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景大哥,你对我真好,小翼该做些什么回报呢?]
是谁……
[景大哥,你别难过,还有小翼,你要活下去,伤会好起来的,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是谁……
[景大哥……]
究竟是谁……
[小翼,你喜欢的东西,我从不放过,我会煮了那人的肉,拿来给你吃!]
莫无……
不,不要……
莫无……不要!不要!
“呃……”
猛然睁开双眸,终是挣脱了梦魇,动作大了些,疼痛异常尖锐,小腹、心口,还有指尖,潮水般一下下拍打过来,他却来不及细细体味,略显傻气地看着近在咫尺一张俊颜。
“莫无……”那张脸真是黑透了,一双眸子里滔天怒气,竟是毫不遮掩,冷青翼想了想先前噩梦,难道……“我,我是不是一直在叫……景阳?”
“没有。”低沉声线,闷闷的,听起来并不让人愉悦,不过好在莫无说没有。
“那个……因为做了梦,所以……”冷青翼轻轻松了口气,又微微显得有些尴尬,正要解释,又听莫无黑着脸说了句:“你一直在叫景大哥。”
“……”冷青翼顿时满头黑线,岂止是无语……
都怪这张嘴,真是的!做梦就做梦呗,喊什么喊!
“我是否说过,在我怀里,不许梦别的男人?”莫无眯了眯眼睛,显得更加危险,“我抱了你一夜,你一夜都喊着别的男人,你让我情何以堪?”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莫无,你听我说!”冷青翼跟着着急,疼白了的小脸上,又添了涔涔冷汗。
“嗯,我听着呢。”莫无却似并未发觉,盯着他一双眸子,不见乌云散开。
“其实……那个……嗯呃……疼……唔……”冷青翼扑闪着眸子,硬是挤了些许雾气,摆了一脸我见犹怜,可怜兮兮,不停抽着气,一副疼得说不下去模样。
“我是生气。”莫无哪里舍得,知道这人三分假七分真,便又按其心口,缓缓输入内力,“不过是生气你从来不说……二十年,并非朝夕之间。”
“所以,你再困我个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一辈子呗……”得了便宜,继续卖乖,冷青翼赶紧向着莫无怀里蹭了蹭,两人贴得更近了些,“那样我要记得之事越来越多,前面二十年,便就不记得了,而且,你千万别问我梦了什么,你看,这说一次就记一次,哪里还能忘得掉?”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见你似乎也不是特别疼的样子。”歪理邪说,伶牙俐齿,见到怀中之人精神不错,莫无终是散了满脸阴霾,“这是睡醒了,精神了?”
“谁说不疼?!都疼死我了!你看我这么疼,还要忍着来哄你,可是容易?”冷青翼索性“娇滴滴”地哼哼起来,伸出被纱布裹着的五根指头,在莫无面前晃了晃,“十指连心,一点不假,真疼……”
“谁让你没事去烧那丝帛,到现在都不肯说,丝帛上究竟什么?”莫无小心握住那只没事乱晃的手,轻轻放了舒服姿势,百般呵护,嘴上却是冷冷淡淡,不见丝毫同情。
“这要是说了,我岂非亏了?”冷青翼不着痕迹地掩去一丝余悸,笑着撒泼,“丝帛烧来顺手,这还得怪你,不是你教我的,丝帛多是秘密,烧了最是安全?”
“……”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这么多苦仍是不肯说,想来大约与自己有些关系,莫无心中一暖,微微收紧手臂,用下颚蹭着怀中之人发顶,轻轻笑道:“是我大意,确实有错。”
“嗯……”冷青翼将头顶在莫无心上,脸上笑开了花,“都是你的错。”
“虽说吃苦,但也有些受益。”莫无撤了内力,丹田阵阵抽绞,已是抗议起来,遮掩不适,说着令人开心之事,“四日眠作用于心,其解药也是,你也算因祸得福,郁潇潇说心疾会好许多。”
“真的?难怪觉得小腹和右手要比心口疼得多。”冷青翼似是傻乐着,在莫无怀里笑了一阵,却是冷不丁问了句:“那你呢?”
那你呢……我不问,你便不说么?
那你呢……我问了,你可会说?
屋子里沉静下来,问的人等着,被问的人,不说。
“我不会输给他。”
淡淡的,冷冷的,不似怀抱这般温暖,却让人觉得安稳踏实,终究什么都没说。
我不会输给他……或许,也就够了。
“输给他也不要紧……”冷青翼仰起头,勾着绝美的笑和极致的温柔,“只是不许丢下我……”
努力迎上,碰触那柔软薄唇,思念恐惧统统化为乌有,这一刻,心落回原处。
两人说了许多话,却其实什么都没说,似是那些苦,那些痛,根本不值一提,若是可以这般相拥,这般相守,这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唇舌交缠,温柔情深,却只是短暂温存,不舍分开。
“我们再睡一刻钟可好?”懒懒散散窝在温暖怀里,老老实实不敢乱动。
“好。”轻轻笑着,看着枕上交缠黑发,收紧双臂,哪里舍得放开。
一刻钟,远比想象中短暂,却不得不分开,不得不起来,不得不承担,不得不面对。
桌子上,摆着两套铠甲,冷青翼那一套做得要软一些。
莫无扶着他起身,给他梳洗绾髻,再替他将铠甲一件件穿在身上。
冷青翼只是笑,坐于床侧摆着两条腿,理所应当般,看着莫无忙前忙后。
直待到莫无打理好他,又打理好自己,穿了铠甲之时,冷青翼压着小腹,略显吃力地下了床,拉着莫无坐到凳子上,然后一手抽了木簪子,乱了原本整齐发髻。
“这次,我来替你绾。”
平安扣的木簪,微微有些旧了丑了,却是两人最爱,日日带着,胜过任何玉石金银。
木梳在黑发中穿行,莫无的发,不似他的柔软,绾发却是更加容易些。摆弄机巧的一双手,本是灵活,却因右手有伤,显得有些笨拙,却是仔细,一丝不苟。
不是第一次替莫无绾发,肯定也绝不是最后一次。
“好了。”
举了铜镜,看到两人的脸,那么幸福,那么满足。
“莫无,你可听过,大难临头各自飞?”
“嗯。”
“关键时刻,你可别发傻气,那人不会要我的命……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嗯。”
“对了,阿罕邀我们去大漠,小敏小柔邀我们去南疆,之后,都去吧?”
“嗯。”
“都准备好了吧,应是已无什么疏漏了,嘿嘿……”
“……”
“莫无,我们……”
“别怕,不用怕。”
执意要跟去,说什么也不愿于城中等待之人,却抑制不住在他怀里微微发抖。
有谁比这人更在乎这一场硬仗输赢,有谁比这人更痛苦这一场硬仗输赢。
再也没有退路,想要放逐,想要宽恕的过往,又冲撞而来,这人大约已是下了狠心,不再放过,可那狠心,他懂得,终究没有多狠。
怀中这个笨蛋,自始至终,就只是会对自己心狠手辣罢了。
这般,一直乐呵呵笑着,傻不傻
第十一回:要死,也在一起。
冷青翼所排阵法,名为“锋矢阵”,顾名思义,此阵前方人多,成尖锐三角,后方成列,一字排开,便如箭矢,进攻速度快,前方攻击力强,后方防御力强,一旦突破敌群,便如羽箭入肉,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阻止。
而所有关键,在“矢尖”之人,此人自是莫无。
可莫无不在,“矢尖”一钝,司空远流不敢冒险,改成“云龙阵”,再加些机关暗器,只守不攻,于原地耗时不屈。
战场离冥城并不算太远,大约百里,一处荒郊野地。
僵持之下,这才知晓,低估了景阳。
景阳手段,当真无所不用其极!第一次交锋,机关暗器之下,司空远流准备充分,景阳理应措手不及,却不是。持箭精兵来者不多,一阵冲杀,直涌而来的却是一群挥刀之人!皇上已然撤兵,这些杂兵从何而来?自然不是从天而降,也非消息有误,来者是一路招募之人。
囚犯、乞丐、江湖流寇……皆是走投无路之人,流离失所之人。征兵之用,便是“若能活着回来”一个念想。可功过相抵,无论如何重罪皆是免去;可赏银无数,再加田地房屋颐养天年;可扬名立万,有了江湖地位受人推崇……
这些人,未经过操练,有些甚至不懂武艺,冲撞之下,唯有死!景阳并未想过他们可以活下来,“若能活着回来”不过一句戏言,却戳中这些人心中最最渴望之事。
冥城费尽心力布下的机关暗器,统统用尽,死人一地,却都是无辜之人,甚至寻常百姓。这一事实,犹如当头棒喝,众人充愣间,持箭精兵忽然出现,来得不多,箭矢齐飞,如一场腥风血雨,若不是铠甲护身,定然死伤无数!
第一次交锋,冥城虽未死一人,伤者也是轻伤,却是大败,败在心里。景阳见好就收,并未步步紧逼,乘胜追击,而是退兵扎营,再无动静,实?5 司空远流参不透,只下一道命令:死守!
守了半日,却不见景阳丝毫进攻之意,冥城众人惴惴不安,个个紧绷心弦,内耗在先。又过一个时辰,景阳持箭精兵来了一人一骑,射了一箭,便调头而走,可这一箭,却毁了冥城众人最后一丝信心。
一人中箭,身亡。
司空远流看着那箭,箭尖依旧有着锋芒螺旋,却是改了逆螺旋,也就是说,如今件件铠甲不但不能抵挡,反而助箭旋转一臂之力!
如此,人心一慌,胜算全无,信心一散,溃不成军。
半日,景阳并非按兵不动,而是改制箭矢,这般对峙,拖得越久,对冥城越是不利!
如何是好?!
司空远流焦急万分,好在莫无提前一日赶回,好在冷青翼跟着莫无一同前来。
“不怕,此箭来不及多产,射箭之人不可能个个精准至斯,此乃攻心之计。”
冷青翼一言,众人如蒙大赦,士气总算回来稍许。
一人一骑一射,佐证冷青翼所言,否则早已全灭,景阳何以依旧按兵不动!
“景阳应变之力极强,先前一战,用的是五年前我于酒楼所说招募之法,用在此处,确实绝妙,后又迅速发现铠甲之变,顺势而改,再用一箭示威,不得不说,不好对付。”冷青翼与莫无、司空远流私下而谈,实话实说,眼下状况,并非乐观。
“锋矢阵,何如?”司空远流皱着眉,转眼望向莫无。习武之人当是知晓,莫无气息不稳,应有内伤,面色苍白,约有失血,是否仍能做那“矢尖”之人?
“……”冷青翼微微垂首,似是思量,半刻后又抬首,笑着问道:“你们觉得,我做‘矢尖’如何?”
“不行!”
“胡闹!”
两个男人,瞬间变了脸色,双目圆睁,几乎异口同声,拍案而起。
“我做‘矢尖’,景阳绝想不到,莫无于右,司空堂主于左,护我于中,却是最最安全。我之作用并非进攻,而是叫对方有所犹豫,出现空隙,并非笃定景阳对我如何,但迟疑必然,是也不是?!”冷青翼依旧笑着,说的风轻云淡。
“不行,刀剑不长眼,你只能待在此处,哪里也不能去!”莫无尚未出声,司空远流已是开口,战场并非儿戏,冷青翼一介书生,何以支撑!
莫无欲言又止,黑眸紧盯冷青翼,像是想要看穿至心底。
“锋矢阵攻防皆不错,却有缺陷,便是阵型为长不为宽,假若景阳目的在我,不与锋矢阵正面交锋,而是自旁侧突出,直取此处,你们于阵中不可懈怠,如何顾及到我?”冷青翼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冥城分力,一部分随萧老大对付司徒黔宇,所余之力,拼不过训练有素之精兵,我们唯一胜算,在景阳,而击败景阳……需要攻心。”
言下之意,再明不过,司空远流哑然,望向莫无,莫无只看着冷青翼,一言不发。倏忽间,气氛莫名凝重窒闷,司空远流识趣离开,独留两人,相对无言。
“我可以。”沉闷之中,莫无先出了声音,冷青翼低着头,掩了眸中情绪。
“你不可以。”低低声音,带着坚决,缓缓抬首,一双黑眸澄明,“我已问过溪耘,你不可以。”
“……”莫无上前一步,小心将人抱入怀里,知道这一路颠簸,小腹伤处大约一直疼着,却忍着没说,“你又低看我。”
“我没有。”冷青翼拿过莫无大掌轻压在小腹上,向着温暖怀抱缩了缩,像只乖顺的猫儿,“我只是赌不起,输不得。”
“那我呢?”莫无收紧双臂,将头埋在怀中之人柔软颈窝,“我可赌得起,输得起?”
“至少……”冷青翼觉得痒,缩着脖子,轻轻笑道:“要死,也在一起。”
“……我舍不得。”莫无闭了黑眸,身子再累再疼,也不及心中担忧。
“舍不得什么?”冷青翼明知故问,头向后靠在莫无肩上,望着屋顶,笑得恣意,“总要有个了结,有你在,我不怕的。”
“……”莫无恨不能将人揉进骨血里,再不受伤害,再不需逞强。
景阳怎不是你埋在心底,最深刻的痛。
却要直面,亲手毁个干净。
******
冷青翼派人递了战帖,言辞间,只是要景阳亲自出战,以身为饵,给予最后一击。
“面对持箭精兵,景阳大约算得出我们会用‘锋矢阵’,若是算出,景阳必排‘鹰翼阵’!”
“‘鹰翼阵’中间人少为身,两侧迅速打开包围为翼,比得就是谁快!”
“景阳若要见我,必在中间,最后一次机会,他不会不来。”
“‘箭头’五行,锐角形,共二十五人,只做一件事……”
“诛杀景阳!”
“其余‘箭身’一列,两人一排,背对而立,全力避开对方箭羽,拖延保命!”
“谁更快,谁就赢了!”
一切安排,所有人皆是诱饵,端看是他们的箭阵快,还是景阳精兵所射之箭快!
对战之时,天佑冥城,秋风四起,风向不定。
冷青翼、莫无、司空远流策马于最前,前些时日,队列反复操练,如今一气呵成,当如一支利箭直射而出!
冷青翼于莫无怀中,只觉风吹得睁开不眼,浑身都疼,小腹尤甚,心中却是庆幸,果然因他为“矢尖”,景阳顾忌,未有第一波箭羽。
首算已成,“鹰翼阵”再中!
持箭精兵,训练有素,豁然而散,包围而来,黑压压一片,当真犹如雄鹰展翅!
“鹰身”一十五人,呈长方形,五排三列,景阳于正中,竟是坐着的!
十四人持刀,而非持箭,短兵相接,兵器自是有所考究,看那架势,都是个中好手,四面护着景阳,滴水不漏!
拼杀瞬间而起,刀光剑影,箭羽纷纷,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真正战场厮杀,毫无美感,吼声震天,血肉横飞!
早已说好,目标只有一个,景阳!
景阳身侧十四人,用了药,司徒黔宇之药,尸毒。
砍杀不死,成了梦魇,司空远流咬牙,率众为莫无冷青翼杀出血路!
终是见了面。
那日冥城大门前一别,又过了几日不知,只知再见这一面,冷青翼瞬时失了所有心神,只看着景阳,满眼难以置信!
[王爷,我于你,不过最适合的人,而于他,则是最在乎的人……以前欠的,如今都还了,也好,我便再不会有半分愧疚。]
[王爷,你便是要连最后一点尊严也不要了么?小郁,扶我回去,与个疯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是那一日他留给他最后的话语,转身后,他一路向前,向着冥城,向着莫无义无反顾而去,不曾回头,不曾理会身后那人所有的歇斯底里。
如今,那人坐在喧闹的杀伐之中,却显得无比安静。
发色全白,干枯无泽,眼眶青黑,瘦骨嶙峋,苍老何止十年,病态何以膏肓……
[小翼,等到哪一天景大哥老了丑了没用了,你还愿意待在景大哥身边吗?]
[若小翼可以活到那时,便给景大哥画张像,就画景大哥现在的模样……]
所有人早已弃了马,莫无一手揽着他,守着他,护着他,一手握住弯月刀,应对反扑而来的“不死人”,早就说好的,若是其他人无法脱身,景阳便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