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皱着眉头看白玉堂,他说:“若不是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这样莽撞,一切都要被你毁了。”
白玉堂咧嘴笑,他说:“我不知道你说在说什么,不过,只要是你的话,没有万全的把握或者十足的理由,是不会动手的吧?”
展昭叹气,他说:“你这是在逼我出手。我怎么能不出手。”
丁月华不说话,她只是定定的看着白玉堂。没错,他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他可以愉快的站在这里,可以再次闯入他们的生活,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陌生,和展昭的默契却依然如旧。
她有些悲哀的想,展昭到底还是出手了。他们平静的生活就要被打破了。
她相信李泉不会被杀死,但是展昭并不相信,他一直在探究真相。不过这些都和她无关,她只想安于现状,她不在乎真相是什么,她只是怕那些改变会让现在的生活都变成一梦黄粱。
没错,如果白玉堂不在,总有一天她会令展昭打消掉继续追查下去的念头,和她平平稳稳的度过一生的。她不想让白玉堂介入,她劝他离开。离开他们的生活——他们都是死去的人,没有身份,也没有价值。为什么都到这一步了,他还要来打扰他们呢?
但白玉堂亦不会轻易相信,他甚至利用她。为了引诱李泉上当,他可以割裂自己的手腕,让血洒了一路。如果他连自己都不爱,他会爱展昭么?李泉死了,这个村落的和平被打破了。她希望的生活永远也不会来到了。
她定定的看着展昭身边的白玉堂,眼神里,说不出是喜是悲,但是,却没有半点温度。
第四章
四
你看李泉不顺眼。
嗯,很久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白玉堂没有再问展昭以前的事情。因为他知道,他得不到答案,或者,他已经知道了答案。虽然对于过去他还是一片空白,但是他亦可以从他们的字里行间中推测出个大概来。
他于是问起灰蝉村的事情,展昭叹着气,说,所谓打草惊蛇,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展昭不愿意说他是怎么成为村长和守护人的,但是这个村里住着的,都是罪犯。有杀人犯,有□犯,有海盗,有小偷。
“是被流放到这里来的么?”白玉堂问。
“对。”展昭回答。
“嗯,那么其实这里是一个监狱?”白玉堂问道。
展昭皱眉,说:“可以这么说。”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展昭看着白玉堂,说:“但是很抱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也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杀了押送你的官员,逃到这里来的。所以,你亦是在我的管辖之下,不能越矩。”
白玉堂暗自嗤笑,心想,果然你还是最适合说冠冕堂皇的话。他问:“所以呢?”
“所以,你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回到你的房间里去,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
然后的几天,展昭又失踪了。
白玉堂当然不会听展昭的话。展昭刻意终止的对话,冰山一角的秘密,都愈加激发起他的好奇心。他开始频繁的在村里活动,村民聚集的地方,他一定会出现。他把自己融入到他们当中去,听他们在说什么。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不是做过同样的事情,但他发现,当他愿意隐藏自己的时候,就算最老道的猎人也不能发现他的踪迹。
他敛起杀气,收拢锋芒。他披着一头乱发,脸上脏兮兮的,看上去就像是个长得俊俏的小地痞。人们不会发现什么时候他们的圈子里多了一个人,他们相信外面的警戒做的滴水不漏,但是他们忽视了白玉堂的本事。白玉堂进来的时候,他们正专注的讨论一个话题,那是关于李泉的。
村民们惶惶不安,因为李泉被杀死了。
李泉是谁?白玉堂没有问过展昭。他只是问他,你看李泉不顺眼?
展昭说,嗯,很久了。
老夏说,那是一个从村子建起来的时候,就存在的幽灵。他是村边泉水的化身,是沙漠里呼啸的风,或是死在沙漠里的白骨里幻化出来的精怪。或者,他就是这个村子本身。他关注着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谁也不敢杀人,谁也不敢犯罪。他们都是满手血腥的人,但是他们却在李泉的监视下,压抑起了恶毒的年头,都扮成平凡的人。
“我恨李泉。但是,我也不希望他死。”一个灰发老头说。
“可是他现在死了,会怎么样呢?”人群里的白玉堂假意的问道。
“不,他没有死。他怎么会死呢?你看过一个鬼死掉吗?死掉的只是温和的李泉。他就要化为厉鬼回来了。”老头颤抖着说。和那天的丁月华一样,他飘忽的声音像一个预言,又像一个诅咒,气息奄奄,鬼魅的闪烁着。白玉堂觉得浑身一寒,有点毛骨悚然。他不喜欢这个话题。
“可是,村长为什么会杀了李泉?”于是他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
所有人都露出了叵测的表情。一个脸色惨白的妇女说:“是啊,为什么?”
张夹棍忽然咯咯的笑出来,他的声音非常难听,像是铁皮沙沙的摩擦一块岩石,他神秘的说:“我告诉你们,我们的村长,其实是个假的。”
白玉堂暗下吃惊,再看别人,也似乎都又惊又怕。老夏低喝道:“张夹棍,你胡说什么?”
张夹棍吓了一跳,他缩了缩头,道:“老夏,你知道的,在外面的时候,我虽然手脚不干净,但对您,我可是从来没说过谎。”
似乎觉得这句话很受用,老夏的脸色缓了下来,他冷哼一声,道:“想对我撒谎,也不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
张夹棍陪着笑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您知道的,前任村长死了以后,我们这里也好久没有新人来了,这儿的,呃,姑娘,我也都熟悉了,”说着他心虚的扫了一眼周围的女人们,那些女人各个露出不屑的表情,老夏冷笑道:“你这好色的猴急性子,也不知害了你多少回了。”
张夹棍点头哈腰的笑道:“您说的对。不过这一回,它可是帮了我啦。那天晚上,我睡不着,又憋的要死,只好去村头的湖里冷水泡着。就看到了现在的村长,满手是血的站在湖对面。身边还跟着丁月华那个小娘们儿。他们脚下,倒着一个死人。”
众人“咦”了一声。
张夹棍接着说:“我看到他在那个人身上翻了一阵。我当时心里还暗自高兴,想,你杀人,也不看看我们这里是哪儿。明天,你就要被李泉给杀了。正想着,他抬起头来,向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当时一阵害怕,还道我是被他发现了,可是,原来他只是望我背后的灰蝉村而已。那天月亮很亮,我就看到那张脸,还滴着血,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杀气!第二天,你们就说,新村长来啦。我一看,就是他!”
老夏道:“你是说,他杀了继任的村长,来冒充?”
一开始说话的灰发老头道:“难怪他要除掉李泉!”
面色惨白的女人道:“李泉是鬼神,他什么都知道的,他知道村长是假冒的,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机会除掉村长,没想到最后却被村长摆了一道。”
“说起来都是那个新来的小白!”张夹棍尖声道:“若不是他,展昭也没有那么轻易得手!”
白玉堂心头暗笑,想:他想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了他?李泉本来就是死定了的,我来不来都是一样。
老夏忽然压低了喉咙,道:“既然李泉已经死了,我们要是除掉了村长,岂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众人的眼睛都一亮,但是没有人接茬。沉默了一会,一个老头说:“可是,村长是朝廷派下来的,要是事发了……”
“谁知道他是真是假!”老夏道,“若是真的事发,我们也可以把责任推到展昭身上,是他先杀村长,又杀左山,金叶琵和李泉的。”
人群之间有一阵细微的骚动。很显然,他们动心了。
“怎么干?”一个人咬了咬牙,问道。
老夏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阵阴风吹过,所有的蜡烛和火把都灭了。黑暗瞬间席卷而来。大家都心怀鬼胎,此时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惊慌失措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老夏喊道。“不知道啊!”张夹棍回道。
白玉堂按兵不动,他甚至感到有些好笑。更大的鱼就要游上来了么?
黑暗中,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喧哗,说:“我们的村长,的确是展昭。展昭就是我们的村长。”
乱哄哄的聚会一下都安静了下来,老夏颤声道:“你是谁?”
“谁?”那个声音咯咯的笑了,“我是谁?你听不出来么?”
“李泉?”张夹棍喊道。
“没有错。我是李泉,我又回来了。你们高兴么?”一盏灯慢慢亮起来,灯的背后,慢慢的浮现出一张惨白的人脸,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所有人都感觉心底冰凉,甚至连白玉堂都充满了恐惧。没有错,这张脸是李泉的。
李泉,他又回来了。
“你,你,你……”灰发的老头几乎口吐白沫晕过去,“您不是……”
“不是你说的么?我是鬼,是神,是这里的幽灵,我是不灭的。”那张惨白的人脸僵硬的看着众人。微蓝的烛光细小如豆,闪闪烁烁。于是各人的影子也在墙上拉的长且浓郁,扭动着,像一群跳舞的魔鬼。
“我回来了,你们不高兴么?”
所有人立刻都勉强的笑起来,连声说:“不,不,我们都很高兴。高兴极了。”
李泉于是也阴测测的笑了,他的身体隐在黑暗里,只有张惨白的脸在鬼火般的烛光下颤抖,看上去,仿佛他只是一颗悬浮在空中的死人头颅。老夏感到背后的冷汗湿了衣衫。
“你们还记得当初到这里的时候,立下的誓言么?”李泉又问。
老夏浑身发抖,像是一个筛子。他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既到灰蝉,便无离心。若有二意,死无全尸。”李泉僵硬的死人一般的嘴唇里,一句一句蹦出诅咒一般可怕的誓言。
老夏终于扛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李泉手上的油灯如豆,明明灭灭之间,像是一簇招魂的鬼火。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沉默和恐惧像是一只大手,活生生要把他们碾成肉末。
李泉忽然又笑了,他柔声说:“你们放心,我会放过你们。这里原来是很平静的,你们也都很听话。你们是一锅很好的粥,该受惩罚的,只有那颗老鼠屎。”
所有人的眼睛都一亮,似乎活命的希望就在眼前。他们凶光毕现,活脱脱一群黑夜里的野兽。他们颤声道:“您的意思是……”
“没有错。”李泉惨白的头颅笑得很愉快,“杀了白玉堂!”
一瞬间白玉堂背后的火把亮了起来,白玉堂站在那簇耀眼的火光下,光芒流淌在他身上,像是给他披上了璀璨的战甲。他的眉眼如画,带着轻蔑的笑意,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轻狂。他说:“你叫我什么?”
李泉沉声道:“白玉堂。”
玉堂,玉堂,玉堂,原来这就是我的名字么?他一时间恍惚,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他觉得留恋无比,是谁这样叫过他,温柔的像是夜晚暗自盛开的栀子;又是谁把这个名字喊得地动山摇,炼成一把铮铮铁骨,豪气万千?
李泉不屑的冷笑,他道:“杀了他,或者你们全部都得死。”
张夹棍第一个向白玉堂扑去,他刚刚说村长的话都被李泉听了去,既然李泉否定了,说明他和村长是站在一起的。如此这般,看见真相的自己岂不是铁定要完蛋了?他的眼珠不断的转来转去,他自知自己没有办法逃生,现在,只有听话的先除掉白玉堂了。
他的双手尖细如利爪,身形飞快,远远望去,活像一只蝗虫。白玉堂冷笑,他站定不动,张夹棍的左手指他的颈项,右手挖心。他这一招“双杀”当年江湖上也曾杀人无数,闻者无不心悸。白玉堂却不动,只等张夹棍双手尽在咫尺,他伸手如闪电,只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张夹棍的双手就被他擒住了。
像是被青蛙捕食的蝗虫,张夹棍身体还在拼命挣扎,但是无济于事。白玉堂轻轻用力,“咯吱”两声,他的手腕就被折断了。张夹棍在他面前痛苦的倒下去,精疲力竭的抽搐。
周围众人看他如此凶悍,都有些恐惧。他们不再冒然进攻,而是围成一个圈,把白玉堂包围其中。
车轮战术么?白玉堂冷笑,就算是车轮,也得看看你们是狼还是土鸡!他又抬眼看李泉,李泉依旧站在角落的阴暗处,惨白的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白玉堂暴喝一声,他的杀气霎时间暴出了闪电般的光华。于是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一切都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激射出去,仿佛莲花在一个炸雷之后奋力绽放,千万片花瓣四射,比风还要锐利,锋芒令人眼花缭乱。
围击他的众人都不得不闭上眼睛,抵挡这逼人的杀气。白玉堂却乘此时机一跃而起,冲向李泉。
只听“咣当”一声,什么东西落地,接着是一声惨叫。
女人的惨叫。
白玉堂的杀气渐渐消去,众人睁开眼睛,就只看到白玉堂掐着丁月华的脖子,站在火光中心。地上,咕噜噜的滚着李泉的头颅。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老头惨叫。
“哼,李泉?你们相信李泉么?”白玉堂嗤笑道:“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李泉。”
丁月华披头散发的站着,他们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的脸被挡在了面具之下。但是她的身体在颤抖,她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地上,李泉的头颅躺在一边,怪诞的笑着,黑色的血水从它的口鼻中流了出来。
“你以为可以掩盖你的声音么?”白玉堂说:“好吧,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杀我?”
“还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叫白玉堂?”
丁月华的颤抖停止了,她慢慢的抬起头,她望着白玉堂,也望着白玉堂身后的众人,她缓缓的说:“因为我希望你们死,希望你们各个都不得好死。”
她的嗓音是甜美的,但是她的话却像诅咒一般,拂过每个人的心。她望着白玉堂,说:“你奄奄一息的时候,我照顾你;李泉出现的时候,我叫你离开。我并不恨你,但是,你为什么总是一意孤行,自私任性?”
她的目光又看向众人,她说:“展昭为了你们,鞠躬尽瘁,而你们,这些从李泉手下逃脱出来的叛徒们,居然开始预谋着要害他!”
白玉堂忍不住皱眉。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忽然第一次觉得有些无措。
丁月华说:“我不会留下诅咒,你们看得到,李泉也看得到。你看,他正看着你们呢!”
白玉堂低声喝止她道:“别胡说!”
忽然,一阵沙沙的响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非常轻的声音,像是一阵风刮过沙地,带起了一些尘土。但是每个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间房屋隐秘无比,沙漠中的建筑本就防风,但这一阵沙沙声,却是从房间里,他们的身边传来的。近在咫尺。
他们屏住了呼吸。
声音停止了。
一个女人忽然尖叫:“李泉,李泉的头没有了!”
众人都一惊,果然刚刚掉在地上的李泉的头颅消失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它神秘的消失了。只留下一小滩黑血,诡异的泛着火光,像是在嘲笑他们一般。
沙沙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是死人在爬动么?还是无数的怨灵哭嚎而来?有没有人能活着出去?恐惧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丁月华笑了,她说:“他来了。”
“李泉,他就要来了。”
第五章
五
等展昭第二天黎明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初生的朝阳像血一样照耀着广阔的沙漠,白玉堂坐在焦黑的废墟之上,背后是坍塌的村落,烧尽的尘埃。火星和灰渣漂浮在空中,他坐在那里,眼睛因为炽烈的光线而微微眯起,刻出一段绮丽又尖锐的弧度。他抱着一把刀,衣袂被肃煞的晨风吹的猎猎飘舞。他扬起嘴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