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锁----七瓶
  发于:2009年0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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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的“肇事者”郑帅变得收敛了许多,再也不夸夸其谈,见了安永乐恨不得躲开走,可是偏偏又同住在一间屋子,躲也躲不掉,只能讪讪地笑笑,不再说话。
我也曾想像郑帅那样,避免和安永乐多说话,可我发现我做不到。虽说流言因郑帅而起,针对安永乐,实际上却是由安永乐替我挡了刀,因为那本该是说我的。我和安永乐仍旧保持着很亲密的朋友关系,一起起床,一起去运动场跑步,一起去餐厅吃饭,一起做作业,一起训练,一起对流言一笑置之。但我们再没有更进一步的身体接触了。
我在私下问过安永乐,是不是对我有了那种禁忌的感情。他没有否认,只是笑,算是认可了。我反复对他说,我们不可能,我有心爱的人。他说,我不介意,我不管你心里有没有别人,我心里有你就足够了。我拿这个固执的家伙没有办法。我的傻孩子,你不知道,只有付出而没有回报的爱情是不会有未来的啊!
我们的生活没有被流言改变许多。如果总是原地踏步,人们的注意力不会集中在同一件事情上。生活中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们去关注。
半个月后,发榜的日子到了。老师们说,这次联考我们青明又是以绝对优势获胜。
课间,高二年级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挤到了公告栏前,在张贴出的榜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我排在班级第三名,全校第十七名,全市第二十名,一个很不错的成绩。安永乐考了班级第十五名,也很不错。郑帅和梅雨都排在班级二十几名,成绩基本都达到了他们的预期。
考得好的人都很开心,有说有笑。考得不好的人垂头丧气,默默离开。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正当我以为大联考就这样画上终止符,满心憧憬着月末回家和元泽言好如初时,发生了一件震惊全校的事——李印开跳楼自杀了。
事情发生在发榜一周之后,没有任何征兆。李印开总是很沉默,喜欢独来独往,因此没人发现他有异样。只是在出事前一天,周日的晚上,他们寝室的林培峰到我们房间问梅雨借漫画书时,顺口说到李印开那小子突然文艺青年了,在写小说。当时我们谁都没有在意,后来想想,他那时大概正是在写遗书。李印开选择了上午上课的时间,从八层高的教学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他十七岁的年轻生命,留给我们这些人无尽的遗憾。
事后,李印开的遗物和遗书都被学校封存,通知家人领走。我作为班长,获准读了他的遗书,之后向同学们通报情况。我真的没有想到,李印开的心里竟充斥着如此浓重的绝望。出身贫寒,相貌平凡,没有一技之长,极度自卑,不敢追求心仪的女孩子,考试成绩是证明自己价值的唯一奢侈品。然而这次联考,他输了,输得很惨。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别人的负累,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死亡对他来说是解脱,也是救赎。
捏着那薄薄的几张纸,我心里涌动暗波。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是遇到考试失利这种小挫折就不敢再面对生活,这样的人,我无法同情。但当反思自己是否曾给过他应有的关注时,我无言了。我和其他人一样,扮演了冷漠的角色,把他一点点推向绝望的边缘。作为他的班长,我对不起他。
简单向同学们转述了李印开最后的自白,我发动大家为他在乡下的父母捐款,并且带头捐了一千元。令我欣慰的是,同学们纷纷响应,我们班四十人,共募捐了一万余元。钱虽不多,也是我们的心意。最后,我代表大家把这笔钱交到李印开的父亲手中,那纯朴的农民大叔泪流满面,紧紧握住我的手,一声声地叫着,孩子,好孩子。听得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期待的假期终于来临了。
上午,安永乐陪我去商场给元泽买礼物。我记得元泽的睡衣有几处都要磨破,想着给他买套新的。我们两个大男生在睡衣柜台前转悠了大半天,才选中一款质料、款式、做工都不错的,是丝质的对襟长袍,月白色,腰间束带子,贴着皮肤的感觉很舒适,穿着又不会很热,脱起来也方便——这最后一个理由是安永乐补充的。这家伙,一边说一边还吃吃笑个不停,好像他很清楚我们见面后要做什么一样。我的脸皮一阵发热,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按我的身量试过后,要了大一号的,因为元泽比我要高一些。去收银台付款,请售货员帮我包装好,提着袋子走出店门。差不多一个月的生活费没有了,但这是为了我的爱人,我愿意。
安永乐有些不情愿地和我告别,准备返回学校。他没有家,假期也只能在学校留守,而现在,我还不想带他去见元泽和邢天,我不想让他掉进黑暗的深渊中。我目送他上了开往学校的公交车,之后,急匆匆赶往长途汽车站。
我们所在的村庄属于A市所辖的一个最落后的县,县境远离城区最边缘的角落。城区开往我们县的长途车每两小时才有一班,行程需三小时,而且终点站只到达县城。到站后我还要步行二十几里路才能到家,沿途没有车可以搭乘。因此,每次放假回家,虽然我早早就离开学校出发,可是到家时往往已经快到傍晚。今天还算幸运,我赶上了上午十一点的车,可以和以往差不多同时到家了。
长途奔波,我不觉得累,因为心里有念想。但当我走到阔别两月的村口时,却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在等我。我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丝丝不安。难道他忘记了今天是我回家的日子?他两年来都不曾忘记过啊!或者,他还在生我的气?不要,不要这样。我飞快地跑到自家门前,推开虚掩的院门。
“泽!我回来了!”我高声叫他。
仍然没有人回应。整个院子没有一点生气,却有一块被烧焦了的痕迹。
想起多年前也曾一度失去他的消息,我全身上下被巨大的恐惧感包围。疯了一般冲进去,门厅,厨房,卧室,浴室,我把这小小的屋子翻了个遍。没有人,一个都没有。元泽和邢天都不见了。屋子有蒙尘,看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无人居住。
“到底……去了哪里?”丢下手中的袋子,我抱着头,痛苦地坐倒在床上。
联考时接到元泽打来的那个电话,不是在家里,但那时他是叫我回家来,我却没在意,也许,那时,他是有很重要的事吧?我真笨,居然没有意识到!我在心里不停地骂自己,用拳狠狠锤着床板。
突然,我的目光被对面墙角桌子上的东西吸引住了。从前不曾有过的物事,一只黑漆瓦罐,很突兀地放在那里,罐子底下还压了几张对折的纸——那一定是信!我的直觉不会错的!我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那几张纸从罐子下面抽出来,抖落灰尘,颤抖着打开来。
那的确是信,而且是两封。一封是元泽留给我的,比较短,只有一页纸。另一封则是邢天留的,有三页。我想了想,还是先读了邢天的信。读着读着,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夜,见信如面。你也许会恨我,但请一定把这封信读完。求你。
本想当面向你道歉,但泽说你在考试,很忙,没有时间回来。无法,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我承认,我这次来找泽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但请你相信我,我的本意并不是要伤害你。我从S市出来时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我们的圣域出了叛徒。元昊一心要洗白,不愿再做黑帮,暗中发展了一批动机不纯的小弟,把圣域的几大生意链都断了。我不是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是没有精力去管,也不想管。
冀程应该和你讲过,我的精神早已经不正常。阿海的死对我是个很沉重的打击,一度使我悲观厌世,但我不能抛弃圣域的兄弟们,只能硬撑。当施洋向我透露了元昊的企图后,我先是震怒,随后却释然了。如果真能按他设想的,把圣域洗白,兄弟们都能有不错的着落,我也可以安心离去。我便对元昊睁一眼闭一眼,任他在下面运作。
最后,元昊和警方秘密达成了合作协议,一批激进的小弟在他的授意下杀进来逼我下台,并且有警方的力量作后盾。你知道,我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我可以接受失败,但无法容忍别人践踏我的尊严。元昊也很清楚这一点,他选择用这种方式对我,无非就是希望我自裁谢罪,好将他从前曾经犯下的罪全数推给我——泽对你讲过,十几年前,我和元昊合谋,杀害了永康。除了我们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元昊一定以为泽和你早已不在人世了。
我已决意一死,索性满足他的愿望。我命令亲信们放弃我,站到对立的阵营中去。我不想让他们为我陪葬。施洋和冀程含泪离开,冷安和谢朝歌却不肯放弃。他们两个挟带我突出重重包围,自己被乱弹射成筛子。我胸前也中了枪,但既然背负了两个人用命换来的希望,我不能留在原地等死。用刀子剜出弹头,我一路扒车北上。路上的辛酸我不愿再提。
落叶总要归根,我心向着故乡,A市。冥冥中似有神指引,我竟在这里和泽重逢。一时抑制不住内心的爱欲,我扑上去,抱住他,恳求他,再给我最后一次。他看上去很为难,但是,他还是给了我。但请你相信,他只是出于对我的同情。因为我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情动的味道,完全是麻木的动作,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夜,他爱的是你。我真嫉妒你。
后来我才知道,泽因为我受了伤,你们之间产生了隔阂。对不起。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我不想他不开心。你不快乐,他也不快乐。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求你不要怪他,好吗?
我的生命就要结束,在最后的一点时间里,请允许我再任性一次。
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永康,他是我的第一个爱人,却被我所害,葬身他乡。我死后,会请泽把我烧成灰,还要劳烦他去S市帮我带回永康的骨灰。我希望能和爱我的人长眠在一起,在故乡的土地里。
夜,对不起。就让我再享用一次你的爱人吧。
邢天 绝笔
X月X日
到了后面,字体已经歪歪扭扭难以辨认,可以想象邢天是用最后一点力气写下这封信。落款日期正是元泽给我打电话的那天,他果然不会无缘无故叫我回来。我的下唇被我自己咬破了。可这样的邢天,我实在恨不起来。也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我又拿起元泽的那封信,大略扫下来。
亲爱的夜,想你。
邢天已故。桌上罐子里盛放的是他的骨灰。具体事由参见他留给你的信即知。我将启程回S市,取回寄存在公墓中的安永康的骨灰。这是邢天最后的遗愿,希望你不要介意。同时我会去探望几个旧友,如果一切顺利,我将在半月内返回。勿念。
爱你的 泽
X月X日
看着落款的日期,我感到一阵晕眩。元泽说他半月内会回来,可是现在距离他写信的日子已经有二十多天,他却仍然不见踪影。我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千万不要再重演五年前那一幕啊!好在这次我知道他的目的地,寻找也有个方向。打开柜子,包了几件换洗衣物,带上元泽留给我的匕首和绳子,我没再耽搁一秒,匆匆忙忙离开家门,奔向县城。
一路搭顺风车,当天晚上,我就赶回了学校。安永乐见我回来,非常意外,连着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和那位吵架了。“我要去找人,下周记得替我请假。”我铁青着脸,一边答应他,一边给火车站打电话,预定明天最早一班开往S市的火车票。
“宗夜,我……我和你一起去!”

第 5 章

如果我能预知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我一定不会答应安永乐。可惜,我不是预言家。
这少年一副义不容辞的样子,我真的无法拒绝他。而且,也许,我内心深处正期待着能有人与我同行、分担这一切。我其实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坚强。
“永乐,我就带上你,去见你的哥哥吧。”我低声对他说。
“真……真的吗?太好了!”不明真相的安永乐高兴得跳了起来,让我一阵心酸。
我本来是说带安永乐一起去迎回安永康的骨灰,我没有想到,自己竟一语成谶。
第二天,我们乘火车离开A市,去往我的家乡,S市,那个承载了我无数悲欢的地方。车上,安永乐很兴奋。他从来没有离开过A市,是第一次坐火车,再加上我之前曾告诉他要带他去见他哥哥,他更是心慌难耐,恨不得一时飞到目的地。他不停地向我问这问那,诸如,S市大吗?漂亮吗?比A市又如何?哥哥在那边还好吗?离开了黑帮他做什么工作?为什么没有和邢天在一起?他们分手了吗?你家元泽是不是去找我哥哥了?等等一系列问题。
前面的几个问题还好回答,但当提到与安永康有关的事情时,我底气全无,一律敷衍搪塞,避重就轻,时不时还要转移话题。好在安永乐思兄心切,没有留意我那些话中明显的纰漏。
八小时后,我们乘坐的火车缓缓驶入S市火车站。
随着人流从出站口走出,我先深深吸了一口故乡特有的带点山野味道的空气——两年了,离开这块土地已经足足两年了,没想到在有生之年我宗夜还能回来,还敢回来——这里怕是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吧?譬如冥王帮的人——想起那个深不可测的冥王帮老大洛赫黎,我的脊背冒起了凉气。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元泽落在他的手中。
“宗夜,我们要去哪里找元泽啊?我哥哥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安永乐从后面走过来,很随意地把手搭在我肩上,却把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闪开一段距离,我佯怒道:“安永乐,不要这么亲热,我会害怕的。”
“啊?我不是故意的,不要丢下我,我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了。”安永乐的脸一下子变了色,手也僵在半空中,大概以为我真的生气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傻瓜,我在开玩笑。不会丢下你的。”我说着,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知道洗白了的圣域是否还在原址经营迪厅,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第一个去处。元泽信中提到的“旧友”只可能是指这里的人了。
赶到熟悉的那条街上,我欣喜地看到,“圣域”仍在营业。我拉着安永乐一路小跑来到门前,正要进去,却在看清楚门上挂的招牌之后愣住了——大大的“圣域”二字未变,后面跟着的字竟从“迪厅”变成了“诊所”。真的改头换面了么?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迈步进了门。
室内的布局与我印象中无异,一如既往的昏暗,仅有的两扇气窗都被硬纸板糊住,遮住外面射来的光线,让我一时看不清是否有人。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伴随着,还有呕吐物的异味。
这哪里有个诊所的样子?
“有人在吗?”我试着大声问了一句。
回答我的,是从黑暗的角落里丢出的一只空酒瓶。那瓶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弧线,在我面前摔个粉碎,惊得我一下子后退一大步,撞进安永乐的怀里。
“谁?谁在那里?”我向着瓶子飞出的方向发问。
半晌,终于有人说话了。
“呵呵,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敢回来。怎么样,现在你开心了吧?看到我们变成这个样子,你该开心了吧?”那人一边冷笑着回答我,一边从暗中现身,摇摇晃晃向我走来。
等到他站到我面前,我才认出来,他是冀程。但他已经和我记忆中那个有一双明亮蓝眼睛、眼神专注的年轻医生大相径庭。现在的他,披着一件脏兮兮的白大褂,蓬头垢面,双眼无神,痴痴笑着,涎水从嘴角流下,面上肌肉不自然地抖动,活脱脱一个醉鬼。
“冀程?怎么……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呵,除了我,还能有谁?死的死了,散的散了,没有了,都没有了,只有我,只有我还守在这里,守着他留下来的一切……”
冀程嘴里碎碎叨念着,声音越来越低。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后,安永乐的身上。
“什么?你……你是……永康大哥?天哪!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大叫着,扑过来,想抓住安永乐的肩。我急忙拦住他。“你清醒一下!他不是安永康!”
“厄……我是安永康的弟弟,我名叫安永乐。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吗?很高兴见到你。”
安永乐怯生生地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向冀程伸出右手以示友好。冀程却仍旧冷笑,对这好意视而不见。“是……弟弟吗?呵,果然呢,年轻了好多……等等,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快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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