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曲华尔兹 下----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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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斯艾尔觉得颜知非脸上蒙上一层说不清的情绪,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正常,但是深层有种什么东西在困扰着他,和以前相比却有些异样的感觉。
颜知非当然不会傻到去和帝国的人说一切,他只是点出几个重要的地方,然后引到了帝国方面提出的要求上,话语不多,却句句切中要害。安斯艾尔看到弗雷德里克微微变了脸色,便明白,颜知非说得已经不是他自己的单纯猜测,而是帝国方面真实的意图。
然而久经沙场同时也见惯了政治斗争的克里斯塔却不慌不忙开口,“少将阁下,这全是你自己猜测的意思,毫无根据。况且还擅自猜测我们的内政,难道……同盟军人不知道有一样东西叫做‘礼貌’?”
“诚然,这都是我的猜测,但是现在所有事情的发展都似乎在一步一步的证实着我的猜测。”颜知非悠然笑。
“您想说什么?”
“贵方的意思难道不是很明确吗?其实商贸是否能成功,一点不重要。”
“现在谈判的停滞,是因为贵方的拖延和毫无诚意,这与我方无关。”
“我方高层的反应,其实也是在贵方的意料之中吧。”
平淡的语调,说的是陈述句,只是再一次确认一件事情而已。克里斯塔以他锐利的眼神凝视着颜知非,他的小儿子,应该也有这么大了,但他却拥有远远超出自己儿子的敏锐观察力和能力。
“少将阁下,您到想说什么?”弗雷德里克不耐烦发问。
颜知非和卡里安对视一眼,然后他微微笑,“战争,真的值得如此令人期待么?”
克里斯塔和弗雷德里克瞬间沉默,安斯艾尔则是微微昂了头,颜知非嘴角带笑和他对视。
“你在指责我们蓄意挑起战争。”安斯艾尔同样用的是陈述句。
“你说呢?”颜知非的笑容很淡。
“那少将阁下又是为了什么把我们请到这里来?肯定是事出有因,才正常。”
“当然。”颜知非微微点头,“其实,我是真的只是想问问各位,战争就真的如此值得令人期待么。”
对这个问题,安斯艾尔同样只能保持沉默,按照帝国贵族自小的教育,他们的心里都被根深蒂固的种下诸如“同盟都是叛逆者,要将他们永久消灭,战争是唯一也是最有利的手段”的思想。
身为最前线的军人,同样会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和狰狞,战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着实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也许不喜欢,也许很痛恨,但是基于思想最深处的认知,战争仍然是必不可少的,尤其对着从这群叛逆者而言。
但是此刻面对面而坐,有些话也说不出口,特别是那种叫嚣着要消灭对方,指责对方是“高压专制主义”或者“无耻的叛逆者”的话语。
于是就这么沉默着,直到卡里安出口打破寂静。
女声清脆而柔软,“今天司令请大家来,并不是想要指责什么,我们只是想要制止战争的爆发,显而易见的,这对彼此都没什么好处。”
弗雷德里克终于开口,“如果要收回这个要求,并不可能,这是陛下的意愿,我等只是皇帝陛下的仆人。”
颜知非苦笑一下,其实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请他们来也不过是想要试探一下,看看到目前为止他的猜测有多少是正确的,但是很不幸的,好像暂且全部命中。
这并不是个好结果。
“少将阁下这么贸贸然的试探于我们,难道不怕打草惊蛇?”
“如果惊了蛇,会让它改变原有的计划么?”
克里斯塔阴沉着面目摇头,颜知非见状也只一笑,“这不就结了,现在是天知地知,你们知,我和我的下属知。”
克里斯塔接上话,“多了你们知道,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安斯艾尔听到这话的时候心情很复杂,颜知非听到也只是苦笑,并没有反驳。
“少将阁下,抛开敌对的身份,我很欣赏你,罕见地军事天分,敏锐地观察力,强烈地勇气,还有务实地态度,虽然你很年轻,但你是个很优秀的军人。”克里斯塔开口,口气是很罕见的夸赞,“这是我第一次称赞帝国以外的军人。”
“受宠若惊,同时我感到很荣幸。”颜知非真诚的笑。
“如果我能发现这样优秀的军人,对他全力栽培,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是很遗憾的,你是个同盟军人。”克里斯塔说着眼眸里闪过一丝遗憾的光。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不能十全十美的。”
克里斯塔微微摇头,“的确,所以很遗憾。”
他说着站起来,所有人随之站起,克里斯塔和颜知非握手,他看着年纪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军人,目光炯炯有神,口气里充满着历尽悲欢的沧桑,“年轻人,你的路还很长。”
“谨遵教诲。”
不管怎么敌对,军人之间还是会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奇妙感觉,特别是对手。对于军人而言,强者是值得尊敬的。
而今天为时不长的会谈内容,彼此也心知肚明的表示不会有第六个人知道,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弗雷德里克是这么笑着说的。
送走了他们,颜知非又不顾军人仪表的坐在桌上喝茶,这时候心中反倒镇定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就算是避免不了,那又能怎么样……
自己不是已经非常习惯了么。
战争和炮火,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融进了血肉,再也剥离不开。
“少将阁下,您不能进去,司令没有同意……”
“我要见你们司令!”
门被砰的撞开,颜知非一惊,瞧见安斯艾尔站在门口,急促的呼吸着,带着焦急的神情,而休斯正苦着脸站在他身后。
大概明白了什么,颜知非不动神色的开口:“少将阁下,请进。休斯,把门关上,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门砰然合拢,下一刻安斯艾尔已然走到他面前。
蓝色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面前那个人,脑中却一片空白。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涌起越来越浓烈的不安,但是他有说不出来是什么,那种异样到让人无法忽视的感觉一直停留在心里,时不时像是小兽一样窜出来,啃咬着心神。
秋末冬初的天气里,一丝微寒袭上心头。
“先坐,我给你泡杯茶。”
“不用。”安斯艾尔劈手夺过颜知非手中的茶杯,将剩下的一饮而尽,然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神情略有些焦灼。
他斜靠在椅背上,手肘撑着扶手,“战争会爆发。”
“只是时间问题。”
“你冷静的过头了。”
“这只能叫既来之则安之。”
颜知非说着,嘴角浮现一丝极淡的微笑,却称不上有多少笑意。
“你不喜欢战争,但面对战争依然很镇定。”
“我已经尽我所能想要去阻止,在努力却没有效果的前提下,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安斯艾尔皱眉,注视着他:“其实你今天的真实意图,是想要我们,或者是克里斯塔元帅去向我父亲进谏,阻止即将到来的战争。”
“有那么一点吧,其实这并不像我平日的作风。”颜知非点点头,“虽然结果和我设想的一样,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我也并没有奢望一位帝国军人可以这样做,毕竟就像是那个内阁书记官说的,所有的人都是银河帝国皇帝陛下的仆人,他们只能服从和接受,从不能也不能去反抗。”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我从没寄希望于帝国的人,我一直以来都是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帝国的。”
安斯艾尔咧了咧嘴,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相信,你已经向同盟的权力阶层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了,要求他们考虑同意帝国方面的要求。”
颜知非朝他一笑,“你可以试着去想想结果。”
“没有奏效,我说的对吗。”安斯艾尔冷静的说道。
“何止没有奏效,我的看法只被一笑而过。”颜知非说着双腿交叠,右手随意的搁在膝上,左手撑住了桌面,身体微微左倾,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慵懒。
安斯艾尔追问,“他们觉得你的看法很滑稽,或者太过耸人听闻?”
颜知非摇头,“不,我直觉他是明白其中利害的,但是你要知道……和帝国的权力集中不同,同盟内部有很多因素会干扰着最高权力,这里的当权者做不到让自己的意志不被干扰的发出。”
“我知道。”安斯艾尔说着不屑的笑,“你们的总统不过是多个政党在斗争角逐出来的,他的行为和命令会受到议会的干扰和控制,如果某项命令议会不允许通过,那么他即便是最高当权者,也无法让自己的意志得到贯彻。”
“事实上就是这个样子。”
“在这种隐形的内斗中会大量消耗精力和物力,而议会也不是统一的,主战派,主和派,中间派,还有军方势力,多种势力错综复杂,行政、司法、立法相互对立。人浮于事,效率低下。民主的背后就是各方势力的此消彼长和争斗。”
“或者可以说的冠冕堂皇一点,叫做相互牵制,三权分立,势力均衡。可惜结果和最初的设想有点出入。”
“虽然表面上很繁华,但同盟政府的内在已经腐朽了。”
“历史证明,任何政府和王朝都会腐朽的,然后灭亡,这是历史规律。”银河帝国也一样,这是颜知非话里隐含的意思。
安斯艾尔闻言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打量着颜知非,“这句话听起来很残忍。”
“人是无法反抗规律的。”
清清淡淡的语调,毫无疑问的陈述句,说的时候好像并不是要面对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只是挚友之间的一次普通聊天。
其实凭心而论,安斯艾尔虽然身份要颜知非高上许多,但是在某些人情世故的通达和残酷现实的认知上,他还是与他尚有距离。一个出身皇室顶着帝国王太子头衔受到良好保护不曾接触真实世界的人,和一个幼年就经历残酷战争并且在多方势力夹缝中成长起来的人,二者在人生观和世界观上,毫无疑问是有着认知的不同。
颜知非更圆滑,世故,更加现实。
忽的沉默下来,莫名的不安气息在他们之间弥散,萦绕在身体周围。渗人的安静,只听到墙上的石英钟在清晰的走动着,一声,两声,不紧不慢,声音却在无形中被放大,敲在两人的心上。
“你的意见在议会里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不会被采纳。”
“我的意见不会被放在议会上,总统甚至已经说出‘军人不得干政’的话,这是很严厉的。”
“难道已经没得选择了么?”
安斯艾尔说话的时候直起了身体,手微抖动了一下,蓝色的眼睛里蒙上了一沉灰色地阴郁,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颜知非静了静,最终叹气,语调里带着些许无力感,“安斯艾尔,你或许更应该问,为什么帝国要执意地挑起战争。”
安斯艾尔直直地看着他,眼始终盯着对方的脸,可惜,黑色的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纵然对视着,他却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上百年来,帝国和同盟带着似乎永远也不会倦怠的热情进行着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不知未来,不问原因,似乎永远也不曾疲倦和厌恶。
战争的出路在哪里?
从事着战争的人们,他们的出路又在哪里?
颜知非就那么坐着,安静的坐着,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物品,面上什么情绪也没有,恍如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
虽然身处室内,但他却莫名感到了由内泛起的冷意,像是初秋连绵的秋雨,一阵一阵浸透了他的身体,心也泡在冰冷的秋雨中,渐渐发寒。
“那,你和我又怎么办?”突如其来的,他听到安斯艾尔这么轻轻的问。
他看到颜知非肩膀剧烈的抖了一下,然后马上恢复了平静。
“你明明很清楚的,何必要说破呢。”
听着颜知非刻意压抑到平静的声音,安斯艾尔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蓝色的眸子不曾转开半分,身体骤然僵硬,心痛突如其来,让他霎时间失去了呼吸。
是啊,何必要说破呢?所有的一切都是明摆着的,再清楚不过。
颜知非要以第五舰队司令官的身份参与到这场战争里,而在战争爆发前,帝国的来使们必须全部回国。
沧海桑田,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一万光年的距离,非常非常的遥远,几乎可以阻隔一切。
他听到一声奇怪的声响,像是体内有个什么东西一下子断裂,轻轻地,比秋叶从树干上脱落的声音还要轻微。
那是在文学作品中叫做“心碎”的感觉吗?
他忽然抬头,眼神剧烈变幻。
站起身,将他拥在怀里,取下墨镜,他看到黑眸犹如沉潭一般深沉,深幽的眼瞳中隐隐有光芒流走。
“你和我,要怎么办?”
“有缘无分,各奔东西。”
黑眸里似乎装载着满满的痛楚,声音却又异常的平静。
一刹那,安斯艾尔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扎了无数下,带着彻骨的痛楚,弥漫全身。
他想开口反驳,可是却无法反驳,对方的话语一针见血,不留半份的余地,连可供憧憬的内容都被毫不留情的剔除。
静静地对视着,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颜知非最终移开了目光,他的神情有些落寞,有些哀伤,更多是一种无法倾诉的苦楚。
“对不起,真的。”
谁要叫命运弄人,谁要让遇到彼此,本来应该是平行线的两个人偶尔交汇在一点,却只能在短暂的聚首后,再度分开,踏上各自注定的轨迹,背向越行越远。
原来,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
所谓的远走高飞,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童话,他们都逃不开各自身上的束缚,彼此所要背负的东西,已经早已变成透明而柔韧的丝线,缠缠绕绕,越勒越紧,再也挣脱不开。
幻想再美好,终究也敌不过沉重的现实。
颜知非的心口仿佛被重物压住了,一股让人窒息的气息自心底泛上,齐齐涌上心头,让他无从躲避,让本来就混沌的思绪更加模糊不清。
他只能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和所有的矛盾都深深地锁进心里,永久地埋藏。
他轻轻推开了他,然后抬起头望着他,眼眸里有着幽光在隐隐燃烧,却随即就熄灭了。
颜知非眼底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仿佛焚尽了最后的希望,徒留一地灰烬。
“颜少将,你提交的报告我看过了,我赞成你的每一句话,但是很遗憾,军方不能违逆政府的任何决议。”
瞬时之间,颜知非像是有什么要说似地动了动嘴,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
“麦迪逊元帅,我们拥有反对不正确决议的权利!”
屏幕上的军人大约五十来岁,鬓间已经微微发白,但是依旧精神矍铄。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部长麦迪逊看起来还是相当的精神,但是眼间却有掩盖不住的担忧。
他盘着双手,看着那位年轻的司令官。
“是的,但是我们要知道,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如果我们的行为太过张扬,让政府难堪,对彼此都不好,军人不得干政,这是同盟的原则之一。”
颜知非静了静,坚定地开口,“我们的军队早已筋疲力尽了,支持军队的国力也到了下限。战争是不明智的。”
麦迪逊沉默,他清楚地知道的这个事实,但却似乎并未为同盟军政两方的首脑们看在眼里。
过去一段时间内的暂且和平和颜知非在东南防区所取得的功绩,这些既成的胜利就像迷幻药一样,让人性深处的好战的天性一下子爆发,似乎觉得帝国不过尔尔,只是座纸糊的房子,轻轻踹一脚就会轰然倒塌。
“帝国其实是有计划的诱发着战争,如果上层再坚持他们的那些东西,正好落入了帝国的圈套,到时候我们反而会陷入不利,帝国开战的理由非常充分。”
“你的报告里写的已经很详尽了,很多军官和我一样同样的赞同,但是……”麦迪逊说着停住了,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你要知道,再过五个月就是总统大选,各个政党的态度都很暧昧,而现任总统卡特阁下更在谋求连任,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比一场胜利更能赢得民心和选票。”
颜知非嘴角扯出一抹略显讽刺的笑,其实总统卡特比期待和平更期待战争吧,现在社会的运行已经显出了疲态,战争的负面影响让最为普通的生活都受到了影响,当政者必定要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或者证明自己才是更好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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