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伶(续)----琴挑
  发于:2009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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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吻上他的耳后,嗅着只属于他的芳香,体内的激情不可遏止地增长。
  “忠义,刚梳好的头发又被你弄乱了。”
  抬起头,看见镜中的他,是有些乱了,歉然一笑,重又拿起木梳,仔仔细细地替他理头发,习惯性地从侧分了一个发际,握住他的手,青伶摇摇头,“全拢到后边去,这样省事儿。”
  照着做了,全拢到后边去,露出饱满的额头,让他看起来简单明了,却难解他眼中偶漏的忧郁。
  “爷,您有白头发了,忍着疼,我帮您揪下来……”连根拔起,想拔去他的心结,青伶眉头动了一下,抬起手捋了捋鬓角,“人老了,当然要添白发了。”
  “才三十五岁就老了?那我以后不叫您爷了,不如叫老爷,或者干脆叫老头子。”
  青伶摇头笑着,“你以为我七老八十了?……忠义,你今年有三十了吧?我记得你是属马的。”
  “三十整了,比您小五岁。”
  “才三十岁,还年轻……时光如流水,忠义,你该珍惜如今所得的,别尽想着报仇……”
  忠义放下梳子,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权势算什么?只要你陪着我就够了……你很在意比我老么?我就是要你比我老,这样等到你七老八十了,头发牙齿都掉光,也走不动路了,就什么都要靠着我,都听我了,我让你怎么样就怎么样……”
  冷不防被弹了一下鼻子,“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臭小子,你以为你吃了长生不老药?我七老八十,你还能永葆青春?若是那样,你改叫我爷爷了。”
  忠义揉着鼻子委屈地说道:“我不管,反正以后我养着你,南半截胡同还留着,今天你就搬到那去住吧……”拉起他的手,“我也立刻住过去。”
  “不行!”青伶挣脱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不能住在一块儿。”
  忠义急道:“为什么?”
  “身份不同了,如今我们已经不是主仆,你是直军的司令,我也受人所托主持义演的会长,各有责任在身,
  能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么?”
  “那我就去辞掉司令的位子,反正我不做,有很多人等着做,你也不要做什么会长,那些缠人的俗务不理也罢,我们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
  “忠义,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也没变?那些事能说抛就抛下的么?孙先生答应我,等到赈灾义演一结束,就会开办戏曲学校,到时候就可以收更多的人学京戏,还可以请很多角到学校授课……”
  “杜青伶!”忠义越听越气,粗暴地打断了他,“当初你说忘不了死了的什么王爷,好,我给你忘记他的时间,我也从没逼过你,现在你又抛不下这个抛不下那个,顾及来顾及去,你什么时候能顾及顾及我?我张忠义就只配做你的仆人么?”
  空气里弥漫的紧张冻结了重逢的一丝温暖,对望,良久,他躲开他质问的目光,低下头,
  “忠义,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突然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就怕他立刻就要逃走,“可是……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全部啊……”
  这样说着他,已经脆弱得无法再承受他的任何拒绝,他迟疑着,终于还是环上他的肩头。
  门帘后的眼睛,穿透了一切。

  第四十八章

  从那天以后,只要青伶登台演出,忠义必定会叫人当场送横幅,抬花篮上去,还特意穿着军装去捧他的场,安排人造势,场面热闹得甚至有些过。这下子,北平到中和看戏的都知道,只要有杜青伶的场子,就一定有张国忠,这么不遗余力地捧角儿,两个人也算是公众人物,一时之间,两个人的关系被讨论得沸沸扬扬,又有知道两人以前主仆关系的,没歪心的,只当是报恩,有歪心的,就捕风捉影地胡乱猜测起来。还不止如此,忠义甚至还强迫一些不看戏的人掏钱买票去戏园,惹来众多怨恨。
  高喜奎找到青伶,问起他关于忠义的事儿,青伶只说他做过自己的家仆,现在有权势了,一心只想报答他,没想到会生出事来。
  高喜奎不无担忧地对他说,“青伶别怪我多嘴,他现在是司令,你现在是戏曲协会的分会长,又是赈灾义演的主持人,你也知道,因为出了元元红那档子事儿,伶人界一向对军阀不抱什么好感,甚至是痛恨,正是搞义演的当儿,如果他来插一腿,弄巧反成拙,不但对你的声誉有影响,义演也跟着受人指摘了,将来还怎么办下去?”
  他说得有道理,青伶又何尝不知?可劝了好几次都不听,还是照做不误,青伶怀疑他根本就是存心的,把事情搞砸了,他也不用继续干下去了,他就能得偿所愿,就像得不到大人宠爱的孩子,为了得到关注,故意搞些恶作剧。拿他无可奈何,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终于又做下一件事来,才被激了起来。
  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一个人,高喜奎的大哥高福奎。
  义演连着演了好几场,强度很大,操琴的师傅病倒了,临时又找不到更好的师傅,青伶就想到了高福奎,高福奎琴艺高超,而且临场经验丰富,不用事先操练就能上场。知道他脾气古怪,青伶就拜托高喜奎游说他,高福奎知道义演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一口就答应了,青伶想礼数上总归要感谢一下,谁知这一感谢不要紧,高福奎早年本来就对青伶心存偏见,忠义又跟着搀和,高福奎对他更看不顺眼,又反了口。
  青伶着急,跟忠义无意中提了一下,谁知道第二天忠义就把高福奎抓了起来,逼他上场,高福奎性子烈,知道他和杜青伶是一伙儿的,更是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都骂出来了,忠义一气之下,竟然叫人把他的手打断了,操琴的没手还怎么操琴?当然就是废了。
  青伶听说后,把忠义狠狠责怪了一通,请来最好的医生给高福奎看手,骨头是接上了,可若想再操琴就难了。青伶气得不再见他,忠义自知理亏,到处帮他搜罗好的琴师,青伶不想接受,可救场如救火,只好暂时先用着,对忠义仍存着气。
  此时,直军和奉军的矛盾日益加深,已经演变到在公开场合冲突的境地。
  青伶登台,忠义照常到场,坐在楼上的雅间儿,呆呆地看着他在台上浅吟低笑,演进了千帆过尽,英雄美人,才子佳偶,悲欢离合,可戏外为什么不能成全自个儿呢?
  谢台了。
  青伶在台上,远远地看到忠义痴痴地瞅着自己,眼神藏着委屈,有些不忍,没消气,可还是不想回应他。
  “嘭嘭-!”两声枪响,再抬头时,眼前只有他胸前的一片血污。
  和聚仙楼那个人被暗杀的情景一模一样。
  现场一片混乱,在他的意识里,却寂静无声,“他要死了,和他一样。”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突然跳下戏台,向楼上奔了过去。
  他被随从架着,躺在地上,很厚的军服,却被鲜血染了个透,冷汗挂碍惨白的脸上,眼光茫然无措地向四周转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拨开人群,把他搂在怀里,“忠义!忠义!你怎么样了?你回答我啊!……”
  忠义艰难地抬起染红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支撑着抬起眼皮,仔细地看了好半天,笑着对他说,
  “爷,我没事儿……戏唱完了么?”
  攥住他的手,用力地点点头,“唱完了,都唱完了,可以走了……”
  “还没卸妆呢……我给你卸妆……你先等等……”挣扎着要起来,血又涌出了不少。
  “别动!别说话!卸什么妆?你都伤成这样了……”
  “爷……别恨我……”
  “说什么恨的,先回去治伤!”
  一把拽住青伶的袖子,“说,说完了再走……你恨我么?还恨我么?”
  “恨什么?哪有那么多恨?我只不过气你……你要是再耽搁,有什么不测,我才会恨你!”
  忠义没死,打得偏了,可是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
  青伶去找了荀一。
  最想要忠义死的人,只有荀一。这两个人,似乎天生就要成为死对头。
  想起在康王府度过的日子,仍心有余悸,可为了忠义,他还是愿意尝试减轻这两个人之间的仇恨。
  虽然做足了再见对方的准备,可真正面对面站着的时候,两个人,都说不出一句话。
  荀一终于还是躲开了他的目光,拉来椅子坐了下来。一直想着如何能把他抓回来,即使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却没料到,他会主动回来,来干嘛?来告诉他,这七年,他终于想通了,这世上比任何人都更爱他的,只有他么?
  “你……回来了啊,今天登台还顺吧?”
  波澜不惊的口气,就像七年前他从戏园子回来时,他都会问的那句话,让他一瞬间仿佛觉得,那七年根本就是打得一个盹儿,自己从来没离开康王府,从来没被李维顺救过,从来没去过广州,他只不过是和平常一样,在他的监视下,唱完了戏,解完了闷儿,就乖乖地回来,乖乖地继续当他的玩物儿。
  自由?他从来不会给他。
  害怕这种感觉,只想警告他之后,逃离这里,仿佛带着魔咒。
  “荀一,忠义是不是你害的?是不是你叫人在戏园子朝他开枪?”
  荀一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突然笑了,“他死了么?没想到有人比我快啊,是谁?我真得好好感谢他。”
  “你别跟我装糊涂,除了你还有谁想要他的命?荀一,咱们的恩怨不如就了结了吧,这样下去,到最后,到最后只能同归于尽……”
  隐忍着,终于还是没忍住,冲上去抓住他的肩头,对他吼着,
  “能了结么?了结得了么?你又想怎样了结呢?”
  “……”
  “荀一!这么多年了,就不能放开么?”
  “不能!你以为我不想放开么?你以为我愿意折磨自己?你以为我明知道你不爱我,还硬是把你留在身边就很高兴?……杜青伶我告诉你,我很不甘心,除非我死了!除非我不爱你了!否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眼睛对峙着,一点也不肯软弱。
  “爹——!青青怕——”
  青伶转头看见一个小女孩哭着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泪水涟涟地,很可怜,荀一立刻放下青伶,奔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排着她的脊背哄着,“青青不哭啊,做噩梦了么?”
  青青紧紧环住荀一的脖颈,小脸埋在他的肩头,呜咽着,“爹好凶,青青怕……”
  “青青别怕,爹再也不敢这么说话了,再不会这么凶啦啊,别哭,别哭……你在哭,爹也要跟着哭了。”
  青伶看得傻了,这个女孩儿叫他爹,是他女儿?看着顶多六七岁的样子,自己离开了七年,那这个孩子应该是他离开后他立刻就生的了,这就是他所谓的爱了,他的爱就是独占,对任何人都可以独占。
  “荀一,她是你女儿?”
  脊背微微抽动了一下,抱着女孩儿走到了他的面前,把女孩儿的脸朝向他,
  “是我的女儿……你觉得她像我么?”
  青伶看了一眼女孩儿,细致的五官,很漂亮,如果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
  “像,她叫青青?你……生的?”
  意味深长地笑了,似乎他这么回答,正中他的下怀,令他满意极了。
  “是啊……跟我最在乎的人生的,她是我的骄傲。”
  对她的宠爱溢于言表,突然心里软了下来,
  “忠义……真的不是你叫人杀的?”
  “我迟早要杀他……他那么张狂,要杀他的人恐怕不止我一个,你回去告诉他,在我亲手杀他之前,让他保住自己的命,别那么容易就死,我们还没分出胜负来呢。”
  “……好吧,我信你,既然不是你干的,我就此告辞了!”
  转身就要出门,又被叫住了,“我可以帮你找出凶手,让你给他报仇。”
  青令回头过,冷冷地说,“不必了,我不打算给他报什么仇。”
  “青伶,先别这么早下定论,这康王府与你有缘,不定什么时候,你还要再来呢……青青,跟……杜叔叔再见。”
  “杜叔叔再见!”
  娇嫩嫩的声音,花朵儿般的笑。

  第四十九章

  查不出刺杀忠义的人,可能是荀一的人,可能是冯玉荣迫不及待,更可能是皖军的残余想要借此挑起直、奉的争斗,总之,案情纷乱复杂,扑朔迷离,要彻底查清,太难了。
  青伶到孟府瞧过忠义,虽然血流得多,还好并没伤及内脏,只要静心休养,不多时日就能痊愈。只是忠义几年前为了青伶刺杀孟恩远时,中过枪,旧患添新伤,好起来就比较慢,军务也暂时交给冯玉容代管。忠义也乐得偷闲,平日里除了养病,还能多见青伶,为此,暗自窃喜了好久,叫人搬到了南半截胡同去,方便青伶每天探望,只是青伶还不肯与他同住,欢喜中又难免有些失望。可是管他呢?什么军务,什么司令,什么冯玉荣,什么义演,统统抛到脑后,只要每天能见他,能跟他说说贴己的话,就心满意足了。
  青伶只去孟府一次,见到了冯玉容。
  冯玉容坐在忠义的床上,扶着忠义给他上药,忠义□着上身,抬着胳膊,结实的胸肌,他弯在他的胸前,一圈一圈给他缠着绷带,他则低着头盯着他。
  青伶站在门口半天,两个人能都没发觉,然后冯玉容余光瞥见青伶,手上故意加了力道,忠义疼得握住他的胳膊,“你轻点,想疼死我?”
  冯玉荣忽然起了坏心,很想挑起两个人的猜忌,眼睛瞟着门口,手就滑上了忠义的胸口,轻轻揉着,一边还柔声安慰他,“我给你好好揉揉……你身经百战的,还怕这点疼?”
  忠义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我又不是铁金刚,血肉之躯,能不疼么?……你这手劲儿也够大的,不用你揉了,越揉越疼。”
  “疼了?那我就用……”竟然把嘴凑了上去,冷不防吻上他的肩,忠义刚想责怪他,一眼瞥见门口呆呆立着的人,吓了一跳,“爷!”
  给他熬的汤一下子松落在地上,乳白中掺着星星点点的红,冒着热气,香味融入到冰冻的空气中,钻入了忠义的鼻腔,急得一把推开冯玉容,从床上跳到地上,一下子牵动了伤口,不顾疼痛冲上去拉住他的袖管,“爷,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青伶朝他微微笑了笑,从地上拾起汤罐子,自言自语道,“脱了手了,可惜了这汤……我忘了来之前应该先吱言一声,见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你养着吧我先走了……”
  转过身才卸下了笑容,却无法轻松,果然猜得没错,他们之间应该很亲密。七年,他正当壮年,精力旺盛,没有男人也会有女人,这一点他早想到了,可亲眼所见的,和想像中,毕竟是两码事儿,对那个冯玉容,他用了真心么?
  还有一步就出大门了,门一下子被堵着,忠义用身体抵住门,不让他过去。
  “爷你信我么?”
  “不是不信你,是不信时间。”
  “我跟他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对视了良久,终于低下了头。
  “好吧,我跟他是有了不正当的关系……那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我就把他当成你了……”捉起他的手,想为自己辩护,“可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他不过是你的替代品,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看到他眼中的愤怒,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手,“替代品?他愿意?他要是真心对你怎么办?你想伤他么?”
  “你以为他心里有我么?他喜欢的是我能给他的权力和地位,所以他才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我对于他,也只不过是他向上爬的工具,等到他利用完了,会毫不留情地抛开……所以,爷,你不用替我内疚,对于他,我一点都不内疚,他不欠我,我也不欠他。”
  “忠义……”
  冯玉容靠在门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人,他们的话全听进去了,他说的对,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谁也不欠谁,可明知道这就是事实,可亲耳听到他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还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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