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伶(续)----琴挑
  发于:2009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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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回事?不是利用么?既然是利用,又何来的心痛?他们久别重逢,自己这个替代品也算是功德圆满了,该得到的就快得到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着看他怎么被敌军杀掉,权势就唾手可得了,也可以永远摆脱他,冯玉容,你的天下就要来了,你可别半路倒戈,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手里有枪才是实实在在的,只有枪才会甘心被你利用而不会背叛你。
  张国忠,我要杀掉你,一定会杀掉你!你擦亮眼睛,等着看你爱这个戏子的下场吧。
  荀一带着青青到戏园子看青伶的最后一次演出。
  青青头一次到戏园子来,看什么都新奇,一会儿指着卖香烟的嚷嚷,一会儿揪朵卖花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任何一件事一个人都能让她玩味半天。
  荀一抱着她转来转去,被她蹭得满头大汗,这时,鼓琴响了起来,所有光亮都集中在戏台之上,虞姬款步行至前台,还未唱响掌声就欲热了来,青青指着虞姬大叫,“爹,快看,是个美人!比青青还美!”
  荀一呆了呆,把她揽在怀里,“那是虞姬。”
  “虞姬是什么?”
  “虞姬就是大美人啊,她身边还该有个霸王的,待会儿你就看得到了。”
  “霸王又是什么?”
  “霸王就是老打胜仗的人。”
  “那爹老打胜仗,爹也是霸王。”
  荀一大笑着把脸在她的脸颊上磨来磨去,青青也咯咯地笑着躲开他,
  “爹,爹,痒,痒……”
  正闹着,霸王亮相了,青青又大叫了起来,“霸王霸王!爹,霸王上场了!”
  荀一连忙把她按到怀里,手指放在嘴上,“嘘——你再大叫,要被赶出去了,爹也救不了你。”
  青青被他吓住了,方才乖乖地看上戏了。
  荀一痴痴地看着台上霸王身边的虞美人……他唱得越来越好了,加了很多自编的动作,剑舞得更美,起转承接一气呵成,听不到丝毫倒气的间断,这虞姬非他莫属,只是身边的霸王却一再轮换,从来没有从一而终能合作下来的,青伶,那霸王,你还没找得到么。
  青青听了半天也听不懂,问荀一,“爹,美人和霸王在唱什么?”
  荀一耐心地给她解释,“美人和霸王要分开了,当然是道别了。”
  “美人和霸王为什么要分别?”
  “因为……美人要死了,死之前,有很多话要嘱咐霸王。”
  “爹,美人为什么要死啊?不死不成么?”
  摸了摸她的头顶,柔声道,“爹也不知道美人为什么要死,以后你自己去问问她吧。”
  “她要死了,死了还会说话么?不会说话了,青青怎么问呢?爹,你告诉青青吧。”
  深叹着,抓起桌上的橘瓣儿,放进她的嘴里,“爹也不明白……爹也想问问她呢……”
  “爹,美人是女人么?”
  本来想说是,可是看着台上如烟花般香消玉殒的他,竟颤抖了起来,“不,不是,美人是男人……在京戏里,这叫男旦。”
  青青拍手大叫了起来,“青青喜欢男旦,青青就爱男旦!”
  引得旁桌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幸好戏唱完了,台上含笑谢幕,台下欢腾着叫好。
  “爹,青青要和美人说话,爹你带青青去找她嘛!”
  “好,爹带你去见他!”
  抱着青青腾地站了起来朝楼下奔去,拨开层层人群,穿过那些尘俗镀给他的荣耀,只想让他好好看看这个孩子。青伶,她对你如此执著,是不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为了她,你肯留在我身边么?
  赶到后台过道上,正好遇见美人和霸王迎面走了过来,青伶一下愣住了,荀一微微低下了眼,看了看青青,终于鼓起勇气,“青青她想见你,有话问你……青青,快叫杜叔叔。”
  “杜叔叔!”笑颜如花,紧张立时烟消云散。
  青伶跟演霸王道了别,微笑着走到两人面前,荀一把青青放在地上,青伶蹲下身子揽住她小小的身体,
  “你有话对我说?”
  “……杜叔叔,你是男旦么?”
  “是啊,你也知道男旦么?”
  “爹告诉我的,美人是男人,在京戏里叫男旦,青青喜欢男旦。”
  青伶抬头看看荀一,显然对他给她的解释不满意,青青摸了摸他手中的剑柄,
  “爹说,美人要死了……美人为什么要死?爹说他也不知道,杜叔叔你知道吗?”
  想了好半天,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杜叔叔也没想明白呢,可能,美人为了救霸王吧。”
  “霸王很坏!”
  青青挣脱青伶的怀抱,突然转过身去对荀一生气地说,“爹,你不要做霸王,霸王很坏!”
  两个人都惊呆了,青伶盯着荀一慢慢站了起来,无语。
  “青伶,能回来么?你可以做……青青的爹,我们一起抚养她好么?”
  “荀一,她是你的骨肉,跟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她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的骨肉就是你的,你不喜欢她么?”
  慌乱地低下头,“不,不是……我要去卸妆,晚上还有约,告辞。”
  刚一转身,呆住了,“忠义?!”
  忠义愤恨地看着两个人,不,是两个半人,还有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女孩儿,一家人叙旧么?胸中燃起熊熊烈火。
  “不打扰二位团圆了!”
  皮靴踩着地板咯吱咯吱地响,摇晃了起来,在空中摇荡的,还要那颗没有着落的,愤怒的心。

  第五十章

  忠义怒气冲冲地回到府宅,猛灌了一壶茶,把茶壶摔在地上,好好的茶壶碎成了七零八落,还觉得不能解气,又站起来踹椅子和桌子,花瓶磁盘悉数哗啦啦地跌落至地上,仆人吓得哆哆嗦嗦大气也不敢喘。
  冯玉容靠在门上,踮起一只脚,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他胡乱发作,砸了个遍踢了个遍,终于再没有可踢可砸的,颓然地瘫进椅子里,痛苦地抱着头。
  冯玉容哼了一声,缓缓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想嘲讽他几句,竟听到了他的呜咽,有些惊讶了,忽然不忍心起来,“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儿。”
  “没事儿你哭什么?”
  “谁说我哭了?”把脸一抹擦,他看得清楚,眼睛是红的,“没哭你眼睛红什么?”
  “进沙子了不行么?”
  “哼,我看你不是进沙子了,是得了红眼病吧……”
  “妈的你再跟老子较劲!”一把揪起他,本来是凶狠的目光,却一点点无所遁形,终于还是泄漏了软弱,抓着的手松开了,无助地像个孩子,“玉容……他究竟想让谁给他幸福?……谁又能让他幸福呢?……他怎么样才能觉得幸福一些?你能告诉我么?能告诉我么?……”
  搂着他的脖子,悲戚戚地哭了起来。
  冯玉容本来还觉得他无理取闹,此刻感到他在自己怀里颤抖着,滚烫的泪湿在自己衣领里,方明白,情根深种,万恶万善的本源,皆由情字生。
  仆人早知趣地退下去了,冯玉容见房门紧关,把他扶进了内堂,他抱着他不肯松开,好像抓着一棵救命稻草 ,“他到底想怎么样啊?我不做司令,不要权势,只要他,他还不满意么?那个人害得我们生别,他干吗还跟他说话,还对他笑?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永远都比不上他心中的那个人,永远都做不了他的霸王……”
  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冯玉容忽然觉得心酸,“你还有我,还有我……”试探着想解开他的扣子,嘴唇滑上他的脖劲,一只手向下处探去……
  他慢慢有了回应,可正当激情漫溢的时候,突然被他狠狠地推开了,“你干什么?”
  委屈地看着他,“你说我干什么?我要干什么你不清楚?我们还少干了么?”
  “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冯玉荣从床上愤愤地起来,指着他吼道,“张国忠,猫不吃老鼠改吃天鹅了?你以为你不碰我,就能向他证明你多么白璧无瑕,多么忠于他?你当初把我留在身边,就已经背叛他了,你现在再怎么求他相信你,他也不会相信!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不就是个戏子么?你喜欢多少我就给你找来多少……”
  “砰——”
  子弹从他耳际呼啸而过,忠义手里握着枪,枪筒还冒着灰白色的烟雾,他的脸也如死灰。
  “你要是再说,我立刻毙了你!……给我滚!”
  不再说了,怨恨地瞪了他一眼,奔出了房屋。
  枪从手中脱落跌在地上,忠义傻傻地坐在床沿上,刚才发生的一切犹自在梦中。
  “我疯了么?怎么失了冷静?……我不是司令么?我不是说过要保护他么?……荀一荀一,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能和他好好地在一起……对了对了,我不是讨奉司令么?战场上一决雌雄,我就和你赌赌看,谁最后能得到他,是你这个霸王,还是我这个霸王!”
  找到了最好的发动讨奉战争的借口:直军司令张国忠被奉军暗中射杀未遂,直军全军忍无可忍,集体请愿要求发动讨奉战争,把奉军从北平赶出关外去!
  1924年9月,直奉第二次战争爆发。
  此次战事,直系有25万兵力,奉系有17万兵力,双方均有海、空军参战。开战后,奉军先后攻占朝阳、建平、赤峰、隆化等地。10月7日,奉军发动总攻击,占领九门天险,于九门口、石门寨、三道关等地激战,双方伤亡各10000余人。奉军占领山海关后,17日进长城,长驱直入,至滦州张宗昌部,围歼榆关一带的直军。11月3日,奉军进逼天津,吴佩孚率残部自塘沽出海南下。战争以直系失败告结束。①
  本来一开始直军是占上风的,之所以会失败,全都因为有人其中作梗,这个人就是冯玉容。那天在忠义房中自己一片心意被他拒绝,就彻底恨了,暗中联络了荀一,把直军的作战方案、兵力以及部署全都泄露了出去。战场上,忠义也觉得奇怪,无论自己怎么调兵遣将,都被敌军料了先机,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多亏了冯玉容。冯玉容趁着直、奉在前线激战,后防空虚,带着自己的亲信偷偷赶回北平,妄图发动政变,夺取政权。这是忠义事先都没有料到的。但是荀一老谋深算,早就洞悉了冯玉容的野心,事先在北平布置了军力,冯玉容一回到北平,立刻就遭到奉军的迎头痛击,当场被击毙,暴尸街头,不得善终。
  直军成了败军逃离了北平,忠义失踪,似乎在这场战争中,荀一是赢了,谁都以为他赢了,在战场上他成了真正的霸王,另一个人则成了穷寇,败军之将,为了保命,仓皇而逃,没有任何音讯。
  青伶也以为就这么结束了,他们的之间的战争从未停止过,也根本停止不了,即使他们能放得下这仇恨,可时局逼迫着他们要对抗至死,没有谁对谁错,这就是命运。
  可败的为什么是忠义?
  还没等青伶来得及想明白,新一轮的战争悄无声息地开始了。趁着直奉战得兵力削弱,元气还未恢复的时候,广州孙仲山的北伐大军突袭北平,把奉军赶出了关外,把荀一软禁在了康王府,之所以软禁他,是想利用他作为人质,彻底消灭张作霖。
  这才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每个人都想做霸王,可大多只能做一刻,谁又能做得长久?
  看透了一切。
  孙仲山把青伶请到了自己的家中,好茶奉上,好言款待。
  “杜先生,广州一别,久违了。”
  孙仲山年纪不过四十上下,个子不高,额头饱满,有些秃顶,头发全都梳到脑后,双目炯炯,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装,总是面露微笑,温和恭谦,看上去倒像个儒士。
  现在的北平,他是真霸王。这个一向和颜悦色,不愠不火的人,青伶曾一度把他视为自己的知音,因为他懂戏,因为他对京戏不遗余力的支持,若不是北平发生的一系列政变,青伶差点忘了,他还是一个政客。
  “孙先生,久违了。”
  孙仲山上下打量了一下,连忙把他请入座。
  “自从杜先生离开广州,孙某一直挂念,听不到先生的戏,度日如年啊。”
  “孙先生言过了,当年您不计青伶人轻,委以重任,现在义演活动进行了一半,已经募集了不少财资,为了保靠,我都存入了银行里,这是支票。”
  孙仲山接过支票看了一眼,微笑着说,“杜先生辛苦了,如果灾区灾情得以缓解,那里民众一定会很感激您的。”
  “这是青伶该做的,孙先生不必太介怀。”
  孙仲山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杜先生,孙某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您也知道,如今军阀割据民不聊生,尤其是北洋军的直、皖、奉三大势力斗得极凶,为了尽早结束这种局面,我才不得不揭竿而起,如今北平已经得以解放。只是直军的残余仍未消灭,张作霖在关外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幸好,他的女婿荀德瑞在我们手上。我知道您与他是多年的相识,也颇有些交情,我想……能不能,您代为游说游说,让他与我们合作……”
  青伶瞪了一下他,孙仲山下了一跳,唱戏的眼神与常人又不同,平时还好,若使起眼色来,又大又亮,咄咄逼人。不过立刻又笑了,
  “孙先生,我是与荀德瑞相识,可也不过是一般的交情,再说青伶是伶人,平素只热衷于京戏,与京戏无关的,青伶一概不想管,尤其是行军打仗这类苦差事,难当重任,怕要让您失望了。”
  孙仲山皱起了眉头,脸先不悦,“一般交情?杜先生怕是有所隐瞒吧。革命前您就与他相识,去广州前您也在康王府与他朝夕相对过有一年,而且,你们还是义兄弟,怎么口口声声说是一般交情呢?杜先生不是有意推托?”
  青伶的感觉越来越不对,在他的印象中,孙仲山是一个热爱民族文化,正直正义,不会强人所难的人,怎么也不相信,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孙先生不要再说了,我与他有过交往也都是几年前的事,如今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他的事我不想管。”
  孙仲山微微笑了笑,“杜先生,我对您还是非常看重的,让您做京剧联合会的会长,让您主持义演,如果你帮我办成这件事,我立刻就以您的名义建一所戏曲学校……”
  “那如果我不答应呢?”
  “如果不答应……孙仲山把支票又掏出看了看,“我还是要解决关外的奉军,既然杜先生不愿意帮忙,我只有靠自己了,打张作霖要花费很多军需,这义演得来的钱财正好充军,灾区那边也顾不上了……而且,杜先生既然与荀德瑞没什么深交,这荀德瑞又是远近闻名的倔强,养虎为患,还不如早日除掉他!”
  青伶猛然一惊,忽然明白了一切。

  第五十一章

  青伶勉强答应了孙仲山的要求,打算先稳住他,见了荀一再说。
  对于荀一,他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是自己的旧交。当初他带自己出的小庆喜,有了更广阔的天地,因为他,自己结识结识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比如柳残月和冷子寒,他也算是自己半个师傅,而且为了救自己,放着好好的官不做,一路跟到扬州,受了不少的苦,在这一层面上,他都对自己有恩。另一方面,他因妒生恨,不但模仿自己的笔迹给忠义写绝交信,逼送他去云南,还利用毛头囚禁了自己长达一年之久,受尽了他的□,这样说来,他又是自己的仇怨。这恩这怨,皆因爱而生,恩怨真的能分明么?
  不过有一点一定可以肯定的是,青伶并不希望荀一死在孙仲山的手上,因为他很了解他,以他的骄傲,如果可以选择死亡的方式和场合,他宁可选择战场上捐躯,也决不甘心沦落于政客的阴谋之下,成为人质,已经是对他最大的羞辱,如果再让他出卖奉军,他是宁死不屈的。
  所以,青伶并不打算劝他投降,买主求荣的事,不但他荀一做不出,即使是自己也做不出,见他,是希望能和他有个了断,当然还有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问出李维顺的下落,问他到底把他藏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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