够可观。
  吴亭声狐疑地看了看奉六章,後者笑模笑样地看著他。
  “秦警官,似乎你以前在拆爆组?”奉六章转头对著秦义,似询问,似提醒。
  秦义心往上一提,不是因为那可能是炸药包,而是因为,那东西在吴亭声手上。
  秦义狠狠瞪了一眼奉六章,“亭声,把东西给我!”
  吴亭声迟疑了下,看到秦义眼里的凌厉时,还是把盒子递了过去。毕竟,秦义不仅仅是他的搭档,也算是他的师傅。
  秦义小心翼翼的接过。他看了看四周,决定还是先把盒子打开。盒子是快递公司送过来的,路上很容易颠簸碰撞。既然没有爆炸,也就排除了触发式炸弹的可能。
  秦义从身上掏出他常带著的一把小刀,沿著盒子四周小心地划开。打开盒盖之後,秦义看了看里头,忽然间,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害怕从心底升起。他看著身边的奉六章,奉六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其实,是送给吴警官的!”
  吴亭声看著秦义的表情,一颗心慢慢悬了起来。他一边抓著奉六章的胳膊,一边问,“是什麽?”
  “亭声,你别动。”秦义侧转,呼叫指挥中心,请求支援。盒子里头的东西,吴亭声一旦看到,现下这场面,不知道会变成什麽样。但无论什麽样的场面,必定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也必定是奉六章所乐见的。
  吴亭声放开奉六章,快步走到秦义身边。拉扯间,那盒子的盖子忽然掉了下来。吴亭声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觉得自己的血都要凝固了。

  君向潇湘 3

  “为什麽?”吴亭声呆愣了一刻,而後走到奉六章身边,克制著全身的颤抖发问。秦义忙把盒子放在一边,一边和指挥部通话,一边看著吴亭声。
  奉六章丝毫不为其影响地轻笑,“不为什麽,只是偶遇五年前名扬华南赌场的色子公主,为其美丽的双手折服,想著或许你愿意收这份大礼,才送来给你。”
  吴亭声强压著声音,“她早就退出了,她是我老婆!”
  奉六章讥笑出声,“退出?假如你杀了人,是不是只要对著佛祖或耶酥说,‘我有罪,我忏悔’就一了百了了?”
  “她没有罪!”
  “她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说她没有罪?”
  “那些人去赌博,与她何干,那不过是她的工作!”
  “有人去吸毒,与毒贩何干,人家不也是在谋生。”
  “毒品会害死人的!”
  “赌博难道是救人用的?”
  吴亭声紧紧地盯著这个笑得满不在乎的人,眼前是杨若双手俱断、痛苦万分的模样。他似乎能听到杨若说痛,要自己救她的样子。他双手抱头,狠狠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眼底渐渐泛红。
  秦义结束通话,忙跑过来拉住吴亭声,这家伙居然在拔枪。在这里开枪,吴亭声他不想活了。
  吴亭声转头瞪著秦义,低吼,“你放开!”
  “局里已经派人去你家了,你别冲动。”秦义看著这个濒临爆发的男人,心底一阵钝痛慢慢蔓延。
  奉六章看著他们,“我会把人留在那儿吗,你说!”
  吴亭声原本被秦义稍稍安抚下来的情绪,终於冲破了他的控制。他拔枪,抵住奉六章的腰,“她在哪儿,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奉六章摇摇头,“啧啧啧,作为刑警,你还真是容易冲动。”
  吴亭声原本抵住他腰的手用力往前一送,“快说!”
  奉六章转头看著他,眼睛当中居然是一片欣喜,“不如你这就开枪。”
  秦义看著奉六章的神情,忽然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忙走了过去,握住吴亭声的手腕,“亭声!”
  吴亭声开枪,这奉六章如果死了,吴亭声估计不被判死刑,无期也差不多了。如果重伤,之後,必然要送去就医。保外就医的这段时间,奉六章想要脱离他们的控制,绝非难事。奉六章就在耍弄了他们一通之後,再度逍遥法外。而吴亭声,却要因为故意伤人而被判刑。
  他看了看一脸笑意的奉六章,只觉得心底发紧发凉。这个男人,真的已经可以如此自在地转寰於体制内外。
  吴亭声双目几乎眦裂,呼吸也越来越快。
  他瞪著奉六章,後者嘴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眼光中尽是嘲讽。
  他一手用力抓住奉六章的手臂,另一手食指放在扳机处,只要轻轻一扣,这个男人不一命呜呼,也要一脚踏入鬼门关了。可是,杨若在哪儿?
  可是,无论杨若在哪儿,她双手都已经断了。
  奉六章却把这双手送到自己这。他只觉得一股血渐渐上升,充满胸膛,冲至喉头,到眼睛,到大脑。食指回扳,多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可以把这个男人送上西天了。
  秦义看著吴亭声的脸色渐渐惨白,再看到他双目渐渐凝滞,吴亭声左手用力缩紧时,他忽然觉得不好。伸手握住吴亭声右手手腕,用力外推。刚刚推开,就听到扑地一声,而後感觉到自己大腿处被一股大力打了上去。热热的液体涌出时,秦义心头忽然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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