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伶(续)----琴挑
  发于:2009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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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荀一一大早上就带着李维顺出门了,荀夫人安顿好了儿子,忙碌了起来。
  先趁杜青伶还在睡着的时候把他击晕,然后捆绑好,堵住嘴,抬到事先安排好的马车上,驾着车来到了郊外,郊外有一条护城河,过了年后,天气开始渐渐转暖,河里的冰已经开化,河里的水也泛了上来,一不留神踩上去,肯定要塌陷,掉进冰窟窿里。
  荀夫人本来打算派人把青伶扔到河里,神不知鬼不觉的,连尸体也不容易找到。可是一到了河边,看到寒冷宽阔的河面,忽然又胆怯了起来。
  贴身奶妈王妈劝她:“小姐,事到临头了,不能心软,万一让姑爷知道了,您在他心里可就再没位置了。”
  荀夫人为难地说:“可我与他并无深仇大恨,我也不求他死,只要他能离我远远的就好。”
  王妈说:“如果他要是离您远远儿的,咱们还用得着背着老爷把他弄到这儿来?
  荀夫人低着头不说话,王妈看她还在迟疑,发狠地说:“小姐,奶妈说什么今日都要替你办这件事儿,就是被老爷知道了,杀了我也再所不惜。这一段时日我也看出来了,这个男人留在老爷身边一天,您的日子就休想过好,您要是再犹豫不决的,将来就只能自吞苦果了!”
  荀夫人听他这么说,看了看青伶苍白却摄人的脸庞,终于还是背过了身去。
  王妈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就和马夫一起把青伶抬下车,一步步朝河沿儿走去。
  到了河边儿,找了处冰少的地方,把他放了下来,就要往河里滚,冰冷的河水刺激了脑神经,青伶被激得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身处险境,挣扎了两下,王妈一看不好,更发了力,扑通一声,青伶只觉得全身一寒,就被冰冷刺骨的河水淹没了。
  荀夫人见事情办好了,一路忐忑着回到了家中。
  到了家里,还是心神不宁,一会儿希望青伶能马上溺死,这样就能永绝后顾之忧,一会儿又希望他别死,担心荀一知道他死了,不知道会怎么对付自己。
  就这样反复着折磨着,捱到了天黑,荀一和李维顺一起回来了,荀夫人打起了精神,伺候他换了衣服,准备吃饭。
  荀一今日心情还不错,解决好了安徽一带与别系军阀的争乱,两军签订了暂不交火的协议,日子也能有一段太平,就想回家好好休息。一连半个月的忙碌,连青伶也没见着几面,晚上得跟他好好温存温存。
  谁知等到吃饭的时候,还没看见他的人影,又来到西屋,也不见他,找遍了整个院子,也不知道他藏在哪里,心里方焦灼起来。
  拉了下人问:“看到杜爷了吗?”
  下人摇摇头,“没看见,早上起来就没看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荀一一股火儿上来,打了下人一巴掌:“不是叫你们看好他吗?不准他迈出大门儿半步!”
  下人委屈地回道:“没听守门的说杜爷出去啊,想是从偏门儿出去的?”
  荀一连忙喊来守门儿的问,也都说没看见。
  荀一心浮气躁,马上就想他是不是偷偷溜走了,到了西屋一看,衣服物品半件也没少,银钱也没少,难道还能钻到地缝里去?
  又问守门儿的:“那早上有什么人出府或者进府?”别不是被来人带走了?
  守门儿的吞吞吐吐地不敢说,荀一大喝道:“说!不说就把舌头割了!”
  守门儿的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说……今儿一大早,夫,夫人叫了马车出去过,托了一个大麻袋,说是年货,送给亲朋好友的。”
  荀一大惊,大麻袋?难不成装着青伶?可她装他干什么?
  喊来荀夫人,质问她:“你今天一大早出去了?”
  荀夫人见瞒不住,索性挺直了腰杆:“是出去了,谁没规定我不准出门吧。”
  荀一忍住气,“你出去干什么?还托了个大麻袋?”
  荀夫人早想好了理由:“我把家里剩的年货,拿去送人,怎么,不行吗?”
  荀一听她每句话都置着气,知道一定有鬼,更不肯放松了。
  “今儿就没来过别人,义弟昨晚儿还在,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大白天的,不是你托出去了,还能凭空丢了个人?”
  荀夫人冷笑道:“哼,他自己有手有脚的,要走谁还敢拦着?他的面子可大了去了,得到你这位大哥的照应,府里上下谁不敢买他的帐?我拖出去?我一个女流,有那么大本事拖他吗?”
  荀一气急就要抬手打他,一把被李维顺拦下了,悄声对他说:“大人,怎么也得给夫人留个面子,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私下审审其他人就能知道了。”
  荀一这才忍下气来,指着荀夫人厉声说道:“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回头看我怎么处置你!”
  荀夫人吓一跳,看他这么紧张杜青伶,心早凉了半截了,失望地自语着:“我要是哪天找不见了,或是有了三长两短,你也会像紧张他这样紧张我吗?我看不会,不会……”
  荀一心里一动,想是自己一时心急话说得重了,毕竟夫妻,还不至于伤了她,想安抚她几句,可青伶更要紧,就暗地里调查起来。果然早上有人看到荀夫人从西屋里出来过,驾着马车往郊外去了。荀一又派人把那个马车找来,威逼利诱,答应带他们去找青伶。
  马车来到了护城河,马夫找到了扔青伶的地方,哪里还有他的影子,脸吓得煞白,哆哆嗦嗦地朝荀一磕头:“就扔在这儿,小的也不想的,是夫人逼的……”
  荀一找不见青伶,急得疯了,掏出马鞭抽得马夫满地乱滚,嘴里哀号着。
  李维顺劝他下他,“大人先别乱,这河是动的,如果人扔里边一定顺着漂到下游去了,冬天里冰还没全化,浮力大,如果杜爷能被冰带着,还淹不死,只要不被冻死,我们顺着河水找到下游去,肯定能找到杜爷。”
  荀一这才冷静了下来,跳上马,和李维顺一起奔着下游找过去。

  第三十一章

  一路顺着下游来到了一片平坦的地势,沿着河边边喊边找。天黑着,下游的河沿又宽,河水又太冷,不能让士兵跳进去找,只得用鞭子在河沿半人高的草丛里拔开草,一点点地找。
  李维顺一寸一寸细细地照着,找得很上心,生怕露了一点儿,就错过他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眼光就无法从这个杜青伶身上移开了。或许是从他在聚仙楼扮虞姬舞剑的时候,或许是在撞见他跟忠义云雨的时候,或者更早,他给荀督办唱堂会那天,看到自己时候的眼神儿,就已经紧紧抓住他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虽然知道他是督办大人的人,可还是不可遏制地想得到他,看到他被软禁起来,不许出门,不许见人,不许唱戏,本来的精气神儿也失掉了一半,整天只能逗鸟逗狗供大人消遣,渐渐没了灵气,变得麻木,他就心疼得厉害。督办大人喜欢他,可喜欢的方式却太极端,这是一种束缚,却不是喜欢。忠义也喜欢他,可这种喜欢更多的是一种天长日久的依赖,他并不能真正理解他,知道他要的什么。他想,他是可怜的,很多人都爱着他,却没有一个能让他真正得到没有负担的快乐。不知道他以前经历过什么,总觉得他身上总是缠着千丝万缕的忧伤,割也割不开,让他看起来很沉,很沉。也只有在戏台上,才能看到他偶尔释放出来的轻灵。
  杜青伶,你在哪儿?
  他更加卖力地找了起来,不管手背被枯草割开口子的疼痛,不管双手被冻得失去知觉,只知道尽力地找,一定要找到他,找到这个可怜的男人,然后给他温暖。
  还是找到了,他躺在一个坡坳里,奄奄一息,满身的泥水已经冻得硬了,脸色是灰败的,嘴唇已经没了血色,身上还缠着绳子,可能是在水里泡得久了,绳子被泡得软了,也就能挣脱开了。
  “杜青伶!你醒醒!”
  李维顺抱着他,忘记了应该第一时间通知还在费力寻找的荀一,忘情地呼唤着他。
  荀一循声奔了过来,看着李维顺抱着青伶,愣了一下,李维顺抬头看见督办,才放了下来,拘谨地立在一旁,“督办,找到杜爷了,在水里泡得太久了,身子都冻僵了,得赶快抬回去取暖。”
  荀一点了点头,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疑惑,命人拿来棉被把青伶包裹好,带了回去。
  一到家,就连忙抱着抬到了事先准备好一切的西屋。屋子里烧了三个火盆,一个火炉,棉衣都穿不住,本来想立刻给他泡热水澡,可大夫说皮肤禁不住一冷一热,如果立刻就浸了热水,肯定会脱了皮。所以要等治好冻伤,才能泡澡。荀一无奈,只得叫人把木桶抬了出去。
  青伶一直都昏迷不醒,把衣服脱掉,已看不出来正常的肤色,皮肤仓了起来,轻块儿,紫一块儿的,有的地方都发了黑,失去了弹性,用手指压一下,就留下一个坑。
  荀一心疼得厉害,叫他的名字,也不醒转,伸手一探额头,竟然发着高热,就更难受了。冲到自己的房里,二话不说打了荀夫人一个耳光,荀夫人被他打得发懵,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喊道:“你凭什么打我?”
  荀一气得浑身发抖,哑着嗓子低吼道:“凭什么?你把他害成这样儿,还问我凭什么?他又没害你,你凭什么要害他?”
  荀夫人冷笑道:“他是没害我,可跟害我有什么区别?你跟他干的那些事儿,当我不知道吗?他一个下贱的戏子,台上扮女人,台下就会勾引男人,破坏我的家庭,我不该惩治他吗?荀德瑞,我堂堂都督的女儿,在你的心里还不如一个戏子吗?”
  荀一也冷笑着:“你说得对了,在我心里,你就是不如他。实话告诉你,我还在叫荀邑轩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心里就有他了,怎奈那时候他心里有别人……我等了十多年,就为了等今天。娶你是为了我自己,得到他,却是为了我的心,他是戏子,可你就是没办法跟他比,一个指头都比不上!你也不用跑去跟你爹说,这样丢脸的事儿,我相信你也不会去做,如果你能接受他,我们还是好好的夫妻,你若是不能接受他,我可以同你离婚,你自己看着办。”
  荀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使劲捶着他,“你这个混蛋,混蛋,你骗了我……你们不得好死呀,不要脸的混蛋!荀德瑞,我就看着你们,我看你们能走到哪步田地!”
  荀一不理她的发作,扭头摔上门又会到了西屋。
  大夫已经给青伶身上受伤脸上涂了冻伤药,又煎了一副中药给他退热。
  荀一亲自把药给他为了进去,看着他脸色渐渐红润,才放下心来。
  大夫一看没什么大碍了,把冻伤药留了下来,授予荀一擦药的方法,叮嘱了一番,就离开了。
  荀夫人差点就要了青伶的命,荀一再也不能容忍她在家了,怎么说他们是夫妻,既然不能追究她的过失,荀一就打算把她遣回东北,否则留在这一天,早晚青伶得把命搭上。
  荀夫人死活也不肯离开,对青伶的憎恨更是与日俱增,有一日竟然跑去西屋闹,青伶伤没好,躺在床上起不来,身上还缠这绷带,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两个巴掌,然后怔怔地对着他流泪,青伶知道她恨自己,也不怪她,随她发泄,荀夫人见他不反抗,在屋子里砸了一通,抱着孩子就回老家去了。
  荀一回来不见了老婆和孩子,跑到西屋一看青伶坐在炕沿儿上瞅着满屋的狼藉发呆,猜到是老婆来闹过了,慢慢走过去靠着他坐了下来。
  两个人各怀心事,荀一也不说话,过了好半天,听到青伶低低地说:“你就放我走吧。”
  荀一一怔,扭头盯着他的侧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一阵心慌,立刻抓住他,
  “不!绝不放开!”
  青伶嘴角微微扬了扬,就再不说话了。
  从西屋里出来,荀一回到了自己屋,才看到行李都没了,知道老婆带着孩子回东北了,终于泄了口气。开始琢磨青伶心里在想什么,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先放下,叫来李维顺,
  “他经了这遭苦,恐怕更灰心了,我担心他活不下去,过几天我还得忙,要去趟南京参加个会议,全主席主持的,关系到都督,推不得。我走了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你就别跟我去了,留下来好好看着他,别人我信不过,只信得过你,你帮我好好看着他……他如果在家闷得厉害了,就带他到附近转转,见见人,心情也能好些,只是要切记,千万别把人给我弄丢了,否则,你也别回来了。”
  李维顺听他语气淡淡地交代他心中头等重要的事儿,知道半点不能含糊,
  “是,大人放心,我一定看好他!”
  荀一叹了口气,“不是看好,是陪好。别让他觉得你是在监视他,他现在……一定很脆弱了,就让他心里上好过点吧。”
  李维顺这才了解了督办对这位杜爷的心,虽然是强迫他,爱他却是真的。
  “大人,他要是知道您这么为他着想,也不该无动于衷了。”
  荀一深深吸了一口气,换上军服:“走,咱们去营里转转。过几天要上头派人阅兵,咱们得给都督长脸。”
  李维顺答应着,和荀一一起出去了。
  青伶伤势渐渐好转,可这心,是凉透了。什么希望都没了,什么路都堵死了,不能唱戏不能过正常人的日子,就像一只金丝雀被囚禁在笼子里,天长日久,毛掉光了,爪子被磨平,早晚有一天,没了自由,就会自行灭亡。
  他开始自暴自弃。

  第三十二章

  李维顺看着面前的人,凌乱的发丝下,一张脸挂着红晕,眼睑像晕了红粉似的半熏半睁着,黑漆漆的眼仁水润润的,稍微一转动,就能滴出水儿来,花瓣似的嘴唇因为沾了酒愈发鲜艳起来,轻轻一牵,就像含苞的玫瑰突然怒放。如玉的手指擎起酒杯,在胸前晃了晃,就有几滴飘洒而落,丝绸的衣服料子,没那么容易吸收,沿着衣襟儿滚了下来。
  “李,李副官,你喝呀……再喝一杯……督办大人不是吩咐你了吗……你得陪着我……我们喝!”拿着杯去撞他的杯。
  “杜爷,别喝了。”
  李维顺刚想上去抢下他的酒杯,没来得及,一仰脖儿,酒水就送了进去,露出白玉似的脖子,在半敞着的领口里,若隐若现着,要多撩人有多撩人。李维顺咽了一下口水,连忙把头转了过去,不敢再看。
  “杜爷,您已经喝了一壶,再喝下去就要醉倒了。”
  青伶仰着头没动,手掐着杯沿儿,放在嘴边儿,持了好半天。
  “杜爷?杜爷?”
  青伶抬起头,慢慢放下手臂,李维顺才看清了,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了两行清泪,就像身上这件不吸水的绸缎衣裳,落在上面,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全滚了下来,一颗接一颗。
  李维顺一惊,“杜爷,您哭了……”
  青伶轻轻勾起食指试探着放在眼角上,果然盛了几滴,盯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流了这么多次了,它怎么还有?”
  李维顺听他说的心酸,从怀里摸出帕子来递给他,
  “您只要活着,它就不能没有,您只要伤心了,它就得流。”
  青伶恍惚着抬起头:“你瞧着我伤心吗?”
  李维顺用力地点了点头:“督办大人他不该这么对您。”
  “他不该怎么对我?”
  李维顺斟满一杯酒,一仰头全干了下去:“……他不该囚禁您,不该夺去您的自由,不该不让您唱戏,不该把您和您的家人分开,不该……不该为了爱您,把您变成自己的私有……他不该做的,太多了。”
  “是吗?连你都瞧出这么多‘不该’来了?”
  “下官本没资格评判大人的不是,可他对您,确实有太多的不该。”
  青伶又倒满了一杯,端起来和他碰杯,
  “呵呵,为了他这么多的不该,咱们干!”
  李维顺也不知怎么,突然意气起来,把这些日子对荀一强迫青伶积攒下的积怨,一股脑儿地发泄在酒里,一连喝了三杯,实在不胜酒力,脑子就开始发了晕,渐渐不清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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