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听话啊。”天子的手自他的脖颈滑落到腰际,着迷地把玩着一弯柔软的细腰,呼吸逐渐粗重,“莫要担心,待朕取了赫连与寒的项上人头,就将你接进后宫……”
“所欢,你绝对会成为朕最宠爱的妃子。”
第35章
*
日暮四合,赤辉殿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几个身形佝偻的太监搀扶着一道纤细的人影从殿内走了出来。
所欢浑身软绵无力,脚步虚浮,被太监架着才能勉强迈步。
他眼神空洞,被泪水浸得通红的眼尾比天边的夕阳还要像血。
这些太监从头到尾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从宫中僻静小道绕回了大皇子的灵堂,将所欢送进了偏殿暖阁。
暖阁里的太监见了所欢,大吃一惊,刚想说楚王府的下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余光见所欢身边的太监个个目光呆滞,其中一人张嘴时,还露出了半截黑黢黢的舌头,登时心跳如擂鼓,垂头当作什么也没发现:“世子妃,请随奴才来。”
太监将手炉递到所欢的手里,对他手腕上狰狞的血痕视而不见,讪笑着说:“楚王府的人在暖阁外头等着您呢。”
所欢堪堪回神,十指猝然收紧,不顾手炉滚烫,将纤纤玉指紧贴了上去:“在……在外面?”
他嗓音嘶哑,语气惴惴,连目光都快要涣散了。
太监心知赤辉殿的太监出现,代表所欢的身上定是发生了什么,心生不忍,多说了一句:“嗯,他们等着接您回去呢……您、您还是去里间更衣吧。”
所欢听到“更衣”二字,瞳孔骤然一缩,惊恐地瞪着太监。
太监不明就里,唤人送来新的素服。
他这才放下心,去里间脱下了身上沾血的衣裳,也用长长的袖子遮住了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暖阁内香烟袅袅。
所欢微垂着眼帘,盯着皓腕上的伤看了许久,直到外面传来太监的催促,方缩起脖子,抱着胳膊走了出去。
赵泉果然在暖阁外。
“哎哟,世子妃,您怎么才出来?”赵泉并未听到殿内的喧哗,只觉得奇怪,旁人进殿祭拜,不消片刻就出来了,他们府中的世子妃,怎么老也不出来?
身处皇宫,赵泉行事颇有顾忌,他拽了好些个太监询问,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眼看天色渐晚,愈发焦躁,甚至生出了让人回府报信的心。
好在,所欢在天黑前现身了。
“无妨。”他语言含糊,“有个皇子悲伤过度,拉着我说了些话。”
赵泉听得糊涂:“皇……皇子?”
世子妃并非世家出身,入宫前,就是玉清观的道士,宫里的皇子再怎么悲痛,也没道理拉着他说话啊。
“嗯。”所欢避而不谈殿中之事,埋头往甬道上走。
他没走两步,身后就有太监抬着软轿追上来,说是陛下恩赐,允他坐着软轿出宫。
“世子妃,这……”赵泉目瞪口呆。
所欢倒是没什么大反应,眼里连诧异都不曾有半分,直接屈膝行礼,然后扶着太监的手,上了软轿。
赵泉心里纵有千万个问题想要问,话到嘴边,都只能咽回去。
这里可是皇城,但凡说错了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而所欢一进轿,立刻无骨头般瘫软在了软垫上。
他抬手,拂开面颊上的碎发,掌心里赫然是五个深红色的指甲印,但所欢并不在乎,他甚至连手腕上的勒痕都不以为意,只用手指按压着眉心,思索着天子说过的话。
在赤辉殿里,所欢被大周的皇帝用淫具不断地折磨,直到昏厥。
他身子骨弱,耽于情欲于寿数无益,如此折腾一番,怕是回府就要卧床不起了。但所欢心里依旧是庆幸的,因为纵使皇帝被欲望烤得气喘如牛,最后也未曾真的付诸行动。
这当然不是天子仁慈,更不是看他可怜,而是单纯地忌惮楚王,怕赫连与寒察觉出端倪罢了。
“后宫?……呵。”垂着头的所欢冷笑出声,指甲再次抠进了掌心。
他的笑声先是埋在胸腔里,很快,就有逸出来的趋势,最后彻底地融入了冬日的冷风,碎成一片又一片凄厉的哀嚎。
是啊,于天子而言,将他纳入后宫,封为妃嫔,是天大的恩赐。
所欢想,陛下怕是从未想过他会拒绝。
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所欢换了个姿势靠在软垫上,撩起轿帘一角,目光所及皆是富丽堂皇的宫宇以及看不到尽头的朱墙,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香火鼎盛的玉清观。
这座皇城与曾经囚禁过他的道观,有何分别?
再者,就算天子当真能算计到楚王,来日,他入宫,又真的能拿到属于皇后的凤印吗?
所欢还没有天真到相信虚无缥缈的承诺。
后宫妃嫔,哪个没有显赫的出身?
他不过是个被谢璧从青楼里带出来的,哪怕成了大周极为推崇的道士,也嫁过人,能有个封号,已是天恩浩荡,至于报仇……哈!谁会在乎一个玩物的心思呢?
今日,天子能夸下海口,允他荣华富贵;他日,便能毫不留情地将他丢弃在深宫,让他过完乞丐都不如的下半生!
所欢吐出一口浊气,哀哀地叹了口气。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看似有很多,实则,能选的,却只有一个——他要复仇,他要自由,只能赌赫连与寒会登上至尊之位。
他要和天赌,赌他所欢在世间,还有一线生机。
“看天意?”所欢喃喃自语,眼神空洞且茫然。
但他很快回过神,抠着手腕上的伤痕,注视着黏稠的血一滴接着一滴坠落在雪白的衣摆上,嘴角僵硬地勾起。
不。
他不会将命运托付于天意。
他……为何不能是“天意”呢?
软轿忽地停了下来。
“贺大人安好。”太监们的声音从轿帘外传来。
原是碰到了入宫的贺清风。
“轿子里是哪位贵人?”
“回大人的话,是楚王府的世子妃。”太监的回答很是得体,“陛下听闻楚王府的世子与世子妃身子都抱恙,特意赐了轿辇呢。”
贺清风听了这话,脸上温煦的笑意缓缓散去。
“世子妃?”他偏头,看着随风浮动的轿帘,似是瞥见一抹惨白的身影,眼皮没由来地一跳,“世子妃可安好?”
这一回,回答贺清风的,是所欢。
“多谢贺大人关心,我很好。”
“贺大人,时辰不早了,奴才们先送世子妃出宫去了。”太监行了礼,再次抬起软轿,往宫外走去。
晚风吹起了贺清风素服的衣袂,他身侧的一穷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待软轿远去,隐于昏沉的天光中,贺清风才收回视线。
一穷低语:“陛下此举……实在是荒谬!”
“司马昭之心啊。”贺清风掸了掸衣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文人剑的剑柄,“只是可怜了世子。”
“老师有空担心世子,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一穷无奈地提醒,“陛下召老师入宫,难不成是动了将楚王府的世子妃强掳入宫中的心?”
“不会。”贺清风笃定摇头,“就算陛下真动了这样的心思,也得等楚王府式微,赫连与寒不再是威胁以后,再做打算。”
一穷想了想,又问:“那陛下召老师入宫,所为何事?”
贺清风徐徐迈着步子,长靴跟过甬道上的细雪,留下一串脚印。
细看,每一步之间的距离,竟分毫不差。
“大皇子薨逝,陛下怕是要对楚王动手了。”
一穷微微一惊,继而很快掩饰好了情绪:“陛下忌惮楚王已久。”
“是啊,有二十万玄甲军在侧,哪个帝王能安睡?”贺清风淡淡道,“楚王在漠北三年,军中无不听他号令,陛下就算褫夺他的封号,于他而言,也不痛不痒,甚至于朝中,都没几个朝臣会站出来,指责楚王的不是。”
可皇子薨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贺清风在电光石火间,想到一种可能,后背兀地沁出丝丝冷意。
“老师?”一穷见他停下脚步,疑惑地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贺清风回过神,脸上再无半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握着文人剑的手也绷出一条条青筋:“无事……走吧。”
他哑着嗓子道:“陛下还在等着呢。”
大周的天子在等着贺清风,在宫外的赫连与寒则在等所欢。 预烯
他的耐性不算好,待天色昏沉,便带人,打着入宫请见陛下的旗号,直接闯了进去,紧接着在甬道上,拦住了太监们抬的软轿。
“楚王殿下!”宫中无人不知赫连与寒的凶名,抬轿的太监吓得手脚发软,不等赫连与寒开口,先一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地请安。
“都退下吧。”赫连与寒的目光凝在软轿上,抬手命身后的随从接替太监,然后掀起轿帘,弯腰钻了进去。
狭窄的空间里,面色苍白的所欢规规矩矩地端坐着。
他的双手安然交叠在身前,睫毛翕动,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儿臣……给父王请安。”
赫连与寒单膝跪在软轿内,欺身凑到所欢面前,挑起他的下巴,在他的眼尾寻到未干透的泪痕,眼神一厉:“看着为父。”
所欢抗拒地缩了一下,极不情愿地寻着借口,但最后碍于身份,还是颤颤巍巍地抬起了眼眸。
他的眼睛是偏狭长的含情杏眼,眉则如远黛,不用描就足够妩媚。
只是如今,再妩媚的眉眼间也笼罩着细密的水雾。
赫连与寒用指尖挑开一滴刚从所欢猩红的眼尾坠落的泪,眼底升腾起更多的戾气。
所欢忽地偏头,仓皇擦去泪水,强打起精神,仿佛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父王,这是宫里,您……您怎么能上儿臣的软轿呢?”
他说话间,衣袖碎雪似的从细细的腕子间跌落,露出了其上骇人的红痕。
赫连与寒的唇登时抿成冷硬的线,一席黑漆漆的烦琐锦袍都压不住浓烈的杀意。
“父……父王……”所欢在手腕被赫连与寒攥住的刹那,痛呼出声,“疼……您弄疼儿臣了!”
“是……”
“就是那个软轿!”楚王的话尚未说出口,轿外就传来了蛮横的呼喝,“愣着做什么?去把人给我从轿子上拽下来!”
“六皇子,您……”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冲喜用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进殿祭拜皇兄?!”
“六皇子、六皇子住手啊!”赵泉的喊声也响了起来。
短短几个呼吸间,所欢心里尚未沉淀下去的恨意再次浮现出来。
他狠狠一咬舌尖,逼出更多的泪,顺势歪在赫连与寒的怀里:“父王——”
“父王,儿臣……儿臣好痛啊!”所欢颤抖着抬起手臂,将血淋淋的手腕递过去,“儿臣……儿臣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儿臣……儿臣好痛!”
纵横的红色伤痕如红梅落雪,绽放在赫连与寒的眼瞳深处,他的心也像是被无数红线给死死勒紧了。
赫连与寒沉默一瞬,兀地凑到所欢的樱唇前,凶狠地咬下去,尝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涎水后,头也不回地从软轿上跳了下去。
缠斗成一团的众人霎时安静下来。
扭着赵泉胳膊的六皇子更是震惊地瞪圆了眼睛:“皇……皇叔?!”
赫连与寒用拇指蹭去唇角淡红色血迹,鹰眼不耐烦地眯起,冰冷的目光嫌恶地刮过六皇子的脸,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你伤的?”
“谁……谁?”六皇子两股战战,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不是他胆小,实在是赫连与寒的凶名太盛。
赫连与寒虽是众皇子名义上的“皇叔”,行事作风却从不顾及血缘亲情。
也是,一个亲手弑父之人,又怎么会在乎皇侄的性命呢?
六皇子的心在看见赫连与寒的刹那,凉了半截。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位凶神会从所欢的软轿上跳下来,不过,他如今也没心思想这些了。
因为赫连与寒居然从腰间摸出了一根银蛇般的软鞭。
那软鞭原是贴着玄色腰带,宛若银色的蟒,静静地蛰伏在男人精壮的腰间。
软鞭过于不起眼,以至于宫门前的侍从都未曾发觉。
六皇子的头皮猛地炸了开来:“皇叔,我……我可是你的亲侄子啊!”
赫连与寒置若罔闻,薄唇微勾,桀骜又俊朗的面容映在六皇子惊骇遍布的眼睛里,无端冒起森森的鬼气。
“他是你伤的?”
赫连与寒又问了一遍。
六皇子手脚冰凉,欲哭无泪:“皇叔,我……我没有伤他啊!”
“……不信,你……你问他!”
恰在此时,软轿的轿帘被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掀开了一条缝。
六皇子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膝行至赫连与寒的身前:“皇叔,不信,你……你问他啊!你问他!是不是我伤的他!”
六皇子信心满满地望向软轿,对上沁着水意的含情目,心兀地一突。
铺天盖地的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皇——”他话音未落,瞳孔骤然一缩,皆因那张在轿帘后若隐若现的娇艳面容露了出来。
所欢樱唇微颤,粉舌一闪,泪眼婆娑地颔首:“是他。”
“什么——”六皇子如遭雷击,只觉得雪白的轿帘后藏着只恶意满满的艳鬼,五脏六腑都狂颤起来,“不……皇叔,皇——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