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寒沙 上----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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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在阳光下干裂,我似乎都能听到血痂迸开的声响,听到血流缓缓而下的声响,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死了,头脑几乎一片空白,只感觉劲风席卷滚烫的沙石迎面打来,抽得全身皮肉好像已经剥离身体。
慕容羽,你个混帐!要杀就来一刀,不过碗口大的疤,老子最恨这么慢慢玩死人的!慕容羽你竟然有这种嗜好……不过话又说回来,据说喜欢折磨人的人,心里多半有问题,这位看似高贵的皇子殿下,是被谁伤害过……
口中焦渴,身体里火烧得吓人,我忍不住呻吟,“水……”
“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原来忠臣也是要喝水的啊?”
原来皇族挖苦人也是一把好手,我不满的扔过去一个白眼。我一直以为,人都是要喝水的,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慕容羽居然不明白,啧,果然心理受创,连这种常识都忘了……
“想喝水吗?”
面前,是那人手中的一只碗,盛了半碗清亮的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很好,我还以为起码也要是尿或者泥水,原来皇长子殿下不擅长细节上的虐待……
心里面低咒骂,手却不由自主地探出去,竭力撑起身子,用尽全力爬过去……指尖差一点,竟够不到碗。
抬头,慕容羽嘴边逸出笑容,拿着碗的手却在一点点地缩回。
你你……你你……我怎么想到了抓住老鼠的猫?不急于吃下肚,要慢慢得玩死那只老鼠……
我猛地一扑,他却一个侧身,端着那碗水稳稳的移开,我倒在沙堆里,顿时满嘴的沙子。
慕容羽努努嘴,停了下来,凑近了说:“可惜啊可惜,可惜了这碗好水……这可是从沙漠绿洲里取来的……”
说着他慢慢将碗倾斜,一道水流从碗沿涌出,在我面前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瞬间被沙子吞噬。
我缓缓抬眸,对上慕容羽充满报复的眼睛。
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
先给我希望,然后又亲手打破……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希望破灭……
皇族果然擅长虐待,并且从心理生理角度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瞬间,我真有掐死慕容羽,让大燕皇帝痛失爱子的冲动。
冷静,冷静,我这样安慰自己,冲动是魔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韩昕,你要忍,你的二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什么忍不过去!
我偏过头,闭上眼睛不去理他。
慕容羽说白了也就和舅舅家的表兄弟一样,属于那种你越理他,他越来劲的类型,要是你不理他,他也没戏唱。
眼前被一片阴影笼罩,银线包裹的鞭柄又伸过来,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那对漆黑的眸子。
娘的,我讨厌这样,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女人,正在被人调戏。
看他这个动作做的如此娴熟和自在,我当即断定,慕容羽一定是个花花公子,还属于那种整天流连勾栏妓院,沉醉烟花女子怀抱的公子哥儿。
“韩副将,”他轻轻的笑,优雅而从容,“本王原来一直以为,大瑞的男人都是废物。你能忍下来残酷的鞭刑,被风沙吹被毒日暴晒,还能活着,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我淡淡扫他一眼,更确切地说,是丢给他一个白眼。
“不过,就算你有傲骨,不喝水是活不下去的,一介英俊少年,被烈日活活晒成干尸,想起来滋味不算很美。”
他索性蹲在我面前,长眉微挑,笑得平静,眼底阴霾荡然无存,“韩大人,如花似玉的少年郎,变成了鬼也要英俊潇洒,难道要真的变成了个恶鬼?”
看到他平静的笑,我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沙漠里的干尸,焦黑焦黑的,好恶心……
我一介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鸟见鸟坠天的英俊少年郎,怎么能能变成沙漠里焦黑干枯一点也不美型的尸体呢???
“不过我倒是很佩服你的勇气,对于敌人的尊敬,是我们大燕的传统……”
“喂,是个男人,就给我个痛快,别啰啰嗦嗦,在说下去我倒要怀疑你是不是男人。”
他耸耸肩,鞭柄又往上挑了几分,“好吧,说起来,我们大燕对死不招供俘虏,还有最后的两招。第一种,五马分尸,”边冷睨我脸边往下几分,热气扑在我的脸上,“第二种,把你捆在马后,然后打马在沙漠里奔驰……韩副将,你以为你的细皮嫩肉,能够支持多远?到时候……恐怕比那干尸更不堪入目……”
我有气无力的一笑,“皇子殿下,我可以选择么?如果可以,这两样我都不喜欢,一个,弄得四分五裂的,死无全尸;一个,最后面目全非,体无完肤,太不美型了。”
他一怔,我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仰了头,轻藐地笑,“慕容羽,我是个男人,我更是军人,我喜欢你给我一刀,痛快一点!”
慕容羽蓦地全身一僵,停下来,胸口急剧起伏,面色铁青骇人,抵着我下巴的鞭柄颤抖了一下。
我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不肯示弱。
他静静注视我,阳光下气势逼人,僵持了许久,他才道:“韩昕,我不明白,你这么执著,究竟会有什么回报。你被俘已经有了些日子,还是韩太后的侄孙,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也没见大瑞有人来营救你,或者来赎你,你干吗要那么死心塌地?”
我心下一阵黯然,手不由得松了几分。
太后虽然是姑奶奶,她和我说话口气从来都不冷不热,早就看得出来她只在敷衍,更不会多看我一眼;舅舅就更加直接,我在舅舅家寄人篱下,连家中下人也敢对我打骂喝斥……
比起那个冰冷的尚书府,我更加喜欢在街上厮混,受到人家白眼轻慢也不会放在心上……
偷鸡摸狗,打架生事,混迹于市井之间,独自在角落里舔着伤口,久而久之,韩昕纨绔子弟的名号,也就在京中传开……
我过去的二十年岁月,何其可笑……
被人忽视,被人漠视,早就让我学会不去相信不去在乎不去要求,最重要的,只要能活下去就好,是的……只要能活下去……
可现在……
他定定看我,目光阴晴不定,似转过一丝怜悯。
我不愿被他怜悯,傲然一笑,“慕容羽,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他一双幽黑的眸子,在阳光里闪着光芒,“你只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我保证,我们大燕,会给比你们大瑞更好的东西,男人么,不过就是那几样东西。”
我仰起脸,笑容淡淡,“金钱,美女,权势,富贵,官位么?”
他点头,我摇头,垂了眼眸,怅然一笑,“我不要,我只想过一个普通人的日子,逍遥于山水之间,去塞北看大漠落日,去江南看烟雨蒙蒙,笑揽风月,寄情山水,有娇妻稚子,不求富贵,只求平安。”
他静默许久,淡淡开口,“这不是一个生活在富贵里的人所说的话。”
我无奈的叹气,慕容啊慕容,不要瞎理解,谁跟你说我生活在富贵里了,我二十年的所谓富贵,不过是人前亮丽的衣衫,回到背后只是衣衫褴褛。你们这些生活在富贵里的人,真是容易自以为是。
放开他的衣襟,我笑了笑,“皇子殿下,看在你我都是军人的分上,给我个痛快,我去了阎王那里,也会给你说几句好话。”
说时迟,那时快,我动如脱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他身侧的宝剑,耀眼阳光划过锐利剑峰,我一把将其按上自己的脖颈。

第三章 险行

真是好剑。
咋一出鞘,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我冷然横在颈间,看到耳畔几缕发丝竟飘然而落,不禁凄然一笑。
不愧是大燕皇子的随身配剑,今天,用来饮我韩昕之血,真是快哉!
耳边只听到兵器交响和呼喝之声。却没有人进前,大概是知道这剑的厉害。我竭力稳住心神,死死盯着面前一脸惊愕的慕容羽。
“你要干什么?”他吼道,朝我伸出手。
“不要动!”我吼。
我听到了自己嘶哑艰难的声音;我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仰了头,我一字一顿地说:“我韩昕,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没想到要来沙场上来和你们拼个你死我活,也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宏图大志。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我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什么皇太后的侄孙,尚书大人的外甥!”
他逼视我,并不说话。
“可是,慕容羽,你听好了。我不会出卖自己的国家,所以,你不要再妄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阳光很暖,暖的让人心醉。
心却彻骨冰冷,和横在颈间冰冷长剑一般。
“韩昕,”他若有所思,低声念我的名字,“你……先把剑放下。”
我眯了眼睛,“慕容羽,我韩昕不是软骨头。可倘若再来严刑拷打,我实在没有把握能不能再撑下去。五马分尸,或让马拖得血肉无存,我……不想尝试那样的滋味……”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感到自己的手在无力颤抖,但是还是毫不迟疑的将那剑刃,一寸寸的压下去。
他冷冷俯视我,咬住嘴唇。
剑锋冰凉的触感在脖颈流过,我没有半害怕。
凝视着那双近在咫尺,愈来愈阴沉的双眸,我最后吐出一句:“所以,我只要……有尊严的死!”
这么清清白白的殉国,倒也不辱没我的姓氏。
感觉一阵刺痛,我轻蔑的笑,手上加重力气,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
几乎同一时间,红缨铁枪横扫,慕容羽手轻轻一抖,铿然击飞宝剑,枪头划过我咽喉,我下意识一个侧身,宝剑脱手横飞出去。
枪戟齐下,将我牢牢钉在地上。
慕容羽丢掉手中铁枪,用手扳起我的下巴,笑容收敛不少……“韩昕,从来没人敢也没人能忤逆我的意思,你也不例外,想死,还要我同意才可以!”
我紧抿了唇,极力抑制心中愤努。
“如果连你一个小小敌国副将都无法征服,那我这一趟不是白来了?”他笑意渐冰,目光幽冷。
什么和什么啊……
慕容羽望了我一眼,暗夜似的眼眸里,明明白白写出嘲笑与讥讽。
我的心顿时一沉。
最讨厌这样的眼神……
从小看到大……
……俯视蝼蚁的眼神……
我被重新扔进了死牢,不过待遇较之以前倒是好了很多。
这几天有医官来给我瞧病上药,饭菜质量比以前有所上升,至少没有发馊。
我深深吸一口气,将全身没入水中,顾不得他们或者慕容羽还有什么别的企图,严刑拷打数天,身上尽是血污灰尘,只要有一盆水能够洗洗澡,也是好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把水烧热会死人啊?
小气鬼。
换上干净衣物,我对着水面挽起湿发,对来人笑了笑,神清气爽走出牢门。
慕容羽的大帐里烛火摇曳,弥漫着一丝脂粉味,亦有几缕酒香混合着大漠的气息。
他面色微醺闭目倚在榻上,几缕头发慵然垂下,一身白袍似雪,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颈间白皙如玉的肌肤。一名衣着暴露的女子在他身后轻轻捶背,露出娇媚笑容。
哇,果然是皇家无所不能无所不用养出来的人,他这般妍态,简直是身后那名美姬也无法相比。
啧啧,这般的相貌,如果只是个普通人,恐怕早就被……嘿嘿……
看样子,恐怕在我来之前,这里已经上演了一幕活色春宫。
等我神游回来,慕容羽已经睁开眼,嘴角牵出一丝笑意。
“韩副将,我发现你似乎非常喜欢走神。”他接过女子递上的青玉杯,抿了一口。
我欲反驳,又不知说什么好,一时静默。
他对女子使了一个眼神,女子面色一黯,从榻上下来,郁郁不乐的走出大帐。
他将酒杯放下,微微一笑,“怎么,韩副将,今天你怎么不说话?”
我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的话换来一阵嗤笑,他又抿口酒,眼睛不经意掠过我,“好一个忠心的臣子,不过,大瑞的其他人,可不像你一般忠心。”
我缓缓抬眸看他。
慕容羽像是很满意,他放下酒杯,却依旧倚在榻上,“今天抓到了别人,他比你干脆,鞭刑才使了几下,他就全招了。”
别人?我心底一紧,谁?
“别瞪我,再瞪也不行,”他轻轻的笑,“本王只是想告诉你,索陵溪必破无疑!”
慕容羽理理衣服,从榻上下来,走至我的面前,目光在我身上流连,似笑非笑,“果然是人要衣装,洗干净了之后,更是能入眼了。”
我侧过头,不去看他的幽深目光。
“你不是最能逞口舌之利么?今天这么安静,本王反倒不习惯。”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怔了一下,忽的大笑,我静静注视他,“这么多天,你要的不就是这个么,既然已经如愿,你又何苦相逼。我要求不多,一个痛快就行。”
他微笑,“韩昕,我慕容羽的话,你最好放在心上,我非常不喜欢把话重复第二次。”
说着他探过身子,轻声道:“最迟明天晚上,索陵溪必破,韩昕,你就随着本王再去一趟吧!”
他灼灼盯着我,我不由自主地咬着牙,他目光奇特,笑着起身欲走,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尽量不让心中不安泄漏,“告诉我,是谁泄的密?”
他唇边勾起一抹讥诮。
“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慕容羽,你个混帐!”
他回身,笑容隐含轻慢,“韩昕,这话,应该去骂你们大瑞的将领才对。”
牢里的烛火惨淡的燃烧,更映出萧索阴寒。
我把自己使劲的蜷缩进草堆,昏暗的光线透窗而入,往常这种忽明忽暗的环境会让人想睡觉,此时我却清醒异常。
慕容羽说最迟明晚,如果有周振栾将军在,估计他不会这么快就占到便宜。虽说兵力大部分都布防在岭南关,可索陵溪那里也是经营多年……
以我知道的情况,如果……
我垂下头,就算我在这里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真的还不如远远的离开,过自由的日子……
我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会活下去,我会活着离开这里,活着离开大瑞,活着过自由的日子……
对面的牢狱里一阵悉悉簌簌,我睁大眼睛,借着昏暗的火光,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渐渐从草堆里钻出。
不会吧?怎么那么像??
那人浑身一震,一下子扑到牢门上,朝我喊。
“韩昕……”
“是你——”
我头脑轰的一声。
过了好半天,等到那位仁兄哭够了,抹了齐飞的鼻涕眼泪,揩了揩鼻子,我终于不耐烦的吼:“你他妈够了没有,够了就快点说话。”
对面的谢箴赶忙一笑,“好了好了。”
谢箴是兵部尚书谢蕴的独生儿子,我只是顶着纨绔子弟的名头而已,他那才是吃喝嫖赌风流玩乐无一不精无一不通的天生纨绔子弟。仗着他老爹作威作福,□至死一个秀丽女子之后,才知道人家是名门大家的孙女,谢蕴慌忙不迭把他送到军中避祸,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也有今天。
谢箴显然还是被拷打过的,不能说是皮开肉绽,也能说是惨不忍睹的,顶着一头鸡窝,昔日清秀的脸上鞭痕道道,衣服破处露出着红紫的伤痕。
我仰头无语的望着牢房顶,突然无比忧伤。我的天啊,这个家伙怎么会在这里……天要亡我……
他抽抽鼻子,可怜巴巴的望着我,“韩昕,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耸耸肩,算是回答。
“就你一人被抓了么?”我挪到牢门前,隔着过道问他。他摇头,说:“还有几个兄弟,不过就我一个被打成这样。”
“你能怪谁?穿着这么好的战甲,”我无奈的摇头,“那些兄弟们在哪里?”
谢箴指指后边,“我们刚被抓来,那里,他们被关在一起。”说罢打量我几下,“韩昕,你什么都没说吗……可你怎么没挨打?你看看我……被打成这样……”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老子挨打的时候,你小子估计还在抱着军妓快活呢!
等等,我猛地回过神,看着谢箴那张惨兮兮的脸,顿时醒悟。
“谢箴,你给我说,索陵溪的情况是不是你招供的?”一瞬间我恨不得把他抓在眼前使劲的摇晃。
谢箴浑身发抖,脸色发灰,头垂下,不声不响。
“谢箴,你想挨揍是不是?快点说——”
他抬起头,脸色煞白得吓人,嘴唇不住颤抖,“他们往死里打我,我实在熬不住……韩昕,你也知道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我死了就没人给他养老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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