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寒沙 上----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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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拽住我的手臂,“你当真?”
我抬眸看他,面无表情,慕容羽的黑色眼底似乎有着隐痛,抓着我手臂的手紧了紧,我挣不过,顿觉无奈,“当然当真。”
“时间久了,自然会渐渐淡忘。”我的声音平静到没有起伏,“那一晚本就不合常理,忘记于你于我,都好。”
“你!”他一声低沉的怒喊,像是想要上前抱住我,我顿时后退,看他停住。
“你再好好想一想,你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韩昕,你可以帮我。”
我甩开他的手,再度后退,“殿下,您把我当什么了?明里是您的侍从,暗地里是您的男宠?”
他面上有着隐隐恼怒,我冷冷一笑,“是啊,谁叫我是俘虏,命都捏在人家手里。”
“俘虏?”他慢慢开口,“除了最开始,我就没把你再当作过俘虏,你自己说,有你这样的俘虏么?”
我微笑,“你对我的优待,自然有你的理由,不管出发点是什么也好,那都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
他愣住,顿了半晌,突然后退几步,站定看我,眼里陡然多了无法辨认的情绪,不辨喜怒。
“昕。”他这样唤我。
我转身,“殿下,我的名字是韩昕,您还是这样叫我好了。”
他的剑眉陡然皱起,定定望着我,幽黑的眸子又深邃几分,仿佛古井幽潭,难以看清。
刚要迈脚,手就被他拽住,下一个瞬间,他已经抱住我的腰,将我后背抵在树干上。
灼热的呼吸扑在我的面上,直搅得人心乱如麻。
我身体僵直,瞪着眼睛于他对视。
他迫视我,不许我逃避。
“慕容羽!”
他看我良久,缓缓开口,“韩昕,我觉得,你有必要冷静一下,等你冷静了,我们再好好地谈一谈。”
“我很冷静!”
我暗暗捏紧拳头,准备实在不行,就一拳挥过去。
他恍若未闻,抱住我腰的手上渐渐加大力气,勒得我难受。
手臂蕴力,正打算挣脱的时候,远处却出现一个人影,急匆匆跑来,两个呈胶着状态的人立刻分开。
“殿下,有紧急军报!”
慕容羽的脸上陡然恢复了惯常的表情,瞟那人一眼,“知道了,你先下去。”
我没有多作停留,一步一步后退,转身走出。
慕容羽,你我本就应该如此。
两方数十万大军,隔着岭南关对峙,已经数日之久。
然而这种表面平静,水底暗流汹涌的状况,却被骤然打破。
燕国五千轻骑兵夜探岭南关,城头上的守军发现之后,没有多加犹豫,恒将军所部骑兵三千骑立即出城迎敌。
大概因为大瑞的军队一直在节节败退,领军之人掉以轻心,贸然应战。而恒大将军的治军手段,真正的展现于世人面前。
他麾下得力干将徐铮以血肉为饵,诱使燕国将领所率五千骑兵一路追击,他们且战且走,将燕国军队全部诱入岭南关西南边的鹞子谷。
鹞子谷,顾名思义,只有轻快迅捷如鹞子,才能自那里脱身。
燕国军队刚一进谷,就有一千弓弩手从两侧岩壁猝然发动伏击,另外两千人堵住谷口,徐铮骤然率部折返,前锋如雷霆般杀入,直插敌军心腹,卷起腥风血雨。鹞子谷一战,从夜晚杀到正午,又从正午杀到次日黎明。
燕国首领身负重伤,仅率不足千人的小队拼死逃出,直奔军中报讯。
徐铮率也仅余一千来人,退回关内。
数不清的尸首层层叠叠的堆满了山谷,鲜血到处流淌,连数里之外都能闻到冲天的血腥气,鸟兽亦不敢靠近。
大瑞军队立即军心大振,朝野内外纷纷传扬恒大将军威名。
恒子渝,恒大将军。
他年轻之时,是大瑞百年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但更多的,却心狠手辣的声名。当年南方晋安郡有海寇侵犯,来势汹汹,他迁走晋安郡大部分居民,将不肯离开的四千老弱作为诱饵,将海寇尽数引进晋安郡,而后命上游守军毁堤泄洪,顿时滚滚洪水淹没晋安及四周的三百里良田,昔日繁华郡县,一夜之内稼穑毁弃,遭遇灭顶之灾。
恒将军的手段纵然太过,但打仗终究是会死人,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少的伤亡结束了战争,如果不是这样,恐怕之后死的不会是区区数万人。
尽管而后海寇迫其威名不敢再犯,他却受到皇帝的严厉斥责,同时加封镇海侯,责令他世代镇守南疆,无诏不得北归。这一去纵虎归山,他从此亦是藐视皇室,对朝廷不再恭敬。
他有错,被贬南疆,可究其原因,却是朝堂上一干老臣极力怂恿所致——大瑞以文立国,历代帝王也只有开国之君瑞顺帝曾是武人。文臣们不满寒族武人因为军功迅速扩张势力,继而撼动朝野根基。
而数百年来“重文轻武”的策略,今日在燕国铁骑践踏之下终于显出恶果。
我不知道恒大将军是否能只手匡扶即将倾倒的社稷江山,我只知道,慕容羽碰上了一个绝对难缠的对手。
我和他开始冷战,呃,其实也不能说是冷战,就是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忙,前线和燕国京城的军报军令如雪片一般飞马送到,让他头疼不已,没有时间顾及我。
不过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来接萧沁筠的人马迟迟不到,慕容羽不希望萧沁筠再给他惹出麻烦,严令侍卫整日看守她,她觉得无趣,居然拉了我当垫背。
我招谁惹谁了啊——
被她缠上我怎么才能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啊——
心里鬼哭狼嚎完,我还得乖乖的干活——陪她守在火炉旁熬药。
话说自从因为她的人参鸡汤中招之后,我一直对萧沁筠所做的任何吃食都敬而远之,她能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搞来催情药,简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我还是对她颇有微词,她本来守在厨房里耐心的等待鸡汤熬好,结果偶然出去了一下回来就发现鸡汤不见了,于是急急忙忙去找。走到慕容羽房间门前的时候听到我们在说话,她一直比较害怕慕容羽,就没有敢进来。
她为什么就不进来呢……唉,我闭眼摇头,难道我真的就没法躲过?
她沉默的看跳跃的炉火,嘴角微微抿起,眼眸低垂,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我也沉默,我当然知道她低落什么。
自从进入秋季,开始阴雨绵绵,慕容羽不太习惯燕国南边的阴寒天气,前几天议事太晚,染上了轻微的风寒。
我凝望窗外渐浓的暮色,心里一时不能安宁。
“哥,你又发呆。”女孩子俏皮的声音在耳旁骤然响起,我一愣才回神,她双手托腮,眼睛滴溜溜打转,“都好几天了,你一直魂不守舍,想什么哪?”
我把眼光从窗外移开,冲她心虚的笑笑,却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用眼前的汤药转移注意力。
其实我对她还是有一些心虚的,毕竟那晚上和慕容羽共度良宵的正主儿应该是她,而不是我。不过幸亏她还不知道,不然真的就很难收场了。
统统都是错误,阴错阳差。
“想家了么?”她凑在我身边,细声细气的问。我摇摇头,只听她说:“肯定是的,我现在好想家的,想我娘做的冰糖燕窝银耳粥。”
我侧脸看她,叹气,“我没有家,又何来想念一说?”
她愣住,复又垂了头,我也不再说话。
皇家郡主,生在相府,流连宫廷,将来也会嫁入王府,所见所闻都是满目锦绣,现今的状况,恐怕也是她生平为所未闻的。
只为了一个她喜欢的男人,难为她了。
“羽哥哥这几天也是这样,脾气不怎么好,整天黑着脸,”她轻靠在我肩膀上,望着炉火,“染了风寒,又不肯好好吃药好好休息……”
我垂眸,竭力让自己不去听不去想。
炉火熊熊,在墙上涂抹出一片暗红流影。
自从那夜过后,每次面对这个女孩,我都觉得一阵心虚,也有着尴尬。
她很信任我,那次带她逃生之后更是如此,我却有时在利用她,利用她的身份,她的天真,来达到自己的某些目的。
比如逃走。
我知道自己的行为比较卑鄙,可是我也知道,有时候为了自己的某些目的,也只能不择手段。
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到一辈子的忠厚。
慕容羽应该是她的丈夫,我相信他会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而不是和我……
使劲的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
“哥,你能去劝劝他么?”
我沉默的摇头,不去看她饱含期待的双眸。
没什么好说的,现在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和他隔得越远越好。
帮她倒出汤药,用小勺搅了搅汤药,试着热度正好合适,才送她到了慕容羽房门前。
房中灯影昏昏,他坐在桌前,垂了头,专注于面前急报。几案上尚有数份摊开的军报没有看完,笔墨搁置一旁。
夜风吹拂而入,纸张沙沙作响,他低低咳嗽了几声,肩头微动,身影说不出的落寞冷清。
心里好像有个地方被揪了一下。
我推了推萧沁筠,她低低应了一声,才推门而入。
我连忙闪在一边,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
萧沁筠上前将药放到案几上,他头也不回地冷冷道,“放下,出去。”
“羽哥哥,我看你喝完就走。”
“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不!”
慕容羽也许真是累了,不像和她多做纠缠,直接拿起药碗一饮而尽,而后仍在托盘上,啜了口茶水,“你可以走了。”
萧沁筠咬了咬唇,垂了眼皮也不争辩,转身出了门,
我刚想走,孰料他冷冷的声音就自门内传出。
“韩昕,进来。”

第十三章 噩梦

此语一出,我无语凝噎,默然望天。
慕容羽是不是长了三只眼,竟然知道我就躲在门外?
这几天,前方战事吃紧,慕容羽忙的焦头烂额,自然是顾不上再找我的茬。
我冷静的也够了,但我实在不想再和他继续上次的话题,于是能躲则躲,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于是磨磨蹭蹭的走进去。
慕容羽并不抬眼,面孔逆了光影,眉目隐没在阴影间,看不清此刻的神情。只是一手抚额,一手翻着面前的一摞案卷沉吟,半晌无语。
我心里一阵不爽。这人拿我当透明人么?还是诚心给我难堪?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我悻悻的飞速扫了他一眼,正准备溜之大吉,却不料他在此时开口:“我要你走了么?”
声音不高,仍带在往日的气势,冷冷的,让我一霎时明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个尴尬的,生死与夺大全都掌握在人家手心里的俘虏。于是只好老老实实的垂首站住,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道:“殿下有何吩咐?”
他拿起毛笔,在砚台里沾了沾,左手朝桌上的的托盘一指,“拿出去。”
听他这么说,我也只好从命,悻悻地走到桌前,拿起了托盘,都懒得瞟他一眼,直接向门口奔去。
刚走到门口,我突然越想越奇怪,于是回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外边?”
他顿了一下,然后恢复头不抬眼不睁的状态,继续看军报,“那个丫头难道是个会伺候人的人?她会把药的热度弄的正好?”
我一阵尴尬。
算了,我竟然会抽风问这么个问题,脑子肯定进水了。
刚想出门,身后就传来一阵咳嗽,连忙回头,看到他正皱眉捂口,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
不知为什么,我连忙走到他身边,扣住他拿茶盏的手,说道:“咳嗽的时候,不可以喝水。”
他一怔,抬头望我,眼中俱是不解。
“咳嗽的时候喝水会呛到,等等再喝就好。”
他不说话,沉默凝视我。
我一时又开始心虚,于是一边自嘲的笑一边放开他,“那个,我先走了,殿下您忙。”
话音未落,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天色越发阴沉晦暗,帘外风雨欲来。
慕容羽看我良久,目光深深,嘴角噙着一丝隐约的笑。
“你……关心我?”
我顿时楞住,他的幽深目光在我面孔上流连半晌,握紧了我的手。他的手指瘦削纤长,异常的冰凉,只有掌心带着一点暖意。
我抽开手,后退一步,静静注视他。
“殿下言重了。”我稳住心神,说罢转身向房门走去。臂上蓦然一紧,被他拽了回来。
“我叫你了走了么?”
他语气淡淡,另一只手拂开了桌上纸笔。
“殿下曾有命令,亥时之后不得随意走动,我只是遵从命令罢了。”
慕容羽听到我的话,怔了一怔,低低的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和你斗嘴,没人能斗的过。”
昏黄的烛火下,他笑得温文尔雅,往日的凌厉萧杀无影无踪。
四目相对之下,我终于忍不住,也低声笑了。
这几天两个人一直闹别扭,谁见了谁都只有瞪眼,没有半句话说——当然,每次碰到的时候,他身后老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将领,而我又不想和他说话。
像现在这般两个人独处,也是那晚之后的第一次。
累死了,一直装深沉,这本来就不是我的性格。
“想什么呢?”
慕容羽忽然问,语气莫名变得温软。
我耸耸肩,顺手拿起外袍,披在他背上,“小心着凉,这么大的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
他一笑,长眉微挑,拉紧身上的外袍。
我又拿起托盘,微微侧脸朝他道:“天晚了,早点睡吧。”
未及回头,一双手臂从肩上环过来,缓缓抽走手中物品,握住我的手。我心里一惊,连忙回头,却看到他深邃幽黑的眼眸。
“别走,陪我坐会儿。”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耳侧,我浑身一颤,连忙侧头躲避。
“凭什么啊,要人陪找你未婚妻去。”
我有些生气,反手推开他,争执中,我猛然反肘撞向他胸口。
顿时耳边响起一声闷哼。
他皱了皱眉,嘴唇紧紧抿住,捂住自己的胸口,低低的吸气。
我咬住牙,顿时懵了。
糟糕,他本来就病着,我还不轻不重的给他了一下,不痛才怪了。
慕容羽整个人倚在我身上,蹙了眉,微微喘息。我见他不说话,只能搀扶着他斜靠在床上,又倒了杯热茶,凑到他嘴边,将茶水一点点灌进他口中。
他喘过一口气,见他面色恢复如常,我的心才放下来。
“好点了么?”
“你这是对待病人的态度?”他斜眼看我。
我一阵心虚,嘴上却不肯认输,“你就不会躲一下吗?我不信你连这一下都躲避不了。”
“谁知道你打得那么恨。”
我哼了一声,起身帮他宽去外袍,说:“算了,既然不舒服,就早点睡。”
他依旧斜靠在床上,嘴角亦含着一丝浅笑,不料猛然间扣住我的手,不肯放开。我皱眉想要挣脱,他反而握得更紧。
慕容羽神色温煦宁和,“你陪我。”
我顿时气结。
这人怎么蹬鼻子上脸。
他仿佛看出我的心思,慵然笑着,“别想歪了,我现在有疾在身,又被你弄伤,总要有个人在眼前伺候吧?”
什么我把他弄伤!
以他的身体,恐怕现在早就没事了,装什么装啊!
“韩昕,你可别没良心啊,你那几次受伤,我可是在你床前守了好几天。”他敛了笑容,正色看我。
我一时愕然,未及开口,却听他话锋一转,“你放心,我现在的样子,什么也做不了,不会对你再做什么的。”
我怒视他,“那我睡在哪里?总不能睡在地上!”
慕容羽眯起眼睛笑,往里挪了挪,“这里怎么样?”
什……什么?
我发现此刻我非常有一种揍他的冲动。
“这里,还是地上,”他拍拍被褥,“你自己选,别说我没征求你的意见。”
我看看温软的被褥,又看看冰冷的地板,再看看慕容羽狡黠的的眼神。
心一横,只得脱了鞋,合衣靠在床侧。
他剑眉挑起,似有几分不悦,“坐那么远干什么?连话也不能好好说。我又不是老虎,难道会吃了你?”
我瞟他一眼。
哼,你又不是没有过。
昏暗摇曳的烛光下,他的面容显的憔悴,眼窝下隐隐有青晕,显出一丝疲态,但凌人的气魄仍旧不减。
帘外已经夜静更深,两人还都睁着眼,沉默良久。
“韩昕?”
我低低应了一声,只听他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你很习惯做这些服侍人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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