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之后,安斯艾尔已经站在了颜知非的公寓门口。他还记得上次来这里的情景,那次结果比较惨淡,摇摇头将不快的回忆抛诸脑后,他上前一步按响了门铃。过了大约几分钟,门开了。
门开了,安斯艾尔的心顿时跳快了一拍——颜知非衣襟半开微斜着身子,左臂撑在墙角,右手扶着门把,长长的头发凌乱垂落,然后手掩住了嘴打哈欠,整个一幅慵懒帅哥起床图
他冲安斯艾尔身后的警卫点头,警卫立即退了下去。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屋子,颜知非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转身一边走一边说,“你先喝茶,我去洗洗脸。”
安斯艾尔觉得自己真是被无视掉了,心里充满抑郁的情绪,坐在沙发上喝茶。他的目光在起居室里巡视,不停的掠过家具和电器,突然想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来朝屋子的一角走去。
那天……好像的确是朝这个方向扔了,真该死,怎么就找不到了……到底哪里去了,安斯艾尔一边想着,一边努力的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寻找。幸好家具也不是很多,但是戒指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胸口开始变得憋闷,呼吸也急促起来。
颜知非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安斯艾尔正趴在地上,神情专注,双手不停的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他走到他身边,蹲下来,“你找什么?”
安斯艾尔浑身一震,立刻抬头神色恢复如常,“没什么。”他才不愿意在颜知非面前露出异样的情绪。
彼此的脸庞挨得极近,都能感受到来自对方身上气息,安斯艾尔又一次闻到了茶叶的清香,于是他微微笑,伸手拨开他额前左边的头发,摸上了他的眉骨,口气变得亲昵,“很好,没有留下伤疤。”
“小伤而已。”颜知非略有不自在的挪开了脸。
“怎么不戴墨镜了。”修长白皙的手指滑到他的脸庞。
听到这句话颜知非不由的一怔,的确,他洗完脸就把墨镜放在了卫生间,就那样随意的走了出来,好像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脸被被安斯艾尔看到。
算了……这种事情不是习惯了吗,颜知非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叹气。
安斯艾尔陡然揽住他的脖颈,让他更靠近自己,直到嘴唇触到了细腻的面部,他在他的左眼眼睑上印上一吻,柔软的嘴唇压着颜知非的睫毛,停留了许久……轻柔的吻像是某个誓言,既慎重又温柔。
这个亲密的动作,让颜知非的心脏像猛然被电击了一般,扑通,扑通……跳得剧烈,身体僵硬住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似乎是……沉沦的开始。
“为什么不给我电话?”安斯艾尔很满意他没有抗拒,手指抚摸着他柔滑的头发。
“善后工作太多,很忙。”
很默契的,他们谁都没有提起那天不愉快的事情。
安斯艾尔不悦的抿起唇打量他,目光在他面上来回游移,“听说你辞职了?”
提起这个,颜知非也不打算隐瞒什么,只微微一笑,“四天前递交了辞职报告书。”
“为什么。”安斯艾尔轻声追问。
“引咎辞职。”
“这个理由去打发别人还可以,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颜知非面上露出微微笑意,“我可能把原因告诉一个是我敌人的人吗?”
“那你为什么又在敌人的怀里这么自然?”安斯艾尔也不生气,悠闲反问。
颜知非脸色变了变,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僵硬着身体,最后狠狠的推开了他站起来。安斯艾尔也随之站起来,耸了耸肩,重新坐在沙发上喝茶。
“你不愿意说,我也可以猜得到,这种以退为进的方法我也见得多了。”他朝他挑眉笑。
“当然是做给那帮家伙看的,有时候我不想计较一些事,会给他们错误的信号,最后也需要毫不留情的敲打,才能让他们安分下来。”颜知非拨了拨额前的乱发,轻描淡写地说道。
“听起来蛮像某种意义上的独裁者的说法。”
颜知非微笑,“你太高抬我了,不过是在必要的时间要亮出自己的獠牙,才能让所有人安静并且服从。”
安斯艾尔慢慢地眯起了眼睛,“你的獠牙,会不会太尖利最后伤了自己。”
颜知非叹气,“我并不这样认为,对我来说保持平衡就是最好,不到无可奈何的时候,我是不想这样的。”
他说着,表情忽然变得生动,朝他挑眉道:“如果辞呈能被允许,那就太让我高兴了。”
安斯艾尔静了静,“你觉得可能么?”
颜知非脸色黯然了一下,随后笑笑,说:“至少我可以得到两个星期的假期,对我来说很宝贵。”
安斯艾尔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风度,用磁性的、略微低沉的嗓音呢喃着,“真遗憾,你光顾着享受你的假期,就忽视了我?”
颜知非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是我的假期!”
“知非……你太狠心了,要知道我在这里很无聊,真的很无聊。”安斯艾尔强忍笑意,故意装作很受伤的样子,“你在帝国首都的时候,我还陪着你去四处逛。”
安斯艾尔说着看到他的手指十分用力地捏着茶杯,脸上似乎有些不自在。见状心里不由得一阵得意。他再接再厉,“那时你也说过,如果我有朝一日来了同盟,你会很好的招待我的。”
颜知非真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对付他了,稍稍对他好一点就立刻开始要求更多,但是自己明显不能把他怎么样……这个认知让他很泄气。
安斯艾尔看他的表情已经似乎有所松动,于是立刻坐近了靠着他,“我保证,不会让你太难为的,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你如果好说话,那么就没有不好说话的人了!避开他灼人的眼睛,颜知非思考了一会,“好吧……但是,暂且不要逼我给你什么承诺,我现在很混乱,希望你能理解。”
他的知非永远都是这样,让人痛恨的冷静、永远算计着可能性,对任何事物都有保留,从不肯敞开心扉,但是他有耐心,他不想再如那次逼着他了,紧追不舍可以,但是再逼着就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深情地微笑着,安斯艾尔扳住他肩膀,继而抱住,一边吻上脸颊一边低吟,“好的……但我要告诉你,不要拒绝我的拥抱,我不会放开你的。”
就算一再被拒绝他也想紧紧抱住,那种几乎要淹没自己理智的渴望……像黑夜一样将一切吞没。他早就沉沦了,不是吗。
温暖的语调在耳边响起,伴随着温热的吐息吹过耳畔,颜知非微微闭眼,靠在了他肩膀上,他的内心,并不排斥这种温暖。
彼此就这样相拥着,时光仿佛也停在了此刻,直到墙上的挂钟敲了两下,颜知非才猛地回神,“糟糕!我竟然给忘了!”
安斯艾尔因为被打断很不高兴,“什么事情?”
“我今天要去市郊的圣玛利亚教堂。”
“你去教堂干什么!我记得你说过你不信上帝的!”安斯艾尔越发觉得狐疑。教堂里一般会有很可爱的年轻修女,看颜知非的样子,不会是去约会吧……
颜知非又狠狠瞪一眼,“少废话!你就说去不去!”
“如果是你的邀请……我自然很乐意,亲爱的知非……”安斯艾尔重新搂过他,扳过他下巴,迅速的吻了上去,堵住他抗议的声音。
与城市的喧嚣不同,城郊是安宁而又静谧,满眼尽是自然的景色。一片绿油油的山色间,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枫树林,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像火焰一般,红绿相间,瑰奇绚丽。秋风萧萧穿山而过,在湛蓝天空下扬起了一片的猩红。
哥特式的白色教堂在阵阵红浪里分外显眼,教堂尖顶上的金色十字架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远离了尘世的喧嚣,教堂里的气氛永远都是淡淡的安静,安详肃穆,一片静谧的气氛中,传出来小孩隐约的笑声。
伊迪丝修女今年刚刚二十二岁,成为修女的时间却已经过了六年。她是个圆脸蛋的姑娘,有着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肌肤白皙,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微笑的时候温柔中更添几分美丽。
教堂的庭院里,几个年纪不等的孩子正在玩耍,最大的是十四岁,最小的刚刚五岁,虽然年纪不同,有男有女,但是有一点却是共同的,他们都是战争孤儿,父母死亡在战火里。
圣玛利亚教堂是丹瑞一座普通的教堂,同时也是一个孤儿机构,这里的神父和修女们尽力的收养那些在战火中失去了亲人的孩子,用上帝的爱和信仰帮他们抚平心中的伤痕,抚养他们健康的长大。他们并不喜欢市政府辖下的孤儿院和福利机构,坦桑思主教就曾经气愤的指责市政机构,那些地方完全将孤儿们看做是廉价的劳动力,非但不能保证他们的成长,相反还让孤儿受到更大的伤害。
风骤然变大,将她的修女帽都吹得有些乱,短短的头发从帽下露出,伊迪丝修女伸手拉住了帽子,笑吟吟的讲孩子们叫到身边。她拿出一块手帕,蹲下去,给他们一个一个的擦去脸上的汗珠。
“查理斯,不要跑那么快,小心摔倒了。”
“伊莎贝拉,这是你最喜欢的秋天呢。”
“杰夫,吉恩,你们俩又打架了!上帝说不要与人争执,你们怎么就老是记不住呢。”
手指小心的抚过每一个孩子的小脸,温柔的语调和笑容,无疑是最美的风景。
一个褐色头发的男孩子歪歪头,朝伊迪丝修女发问:“修女,今天史丹尼说,他快要离开这里了,为什么?”
史丹尼就是他们之中那个年纪最大的少年,今年十四岁,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鼻子周围长着几颗雀斑,走过来晃晃脑袋,按上褐发男孩的头:“杰夫,那是因为我十四岁了,我要决定我的未来要走哪条路。”
话说得没错,十四岁之后男孩女孩们就要决定自己未来的道路,究竟是进入社会学校,还是留在教会里,都预示着不同的未来。但是一般而言,多数人会选择留在教会,攻读神学院,原因基本都是因为经济状况。
伊迪丝修女将他们领到院中的长凳上,坐下问史丹尼:“史丹尼,你打算怎么样选择?”
史丹尼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过了很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我想要去念军官学校。”
“军官学校?”伊迪丝修女惊呼了一声,眼睛睁得大大的,含着不解的光芒,“为什么?”
史丹尼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他用力点头,“没错,我就想去念军官学校,我想成为像他一样伟大的军人。”
伊迪丝修女轻轻地叹气,漂亮的蓝色眼睛眨了眨,无奈的笑,“他知道你这么想,说不定会很不高兴。”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成为军人。”
史丹尼的话还没说完,扎着小辫子的柯内娅扑进伊迪丝的怀中,瞪着碧绿色的眼睛,“修女,为什么哥哥这么久都没来看我们?他上次明明说会来庆祝我的生日。”
她被伊迪丝抱坐在膝上,后者微笑,“柯内娅,他很忙,你要体谅他。”
话音未落,一辆银灰色的陆上车缓缓驶进了教堂庭院的大门,人们都愣了愣,然后几个小孩发出欢呼,拔腿就向陆上车跑去。陆上车拐了个弯,在划定的车位停下来,明显对这里很熟悉。
一身便装,带着墨镜的颜知非从刚车上下来,就有几个男孩子扑过去,颜知非笑着蹲下去,摸摸他们头:“杰夫,吉恩,查理斯,很久不见,去后备箱那里帮着搬东西。”
安斯艾尔紧接着下了车,看到一个修女朝他们走来,虽然穿着宽大的白色衣袍,头发被包起来,但仍然看的出容貌姣好。她的面上带了些吃惊的表情,“阁下,您怎么来了?”
“瞧你说的,伊迪丝,我有了空闲时间,自然要过来看看……”颜知非说着从后备箱里抱出一个很大的毛绒玩具熊,蹲下递给柯内娅,“小柯内娅的生日我没赶得上,现在哥哥给你迟到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他说着微微笑,摸摸小女孩的小辫子,柯内娅紧紧地抱着玩具熊,冲颜知非甜甜一笑。
几个更小的孩子抱住他的腿,仰着头问,“知非哥哥,我们要糖糖。”声音比糖果还要甜。
颜知非揉他们的头发,“我做人真失败啊,你们到底是欢迎我,还是欢迎零食?”
安斯艾尔站在车前,看着他耐心的给孩子分礼物,看着他无若其事地笑容,心里某个地方突然抽了抽,说不清的,他觉得有些淡淡的疼。
小孩子们抱着东西欢快的跑进了教堂,三个人这才有时间打量彼此,伊迪丝眼中的安斯艾尔是个身材高挑,面容英俊的青年,金发碧眼,气度更是不凡。
“这位是教堂的伊迪丝修女,这位是我的……朋友,安斯艾尔。”颜知非还是选择了最谨慎的词语来介绍安斯艾尔。
“美丽的小姐,很荣幸。”安斯艾尔此刻风度翩翩,拉起伊迪丝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伊迪丝白皙的面上红了红,收回手低声道:“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颜知非见状笑了笑,很是无奈,这家伙到了哪里都不忘展现自己的魅力。
“阁下,这次又让你破费了。”
“伊迪丝,没什么破费的,不过是些书本文具还有衣服,你就别再担心了。”
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教堂里里外外都画满了壁画,没有一个平方厘米是未加修饰的,整个回廊就像一本巨大的图画书,在墙壁和天花板画出上帝的各种传说和太阳下的万事万物,讲述着上帝的神力和信念挽救世界的力量。
孩子们日常的起居室没有过多的宗教装饰,只有一尊圣母玛利亚的雕像,脸孔上有着圣洁的悲悯众生的神情。趁着伊迪丝帮着孩子们拆东西的时间,他们俩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你怎么用朋友来介绍我,太过分了,明明我是你的追求者。”安斯艾尔好以整暇的看颜知非,嘴角带着明显的笑谑之意。
“你给我正经点!”颜知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要在这里胡说。”
安斯艾尔微笑着应道,“在上帝面前不能说谎话,不是吗,在圣母玛利亚面前也不能。所以,我只能说我是你的追求者。”
颜知非沉默了一会,压低声音,“我不信上帝,也没有任何宗教信仰。”
安斯艾尔微微皱眉,注视着颜知非俊美的侧脸,“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颜知非朝孩子们努了努嘴,“我是来看他们的,仅此而已。”
安斯艾尔转头,目光转回了那群孩子,他们正在欢快的拆着颜知非给他们带来的礼物,带着喜滋滋的表情。“为什么?”
“他们是孤儿,这个理由足够了吧。”颜知非叹了口气,“父母亲人都死在了战火里,福利机构也没有能力收容更多的人,他们只能栖身在教会。”
他的语调带上隐隐的伤感,安斯艾尔一瞬间有些愕然,怔怔地看着他,他猛然间想起颜知非的少年时代,心中泛起一丝隐约的哀伤。不可否认,在颜知非心里的某些地方,他进入的很深,即便是颜知非某些相熟的朋友也无法达到。
这个认知让安斯艾尔心里百味杂陈,他伸出手,试探性覆上他的手背。尽管这个动作他做了很多次,可是现在他不知道颜知非会不会拒绝。颜知非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抚摸着他的手,却不知为什么没有抽手,只是扭了头看着孩子们的方向,那只手温柔的在他指背划过,然后反手握住,轻轻的在手心刮动起来,顿时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虎口顺着手臂传到后心,让他的心跳顿时加快了几分。
“其实,你是个很温柔的人。”椅子是几乎挨在一起的,安斯艾尔稍稍倾身就能附上他的耳朵,暧昧地低语,将灼热的气息倾吐到他的耳朵后方。颜知非身体微微一抖,睫羽低垂而轻轻颤抖,似乎躲避般的挪开身体。
“同病相怜罢了。”他说,“老师死的时候,也用这个要挟我,他知道只有这个要求我拒绝不了。”
安斯艾尔眯起眼,“我现在终于知道你的狡猾从何而来。”
颜知非侧脸对着他笑了笑,神色里尽是无奈。
他现在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去看待眼前这个人,他不讨厌他,也是极少几个能走近他心里的人,可是他很想把界限清楚地划分在我方与对方之间,再多一些是朋友就好,这对他而言是种解放。那次他说了我和你不能在一起,因为……他不想再深陷进去,不想探究自己包含着怎样的感情,他只能选择……冷静的划分一切。
可是当他知道帝国来使下榻的酒店被冲击,心就砰砰的跳,有基于政治上的利害关系,可能多的应该是对于他的挂念,那种害怕的感觉……那种牵心扯肺的担忧……都让他隐隐的恐惧,他怕自己再也看不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