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黄雀----金麟
  发于:2009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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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觉得悲哀,只有丁月华暗自微笑,她想,那最好了,灰蝉村,自己,白玉堂,李泉,都消失掉。那么,那么,展昭就可以自由了。
  食人蚁慢慢的吞噬掉墙壁和天花板,大块的土砖掉下来,溅起一片尘埃。土块断裂的声音也难以打破这漆黑的沉默。在这样的沉默里,他们会想什么呢?自己辉煌的前半生?可爱的女儿,美丽的妻子?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人?那条走过很多遍的旧路?少年时离开的村庄?落魄时路边一条对他们友好的狗?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白玉堂的目光缓缓的滑过,他看到有的蚂蚁因为洒在墙上的毒血而毙命,然后被同伴默默的拖下去。后面的蚂蚁补上来,它们默默的啃噬。像是在进行着一场葬礼,一场祭祀,一个疯狂杀戮前的哀悼。
  白玉堂忽然站起来,他看着沉默的人们,忽然说:“想活下去吗?想冲出去吗?”
  人们都木然的抬起头,望着他,像是在听一个笑话。
  沙漠的风寒冷,天空也辽远。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白玉堂想,他微笑起来,他的笑容非常纯净,他的眼角渐渐弯曲,眉毛上扬,他微笑的时候像是冰水初融,在漫天星辉下,他的长发飘舞。他说:“活下去吧?我们一起,活下去吧?”
  丁月华看着他,看着他唇边的弧度,仿佛看到了展昭,在无穷无尽的天空下,转头对她微笑,说:“活下去吧,去看看新的世界吧?”
  她霎时间泪流满面。她想展昭,疯狂想他。他在哪里?她想象他回来的时候,看不见村落,看不见她的样子;她想到他皱起眉头,叹息的样子;他蹲在一堆白骨前面沉默的样子。她想了很多,于是泪水忍不住的流下来,她抬起头,看着白玉堂,她说:“好。”
  于是人们都抬起眼睛,满溢着泪水和星辉的眼睛。他们说:“好。”
  白玉堂微笑,他闭起眼睛,他的长发和衣角开始飘荡,他不说话,但是一股一股的气流却从他的周身散发出来。
  他在催动内力,驱散蚁群么?
  只看到地面上的沙土如海浪般层层浮起,以白玉堂为圆心,向外扩散开。黑压压的蚁群也仿佛感受到了这股气流,都停止了啃噬,静待不动。
  白玉堂的气越来越急,于是沙土如同涨起的潮水,一波高过一波。转眼间就是惊涛骇浪。沙土扬起巨大的浪花,向蚁群吞噬而去。蚁群也动了,它们开始疯狂的进攻。但是被白玉堂的气流所抑,它们无法靠近半步。它们疯狂的舞动的双鄂,“嚓嚓”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白玉堂的气不断,甚至愈来愈烈。
  房屋的残骸经不住如此冲击,飞了出去,蚂蚁们也终于抵抗不住,纷纷向外飞去。沙土的浪潮开始铺天盖地的打在蚁群之上。蚂蚁们被出几丈远吹跑,没有吹跑的都被活埋在沙石之下,白玉堂周围的沙地坍塌下去,像是一只巨大的碗。
  丁月华只感到她的衣衫在猎猎的飘舞,他看到那个男人在月光和风暴的中心,闭目仰头,他的嘴唇微张,像是在祈祷,像是在歌唱。她在一瞬间甚至对他充满了怜惜和爱,但那只是一瞬。
  白玉堂身上散出的气流忽然戛然而止,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他睁眼,对村民低吼:“向湖边跑!”
  村民们都回过神来,他们拼命的向村后的小湖跑去。白玉堂踉跄了一下,有很多人伸出手,扶住了他。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和他们一起奔跑。
  丁月华跟在后面,这沙土是如此的柔软,底下埋着的便是千千万万杀人的蚂蚁。她心惊胆战的穿过这片沙地,忽然她看到一只手向她伸来。那是白玉堂的。他的脸色苍白,嘴角的鲜血便更加的艳丽。他微笑着,却不说话。只有眼里,盛着整个沙漠的光华。
  丁月华也伸手。忽然,她脚后的沙土一震。白玉堂神色一凛,他说:“快跑!它们要出来了!”
  话音未落,他们身后的地面便像是瓦解了一般分崩离析,而蚁群则像是涌出地面的黑色岩浆,吞噬了大地上的一切,向他们扑来。
  白玉堂抓着丁月华拼命的跑,前面的人也都伸出手来,抓住他们。月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无数双手的温度停留在他们的手指间,丁月华一瞬间甚至觉得有些恍惚。他们终于在蚁群之前赶到了小湖。
  人们纷纷跳进水里。这时丁月华的裙角,已经悉悉索索爬着许多食人蚁。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白玉堂毫不犹豫,他飞快的抓着丁月华一起跳了下去。
  冰冷的水。夜晚沙漠里的水冰冷刺骨,丁月华觉得自己在不停的下沉,有谁在把她拖起来,有谁在拉她的手。她在蓝色的水波里,看到白玉堂越来越远。
  终于她被拽出了水面。村里的男人们都游在湖中心,他们把她围在当中。而岸边,是铺天盖地的蚁群。丁月华觉得恐惧,透心的恐惧,不是因为蚁群,而是因为……
  她尖利的哭嚎起来:“白玉堂,白玉堂还在水底!”
  于是有人安慰她,有人又沉下去捞他,她只是哭,她想起少年时起那个男人就厌恶水,她想起他站在水边,微微皱起的眉头。她想起他纵身跃下的决绝。
  她只是哭,她想,展昭回来以后看不见他,该是多么的伤心。她想,她该拿什么赔给展昭。忽然周围有人欢呼:“找到了!”
  湿淋淋的白玉堂被拖了上来,他的眼睛半睁着,注视着她。他呛出一口水来,他笑着说:“没事了。”
  于是他们拥有了宝贵的安宁。湖水像冰一样刺痛着她的皮肤。她看着岸边黑压压的蚂蚁。那些蚂蚁无法到湖中心来。
  有人笑道:“可惜我们没有船,要不然,舒舒服服的看着它们干着急,是多么爽快!”
  很多人都跟着笑。
  他们是卑鄙的罪犯,是不可饶恕的人,手里占满了血腥,但是在这一刻,她忘记了他们的身份,忘记了一切。他们都是人,都是生活在这广袤天际下的人。她转头看那些村民,她愉快的微笑,说:“谢谢。”
  可惜她带着面具,她的微笑,他们都看不见。
  岸上的蚂蚁在打转,它们无法渡河,但是它们并不放弃。忽然,它们叠了起来。一层一层的叠了起来。渐渐滚成一个大球。黑压压的大球滚向水面,向他们游过来了!
  他们目瞪口呆,只看到那个蚂蚁球在湖水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都沉下了水底。但是,岸边有更多的蚂蚁,滚成一个又一个球,向湖中心的他们游过来。
  转眼间,湖面上就漂了一层黑压压的蚂蚁尸体。
  白玉堂忽然虚弱的说:“这样不行!”
  “什么?”有人问。
  白玉堂说:“湖水冰冷,我们坚持不了多久,而只要蚂蚁不放弃,我们就没有办法上岸。我们坚持不了多久的。”
  然后他又低声说:“得在他回来之前解决掉。”
  周围的人没有挺清楚,问道:“什么?”
  白玉堂笑道:“没什么。”
  但是丁月华听见了。她的泪又流下来了。
  白玉堂道:“你们谁和我上岸?”
  大家惊道:“上岸?上岸不是送死?”
  白玉堂咧嘴笑了,他的笑容并不冰冷,也不高贵,他像一个孩子一样笑了,他的鼻子笑得皱了起来,他有些调皮的说:“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啊。”
  于是人们也都笑了,大家都豪爽的说:“我!我和你上岸!”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丁月华忽然说:“带上我吧,我和你一起上岸。”
  白玉堂盯着她笑了,他说:“你?你有本事么?”
  丁月华笑了,她缓缓的揭下自己的面具,周围人都到吸一口冷气。没有惊艳,没有倾城,只有一张千疮百孔的脸。但是大家都看到她的笑容了,在丑陋的,□的红色肌肉上,她的笑容绽放。她说:“可以带我去么?”
  白玉堂沉默了,他终于深深的说:“好。”
  周围的大汉都抗议,丁月华微笑,她的微笑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但是她还是微笑,她说:“请相信我好么?我亦是在用真面孔,面对你们。”
  于是他们都不说话了,他们的眼泪也有了泪光,他们说:“小姑娘,你要好好的。”
  丁月华嫣然道:“当然。”
  几个大汉组成一个人肉的踏板,白玉堂挟着丁月华,站在上面,丁月华说:“我不需要你帮助,我的轻功很好。”
  他们借着那几个大汉的力跃向岸边。岸边的蚁群一看到有人上岸,都飞速的转头,向他们扑来。他们落在蚁群的正中间,白玉堂还未落地就伸手抽刀,刀光绚烂像是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蚂蚁一时无法攻上来,白玉堂和丁月华落地,丁月华也抽剑。她的剑笔直,剑华如月光。她的武功确实不错。
  他们背对背站在成千上万只疯狂的食人蚁之间,一个拿刀,一个拿剑。白玉堂忽然之间有些恍惚,觉得背后不再是那个柔弱的少女,而是另一个强大又温暖的男人。那个人背靠着他站着,发丝拂过他的颈项,那个人说:“小老鼠,你要是敢拖我后腿,我就一辈子也不会再和你一起迎敌了。”
  那个人的剑舞起来像是一条银色的龙,一片轰鸣的雷霆,一场壮阔的日出。那个人的剑舞起来像是满园盛开的梨花和如水月华。那个人会微笑着看他,在他刀光闪烁的刹那却不知去处。
  是你么,展昭?是你么?
  白玉堂不禁喃喃。
  丁月华听到了,她微笑,柔声说:“没错,是我。”
  白玉堂猛地暴起,他喝道:“我支撑着,你去村里找油,越多越好!”
  丁月华一跃而起。奔向村中。白玉堂的刀光接着跟上,替她扫除脚下的蚂蚁。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一片黑色的海洋里沉沉浮浮,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浪,他恍惚的想:自己不是怕水的么?
  他的刀依旧雪亮,他的动作依旧锐利,群蚁在他的逼迫下都不再追丁月华,而是转头向他。他于是微笑,很好。
  展昭呢?是他的话,应该能很快的带着油和火烛回来的吧?
  他疯狂的舞刀,像是在海水里挣扎,无论如何都有浪花一波一波的袭来。也有蚂蚁近身,在他的手臂和后背狠狠的咬下。很疼,刀刺进身体的时候很疼,但是没有你疼。你是在痛吗?是披了鲜血和火焰的战袍,是戴了断箭和白骨的皇冠吗?是我向你奔去,却怎么也抓不到你的手吗?是你微笑着倒下,在一片火光里,有一只凤凰浴火而生吗?
  你是谁?你在哪里?白玉堂只觉得脸上一片潮湿,他的眼睑剧痛,不能视物。飞起的残蚁在他眼前如断箭飞蝗,他似乎听到了炮火轰鸣,周围厮杀震天。他似乎看到皇都坍塌,地面龟裂,紫色的旗帜倒了一地。他叹息。他想,快点回来吧展昭,我要支持不住了。
  丁月华飞快的向村里跑去。渐渐没有蚂蚁追她,她知道蚂蚁们都被白玉堂吸引过去了。她记得他最后唤她,唤她“展昭”。她暗自叹息,却又欣慰。她想,或许最终,他是会想起来的。那样也很好,那样也很好。
  她终于拖着十几桶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黑压压的蚁群中,有一个黑色的怪物在奋战,他的周围,还有很多的人也在奋战。蚁群滚滚而来,有人倒下了,有人还站立着。
  她大叫:“油来了!”
  很多人向他跑来,那个黑色的怪物却兀自倒下。有人接住他,他们退向小湖。
  丁月华把油泼洒到蚁群之上,蚂蚁们疯狂的蹿动。又有人把剩下的油也泼到蚁群之上。然后他们一齐退向小湖。谁点燃了火折子,像黑压压的海洋丢去,“轰”的一声,蚁群烧起来了。
  那团火像是一片浪漫的花海,像是漫天的云霞,像是一切令人愉快的东西。它美丽又炫目。火焰燃烧起来了。蚂蚁们疯狂的窜动,于是村子也被点燃了,丁月华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小屋被火舌吞噬的样子。她笑,她说:“很好。”
  她看身后的人,那些大汉各个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着火的灰蝉村。就像在看火焰烧掉一副枷锁,一条铁链。就像是看火焰烧死自己的情人。
  那片火光冲天。连冰凉的湖水都变得温暖起来。
  他们都笑了。火星飞落,像是金色的蝴蝶翩跹。
  白玉堂醒过来的时候,丁月华正在给他包扎伤口。白玉堂开始叫:“哇呀呀!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丁大小姐?”
  丁月华瞪他,恶狠狠道:“躺下去,不然小心我砍了你的腿!”
  白玉堂乖乖的躺回去,嘴里还在嘟囔:“你这么凶,以后谁敢要你?”
  丁月华狠狠的掐了一把白玉堂的伤口,道:“管好你自己!”
  白玉堂痛的直叫,丁月华拍了拍他的额头说:“展昭就要回来了,你不去接他么?”
  “凭什么?他的架子倒是愈发大了。”白玉堂唠叨着,却真的坐起了身。
  丁月华轻声说:“谢谢。”
  白玉堂看着她,她的脸依旧布满了伤痕,但是白玉堂愉快的摸摸她的头,他说:“我白玉堂的妹妹,怎么各个都那么好看。”
  展昭对白玉堂说:“把手伸出来。”
  白玉堂摇头:“不。”
  展昭说:“把手伸出来。”
  白玉堂还是摇头:“不。”
  于是展昭抬头看他,目光非常危险。白玉堂一惊,觉得黑压压的蚂蚁也没有展昭恐怖。
  他乖乖的把手伸出去。展昭于是细心的把纱布拆开。他说:“无论过了多少年,月华还是那么笨手笨脚的。”
  丁月华在旁边跳脚:“我难道包的不好吗?不好吗?”
  展昭不理她,只是轻轻的把纱布缠上白玉堂的伤口,轻的像是一阵风,一朵飘过的白云。
  白玉堂忍不住觉得鼻子酸酸的,他说:“死猫,我找了你好久。
  展昭头也不抬,说:“嗯。”
  白玉堂又说:“原谅我了么?”
  展昭说:“嗯。”
  白玉堂低低的笑了,他说:“我们回去吧?”
  展昭抬头看他,说:“好,我们回去。”
  回那个草长莺飞的江南,回那个繁花似锦的京都,回那个温暖的家。我们回去吧?
  好,我们回去。
  “回去抓那个死陈回春啊啊!气死我了,展昭你什么时候惹上那么个敌人的他们是谁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哇哇哇疼死了啊你要杀人啊?”
  “小钉子你也来帮我啊不然我真要被他杀了啊啊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蝉死了,螳螂饱了。黄雀呢?

  第七章

  七
  黄昏,细雨,深秋。
  街上都没有人了。那些贫苦的人们在这个寒冷的秋雨天都早早的回家,摆摊买杂货的因为没有顾客,也都收摊了。于是整个城市里,就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石板路和落叶上,令人神伤肠断。
  隐隐的,也有别的声音。
  刀剑声,打斗声。
  深巷里,一群衣冠不整,满脸凶相的男人围成一个圈。他们各个神情紧张,刀剑在手,横眉立目。还有人已经倒下了,血顺着雨水杂乱的流淌。他们围着一个男人。一个很年轻的,甚至可以称为少年的男人。
  看样子他不会超过二十岁,脸上甚至还带了丝稚气的神色。他的头发有点凌乱,衣服也又脏又潮,但他的眼睛却很亮,在昏暗的傍晚,他的眼睛亮的如同两簇闪烁的星辰。他冷冷的站在那里,嘴唇抿的很紧,脸上带了一丝少年得意的张扬,目中无人的讥诮。
  眼前这群人显然是来寻仇的,但是他却不知道所为何事。不过也没关系,他的仇家本来就多得很,也不在乎眼前这几个。
  正好可以热热身,要是马上能够和那家伙打上一场,就更好了。想到这,少年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的眉眼本来就清澈,这样一笑,便如阳光下的冰泉在青石之间流淌而过,灿烂又美丽。他的眼睛更亮了。他扬起下巴,说:“那么好吧,你们都上吧。”
  他转手拔刀,手腕上系着的两块白玉小牌随着他的动作相互撞击,发出悦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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