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黄雀----金麟
  发于:2009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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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竭力想向展昭伸出手,却失败了。他的手臂落在沙土里,沙土波澜般的细微起伏,然后便和无穷无尽湛蓝的苍穹一起沉默了。
  展昭怔怔的看着他,忽然低下头,把他的刀放进那只惨白的手里,他笑着说:“没关系,你看,沙漠就要到头了。”

  尾声,全文完

  金色的帷幔垂下来,紫铜香炉里青烟袅袅。
  皇帝喝了一口茶,看着面前跪着的人,说:“既然如此,不是很好么?”他漫不经心的在黄帛上一勾,说:“包爱卿,你看,怎么给他们两人定功过呢?”
  包拯抬起头,他说:“肃清初时,为了保开封府,‘盟书’由吏部史大人亲自呈上,和开封府没有半点关系;现在功成,展昭是开封府的人——”
  皇帝微微抬眼一笑,说:“你的意思是,什么也不要做,就可以了?”
  包拯低头,说:“臣本意如此。”
  皇帝笑起来,说:“包拯啊包拯,我知道你聪明的很。我难道不要笼络你吗?”他眼光片刻凌厉起来,说:“就这样,追封他们两人为将军罢。”
  包拯愣了很久,说:“可是抚慰群臣,笼络人心,不易偏袒——”
  皇帝抬头,目光灼灼:“成天阴谋诡计的,朕累啦。展昭是朕的臣子,他的心朕也知道。”他的声音转低,说:“朕想以明君自诩,如果不告慰他们,怎么能安抚朕自己的良心呢?”
  包拯沉默了一会,说:“也许,这样的结果,他们也是清清楚楚的罢——”
  宫殿之外,细雨无声的下起来。皇帝打了一个哈欠,说:“那样也最好。”
  包拯走出宫门,雨水淅淅沥沥的下着,土地之间,隐隐有了绿色流转。他想,当年他的展护卫,在这里被封了御猫。他那时年少焕然,鲜衣怒马。
  此时三月,欣欣向荣。马上便要花开,也去呼朋唤友,一日踏遍长安花罢。
  转了一个路口,他便看到有人在他的衙门口擂鼓叫冤。
  升堂问审,告状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女人。她鬓角插着一支杏花,眼中含泪。见到包拯,她盈盈拜倒,控诉抛弃她的薄情郎。
  包拯忽然觉得心烦意乱。他说:“他负你什么?”
  小女子哭哭啼啼,桃腮含愁。她说:“我和他两家世交,自小定下姻缘。新婚燕尔,他说他要去寻功名,便离家远行,从此十年未归,我听说他在京城做了大官,写信问候,却是如石牛入海,没有回音。公婆去世,家道败落,我千辛万苦寻他到了京城,他却避而不见,连点音讯都没有了。”
  包拯叹了口气,这样的戏码多么普通。他又看了眼跪着的小娘子,问:“你姓什么?”
  女人流泪,说:“娘家姓宋,夫家姓,小妇人却不想再说。”
  “你既说你家在常州,你一介女流,又是如何上京告状?”
  宋娘子抬起头,春杏般的眼睛里一片雨雾迷蒙,她说:“弹琵琶——小妇人一路卖笑卖声,做尽了见不得人的事情,终于来到这里。”
  “你可曾去常州府尹处告状?”
  宋娘子声如出谷黄莺,清脆悦耳,却充满了不容反驳的哀伤。她说一字一句的说:“他管不了——普天之下,能管小妇人的事的人,只有您包大人了。”
  她向包拯伸出手来,十指纤纤,嫩如葱白。她说:“您和我一起,看看现在的宅子,荒芜成什么样了,您看看公婆的坟上,杂草长的多么高,看看小妇人清白的身子,脏成什么田地——”她的声音凄楚万分,一时之间开封府大堂里,闻者泪下,抽噎声不绝于耳。
  包拯惊堂木一拍,喝道:“肃静!”他站起身来,说:“先带宋娘子去休息,负心郎之事,本府自会处理——”
  他转过身去,就要往回走,他背后的女人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包大人,如果您不为我做主,我死不瞑目——”
  细雨蒙蒙,远近景物,都看不真切,只有那树杏花,开的繁茂又凄切。包拯站在青瓦屋檐之下,一直沉默着。
  忽然之间,雨下得大了起来,杏花也就都颤巍巍的抖动起来,像是也要落成一道道惨白的雨丝。他看见王朝站在杏树下面,牵着一匹白马,恭敬有礼的说:“大人,您还在记挂着今早的案子么?属下为您备了一匹千里马,一日千里。您不妨和那宋娘子同去常州,把事情看个究竟。”
  雨水肆意的洒落下来,王朝踩着泥泞,把白马的缰绳递到包拯手里。
  乍暖还寒,他们的手都冻得冰冷。
  宋娘子在院落的一角等他,冰冷的春雨把她的脸打的煞白。她抬起红肿的眼皮,说:“包大人愿意和小妇人同行么?”
  雨帘之外,是隐藏不住的绿意泛滥,都埋在青砖瓦砾之下,寒冷却抖擞。包拯喝道:“胡闹!你我授受不清,同乘一马,成何体统!”
  宋娘子凄然一笑,说:“哎呀,坏了,这么多年来,我连礼教都忘得一干二净啦。”她想了想,取出一条黑布,把自己的脸手都捂了个彻底,她说:“您就把小妇人拖在马后面,千里马一日千里,小妇人也能扛得起。您只当带了一个草人儿,切莫再为礼教挂心了。”
  包拯还想再说什么,白马却人立而起,长鸣不已,像是在催他上马。包拯没有办法,跨上马去,对小妇人说:“你若觉得撑不住,就喊‘慢些’!”
  小妇人盈盈拜倒,说:“谢谢包大人怜悯。”
  白马奔驰,一路烟雨迷蒙,恍惚间就到了常州。下马,面前是一座空宅,杂草丛生,乱石满地,宅子后面有一片松林,风一起就呜咽作响。
  包拯皱眉,道:“怎么荒芜至此?”
  宋娘子啜泣,道:“公婆死了,小妇人又上京寻夫,大家走的走散的散,宅子自然就荒芜下来。”
  包拯皱眉不语,抬腿跨进门去。里面是大方之家的厅堂回廊,朱漆业已斑驳,石阶上却长满了青苔,腐叶铺了一地。松风吹急雨,破了的屋顶漏下珠子样的雨水,冰冷彻骨。包拯顿觉凄凉无比。忽然又听到层层厅堂之间,隐隐传来欢笑嬉闹,觥筹交错之声,便问宋娘子:“怎的还有人住?”
  宋娘子落泪,说:“都是些鼠怪狐妖,住在这无人的空宅里,成了精,夜夜笙箫——”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
  老宅子沉默不语,日月交错之间,精怪们也想恢复它的昔日繁华么?
  包拯叹气,宋娘子在前面引路,她一身素白,忽远忽近,包拯几乎在雨雾里迷失了方向。终于,宋娘子停在一片空地之上,她的泪水满面,凄楚的说:“就是这里了,您自己看吧。”
  包拯的面前,赫然三座坟茔——
  两大一小,大小墓碑上都刻着他的护卫的名字——严父,慈母,妹妹宋氏——展昭立——
  包拯大吃一惊,再仔细一看:
  宋氏,十二岁。
  豆蔻年华——
  他吃惊的回头,喝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你在愚弄本府?”
  宋娘子哭的泣不成声,鬓角杏花苍白一片,她说:“小妇人不敢,小妇人自小与展郎定亲,虽然未到成婚之时小妇人就生病死了,可是魂却已是展家的人,现在只求大人能将小妇人的夫君还给小妇人,一家四口,也算是团圆罢——”
  包拯倒退三步,口中连说三个:“荒谬!”
  宋娘子跪倒,娇弱的身躯瑟瑟发抖,她说:“您知道我是怎样才脱了六道的轮回,只为求您帮我这一次——”她掀开衣裙,衣裙之下,是密密匝匝的蚂蚁和蜈蚣,她泪流满面,说:“他们在吃我的魂魄,我只求您把我的夫君还给我,小女子魂飞魄散之前,也可享受片刻的天伦之乐。”
  包拯只觉得一阵惊雷从天而降,唤起沉睡的虫豸,油亮亮的蜈蚣蝗虫都倾巢而出,包拯想,这难道就是自己的劫难么?就是把展昭推入天下的阴谋里去的报应么?就是冥冥之中的惩罚么?
  他闭上眼睛,却在想,真可笑,他毫不畏惧这些毒虫恶鸟,他也毫不后悔。襄阳王难道不该铲除么?庞太师难道不该铲除么?王丞相难道不该铲除么?
  大宋的寄生虫们,难道不该铲除么?
  什么是忠诚?是耍耍嘴皮子的么?什么是朝廷?是正人君子的草庐么?
  他此刻便是身死,但只要还有一次机会,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宋娘子哭出了血泪,她说:“把我的夫君还给我——”惊蛰雷鸣响彻天空大地,冤魂凄凄,天灾人祸都倾巢而出。
  包拯望着她,纹丝不动。
  黑压压的毒物就要把他吞没了,忽然,天上亮起两道闪电。
  如两条腾龙,璀璨耀眼。一红一白奔腾倾泻,撕裂黑沉沉的天际。霎时间光华照遍九州。
  宋娘子尖叫着,血泪四溅。闪电劈向这座衰败荒芜的庭院,鸟怪狐妖都被烧得皮焦肉烂,凄惨的嚎叫此起彼伏。闪电之后雷霆轰鸣,一时间光芒冲天,梁木倒塌,金色的火焰水一样四溢开来。
  包拯站在庭院中间,他看见宋娘子污秽的身体变得清净,虫豸在火焰中雨水般簌簌落下。最后一只蜈蚣从她的胸口落下,她美丽的像一朵杏花,她向包拯行万福,微笑道:“谢谢您。”
  她转瞬消失在光芒万丈之中,此时瑰丽的火焰烧遍了天际。
  包拯眼前一片光明,他的泪水滴在焦土之中,他说:“熊飞,你的决意,为兄知道了。也请你继续,守护着这个国家。”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慢慢的睁开眼睛,还是熟悉的卧具,熟悉的房间。他身边站着王朝,看见他醒来,抹着汗狂喜的说:“大人您总算醒了,可急死俺了。”
  包拯慢慢坐起来,他说:“怎么回事?”
  王朝手舞足蹈,说:“三天前您从皇宫回来,就一睡不醒,俺们急死了,找了御医都无法可治。”
  包拯笑了笑,忽然问:“常州有事情发生么?”
  王朝愣了愣,说:“啊,这么说起来,刚刚收到常州府尹的快报,据说您一睡不起的那天,两道闪电降下,烧了展大哥的家,烧出数以万计的蝗虫田鼠,大火烧了三天……现在不知道灭了没有,全国上下却还都在议论纷纷,也不知是什么兆头。”他说不下去了,忧虑的看着包拯。
  包拯微微一笑,他说:“莫担心。”
  他穿起朝服,走进皇宫。
  金色的琉璃瓦之上,久违的阳光正在灿烂的洒向大地。很快所有的人民都会苏醒,都会走上街头,杏花开满了枝桠,他们会说:“春天终于来了。”
  朝钟敲打起来,悠长的轰鸣响彻这座古老的皇都,回荡在这个古老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河水奔腾,高山耸立,花朵漫山遍野,边疆的战马支楞着耳朵——
  这就是我们出生的地方,我们死去的地方。
  它会在我们的手里传递下去,世世代代,永不泯灭。
  他微微笑着递上奏折,他说:“展昭自襄阳王之乱起便不知所踪,实在可疑。现在又有雷电击其祖宅,妖孽四起,实乃国家之害。臣恳请皇上诛其家族,灭其坟冢,剉骨扬灰,使其永镇天子脚下。”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光芒。
  包拯看到了,他觉得心痛,但是他还是继续说下去:“包拯身为展昭上司,监管不力,理应处罚。臣请求皇上降臣官职三级,扣俸禄一百。”他转眼看着周围的同僚们,一字一句的说:“以正天子之威,以昭天子之公——”
  皇帝沉默了很长时间,此时宫殿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他们在等待,等待皇帝做出他的决断。
  包拯也在等待。
  终于,皇帝抬起了头,他的眼中,那丝少年动摇的神情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淡又睿智的光芒,他说:“准!”
  雨过天晴,钟声齐鸣,盛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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