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旷课了,而且连续旷了三天。每天早晨天刚亮便起床,悄悄溜出去,趁守卫不备跳墙而出,离开学校,在城里的街上闲逛,等到深夜再返回宿舍,倒头便睡。整整三天,除了在外面的快餐店点餐,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第四天的早晨,当我再一次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时,却被人叫住了。
“宗夜……班长……”声音很轻,比蚊子哼哼的动静大不了多少。是我对床的梅雨。我停下脚步转过身。他正坐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看着我,不停地捏自己的手指。
“什么事?”我问他。
“班长……不要再逃课了……”他支支吾吾地说着,脸上竟泛起红晕。
“宗夜,你不知道,你这几天没有去上课,班主任老师都快急疯了。”我上铺的安永乐从被子里钻出来,弯下头说。
“是啊班长,大家都很担心你,有什么事,对我们说嘛,我们能帮上忙的,一定不遗余力!”对床上铺的郑帅也开了口。
我无言以对。我能对他们说什么?元泽和邢天的事是我的秘密,即使校长本人来问,我也不可能说的。
“我没事。今天我会去上课。现在我想出去跑步,怎么,你们要跟着一起去么?”
我笑了笑,对他们说。
“啊?原来是去跑步啊!不去不去!”郑帅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又钻进被子里。
“这样啊……那我不去了,可是班长你今天一定要去上课啊!”梅雨犹豫了一下,也躺回床上。
“宗夜,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吧?”安永乐从上铺翻身跳下,不等我说话,很快换好了运动衫和运动鞋。他那样热情主动,我没办法拒绝。
我们一同出门来到运动场,简单作了些热身运动后,开始绕着场地的跑道慢跑。
安永乐也是校田径队的运动员,我们总在一起训练。他的项目是中长跑,而我的项目是短跑、跳高和跳远。由于我的心脏不好,尽管在体能测试中创造了全校男子组1500米跑的纪录,我仍然拒绝选择这个项目,于是,成绩仅次于我的安永乐便成了中长跑项目的王牌选手。他和我一样,是个苦孩子,从小失去父母,唯一的哥哥下落不明,他是在A市的孤儿院长大的。徐锦市长在一次探望活动中发现了他,并且把他送进学校。之后,他作为体育特长学生一步一步走过来,升学,进入这所A市最好的中学,和我成为好朋友。虽然我在班内很受欢迎,但能称得上我好朋友的,只有安永乐一人。
“宗夜,你这几天都去做什么了?” 安永乐一边跑着,一边问我。
“没什么,心情不好,出去随便走走。”我垂着眼睛看脚下的路。
“为什么?现在周围没别人,你给我说说,也许我能帮上忙。”他不死心,继续追问。
我不想回答,索性加快步伐,把他甩在身后。安永乐却很坚持,一定要问出个一二,紧追不舍。我们两个不知不觉开始在跑道上竞速起来。
四百米一圈的跑道,五圈跑过,我便有些体力不支,头晕眼花,呼吸困难。我知道自己很难再坚持下去了,于是停下脚步,走到跑道外侧,弯下腰大口喘气,借以缓解心脏承受的重压。
被我落下半圈的安永乐从后面追了上来,走到我身边,帮我轻拍后背。
“没事吧?”他关心地问我。我轻轻摇头。能有什么事,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扶住他的肩站直身子,我扭头想要对他说声谢谢,却突然间感到眼前一黑,失了重心,一头载倒下去。一瞬间,我的手臂本能地挂上他的脖子,与此同时,他伸出一条胳膊把我抱住。这才让我没有和大地做亲密接触。
“宗夜,真的不要紧吗?千万不要硬撑。”安永乐把我拉向他身边,十分担忧。
我抬头看他,正对上他殷切的目光。那神情格外火热,竟让我产生了某种错觉。我急忙挣脱他的怀抱,走开几步远,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有点头晕,休息一下就好。回去吃早餐,然后去教室吧。”
安永乐愣愣地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被我拉着回了寝室。
郑帅和梅雨刚刚起床。等他们两个收拾好之后,我们四人一同去餐厅吃早餐。路上遇见同班同学,见了我都是一脸惊喜:宗夜班长,你回来啦?真是太好了。他们这样说,搞得我很窘迫。
更令我坐立不安的是课堂上。上午两堂课,数学老师和英文老师见我在座位上,激动得差点忘记了要讲的内容。下午的地理老师和历史老师更是因为我的回归跑了题,一个讲起南北回归线,一个讲起东归英雄传,完全脱离了预定的教学计划。
只是这样也罢了,我没想到的更严重的事情还在后面。
晚自修时,从来不加班的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神神秘秘地把我叫了出来。我跟在他身后沿着黑黝黝的走廊向前走,心里大概已经猜到原因了。不就是逃了几天课么,写份检查也就算了吧,有什么了不起。可是,我却猜错了。
“宗夜,市长大人要见你。”班主任的口吻显得很歉疚,似乎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一样。
我愣住了。不是吧?只不过逃课而已,怎么会惊动市长?市长他不是应该很忙才对么,怎么会有空理会我的事?
“老师,您在开玩笑吧?”我停下脚步,生硬地质问他。我的心情糟糕透了。
“不是开玩笑。宗夜,是我对不起你。你是学校的重要人物,你一连几天都不出现,我自然要向校长报告。可我不知道校长为什么报告了市长,更不知道市长为什么急不可耐要见你。你知道,市长大人是很忙的。”班主任把话说完,就像是完成了自我辩护一般轻松。
既然如此,见就见,又不是没见过。我向班主任点点头,任他带着我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前。
“市长大人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我先失陪了。”班主任不等我表态,扭头走掉了。
事情是我做的,因此没什么好抱怨的,我伸手叩门,心里竟是一片平静。
“请进。”门内传来中气十足的男低音。
我推门进屋,在开口说话之前迅速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两个人。一个是校长,另一个正是市长徐锦,两年前我在他女儿的婚宴上见过他,外貌上没什么变化,只是换了一身西装。
“校长,听说市长要见我?”我一边行礼,一边问道。
“啊,宗夜,你来了,没错,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市长大人。”校长微微笑着向我招手。我在他的指引下,给徐锦又行了个礼:“我就是宗夜。市长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徐锦背着手走到我面前,仔细审视着我,片刻之后,他对校长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避一下,我想单独和他谈谈。”
“是,是。”校长毕恭毕敬地答应着,很快退出去了,还不忘帮我们把门关严。
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我和徐锦面对面站着。荧白的日光灯照射下,他的脸色显得很可怖,像是披了假面,而且,不愧是市长,他的周身上下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明明是我比较高,可是在他面前,我仿佛矮了半截,手足无措,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父亲面前抬不起头。
“宗夜,你应该认得我。”徐锦开了口,很低沉的声音,语气是肯定的。
“是,市长大人,我认得您。”直觉告诉我,徐锦一定知道些什么,我没有必要隐瞒,也无法隐瞒,于是我坦率地承认。
“你的事,元泽都和我讲了。”徐锦的第二句话直击要害。平缓的声调,组织成的语言却像一把利剑,刺穿我的胸膛。我顿时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会?元泽和他讲了?讲了什么?他都知道些什么?他找我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手一直在发抖。
“你别急,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他也不允许。我只替他感到不平。你真是对得起他啊!”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的,我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只剩下那父亲样的中年男子干瘦而挺拔的身影,还有他告诉我的那些事情。
徐锦说,他和元泽是多年的老相识,他曾是元泽的老师,他们之间曾有过些许微妙的关系。
两年前,就在徐锦女儿的婚宴当晚,元泽为了不让我受罪,为了弄到钱而又不欠他人的情,竟然强迫徐锦占有他;一年前,还是为了我,为了我上学的事,元泽再次找到徐锦,强迫他进行了这种交易。无爱,强迫,又带了功利色彩,这种交合行为给当事人,尤其是承受的那一方带来的伤害可想而知。时隔数年再次提起,徐锦仍然无法摆脱阴影,元泽的痛苦只会比他更深重。
这次被我侵犯,元泽伤得不轻,一直卧床不起,身边的邢天也是个重伤号,根本不可能去照顾他。接到学校校长报告,徐锦派人找到我们家里,才发现他们二人都已气息奄奄,赶忙送去医院抢救。若非如此,恐怕他们早已没命了。这样说来,我的逃课竟变相救了他们的命,还真是讽刺。我怎么可以就那样丢下他们一走了之?我真是个大傻瓜!
徐锦没有给我讲邢天的伤是怎么来的,也许是元泽没有告诉他。他只和我说,元泽并不怪我,还希望我不要太自责,不要为他荒废了学业,至于他和邢天的事,日后会给我解释,他们并不是像我想的那样旧情复燃,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有什么好?值得元泽为我付出一切吗?他对我情深意重,我却对他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实在不可原谅。他越是对我好,我越恨我自己。我的心里满是压抑着的破坏的欲望,我想毁灭,毁灭什么东西,也毁灭我自己。
安永乐站在办公楼门前等我,他没有问班主任找我做什么,我也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去了哪里。我们沉默着,一起绕过运动场,向宿舍楼走去。
晚自修早已结束,同学们都回宿舍休息了,小路上没有一个人,整个校园内静得可怕。我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黑洞,只有身边的安永乐活生生的存在,还可以提醒我这不是在梦里。
“宗夜,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大约是听到我变得不规则的呼吸声,安永乐凑近了问我。他的关心反而让我更加难过。几乎是无意识的,我侧身扯住他的衣领,顺势把他死死压在运动场边的围栏上。这一举动让他吃惊不小,他看上去很害怕,目瞪口呆地看我。
“我好得很——安永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有什么好啊?”我贴近了他的脸,恶狠狠地说。
是在问他,更是在问我自己。
“宗夜……因为……我……我很喜欢你啊!”安永乐没头没脑地吐出这么一句。我的头一下子涨大了。
喜欢我?为什么要喜欢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我的身上背负了数条人命,你不可以喜欢我!
摁住他的双手,扯下他的裤子,把他的一条腿架上我的肩,两只手指重重插进他的肉穴。这一系列动作在几秒钟内完成。带着一丝肆虐的快意,欣赏着他痛苦扭曲的表情,我笑了。
“现在还喜欢我么?”
“宗夜……你……你这是……”安永乐咬着牙,声音断断续续。
“被我这样对待,你还喜欢我么?”说话间,我探进他体内的手指又加了一根。
“啊!不要……这……不是……”他惊叫一声,身体在打颤,额上见了冷汗,可是他看向我的眼神仍旧是柔和的,不见丝毫恨意。这令我很迷惑。
“不是什么?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实话告诉你,我是个恶人,杀人不眨眼的恶人。我可以让你马上死在这里,你信不信?”我一边冷冷地说着,一边快速抽动手指,用指尖刮蹭他的内壁。
我的动作很野蛮,没有控制力量,不多时,安永乐便流了血,温热的,粘粘的,顺着我的手臂滴下来。可是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反抗我,只是低低呻吟,无助地抖动,任凭我对他施以酷刑。
他的反应竟和元泽如出一辙。
想到那个被我狠狠伤害了的人,我的心一下子凉了。慢慢抽回手,把安永乐抱进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我不住地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忘了刚才的事吧……”
不见了平日的坚强,安永乐蜷在我身前呜咽。现在的他显得很无助,我这才意识到,他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
“哥哥……哥哥……不要放开我……”他抓紧了我的手,好像生怕我消失。又像是在做噩梦。
“安永乐,你看清楚,我是宗夜,不是你哥哥。”我拉开他的手,扶住他的肩,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对他说。
“宗夜,我知道你是宗夜,”安永乐也望着我,“我喜欢你,因为你让我想起我哥哥,你和他一样,身上都有一种飘逸的侠气。你刚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我仿佛认识你很久了。”
原来是这样,都是我想错了。只是,我总觉得还有什么头绪没有抓住……突然,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急忙问他:“快告诉我,你哥哥,他叫什么名字?”
“安永康,我哥哥名叫安永康。”
安永康……安永康……不正是被元泽看重、又被邢天害死的那个人吗?
天哪!原来是这样!我早该想到的,安永乐是安永康的弟弟!
如此说来,安永康,邢天,邢海,还有元泽,他们都是生于A市,相识后才转去S市拉起帮会。难怪元泽带我回A市时对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安永乐,你认识邢天吗?”冒险问出这个问题,我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并不意外的,我收到了想要的答案,而且比我想得到的更多。
“邢天?你是说那个曾经在S市叱咤一时的黑帮老大圣域教皇吗?我认识他。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他。他是我哥哥的好朋友。后来他们和一个名叫元泽的人一起去了S市。因为我太小,哥哥没有带我去,把我托付给了邻居阿姨,他每月寄生活费过来。不过,自从我五岁那年的秋天起,阿姨就再没收到哥哥寄的钱,也再没有哥哥的消息。于是,半年后,我被送进了孤儿院。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我哥哥的事情,可是我怕你以为我哥哥是坏人,所以一直没和你说。”
第 3 章
安永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然后,满怀期待的看着我,想必是希望我对他的回答满意,可我的眉头却是越拧越紧了。
“你说……曾经……叱咤一时?难道现在不是了?”
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和邢天身上的伤有关,但愿安永乐能知道。
“邢天前不久被手下人策反,他那个黑帮现在已经被警方收编了,邢天畏罪潜逃,下落不明。电视新闻都有报道的,宗夜,难道这几天你没有看电视么?”
安永乐很奇怪地看着我。可惜,正被他说中了。逃课在外,我哪里有心情去看什么电视新闻。我又怎么会想到邢天是以逃犯的身份来到这里呢?
“宗夜,你是不是有我哥哥的消息?你一定知道,因为你问邢天!告诉我,告诉我好吗?”
安永乐突然想到了什么,激动起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连连发问。我不想现在就把残酷的真相抛给他,只是不住摇头。
“永乐,今天晚上的事,不要和第三个人说起,我问你的话,就当作没听到吧。”
用近乎于命令的祈求,结束了我们的对话。当晚,我再一次失眠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淡。我和安永乐都很默契地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绝口不提。郑帅的脑筋很大条,想不起刨根问底,梅雨比较善解人意,看出我们不愿提起,索性也没有问。大家都用温暖的友情包围着我,保护着我,让我非常感动。
每天重复着寝室,食堂,教室,运动场,四点一线的生活,枯燥无味。身在校园里,心早就飞到了元泽身边。我担心他的身体,想去见他,却没有脸去面对他,又害怕看到他和邢天腻在一起的样子。尽管徐锦向我转达了他的表白,我的心里依然缠绕着层层篱笆,刺得生疼。
这一个月,好多门功课都有考试,月底还有同城五十所中学的大联考。身为高二年级生,虽然没有升学的压力,但是那些大大小小密不透风的考试还是将人压抑得几近崩溃。
自从那天晚上帮校长和市长“传讯”我之后,班主任总像欠了我什么似的,见了我总有些不自然,一些班内杂务诸如点名安排值日生年级风纪巡查等等他都代我做了,让我这个班长显得像个太上皇。其他班级的班长见我们的班主任和他们一起做这些事,背地里没少笑话他,他也没有抱怨过。我很是过意不去,找到他说你不要再做这些,由我来做,他却笑笑说,你只要专心复习,好好考试,给我们班争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