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寒沙 上----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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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了个身,“从小自己照顾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从小?”他也翻身,身后隐隐有男子气息袭来。
心里顿觉有一阵苦涩流过,我不由得闭了眼睛,嘴里语音依旧淡淡,“寄人篱下,习惯了。”
有人帮我盖好被衾,又掖了掖,熟悉的男子气息淡淡笼下来。
我不想睁开眼睛,黯然侧首。
有人揽过我的腰,手指又抚过我鬓发,轻微之至,也笨拙至极。
很温柔,温柔到不像平素的那个人。
这种感觉,在过去的二十年内,似乎没有人曾经给予我一点,哪怕一丝一毫。
我不知道舅舅为何看到我时的眼神为何如此的冷漠,我不知道为何只有我没有父母,我也不知道为何有些人看我的眼神如此的奇怪。
太后姓韩,舅舅姓韩,我也姓韩。
那我父亲是谁呢?
为什么不能随我父亲姓?而要不明不白的贯上母亲的姓氏?
为什么不记得九岁之前的事情?
平日里不让自己去想,因为,我知道,那只是自找麻烦。小时候问舅舅这个问题,他气得直发抖,而后将我关进了柴房。
后来,我也就慢慢习惯,不再去想不再去问。
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似乎太多太多。
我缓慢的勾起嘴角,盛了满满的苦涩。
韩昕,你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眼角慢慢的湿润。
幸好是漆黑的夜晚,只要没有声音,就可以遮盖一切,世间一切都无声无息,不用顾忌。
泪水似乎越来越多,脸颊一片冰冷。
冰凉的手指缓缓抚上我的脸颊,抹拭着眼泪,男子的气息渐渐浓厚,最终将我笼罩。
“想哭就哭出来,别遮遮掩掩,我不会笑你。”
我低声咒骂了一句,想把他推开,他低低一叹,将我狠狠揽紧,下巴轻抵在我颈侧。
“走开!听到没有!”
我闭了眼睛使劲去掰他的手,他越揽越紧,不让我挣扎,眼泪似乎被人吮去,我最终放弃了挣扎,环住他的肩膀。
什么都无所谓了,我只想要一点温暖。
即便转瞬即逝,也可以。
他缓缓的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轻声说:“哭出来就好。”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个傻瓜……谁能老笑眯眯的,”他长叹,“憋都憋坏了。”
“才不是。”
“好,不是,不是。”
他的手仍然拍着我后背,轻柔缓和,我顿时安静下来,缓缓睁眼,他的眼眸深湛,仿佛暗夜中的星辰,默默望着我,欲言又止,目光深深如诉。
我把头埋在他肩窝里,闭了眼睛,隐隐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气味。
“好了吗?”
我轻轻点头,将他抱得更紧,他低声一笑,伸手褪了我的外袍,又拉上被子,低声说:“不哭的话,我们就睡觉。”
他身上的温热透过薄薄的里衣传来,我靠在他肩上,听着他沉沉心跳。他突然俯身,冰凉的嘴唇吻上我额头,轻轻的,缓缓的,带着极度温柔。
哭过了,眼泪也流过了,可心里却依旧沉重,泅出丝丝的隐痛。
“睡吧,有我陪你。”
一切恢复平静,过了半晌,他轻微的鼾声响起,我眼前也慢慢落下一片黑幕。
又不知过了多久。
我茫然的回头,看到天际的彩霞如同艳丽的火焰,金色的流云,火红的流云,将湛蓝的天空映衬得如同烧着了一般,远处的田野里有着正在肆意燃烧的熊熊烈火。地上黑盔白马的骑兵如狂风般掠过,一个黑盔红袍的英俊男子坐于战马之上,手持锋利的宝剑,他的面目看不清晰,嘴角的血迹却十分的醒目。突然剑光一闪,顿时到处都是飞溅的红雨,血的腥气弥漫鼻端,脑中“轰”的一声,我胸口痛的似乎要涨裂开来。
眼前一闪。
一个女子身着青色布衫,跪在另一个华服盛妆的夫人面前,俏丽的脸上都是晶莹泪珠,抱着她的膝盖苦苦哀求。夫人面无表情,额前凤坠摇曳,闪出一片萧瑟流光。布衣女子噙泪微笑,款款起身,扬起脸庞,手腕陡然一翻,一道寒光掠起,她的身体在瞬间就软了下去,洁白脖颈上一丝红色蜿蜒而下。
我惊恐的后退,无边的痛苦如同凶兽一样袭来,眼前陡然一黑。
我在黑暗中苦苦的挣扎,绝望的打滚。
这是什么?
这究竟是什么?
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让我去死,我不想活了,让我去死!
我痛苦的嚎叫,头脑刺痛的似乎要炸开,浑身抽搐,为什么我还不去死?!
“醒醒,醒醒!”
我茫然的睁眼,周身寒意乍起,手脚冰凉,想要动一动,不料被人制止。慕容羽将我揽在怀中,伸手拭去我额头上的冷汗。
我侧过脸,急促的喘息,浑身疲惫,却不敢闭眼,只怕一闭眼,就会看到那两个浑身血污的人。
噩梦,莫名其妙的噩梦。
慕容羽捉住我的手指,细细的摩挲,轻声安慰,我亦静静躺在他的怀中,从他身上汲取到仅有的温暖。
“慕容羽。”良久,我声音嘶哑的开口。
“我在。”他在耳边轻声回答。
不知为什么,他呼出的热气,也让我顿时觉得安心。
“你睡得不安稳,挣扎不休,又哭又叫,”他抚摸我的后背,久久凝视我,“做噩梦了?”
我似乎应了一声,又好像没有说话,只是环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喃喃低语,“抱紧我。”
慕容羽浑身一颤,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脱了我被冷汗浸湿的里衣,仍出床帐,自己也脱了里衣,将我揽的更紧。
“别怕,我在。”
□的身体相贴,暖意渐渐充满了身体,刚才的惊恐逐渐退去,在他的怀里,我沉沉睡了过去。
大燕以武立国,属火德,历代尚赤色。
满山遍野都是燕国军队的旗帜,红得耀眼,铺天盖地,仿佛是从天际云层中走出。
沉重的窒息感。
一面玄底血红的战旗在风中肆意的飘扬,金色阳光凝在旗面,张牙舞爪的雪狼似乎像活了一般,在风中凄厉的嗥叫。
三军将士,身着甲胄,自两边排开。
长枪如林,纯黑的枪身,漆黑的枪缨,只有银色的枪尖,在眼光下反射出点点寒光,让人心惊。
狼旗缓缓而前,一位深目高鼻的男子走上前来,那身雪亮铁甲,闪烁冰冷寒光。只见他微微一笑,神情自如的穿过高举头顶的枪林阵,走至慕容羽面前。慕容羽依旧银盔红袍,端坐在尽头的长桌后,眉目隐在头盔的阴影内,看不清他表情,依稀嘴唇紧紧抿起。
男子屈膝跪下,后面几人跟着单膝跪地,身上铮铮铁甲与地面相碰,发出金属特有的冷硬刮划之声。他缓缓抬手,将火漆封印的烫金卷筒举过头顶,朗声道:“大燕国皇帝手谕:朕麾下血狼骑,将指挥调度之职全授于烈王!令烈王开疆拓土,不得有误!”
慕容羽嘴角弯起一个精致的弧度,几许深沉的笑容从阴影间泄露出来,他突然起身,疾步走到男子面前,接过诏书略微扫了一眼,伸手扶起男子,微笑道:“宇文将军多礼了。”
燕国的血狼铁旅,是燕国皇帝的直属骑兵,皆以赤色玄甲覆身,作战勇敢剽悍,人人戎马喋血,用敌人的鲜血洗亮自己的战甲。
他们是一群凶残的狼,为了猎物,不惜一切。
那个男子,就是血狼铁旅的主将——宇文元。宇文元出身燕国贵族,是战场上一等一的悍将,杀人破城,坑杀俘虏,屠杀平民,从不手软,这次他与血狼铁旅的到来,恐怕是燕国皇帝下了血本。
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里,纵然阳光灿烂明媚,我还是一阵发冷。
血狼铁旅,曾经又以破竹之势横扫燕国周边,马蹄下踩过的是血肉和碎骨,刀尖上挑的是头颅,无数小国和部族都在它的铮铮铁蹄之下呻吟,在它的雪亮剑峰下颤抖。而今,这头嗜血的狼,又将它雪亮的牙齿对准了尚在喘息的大瑞,伺机而动。
宇文元淡然微笑,突然转身朝身后将士振臂高呼:“我等誓死追随烈王,荡平前敌,开疆拓土!”
“荡平前敌,开疆拓土——”
将士们挥动手中刀剑,齐声高呼,声音震颤大地。
一拨胜过一拨的呼喊声中,慕容羽右手按住剑柄,始终神色如常,淡笑不语。
傍晚的时候,慕容羽设宴为宇文元已及血狼铁旅接风洗尘。
傍晚的风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烤肉的香气催人食欲,慕容羽踞坐首席,和宇文元坐相隔不远,两人举杯饮酒,不时有喝醉的士兵四下里到处拥抱呼喝,肆无忌惮的大笑大唱。
我不停的走,走过中军营,走过慕容的居所,一直走到庭院后,接风宴的欢声笑语被远远抛在身后,通明的灯火已经变成小点,闪着缥缥缈缈的光芒。
庭院的后防没有墙壁,远远就可以望见辽阔的原野,四周很安静,安静得让人窒息,很黑,黑得让人窒息。
夕阳早就落了下去,就连绚丽的晚霞也消散在天幕中,余晖一分一分变淡,最终只剩清冷的月光,照耀着旷野。
如果我是刚刚被俘虏的韩昕,我也许还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可现在,我不敢,因为我知道,在这看似平静的原野周围,到处有着杀气腾腾的燕国骑兵。
我掏出一个小壶,拧开盖子就闻到淡淡的梨子一样的酒香,一仰脖就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这是燕国最有名青玉魂,烈酒中的烈酒。清凉的液体灌进口中,灼烧的感觉升腾而起,我大口大口的喝,仿佛要将心中的苦涩尽数淹没。
我……我是在逃避么……
酒壶渐渐空了,我仰头,想要饮尽最后一口,陡然手上一松,酒瓶竟然不见了。
身后有人劈手夺过酒瓶,我也不看,冲身后喊,“拿来。”
“哥,酒是伤身的!”
“伤身?无所谓。”
是啊,真的无所谓,与其这样浑浑噩噩的活,还不如醉死的好。
面对即将践踏我的国家,杀戮我的同胞的人,我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站在一边远远的看着。看着他们酒足饭饱,然后跨上战马,挥起战刀,饿狼一般扑向我的国家,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我摇摇晃晃的转身,醉眼朦胧,闭目微笑,“丫头,把酒拿来。”
萧沁筠从身后跳出,脸上带着几分恼怒,晃荡着酒壶,我伸手去夺,她一个侧身避过,不满看我,“哥,也不看看是什么酒!你敢这么喝!!”
“不就是燕国的青衡魂么,怕什么!”
“这可是能喝死人的烈酒,就是男人也不能这么喝!”
我摇晃几下,带着微微的醉意望向她,又笑着摇头,伸手去夺酒壶,她咬住牙,冲我一扬手,顿时酒液倾注,激灵灵洒了一脸。
“我生平最讨厌酒鬼!”
被清凉的酒浇了一脸,我顿时清醒不少,抬头看到萧沁筠就站在眼前,穿着一袭浅色衣裙,左手拿了一支萧,秀美的脸庞上带上些许焦急。我咳了几声,脚下浮软,就近倚了一块石头坐下,右手撑了额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抬头问她:“你不去和他们热闹,跑这儿来干什么?”
萧沁筠一扬手扔了酒壶,那酒壶滴溜溜滚到远处,洒出了最后一滴残酒,冷洌晚风中平添了一缕馥郁酒香。她紧靠着我坐下,圆溜溜的乌黑眼眸看我,我看着远方,苦笑:“这里这么黑,小心有鬼的。”
“哥!”她朝我大叫,轻轻给我一拳,“人家为你担心,你倒好,还吓唬我!”
我也不想笑了,因为实在笑不出来。
“赶快回去吧……这里风大,你一个女孩子家受不了的。”
她倔强的摇头,又往我身边挪了挪。
边塞云淡星稀,月色如练,四下一切都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银色。
萧沁筠忽然孩子气的挽住我的臂膀,将头倚在我的肩上。我撑了头,也不去管她,只听她幽幽的说:“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愿意和那些人凑在一起。我也很讨厌他们,一个个凶巴巴的,喝多了又像疯子是的又嚷又叫,不知羽哥哥怎么受得了他们。”
“傻瓜……”我低低的嘟哝一声,不知是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那些正在肆意狂欢的士兵,即将是践踏大瑞国土的敌人,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在这里没出息的借酒浇愁。
我把脸埋在手掌里,不让她看到我满脸的痛苦。
可现在我又算什么呢?
不过是一个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里俘虏,恐怕在我的国家,我的名字已经被写上了殉难士兵的军报,没有人会再记得我。即便我所谓的亲人,也是一样。
韩昕,韩昕,我在心里喃喃自语,你如今是进退两难,无法归国,无法离开,就连当初想要抛却是非恩怨,远离红尘之外,做一个无欲务求的人,看似也无法实现。
你,你说,现在你要怎么办?
难道就一直浑浑噩噩的活着,等着命运给你最终的判决么?
你甘心么? 甘心么?
我紧紧闭了眼,倒抽一口气,酒意上涌,连日压抑的愤怒不甘一起逼上心头,上下翻涌。
“哥,哥!”耳边少女的声音带上一丝焦急,她使劲的摇晃我,我却一阵恍惚,连答应也不想答应。
风从地上掠过,卷起沙尘,只听晚风拂动树梢的声音,萧萧瑟瑟。
“让我静一静,好么?”我涩然开口。
她紧紧望住我,怔了片刻,放手松开我的衣服。
我看她,勉强笑道:“郡主,让我安静一会吧。”
她颓然垂手,站起身。过了片刻,她低声说:“哥,你别把我当小孩子,我……其实……知道你为什么这样……”
我颓然阖上眼,无声叹息。
她的话,越发令我悲哀,悲哀的喘不过气。
轻盈的脚步声渐渐变小,我缓缓睁眼,眼角余光看到她娇小的身形正要缓缓隐没入夜色。
“郡主,多时不见。”
一个洪厚的男子口音陡然传来,我一个激灵,立即站起。
萧沁筠尖叫一声,马上捂住嘴。
那个身穿雪亮铁甲的男人,从黑暗的阴影中缓缓而来。

第十四章 箫声

宇文元立在萧沁筠面前,缓缓俯身行礼,“郡主。”萧沁筠立即显出几分落落大方的闺秀风范,朝他笑道:“宇文将军多礼了,本郡主哪能受得起您的大礼。”
他似笑非笑,眼光扫过我,没有多作停留,伸手一封金漆烫封的信函递到她面前,“这是左相大人给您的家书。”
萧沁筠咧嘴笑了笑,朝宇文元致意道:“有劳将军。”
她摸了摸信函,却不拆开,又往我身边凑了凑,说:“沁筠谢过将军了。”说着顿了一下,仰头看看宇文元身后,”您不是应该和殿下喝酒么?怎么……”
“明日事情太多,末将怕误了左相大人的家书,才一想起,就给郡主来送了,没想到您却不在房中。”他说着顿住,“也没想到,郡主会在这里……”
萧沁筠微扬唇角,说:“晚上无聊,出来走走。”
宇文元眯起眼睛,朝我打量过来,眸子在深浓的夜色中异常闪亮。“难怪,军营的日子太过乏味,郡主自然不适应,不过,这位是?”
萧沁筠怔了片刻,面上立时浮起一丝笑容,前走几步,转头对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大燕的宇文将军。”又转头看他,“这位是……”
话说到中途,清脆的女声嘎然而止,她转头,眸子闪闪地望住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扁了扁嘴,也不知说什么好。的确,我的身份在这里,实在太尴尬。
我抬眸看他,宇文元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我,目光深邃。我踌躇了几番,最终选择了最谨慎的说法,“在下,大瑞周振栾将军麾下副将……韩昕。”
“周振栾……见识过。”他神色如常,唇角微微上扬,“至于你……”说着冷哼几声,“不过是个俘虏罢了。”
我也微笑,“既然我只是俘虏,将军又何必多问。”
他双后背后,前走几步,“不过,关于大瑞韩氏,我倒是多少知道一些。”说着盯住我,“权臣之家,会的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也一样,被俘了也不知耻,而今国家将倾,你不但毫发无损,还有心思在这里和大燕尊贵的郡主拉拉扯扯?”
一阵怒火从心头窜起,我尽量忍住,不去注意他的话语。
宇文元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大瑞的男人,打仗不行,围着女人转的本事倒是很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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