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潇湘----流光岁月
  发于:2009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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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行君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和我有一分像,那又怎麽样?”
  虽然他想知道怎麽样,可现在让他再回头去问,他还真是没有那个勇气。正胡思乱想著,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阵流畅熟悉的钢琴声。曲调很熟悉,柔和的起调,而後渐渐充实了很多内容。不疾不缓,不轻不重,渐渐又多出些转折和激昂的情绪。
  音乐声中,听到一个女孩子朗诵的声音。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的手里。不舍不弃。
  ……
  何行君听著这熟悉的音乐,不知名的诗词,站在走廊上站了许久。
  何行君从他病房里冲出去之後,就没再回去,对於这一点,奉六章丝毫不觉得奇怪。这个小师弟眉目间的明朗自信和简之童很像,在专业上也一样的敏感锐利,但他不是简之童,奉六章很清楚。简之童碰到这种情况时,只会不著痕迹地把话题转开,表情上、语言里、动作间没有一丝破绽,甚至有时候还能笑著把话头转回来,让奉六章自己一时间说不出什麽来,却又对著那样耀眼的笑容无从计较。
  奉六章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师弟的羞涩和单纯。
  仔细想了想,刚刚那句话是一点都不过分嘛,过分的话他都留著没有说出去。可谁知道,留是留了,还是把人吓跑了。
  奉六章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走廊里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音乐声。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原来是李斯特著名的《爱之梦》。意外地,音乐声中还有一个女孩子悦耳的声音。不是这钢琴曲原来的诗词,却是仓央嘉措的一首诗。奉六章听著那首诗,心底一丝柔软温暖的情绪渐渐蔓延。
  ……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你的心里。
  默默相爱,寂静欢喜。

  君向潇湘 24(上)

  何行君刚从医院出来,其实就有点後悔了。或许,刚刚师兄那句话不过是个玩笑,再说平日里他们男生间开玩笑开得比这厉害多了,真是满是荤腥、生冷不忌。合力掀裸睡的人的被子,打球时抓住某个人阿鲁巴,打牌斗地主时,摁著地主老爷数肋骨,一群人玩压十八罗汉都是男生热衷的游戏。
  可是……
  何行君坐在回去的车上,总忍不住想到奉六章刚刚的目光。要说奉六章那句话,实在算不得什麽,可他的目光……
  何行君伸手往脸上揉了揉,“怎麽能那样啊?”
  他原本还想著要把在上海遇到的那个案子和奉六章说说,听听他有什麽看法,被奉六章这麽一调笑,他倒给忘了。不知道下次来看奉六章是什麽时候,他靠在车窗上,想著得过多久才能见著奉六章而不再尴尬。
  唔,何行君闭上眼,抓住前额的几缕头发,“我真是能把一件小事弄得乱七八糟。”
  奉六章把人吓跑了,安静下来之後就陷入了沉思。
  他算是故意的,因为不想让何行君看到他低落难受的样子,不想因为这个小师弟而一直不停地想著小鸽子,不想不能静下心来想想今後该怎麽办。
  没想到,真的安静下来,他先扑哧笑了起来,“不知道下次你隔多久才会来。”
  他估摸著,怎麽著也得十天半个月了,他才能见到何行君。不过,步步为营的过程中,也会有些让人意外的惊喜。
  一周後看到何行君再度来医院时,奉六章有点惊讶,看来这个小师弟还是有些道行的。可看到随後进来的简易,奉六章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当然,这笑意几乎没有显露出来,不过是唇角勾了一点,眼睛弯了一弯。再抬头,他脸上已经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平静。
  “简老师!”察觉到何行君在刚刚和他对视之後的赧然,奉六章便把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导师身上。余光中,看到何行君悄悄长吁了一口气,身体的紧张也随之和缓下来,他心底叹了一声,怎麽这麽敏感。
  简易看著自己最为得意的这个弟子,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奉六章。奉六章的眉目间,有著比过去更沉著冷静的自信,当年的锋芒也收起来不少,不再那麽凌厉、那麽咄咄逼人。
  这样的转变是好的,也是他一直想要看到的,可背後的代价,简易是知道的。
  简易拖了椅子坐下来,“六章,你……”
  奉六章笑了笑,“简老师,我很好。”
  简易看著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笑开,“那就好。”
  何行君坐在简易身後,他虽然看不到简易脸上的表情,却能听到他讲话的语调和语气,那是一种放心和轻松的语气。他看了看简易的背影,也明显地轻松下来。何行君再抬头看了看奉六章,奉六章对他笑了笑。
  何行君虽然还有些脸上发热,可奉六章现在的笑容和目光却让他完全放松下来,犹如冬日下人缩紧的身体在暖阳下渐渐放松的感觉一般。何行君心底暗暗称奇,这个师兄神色间一些微妙的变化,居然能让人感觉如此不同!
  “简老师,你们今天来有别的事吧。”奉六章的话虽然是推测,语气却是确信无疑。
  奉六章看著何行君眼睛中一如一往亮了起来,便朝他笑了笑,视线也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在何行君垂下眼帘时,奉六章也收回了视线,“简老师,有事您说吧。”
  简易回头看了看何行君,何行君赶紧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然後开口,“哦,是简老师和我在上海碰到的一起案子。”
  奉六章听他说起来那个案子,说前两天上海那边来了消息,局里已经抓住了嫌犯,的确如同简易他们当时分析的样子,可他们的审讯出了问题。那个人一会儿承认自己确实对被害人有过性幻想,并且在想像中对受害人随心所欲地施虐,可接下来又很快反口说自己只是见过受害人,从来都不认识他;一会儿他又说自己是被冤枉的,那些员警根本没有实际证据就抓了他,根本就是为了破案乱抓人;一会儿他又会表现出恐惧的样子,说他什麽都承认,什麽都承认,只要他们别再嘲笑他。
  “六章,心理学应用於审讯,我个人的确没有足够的实践经验,你……当时那个工作上,一直在用这些,所以我想来听听你的看法。”
  奉六章应了一声,“简老师您还是这麽谦虚。”这也是他这个导师让他最为钦佩的一点,虽然有研究成果,有实践经验,但对於自己不了解甚至不熟悉的领域或问题,从来都是诚恳地承认。
  “我得先了解他们的审讯情况,包括笔录,包括审讯录音,如果有录影资料当然更好!”
  审讯笔录对方已经发来给简易了,录音也随後送了过来。
  在病房里,在狱警和监狱管理局员警的监督下,奉六章反复地看著审讯笔录,听著审讯录音。简易因为他的教学、科研还有合作专案问题,除了第一次也来了,其後都是让何行君一个人来。
  “这个审讯不可能一次就完成,公安局那边需要派出一个耐心的侦察员来做讯问人。”审讯过程,就像是开车上山一样。你想直接到达顶峰,这是不可能的,必须走盘山公路,一圈一圈往上,接近目标。
  “一开始的讯问必须从看上去是漫无边际的地方开始,譬如谈谈他的家庭,他的小学,他在上学的暑假时会做什麽,让他习惯谈论细节。”
  何行君停下笔来,“就像人和人一开始交往时,也是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样?”
  奉六章点点头,“嗯,没错,不过重点是要谈论细节。”看著何行君注视他的样子,奉六章笑了笑,“这样谈到谋杀案时,他就不会觉得一下子从空泛的谈话突然进入到非常详细的问题,譬如一个人刚和你认识两天,就对你说我们结婚吧,你会不会觉得突兀。”
  何行君忽然间低下头来,“师兄……”这个比喻,也太不适当了吧。旁边监督的狱警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君向潇湘 24(下)

  何行君声音软软、音调拖长的那麽一声师兄,让奉六章忽然间打住了话头。
  看著微微低头的何行君,奉六章笑了笑,“嗯,我就是那麽一个比方。”看著何行君脸上羞窘的神色退去,奉六章不由得有些出神。回过神来,用笔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继续!”
  “哦。”
  “进入到和案件细节相关的谈话时,如果讯问太过突然时,他会说他不知道,他不记得,或者他当时根本不在那里,讯问人这时候不能紧逼,否则他只会往後退,可以缓一缓,甚至暂时停止讯问,後面再继续。”
  “可不是得缓一缓麽,这要把人家的心里话给套出来呢,有进有退才不会把人逼急喽啊。”那个狱警感慨了一句。
  何行君回头,“也不是套,一层一层扒了他的伪装而已。”
  奉六章看著自己手里的资料笑了笑,看到何行君有些探询的目光时,他很快收敛了笑容。
  “继续谈话时,可以从他已经说过的那些开始,让他重复,然後再进入细节,必须是最清楚的细节:他几点离开那里,左转还是右转,步子速度如何,有没有把手插在口袋里。”
  “他在重复你们的谈话之後,会说出更多的资讯来,甚至承认他当时是在哪里见过受害人。他往前迈出一步之後,一定不能觉得惊讶,不能说,‘你上次可没有承认这一点’然後抱著看他出丑的心态追问。”
  “不能让他觉得紧张是麽?”何行君看著自己记下的那些,咬著笔头认真地思考这样的讯问策略还真是循序渐进。
  “对,他不紧张,他才会带领著你一直往前,直到出现另一个他想不起来或者不愿意承认的细节。”
  “还是不能逼他对麽?”何行君想了想,便接著说了下去,“再往後退一次?”
  奉六章笑著点点头,“行君,你学得很快。嗯,记住别对他说他这是负隅顽抗,浪费时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话也要避免。可以对他说,‘嗯,今天谈得不错,稍稍休息下吧。’讯问,就是一个从浅入深的过程,一定不能让他觉得突兀。”
  “师兄你以前做什麽的啊?”何行君感叹的语气很明显,这个师兄也太神奇了吧。
  奉六章笑了笑,其中的意味何行君不是很明白,但他知道不好再问。
  “除了讯问策略,还有一些东西是讯问人得去解释的。就是简老师你们一起做的那个分析,性欲倒错。得跟嫌犯解释这个是怎麽形成的,是个什麽问题。换句话说,得让他明白,他不是惟一一个这样的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後一个。”
  “如果解释不通呢?”何行君碰到过这样的,怎麽说都说不明白的人也不是没有。
  “不要紧,那就告诉他即便他不明白,这也是个事实。解释这个,就是要让嫌犯知道他是被人理解的。”
  “现在是不是就要进入到审问的核心部分了?”凭著他的专业知识,何行君判断既然已经到了向嫌犯解释的地步,那也就是说到直击事实真相的时候了。
  看著双眼一刹那亮了起来,几乎有些神采飞扬的何行君,奉六章有一刹那的失神,但他很快恢复正常,“是,的确是进入审讯的核心了。”
  何行君听著奉六章继续解释,要如何用到他们已经掌握的细节,如何应该嫌犯的出尔反尔,何时正面提出有关杀害或者虐杀的精确细节问题,直至他终於承认。
  “但是不能胁迫他认罪,否则将来他很容易翻供。”奉六章放下资料夹,“也不能引诱他招供,就是要让他感受到外力推动,又能够轻松谈话,对待他的态度,就是他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只是感情上还很困难。”
  何行君认真地思考著那些话,忽然间冲奉六章笑了笑,“我明白了。”
  奉六章不再说话。卷宗平摊在身前,嘴角挂著一丝浅笑,他就那麽看著坐在他床前往笔记本上写字的何行君。
  午後的阳光越过窗户投射进来,落在他的床上还有何行君身上,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何行君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响。偶尔,有轻柔的和风吹进来,窗外的树木在轻风中摆动。外面不时有人走过的脚步声,却让这房间越发显得静谧,静谧得透出一丝让人恍惚的温柔。

  君向潇湘 25

  25、迷惘
  春光融融,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四处弥漫,轻飞的柳絮似有若无,落在人脸上一阵微痒。这阵抓不住、挠不著的微痒,似乎能把人心底也撩拨得一阵一阵颤动。
  何行君坐在会见室长桌的一头。
  阳光透过窗户,一束一束地落了进来,悄无声息地爬过。光束中上下飞舞的灰尘,让这房间里笼罩上了一层轻纱似的,把人的眉眼都变得柔和起来,却也让人有些看不清。
  “他们的审讯进展基本上就是这样,嫌犯已经做了口供,而且说他的确很後悔。他还写了信给他女朋友……”何行君把视线从笔记本上移开,看著对面的奉六章,奉六章脸上的表情让他停下了话头,声音轻轻上扬地叫了一声,“师兄?”
  “嗯?哦,那就好。”
  奉六章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坐姿也没什麽改变,整个人还是那麽平静柔和,可何行君知道自己这个师兄刚刚又走神了。
  这次的讯问,他一直替简易和上海那边保持联系,每次审讯之後,周延都会通知他们讯问进展,而後他会来把审讯进展告诉奉六章。之後他会把和奉六章讨论後的结果告知简易,由简易确定之後,再把新的建议返回给周延。
  这两个多星期,何行君一直都在学校和医院、监狱之间往返。每天醒来,想到可以见到奉六章,心情就不由得好起来。和奉六章的每次交谈,他都能有新的收获,这样的收获,让他狂热地喜欢上了自己的专业。他终於能够体会到刚入学时简易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要对自己的研究抱有浓烈的情感,像恋爱一样地爱上自己的专业。
  他的确像陷入恋爱一样,爱上了自己的专业。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专业是真的具有一种莫大的吸引力。如果能像奉六章一样,把自己的专业知识应用到出神入化一般,何行君有时候想著想著,会忍不住偷偷笑起来。可是,笑过之後,却不是开心之後的喜悦和满足,而是一种夹杂了茫然不知所措的失落。
  失落的原因,还是奉六章。
  同样一个专业,同样一个导师,奉六章的优秀是他亲眼目睹的;不仅仅是奉六章这两次条理清晰的分析,还有奉六章能轻易看透他,而他却越发地看不清自己这个日渐熟悉的师兄。越熟悉,越无法看清。
  无法看清全部,却不意味著他什麽都看不清,至少这几天来奉六章不时的走神,他是看得一清二楚。而这样的走神,却又不是完全走神。奉六章还是看著他,听著他讲话,不会漏掉任何重要资讯,可他的确是在走神。
  奉六章似乎是看著他,却又似乎没有看他,也不对,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想,那是一个让奉六章真正喜欢的人吧。
  何行君低著头,那个念头让他的胸口似乎有些东西在缩紧,又有些什麽在膨胀;很满,满得他觉得自己快被淹没,又很空,空得好像那里丢了些什麽。
  这样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慌。
  “行君?”
  抬头,看到奉六章关切的表情,何行君忙笑了笑,可心口却还是慌,还是觉得有些没著没落。
  回去的路上,何行君一直在想著奉六章。
  初见面时觉得他很凌厉;之後的案件分析时他很冷静;元宵见面时他很敏锐而温柔;监狱暴动之後看到他,柔软而令人心疼,却又体贴有趣;最近呢……
  何行君叹了口气,他的那些动作,那些眼神,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又或者,其实都是真实的?
  以前用学到的那些知识去分析人,即便是一个路人,他也有把握分析到五成以上。他们同门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周末出去,到某个街口观察路人,然後分析这些人什麽职业,什麽心情,单身还已婚,出来是什麽目的,分析得不亦乐乎。可所学的这些知识,要来分析奉六章,他却觉得无从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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