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袂----越离
  发于:2009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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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听风雨说短长。
吾非吾颜安可辨,
凤来仪中佳人赏。
取其首字,名曰:“独爱吾凤”。

第三章 阡陌(1)

阡陌抄
紫阡紫陌,阡陌错络。
纵之为阡,横之为陌。
轻扬子袂,落落我见。
此生为绊,不可绝断。
夜色正浓,铺陈奢靡的坊间尽一派歌舞升平、华光溢彩。男子醉卧于榻中,手持玉杯,开敞的衣襟着染唇印,四周美姬萦绕左右,娇语弄姿,尽态极妍。
卧榻旁,稍隔些距离,却站着位衣着素净的女子,与周遭的俗艳之气格格不入。
男子偏过头看了看她,带着笑意说道:“紫颜,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也跑到这种声色场子里来了?”
名为紫颜的女子交叠着双臂,目光灼灼地盯着榻上之人,正色说道:“跟我回去,紫阡。”
轻晃手中酒杯,似玩味般一阵细观之后,便是举樽一饮而尽,带着难掩的醉意,紫阡意态慵懒地答道:“我说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像是早有所料,紫颜的脸上并无愠色,比之先前反倒多了些柔和,遂又补充道:“是紫陌让我来找你的。”
听到那个名字时,游移的思绪还是不免停顿了片刻,紫阡放下酒樽,重又挂上嘲弄般的笑容,说道:“怎么?神官大人回来了?家里一定乱作一团了吧?这种时候,我怎么好再去添乱呢?”
见对方还是那不变的神色看着自己,他继而笑道:“当初,把我赶出家门的不也是他吗?”
紫颜无声地叹了口气,劝慰般说道:“你们本是兄弟,哪里还有隔宿之仇?紫陌他早就消气了。”
“兄弟……”紫阡出神地在口中重复着这个词语,“他的气倒是消了,那么兰若呢?她可是再也活不过来了。”
女子脸上现出肃色:“兰若的事,紫陌确是做得过分了些,但是,你就没有责任了吗?说到底,还不是你闯的祸?”
“大姐教训的是,”紫阡回道,“所以,我才更没有颜面回去,不是吗?”
“紫阡,”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我知道你还在赌气,但又有什么用呢?你千不该万不该,偏偏得罪了紫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却还要招惹他,连累兰若也遭了罪。”稍作停顿后,紫颜继续说道:“兰若是个好女孩,她若是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你们兄弟心生隔阂,一定也不会安心。再说,以紫陌的个性,在朝中必然是四处树敌,没有你这位兄长帮衬着,只怕他何时惹祸上身都不知,你就忍心看他一人孤军而战吗?”
“好了好了,”紫阡挥挥手遣散了周围的舞姬,起身正了正衣襟,苦笑道,“我回去就是了。”
紫颜顿时松了口气,吩咐随行的下人将正装递上。
看着眼前华贵的紫袍,轻手抚过柔滑而厚重的锦缎,紫阡不禁失声而笑:“结果,我还是没能摆脱这一身颜色。”
重新回到这空旷而幽深的宅邸,只觉得一切都未曾改变。清冷时静得可怕,喧闹时嘈杂得恼人,不论是愁容还是笑颜,这一切只叫他觉得虚假。
在越族,人们以颜色被分作四等。最上等的,也便是本族直系,可与皇族同尊,以“紫”命名;仅次于其的是旁系族亲与资深家臣,可以“青”字入名;再次者便是长房丫鬟与贴身佣人,以“兰”字入名;而其余的杂役家奴,便是连正厅厢房都不可涉足的最下等之人,皆以“红”字入名。
紫阡,名中带“紫”,通身紫缎,却偏偏最讨厌紫色,或许原因就在于此吧。
“你来了,紫阡。”一入正厅便听到长者口中那一句不冷不热的问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扫兴。
“叔父。”他行了一礼,恭敬地答道。
“紫陌在书房等你,”叔父大人平静地说道,“去吧。”
“是。”再行一礼,方才告退出来。
不得不承认,家中这些繁复陈旧的礼节也是紫阡不愿回来的原因之一,而那最为直接的诱因却是他此刻连想都不愿去想起的。
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才惊觉,身后的殿堂,似一座深不可测、高不见底的棺匣,就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紫陌。
十二岁生日的清晨,紫阡还不曾明白,当日母亲为何要丢下年仅七岁的自己带着还不足四岁的弟弟离开越族,但是一切即将被抹消,因为兰若告诉他,云儿,他的弟弟,已经回来。
那时,十四岁上的兰若已经出落成一位秀丽的少女,她是家中最讨人喜欢的丫鬟,也是紫阡最可信赖的知己,若是她说的,那便一定是真的。
“云儿来了?”犹记得年少时那一派意气风发,紫阡撇开成群的随从侍者,大步走在深邃的长廊中,横穿庭院,径直入了正厅。
“阡儿,你来的正好,”说话的是高堂之上的叔父,“这是云儿。”
紫阡站在原地,清澈的目光落至面前那个瘦小的男孩身上,他是那样纤细,那样柔弱,他的脸精致到让人不忍碰触,他的眼睛澄净之中却带着倔强,可是,他不是云儿,这个人,他不是自己的弟弟。
“母亲呢?”紫阡问道,没有移开视线。
“少爷,”站在男孩身旁的妇人,看起来像是随行的女奴,带着一脸哀伤的神色回答道,“夫人在外所居的宅子失了火,一家上下,除了小少爷之外都……”
没错,这便对了,紫阡明白,从他见到那男孩的第一眼起,他就明白,云儿已经回不来了,他的云儿早已和那场大火一起灰飞湮灭,永远也无法再回来。
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年为何要装作自己的亲人,他只是无法拒绝那样的眼神。他是谁?为何而来?是为名,还是为利?为何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为何偏偏是在失去他的时候?然而,他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只不过是个九岁大的孩童,他的眼中没有邪魅,他的心中也定无贪念,他或许仅仅是为代替他而来,仅仅是为填补云儿的空白。
然而这是多么的不公平?你仍然是你,又为何要做他人的替身?这是错的,你不该是任何人的替代,你应该是另一个人。
紫阡静静地看着眼前之人,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看不出是怎样的心情,他只是非常平静地说道:“他不是云儿。”
男孩的眼中掠过一丝不露痕迹的惶惑。
“你说他不是……”叔父的脸上满是不解。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满腹狐疑之时,紫阡却接着说道:“云儿是随母亲在外时用的名字,现在既已回来,便不再是浮云游子,应该换个名姓才是。”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长出了一口气。
“依少爷的意思,应该叫什么呢?”兰若适时地在一旁问道。
紫阡带着不变的神情,淡淡回答:“叫紫陌。”
紫陌,从那时起他便有了这个名字;紫陌,对于他来说这是何等珍贵的恩赐,因为那是他在世上最为深刻的羁绊,是只有他才能与之独享的宿缘。
“一为阡,一为陌,倒是适合兄弟,”叔父频频点头,“那就叫紫陌好了。”
就这样,男孩成了自己的兄弟,整日形影不离,相伴左右。紫阡惯他,宠他,纵容他,或许从那天起,他便在心中将他视作至亲,想要弥补多年里对弟弟未尽的宠爱。
但是有一天,紫阡终于明白到,或许母亲当日的选择是对的,离开这个家,离开这如同受到诅咒一般的神官氏族,云儿才能摆脱这利欲的束缚,飞得高远,飞得自由。
谁也没有想到,曾经出走的次子却最终成了一国的神官,对于家族,那是荣耀,而对于紫阡,那却是无言的背离。
“紫阡,我们永远都在一起。”他那样对自己说,可是那一日,从你听封上任、官袍加身的那一日起,你便违背了誓言。
紫陌,你是那样的聪明,你精于易理占术,又懂得巧驭文字,推演运势对于你来说实在是太过容易。你说,这世上的命理是不能被预见的,神鬼传说、占卜测算,全是谎言,尽是骗术,而今你却用这谎言,用这骗术,攀上高座,执掌权势。也罢,那是你的选择,无妨,只要那是你真正的渴望。
然而,你终究为权欲所役。过去,你讨好太子,极尽巧言令色之能;而待他失势以至落难,你却毫不犹豫地将他遗弃,唯恐避之不及。
你已不再是过去的紫陌,又或许你本就如此,只是我一直都不愿承认。现在的你,没有温度,也无信言,既你已背弃约定,我又何须固守?
“兰若,我们离开吧,离开这个家。”紫阡不经意地说道,目光中流淌着温存。
然而女仆的脸上却写满忧虑,因为她深知,长男是不可离家的:“少爷,你真能带我走吗?”
“当然。”他点头。
她信了。
那晚,在闺中,二人初尝禁忌,醉酒偷欢。一切如他所料,紫陌听闻果是勃然而怒、大发雷霆。然而他没有料到,紫陌并未将他赶出家门,他打的原是兰若的主意。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想不到你竟是这样愚蠢,”紫陌的声音充满了责备与威赫,“兰若,你以为他真会带你走吗?即便他真的带你离开,也绝不是因为爱你。他这是在激怒我,逼着我赶他出去,可是我又怎么会放他走呢?”
兰若低着头,跪在地上,一语不发。
“再说,”紫陌继续着,“到了外头,你们能过得长久吗?你陪伴紫阡的时间比我长,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性子,他是过惯了富贵生活的大少爷,又生得一副风流本性,哪里能一心一意地陪你过清净日子?紫阡很聪明,只是太过放任不羁,若有我进言几句,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自是不成问题。你们这一走,岂不是把他的前程都毁了吗?你若真的爱他,就不要拖累他!”
“兰若又怎么会拖累他?”女奴凄然答曰,“兰若深知自己的身份,哪里敢高攀?没错,少爷爱的人并不是我,然而他爱的人却将他的心意肆意践踏,这又能怪谁?此世,身为下贱,配他不上,我认命,只是请大人不要将奴婢的心意也一同践踏,奴婢对少爷的爱并不比任何人少,然而我不会同大人一般自私,强留他在身边,更不会要他的施舍。奴婢爱他,才想要让他得自由,然而奴婢不能与他同去,因为他想要带走的并不是我,大人,你可知,少爷最想要带走的人是谁?”
紫陌无言地怔愣在原地,默然失神。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紫阡想要带走的,正是自己。没错,你我有过那样的约定,然而为何要我随你一起离开?为何不是与我一同留下?你可知今时的权位来之不易,当日将我留在这权贵之地的人是你,而今你却要我离开吗?不,已经太迟,我们都已无法回头。
那日,兰若自缢于闺中。
第二天,紫阡便离开了越宅。
“不要走,紫阡!”他听到身后紫陌的呼喊,“你今日一走,就永远不要再回来!”
紫阡没有回头,他的怀中是已逝少女冰凉的躯体,他的心中是诉不尽的懊悔与歉疚。他错了,他不应该欺骗一个深爱自己的人,他错了,他最不应该利用的人便是她,他错了,真的错了。
书房的门大开着,灯火通明的内室依旧显得那么敞亮。紫陌静候在案旁,华丽的锦缎将他衬得分外耀眼,仿佛任时光如何流转,他的光彩却将亘古长存,永生不逝。
“紫阡。”他疾步迎向来人,眼中的欣喜显而易见。
“大人。”回应而来的却是一声冰冷的问候。
紫陌停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却仍然重拾笑颜,欣然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大人怕是有所误会,”紫阡回答,行礼的手并未放下,“没有您的准许,紫阡怎么敢擅自回府?此次前来只是为取些东西,即刻就走。”
扬起的笑意僵在嘴角,紫陌带着嘲弄般的口吻说道:“哦?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劳烦你大老远地亲自来取呢?”
“也没什么,”紫阡淡薄地笑道,“只是些兰若的遗物。上回走的太匆忙,来不及收拾。”
紫陌郁郁地转过脸,紧蹙眉头:“你果然……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紫阡平日里虽有些健忘,”对方浅笑着答道,“可是对于心爱之人,却是时刻也不曾忘怀。”
“你撒谎!”神官的目光犀利而灼人,愠怒中却满含幽怨,“心爱之人?你的心爱之人……怎么会是她?”
“哦?不是她?”紫阡反问,“那会是谁?”
无言以对,紫陌只能强压着心头怒火,转而言他:“听说,你这次回来是奉了皇上之命?”
紫阡故作惊讶地答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神官大人呢!”
“果然,”紫陌浅浅地浮起一笑,“我的面子自是比不了皇上,哪里能请得动越家大少爷呢?”
“诶?”紫阡笑看着对方,“大人怎么说话透着股酸劲呢?莫非是官途受挫,在朝中失了势力?”
紫陌阴沉着脸,默而不答。
“怪只怪你当初押错了宝,”紫阡继而说道,“若你那时献媚的对象不是太子而是二皇子,现在也不必遍尝这失宠的滋味了。”
“失宠?”紫陌面露愠色,“我又不是谁的姬妾,何来失宠之说?”
紫阡眼中含笑,直视其目:“不是姬妾?却怎么做了姬妾才能做的事?”
“放肆!”挥出的手掠过对方的脸颊,在眼角留下一道指尖划出的血痕。
“紫阡,”将手甩出的那一刻紫陌便已经后悔,“对不起,”他捧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大人言重了,”紫阡抓起对方的手,从脸上移开,“是紫阡出言不逊,别说是一道小小的伤口,便是要去了小人的性命,小人也是无话可说。”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你可知这三年里,我日日夜夜心中所念之人是谁?而你,就是这样回应我的心意吗?
“你走!”紫陌抽出被握住的双手,愤然转身。
紧了紧业已虚空的手心,紫阡低头行礼,只道一声:“遵命。”便转身退出了书房。
夜风透凉,拂过面颊时,只觉冷意沁入心脾,手中还留有他的温度,却并无暖意,只因他的双手比自己的还要冰凉。
脸颊上的伤痕有些刺痛,紫阡不忍碰触,那里,有他的触感。

第四章 君臣(1)

自从那次长安街夜行之后已过了好些时日,宫中生活依然是平平淡淡,毫无波澜。皇上每晚都会驾临紫袂斋,渐渐地,似乎有些习惯了他的陪伴。只是过于闲适的生活实在叫人提不起劲来。
“你叫什么名字?”那日下午,闲来无聊,我就这样问了一旁伺候的侍者。
“小的名叫小四。”他回答。
“小四?”我说道,“就没有个正紧名姓?”
“我们做奴才的,早就没了家室,哪里还有什么名姓的?”他如此回答,倒是比前几回那慌慌张张的神态多了些镇定。
“哦?这可跟北雁国不一样呢,”我支着脑袋说道,“哪天和我一道回去的话,你就能叫回原先的名字了。”
他不解地看着我,不知该如何回话。
我不理他,依旧自顾自问道:“你说,这会儿皇上会在什么地方呢?”
“这……”他犹豫了片刻回答道,“小的不敢妄加猜测。不过,想必是在御书房内吧。”
“是吗,”我起身,走向门外,“我去瞧瞧。”
“殿……殿下……”原本想上前拦住我,但或许是想起了前几回让我吓回去的事,加之皇上又准许我在宫中自由行走,他只唤了两声便没有敢再追来。
我沿着幽长的宫廊,一路辗转,在一处宽敞的殿门前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去,蓝底黄书的“御书房”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闪出耀目的色泽。
“请留步。”正欲跨入厅内,便让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好大的胆子,”我看着眼前之人,半怒半笑地说道,“你可知我是谁?”
“小的眼拙,”他回答,“只是,皇上吩咐,任何人不得擅入……”
“让他进来吧。”不等侍卫把话说完,就从内室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笑眼看着他,待他让出道路,低头延请,方才走进门内。
到了里头,却见皇上与丞相二人正于案前对弈。
“皇上,丞相大人。”待走近时,我向二人行礼道。
“燕太子。”丞相回道。
“来,子凤,”皇上笑着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到他身旁,“一会儿,你也来陪朕下一局。”
我扫视了一眼棋盘上的阵势,回答道:“子凤的棋艺哪里比得上二位?到时,怕是要让皇上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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