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
作者:符黎
简介:
年下美人王爷攻x卑微糙汉质子受
Original Novel - BL - 长篇 - 完结
古代 - 宫廷侯爵 - 美强 - 年下
笑里藏刀的年少·任性·病美人·摄政王攻
x
一身腱子肉的粗莽·卑微·没头脑·匈奴质子受
前半主受视角较多,请大家牢记受是个壮汉。
后期会有很短篇幅的一次性反攻。
双结局。
第1章 新衣
01
顾图往铜镜里左看右看,这一身长袍的衣衽上暗绣银龙,衣袖上绲了双龙戏珠的边,就连衣角上也攀着仰天的龙。他数不清一共有多少条,总觉自己配衬不起,刚刚才好不容易穿上,立刻又要兜头脱下。
“——怎的这么久?”带笑的声音响起,一支碧玉如意挑开了帘帷,江夏王一身月白长衫,翩翩地倚着朱红的梁柱,狭长双眸揶揄似地看向顾图,“是要孤来帮你?”
顾图立刻局促了,这尚衣轩不过数丈的地面,站了两名宫娥、两名宦官,还有他与江夏王。也太拥挤了,还都齐齐地看着他穿衣裳的傻模样。
顾图一旦尴尬,就会急躁起来,“这——这是您的衣裳,我不要穿。”
“是你说好看,孤才让他们连夜缝制出一件新的。”江夏王不以为意地说,眼角微微挑起,“现在又要耍无赖了?”
“可——可我认得这些龙——”
“行了行了。”江夏王拿如意在虚空里点了点他的嘴,笑道,“孤让你穿的,外头谁敢多嘴?”
02
这话志得意满,江夏王年轻的神容里如含着和畅的春风,叫顾图一时看得呆住。
顾图活了二十来岁,从未见过如江夏王这般好看的少年。以至于他在蛮夷邸随夫子习汉文的时候也会想,想江夏王那温润如玉的眉眼若是诗经,那棱角锋利的下颌就是书经,而薄薄一线的唇,一张一合一吞吐,便当是春秋。他又会想江夏王的名讳就叫顾晚书,可不正像从书中走出来的人一样。
便连顾图自己的这个汉名,也是江夏王给取的。他原本没有大名,幼时父母唤他孤涂,那是匈奴语“孩子”的意思;年年朝会上填写名簿,奉常们囫囵了事,也给他记个“孤涂”。是到遇见了江夏王以后,江夏王说这二字在汉文里太不好听,要给他改了,索性便赐他姓顾,名图。
顾图,顾图。那一日他得了新名字,回到蛮夷邸一夜未眠,就着窗棂漏下的月光在枕头上反反复复地练习这两个字。真好啊,这是江夏王赐他的第一件东西。
从那以后,他的人生便仿佛重新开始。
03
顾图只觉这一身衣裳累赘,跟在江夏王身后时总忍不住这里扯一扯,那里挠一挠,路上有宫人见了,都偷偷地掩嘴笑他。
他想也是,让自己一个健壮的胡虏粗汉穿如此华贵轻灵的丝绸,难免要遭人耻笑。他不在乎,这么多年,汉人的耻笑于他早已是家常便饭。
或者说,身为入侍上国的匈奴质子,他的职事便是供人耻笑罢了。
江夏王偶尔也会笑他,说他不知礼数,粗鲁莽撞。或许正是因此,当他表达了对江夏王那身朝服的羡慕之后,江夏王竟给他做了一套新的来。
他们出了洛阳南宫,便登上了江夏王的马车。皇帝年幼,身为皇叔的江夏王临朝摄政,马车也是越矩的金盖云母车。有老臣曾上本劾他,奏疏从尚书台打个转递到了江夏王府,江夏王却根本不当回事,不整治对方,也不修饬自己。
顾图在邸舍之中曾听过郡国计吏的议论,他们说江夏王到底年纪小,不知轻重,耀武扬威,所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他迟早要在这上面摔跟头的。
车上三面围着云母屏风,白日里也流转着静洁光华,上面雕饰着古书上的故事,顾图瞧花了眼也没认出是谁。却又听见江夏王笑了:“那是周公,周公辅成王。”
顾图挠了挠头,乖乖地在下首跽坐好了。这坐姿其实颇不舒服,但这么多年他已学会了,正月元会上一坐就是一整日一整夜的,要更加折磨人。
反倒是江夏王盘腿坐在胡床上,身子斜斜倚着凭几,屏风上的周公白髯飘飘规行矩步,怎么看也跟眼前的风流少年沾不上边。江夏王一只手撑着脑袋,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半晌,才轻轻一笑,“脑子不中用,身材倒是很好。”
顾图下意识地想反驳。他绝不是蠢人,只是汉人的书太难学了,小时候他又没有人教的。然而话到嘴边一转,却变得更僭越:“人人各有所长,殿下满腹经纶,弓马骑射却比不过我。”
江夏王懒洋洋地道:“你学弓马骑射,可以一当十,孤学诗书礼仪,可以一当千。”
顾图说:“那万一有贼人接近殿下,殿下纵能以一当千,也挡不住眼前的匹夫。”
“这蛮子,嘴还挺利索。”江夏王竟不生气,仍旧是笑吟吟的,“只要留你在孤身边,哪个贼人敢接近孤?”
天光折过云母屏风,深深浅浅地投下来,浅白的光晕里有尘埃飞舞。顾图想那些小吏说的是对的,江夏王总是太过自信了,也不怕万一顾图自己,就是那个贼人呢?
然而少年笑得胸有成竹,就好像早已将顾图的色厉内荏和狐假虎威都给看穿了一般。
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江夏王府的舍人王景臣随行了一路,打帘儿的时候也在喘着气,“殿下,芳林馆到了。”
芳林馆?顾图一愣。这地方离他所居住的邸舍却很近,因为使臣计吏们好不容易上洛一趟,总要有个风流快活的去处供他们解解乏的。
外头莺声燕语飘进耳朵里来,江夏王已整了整衣衫下了车,回头对顾图笑:“还愣着做什么?”
第2章 青楼
04
顾图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江夏王招揽他大半年了,这期间只是敕令他好好读书,偶尔带他出去游猎玩赏,甚至让他点过一次兵。但不曾让他陪同到……到这种地方来过。
芳林馆前院的偏厢里,顾图与江夏王府的下人们大眼瞪小眼。江夏王已经入内去了,里头似乎还有三四进深深的院落;便连王景臣都跟随过去了。但他却不行,他只能和车仆马夫、宦官小僮呆在一处,有丫鬟上来给他们奉茶,偷眼打量他们,也着意地瞧了瞧顾图的服色——但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车仆大口大口地嚼着点心,道:“你那身衣裳,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龙纹。”
顾图觉得更尴尬了,想脱衣服。
车仆又凑近来,瞅了他半天,道:“按说你好歹挂了个军中的差使,应当有点俸禄的吧?不如今日请一回客呗?”
顾图颇不快地说:“我没来过此处。”
四五个人一同呆住,片刻,爆发出大笑,像是根本不相信他。
“真是个呆子。”小黄门阴阴地发了话,“空长一身腱子肉,想不到是个呆子。”
顾图却不屑地想,我这一身腱子肉是用来骑马拉弓的,又不是用来做那档子腌臜事情的。
他感到烦躁。江夏王今年才几岁?行过冠礼了吗?好歹是小皇帝的叔叔,临朝宰制天下,还标榜自己是周公呢,周公会进烟柳巷子来吗?这样想着,衣袍上繁复的龙纹就仿佛闷热地箍住了他的颈子,他一下子从簟席上弹了起来。
房中无聊赖的数人都望向他。热到无法呼吸了,顾图却冷了脸,说了一句:“我去透透风。”便推门往外走了。
没有人阻拦他。只小黄门颇稀罕地啧啧两声,“看来还是血气方刚,耐不住嘛。”
05
芳林馆在外头看来,只是个花红柳绿的小楼,顾图却没想到就在偏厢的西边,还有一座庭园,园中垂柳掩映着小池,也掩映着台榭上鼓瑟吹笙的女子与酒酣耳热的贵人们。
他只看了一眼就无兴趣,转头往回走,然而东南西北,芳林馆的四面,竟无处不是销魂所在,像个回环往复的迷宫令他发晕。
要是有马就好了。
要是自己此刻能骑上一匹马,管他什么亭台楼阁,一概地驰骋过去,径奔到洛阳城外头,都无人能管的。
他幼时在蛮夷邸生活拮据,也曾给贵人家里养马拉车。洛京人家,以胡人马奴为最上乘,是可以在游宴时骄傲提及的谈资;他不敢说自己是匈奴的质子,怕给匈奴人丢脸,更怕对方因此就不要他了。攒了几年的钱,他去西市上买了一匹小马驹,毛色是雪白里杂了棕色的花点,被他取名叫小泥巴。他将小泥巴养得很好,然而有一年正月,被郡国邸的一名计吏瞧见了,强要了去,他就再也没见过小泥巴了。
那计吏似乎是来自……来自上党?真是奇哉怪也,上党地恶,三年才上计一回,这人却偏偏会撞上了他,还夺走了他的马。
不过转念一想,上党郡离边塞已很近了,兴许小泥巴可以回到草原上去。他虽然可怜小泥巴,但指不定小泥巴还要可怜他呢。
“你是谁?”一个女子声音忽然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对方立刻就认出了他:“啊,是你,你是江夏王带来的……你到此处来做什么?”
原来正是那名给他们奉茶的丫鬟。顾图张望四周,自己横冲直撞,竟已走到芳林馆的后厨边来了,一股子肉香从门后飘出,勾得他动了动鼻子。
他问她:“有吃的吗?”
06
顾图真难得吃得这么痛快。
后厨里都是粗使下人,看他穿得龙姿凤表,吃得狼吞虎咽,无不啧啧称奇。但顾图却很清楚,正是自己跟着江夏王这大半年来,行止坐卧皆有讲究,饮食也要守汉人的规矩,把他给憋坏了。
他却没想过自己这样会不会给江夏王丢脸。
他的脑子的确是不那么够用。
吃饱之后,他与这里的下人也混熟,对方甚至拿出了私酿的酒,一个劲地灌他。他心情甚好,来者不拒,直到蜡烛芯儿在他眼前都分成了三炷,他才猛然冷醒:“不成,天黑了。”
那几人笑他:天早就黑了!
便连那个不爱笑的丫鬟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不妨事的,江夏王还没出来呢。”
“小小年纪,真不得了啊……”厨子意味深长地感叹。
顾图摆了摆手,像听懂了,又像没听懂,起身往外走。过两道门也就到了后巷,自己方才花那么久都没找到出口,喝醉了反而就走出来了。
已入春了,然而月朗星稀,风还是凉飕飕的。他望着这夜空,会错觉自己还身处漠北荒原,他伸出手,星星就会在冷流的缝隙里躲闪着他,不许他轻易触碰到。
然而那都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孩童的记忆并不可靠,也许他并不曾真的见过漠北荒原上的星星。
他望着,望着,突然就低下头,呕吐了起来。
不远处忽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顾图?”
顾图浑身一激灵,不敢置信地转过头,便见到巷子口外的大道上,江夏王立在他那云母车的车衡边,似乎正准备上去的,却又因看见了他而停住。
江夏王身后还有好几乘其他贵人的马车,此刻,他们都看向了顾图。
而江夏王的脸色冷得像冰。
第3章 醒酒
07
坏了事儿了。
脑子里这么想着,身子却不听使唤,顾图往后退缩,后背靠上了一株柳树,忽然侧过头又是一呕。
方才吃过的香喷喷的肉全都变成了秽物,伴着酒气仿佛往他脸上直扑腾。那边的贵人们已经笑开了。
“瞧那匈奴人,是吃不惯芳林馆的酒食么?”
“还不遣人将那匈奴人拖走?”
“怎会如此,在下听闻匈奴人自幼便食畜肉,衣皮革,也听闻匈奴的酒,比汉地更烈上百倍……”
匈奴人、匈奴人的,真是太刺耳了。他怎么就是匈奴人了?他从三岁起就住在洛阳了,吃的是洛阳的饭,穿的是洛阳的衣裳,他除了汉文学得差点儿,哪里又是茹毛饮血的胡虏贱种了?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却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抓紧了衣襟,吐得有些反胃了,好像当真是受不住芳林馆的调味一般。他思索着,匈奴人该吃什么?生肉吗?他不知道啊,便在三岁之前,他也不曾吃过生肉的。
耳边又飘过了江夏王、江夏王的,他留意去听,却听见江夏王本人说了一句:“这是孤府上的骑奴,今日喝了几杯就找不着北,让诸位见笑了。”
冷冷清清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旁的贵人们也都见机地收了笑,各个与江夏王道别,江夏王就像看不见顾图一般,还与他们攀谈了大半晌。直到人都散尽了,深深夜色下笙歌不绝的芳林馆前只剩下一乘云母车,江夏王还站在那车衡前,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顾图望着他的背影。
月白的衫子,被风一吹,荡出纤瘦的皱褶,像月光在上头轻柔地碾过。墨色长发只束了一根桐木簪,大半都披落下来,又将那月光摇曳出千重影子。江夏王扶轼而立,若有所感,回头望向了他。
卑微地站在污秽之中的他。
江夏王忽而无情地勾了勾唇,“新做的衣裳,全脏透了。”
08
顾图立刻又后退了一步,直把自己都藏在了垂柳的阴影里,才低声地开了口:“对不住,我洗好了再还给您。”
“你知道如何洗?”江夏王眼眸中冷光离合。
“我自可以问尚衣轩的人,何况邸舍中也有洗衣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