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袂----越离
  发于:2009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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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遭遇行刺之故,我携几名侍卫先行回到了宫中。
大殿里,宽敞的床榻中,负伤的刺客微睁开双眼,满目昏沉。
“你醒了?”我坐在他身旁,低头问道。
“你……!”他张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我。
“来,把药喝了。”我示意下人将汤药端上。
他却倔强地撇过头去,看也不看一眼。
“你不是要杀我吗?”我笑着说道,“若是不把伤养好,又怎么杀得了我?”
“你好奇怪,”他转过脸,困惑地看着我,“哪里会有人叫别人杀了自己的?”
我从下人手中接过药,漫不经心地答道:“这世上最为不幸的,恐怕就是死不瞑目吧?你一心想要杀我,却在杀我前先死了,必然是不会瞑目,这样的惨事实在叫我不忍,所以就暂且保你一命,等你先杀了我再死也不迟啊。”
“你……”他直视着我,“你在求死?”
我摇摇头,回答:“人若想死,又何必劳烦他人动手?我虽对生已无所留恋,却也还未到可以死的地步。”
“你说你对生无所留恋,”他反问,“那为何还要在此委曲求全?”
我淡然地一笑,回答道:“我若是死了,得罪的人可是皇上,到时,整个北雁恐怕都要遭殃。所以我没有权力去死,因为我的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了。”
眼中的锐气退去了大半,他注视着我说道:“看来,你过得并不快活。”
“快活?”我笑,“亡国之人,哪里还有什么快活可言?”
他出神地看着我,默不作答。
“来,”我将手里的药递向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是为家人着想,也要更加爱惜自己才是。”
他犹豫地接过碗,看了看我,不无为难地将药饮下,而后问道:“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怕,当然怕,”我答道,“我怕你杀了我便会惹恼皇上,怕一旦如此就坏了两国的关系,怕你虽能杀我却还是要赔上自己的性命,怕你死后你的家人会无所依靠。我想,不只是我,你也会怕吧?”
他顿时哑然,低头不语。
“对了,”我俯身说道,“在杀我之前,总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我……”他犹豫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答道,“我姓郑,名……毓成。”
“毓成,”我重复道,“不嫌弃的话,就称呼我子凤吧。好了,”我站起身,“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随后,我便离开了内室。
自此过去了三天,每日我都会为他送去汤药,查看伤情,久之,互相间似乎就少了些防范,直到那一日,我步入厅内,只觉颈上一阵冰凉。他从身后将我制住,手上的匕首直抵我的咽喉。
“看来,你真的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侧过脸对他说道,“就连父母家人也都不管了吗?”
“家人?”他笑道,“我的家人早已死在了紫辕的铁骑之下。”
“原来如此,”我回答,“所以你才会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伺机复仇?”
“若不是你们贪生怕死,不思抵抗,就不会有这许多人无辜受死!”他的声音里满是愤怒。
“可是,”我答道,“现在两国不是都相安无事吗?”
他没有回答,手中的武器更为深入地贴在我的颈上。
一阵沉默之后,我开口道:“在杀我之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说。”他简短地回道。
“那时,为什么犹豫了?”我趁他有所放松,旋即转过身,正对着他的脸,“从陈将军发现你,到举箭射杀你,这期间,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杀我,为什么没有下手?”
面对我直视而来的双眼,他的神色却有些恍惚。
“莫非,”我继续道,微仰的脸紧紧贴近他的双唇,“是被什么迷惑住了眼睛吗?”
他放下手中的匕首,凝视着我的双目:“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是吗?”我依然紧靠在他的怀里,仰头迎视着他的目光,“在你想象中,我是怎样的人?”
“我……”他支支吾吾地答道,“我不知道,总之,不是这个样子。”
“那么,”我的手拂过他脸侧的发丝,“这个样子……好吗?”
他失神地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那种偏僻的小径上?”我问。
他专注地看着我,等我回答。
“我在等人,”我答道,看他的视线没有转移,“一个可以把我带走的人。我以为那个人会是你,只可惜……好像不是。”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径直穿过门厅走了出去。
“子凤。”听到他在身后轻声地喊出我的名字,我却并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
半个月后,出行狩猎的队伍眼看就要回来,我照例来到毓成的房内,为他端上汤药。
“子凤,跟我走吧。”他忽然抓住我的手,对我说道。
“走?”我反问,“走去哪里?”
“不管哪里,”他回答,“总之,和我离开。”
“为什么?”我又问。
“你不是说,你在等人把你带走吗?”他答道,“我明白,你也不过是任人利用的筹码,只能留在这里干枯地耗尽生命,没有尊严,没有快乐可言。跟我走,不要再受这份屈辱,即便最终还是无法逃离,也好过在此忍辱偷生。”
“就是这样吗?”我漠然地问道,“没有别的理由了?”
“别的……理由?”他困惑地重复道。
“你原本可是要来杀我的,”我继而说道,“现在却说要带我走,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要害我呢?”
“害你?”他满脸的惊愕,“我怎么可能会害你?”
“怎么不可能?”我回答,“你不是很恨我吗?”
“我……”一时似有些语塞,“那是以前,现在……”
“不恨了?”我问道。
“不恨。”他肯定地回答。
“仅仅只是不恨吗?”我追问,“因为不恨,就肯为我冒险?”
“这……这难道不够吗?”
“当然不够,”我笑着说道,“这世上有那么多你不恨的人,难道你都要去救吗?”
“我……”他再一次陷入困顿中。
“说,到底是为什么?”我紧紧逼问。
“因为……因为我……”
“因为你喜欢我?”
话音刚落,他便如同被击中要害一般愕然地看着我。
“不是?”我反问道,“看来是我想多了。”
“对!”他猛然抓住我的双肩,大声说道,“我喜欢你!我……”刚刚鼓起的勇气似乎又退去了半分。
“喜欢我?”我又笑,“你我认识才不过半个月,那么快你就从恨我转变为喜欢我了?这叫我如何相信呢?而况,你还是当初喊着要杀我的人。”
“你要怎样才肯相信?”他急切地问道。
“既然你喜欢我,”我说,“那是不是肯为我做任何事呢?”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我笑看着他,欣然说道,“我相信你。”
“你真的相信?”他又惊又喜地追问道,“可是,我还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
“不,”脸上的笑依然未变,“你已经做了。”
“什么……”困惑的表情还未从脸上散去,便有浊黑的血液从嘴角渗出,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咽喉,从那里,和着毒液的苦味,污浊的血液不断涌出。
我整了整被他弄乱的外衣,拾起桌上的空碗细瞧了一阵,随手扔在了一旁。
“药……”他盯着我手边的药碗,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惊恐还是绝望。
我看了看他,从袖中抽出一纸药方,展在眼前说道:“我近日拿到个方子,正想找人试试它的毒性。你不是说肯为我做任何事吗?这点小事,应该不会不愿意吧?”
“你……”难言的痛楚使他说不出话来,就连拼命挣扎的力气也几欲耗尽。
“看起来像是一剂慢毒,”我继续说道,“据闻中毒者将会肠穿肚烂而死。只是,”我迷惑地摇着头,“肠穿肚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想来一定很痛苦吧。嗯,看你这样,应该是没错了。”
“燕……子……凤!”他用尽最后一点余力从口中愤恨地挤出这三个字。
“是,”我笑着答道,“子凤听着呢。”
他没有回答,已被痛苦麻痹的意识几乎完全抽离,然而身体却依然剧烈地抽搐着。
我坐在桌旁,看着案上的檀香慢慢燃尽,计算着他毒发的时间。
大约在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的身体才停止了抽搐。
我俯下身,测了测他脖颈处的脉搏,断定他已死,而后才伸手合上了他圆睁的双目。
“这个,就叫做死不瞑目吧,丞相大人?”我站起身,对身后的人说道。
一直在隔间坐着的丞相,缓缓从屏风后走出,看了眼地上的尸首,问道:“你把他带回来,就是为了让他试毒吗?”
我掩面而笑,回答:“丞相大人,他可是要杀我的人,若是让他在围场上慷慨赴死,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他看着我,浅淡地一笑,以作回答。
“这个,”我将方子摊在桌上,“就是太子正在服用的药方。当然,我所配的剂量是他的数十倍,没想到半个月内就见了效。长此下去,恐怕太子殿下也会是这个下场呢。”
丞相直视着我,神色严峻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笑答:“丞相大人难道不知道吗?北雁之人一向以擅用奇毒闻名,上至君臣,下至百姓,多少都懂一点毒性,对于毒物,自然就比常人更加敏感一些了。这些药材,”我指了指桌上的药方,“每一味都看似平常,合在一起却是剧毒,若不留意的话,的确很难看出破绽。”
“是吗。”他淡漠地说道。
“只不过,”停顿片刻后,我继续道,“此毒虽为慢性,却也不至于连服数月后仍然毫无症状,而丞相你又如此淡定,想必是早已察觉,有所对策了吧?”
他状作深思,沉默不答。
“只可惜,”我接着说道,“你救得了他一次,却救不了他一生,这一回是下毒,下一回又不知是什么招术,以他这样特殊的身份,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丞相抬起低垂的双目,直逼我的眼前:“燕太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干脆地答道,“丞相大人的对策,子凤大概都已经猜到。只是这其中最为关键的一步,大人却至今都没有能够迈出。那么,现在我告诉你,这一步只有子凤能够为你实现。”
他的目光有一刻的闪动,而后又变作质疑:“为什么要帮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子凤自有所图,”我回答,“不过,我与他同为失势的太子,也算是同病相怜吧,帮助他,也是应该。”
“您还是把意图说明白的好,”丞相冷峻地说道,“怀远可不敢拿太子的性命开玩笑。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收敛起笑容,正视他的双眼:“很简单——丞相之职。”
“就是这样?”他反问道。
“大人肯吗?”
丞相的脸上重现笑意:“对于我来说,这个代价实在是太过微薄了。”
我抬眼,与他相视的目光里有着同样的微笑。
※ ※ ※
第二天,皇上回到了宫中,与往常一样,最先驾临的就是紫袂斋。
“谁晓得他竟在身上藏了毒,”我满是委屈地向他哭诉着,“子凤还以为能够说服他,可谁知……”
“好了好了,”他将我搂在怀中,温柔地对我说道,“你不是已经为他续了半个月的命吗?”
或许是因为心虚,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免心中一惊。然而他的脸上却依然是那副柔和的神态,叫人什么也猜不透,什么也看不清。

第六章 孽缠(1)

“跟我走。”少年向我伸出手来,稚嫩的脸上笑意无瑕。
我看着他,退回了脚步。
对不起,我不能。
是梦?
那一张早已模糊不清的脸,总是反复出现在梦里。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跟他走?
很多年里一直都在追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和他一起离开?
还是说,
从一开始这就只是一场梦?
我从梦中醒来,看着身旁空出的位置,无意中,思绪竟出现了片刻的停顿。慵懒地起身,着上外衣,对着镜中的自己,第一次感到深深的厌倦。
“燕子凤,你是什么?你又想要得到什么?”我自问,却找不出答案。
紫檀的香气熏得人微醉,我靠在桌前,一手托着侧脸,宽松的长袖垂在桌上,露出纤细的手腕。
“殿下,”小四从外厅入内,传报道,“宁妃娘娘派人前来邀您到玉宁殿一聚。”
“宁妃?”我问道,看向别处的视线没有丝毫的转移,“宁妃是谁?她叫我去,我就要去吗?”
“回殿下,”他答道,“宁妃乃是太后的侄女,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太后,一直被认为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哦?”我坐起身,看着他说道,“这么说,我是一定要去了?”
“那……那倒不是,”他吞吞吐吐地答道,“只是……得罪宁妃的话……”
我起身走到门口,看外厅中候着的内侍穿着考究,气宇轩昂,不难猜出他的主人有着何等特殊的地位。
本也无意纠缠这些后宫闲事,想来若是不给她面子,似乎会招来不小的麻烦,我就只好客气地走向来人,笑脸相迎。
“燕太子。”他恭敬地行礼道。
我向他点头,以示回礼。
“太子来此已有多日,到今日才来给您请安,实在是失礼了,”他继续道,“娘娘一直都很上心,特意差奴才来请太子殿下到玉宁殿一坐。”
“有劳费心了,”我答道,“那就请吧。”
正欲走时,那内侍却把跟在身后的小四拦下了:“娘娘只请了太子一人,随从侍者都已为殿下备全,就不必劳烦公公随行了。”
我听言,警觉地转过身去,朝小四使了个眼色,着他退下了。
“太子,请。”他伸手将车帘拉起,邀我上了宫车。
一番周折之后,我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下车来,眼前的宫殿并无多少特别,但比起一般的行宫,倒确是多了些气派。
走进殿门,穿过宽敞的正厅,又绕行了长长的过道,方才来到会面的厅室内。
看着站在背阴处的后妃,我笑着说道:“娘娘的寝宫果然是幽深浩大,从殿门走到这里,足足花了子凤半炷香的时间。”
“太子过奖了,”她从阴影处走出,径直向我前来,“这宫殿再深,也不如太子的心机深厚啊。”
我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并不见她有任何过人之处,若非依靠太后的权势,恐怕这一生都难受圣恩。
“子凤愚钝,”我答道,“不知娘娘是何意呢?”
她挑了挑眉,浅笑道:“我只是感叹,太子殿下不但有惊世的美貌,还有过人的才智,能迷得住皇上,也能把偷袭的刺客迷得晕头转向。”
我不露声色地看着她,苦笑道:“娘娘的夸赞让人听着有些糊涂呢。”
“太子也是明白人,要我把话挑明吗?”她步步逼近,“这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殿下出行的时候来了,而后得了你的搭救,却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宫里,这事情怎么听怎么觉得蹊跷,说是自尽,到底如何也无从查起。依我看,那刺客分明就是与殿下暗中勾结,意欲行刺皇上,事败后,又遭你灭口,我说的没错吧,太子殿下?”
我听言,不禁大笑:“以娘娘的想象力,不去写些戏码文章实在是可惜了。”
她不多言,只将一纸文书搁在桌上,对我说道:“太子一定是觉得招认罪状之事太过麻烦,所以我早已为您准备了认罪书,殿下只须将姓名附上即可。”
我拿起纸页,细细一看,对于我勾结刺客意图弑君之事,其记叙之详尽不禁令人感叹,这等绘声绘色的描述,仿佛着笔之人果是身历其境、亲眼目睹一般。
“啊,子凤明白了,”我放下文书,笑道,“皇上近来一直在紫袂斋,好些时日不曾驾临后宫了,想必娘娘是觉得有些无聊,才编了这些名头想要戏弄子凤吧。”
“是不是编造的,殿下心里应该最清楚,”她答道,“您还是乖乖地在上面署上大名,要不然,可就不要怪妾身为难您了。”
“哦?”我反问,“莫非娘娘是要对我用刑吗?”
“用刑?”她笑道,“我哪里会那么笨?若是在你这细嫩的皮肉上留下丁点的伤痕,皇上第一个要质问的人就是我。你放心,我不但不会对你用刑,还要好好地伺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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