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怜》作者:坑锵坑锵
文案:
他孤身一人,独来独往,本是一只黑夜里的鬼。
他被人保护,数人簇拥,却不过白日下一缕魂。
月黑风高,多事之夜。
相遇时,不知姓名,不晓过往,唯一轮明月当空,照得心伤。
“我也去医馆,正好顺路。”
莫无并非乖顺纯良之人,坐上软轿时,并未明白似有若无的心情。
冷青翼并非乐善好施之辈,伸手相助时,并未察觉若有似无的牵引。
既是顺路,看似无可厚非,欠下的,活着还了便是。
月下,小径,一双人,心在咫尺。
那一时,两人皆不知,这路一顺,顺了一世。
番外《事出必有因》《有因必有果》《番外三》
第一卷: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第一回:死不如生
秋夜。
夜不黑,月如盘,清冷如冰,轮廓分明。
荒地,宽而广,秋风四起,草木皆衰。
一人,对十人。
那一人,身形微晃,不过是站着,却也稳不住,不是个醉鬼,便是身负重伤!
是重伤,不是重病,因为他不稳,却直,站得笔直,犹如刀锋,杀气四溢的刀锋!
他穿着黑衣,乌发束起,微微凌乱,光影遮挡着,看不清样貌,只识得,那薄薄的唇,抿着肃杀的痕迹。
那十人中,走出一人。
不同于其他九人,深红颜色的衣着。
不同的衣着,便是不同的身份。
向前迈出一小步,丝毫没有废话,他说:杀!
九个相似的黑影得令,迅速将那身形不稳的一人,团团围住。
围住,然后从四面八方,杀!
那一人被围在中间,心中笑,冷笑。
身子一晃,朝着地面呕出一口污血,分明该是颓势,却眨眼间化作一道狠戾的白光,闪过九个人的眼前!
遇上便是死!
奇快,快得无法形容。
弯月刀,分明是新月的模样,在黑夜里画着的,却是满月的轨迹!
鲜血四溅,不过眨眼的光景,九人变成七人,胆战心惊的七人。
身子又晃,暗色的血再次冲口而出,铺洒在地上,很快消失不见,那一人举起刀,向着那七人,挑衅!
“他不死,便是你们死!”衣着不同的那人,之前迈出一小步的那人,一直站在一边看着的那人,发了话,狠话。
七人举剑,从东南西北、前后左右……七个方向,齐齐扑向那一人,求生。
叮叮叮……
清清脆脆,清清楚楚,七声。
弯月刀咬过七把来自七个方向的剑,震开,反噬!
最顺手的方位,又死了两个。
刀锋从咽喉擦过,微疼微麻,然后艳红,满眼艳红。
无法相信,难以置信!
但,无论信或不信,那是他们自己的血,浇灌在黄泉岸边,成就那一岸的荼蘼妖冶。
还剩五人,还活着,未死。
只一击,七人败,那一人……未赢!
身子被高高抛起,然后重重落下,摔得狼狈,输得蹊跷!
“一群废物!”深红色衣着的人,一个耳光打了五个人!
谁更快?他与那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的人谁更快?
不好说。
重伤,伤上加伤,那一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口里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宛如一个哑巴。
砰——
肋下又受了一脚,本就挣扎着的身子,再次被踢翻在地,尚未来得及喘息,又被狠狠一脚踩在小腹丹田!
一共三脚,都带了内劲,断了肋骨,伤了内腑。
被踩着的人,身子不受控制地抬起,又不甘心地落下,终是忍不住发出了一些压抑的闷哼。
“娘的毒茶可香甜?娘的冷剑可舒爽?我饶过你可好?毕竟你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呵呵,杀了你,与我的仁慈如何相配?!”他踩着他,像是踩着地上的蝼蚁,嘴上说着仁义道德,脚下却暗暗施力碾压,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
地上的人,不是蝼蚁,是杀手。
江湖第一杀手,只懂得杀人,不懂得乖乖被杀!
他的人生里,只有生或者死,没有饶!
弯月刀还在他的手上,紧紧握着刀的,是身子,不是意识。
疼痛会让人脱力,失血会让人虚弱,这是常识。
常识往往让人麻痹,麻痹到无法应对脱离了常识的异变!
地上的第一杀手猛地抱住了踩在自己身上的腿,整个上身以不可能的角度抬了起来,深红色衣着的人觉得自己的脚陷入了泥潭,仔细一看,哪里是泥潭,分明是活人的血肉!
脚动不了,如此近的距离,便是比快!
深红衣着的人不信自己一身高超的武艺会比不过一个重伤濒死的人,直到他的鲜血飞溅,他仍是不信,决不信!
由不得他不信!
地上那个已不是人,变成了凶残的野兽,为了存活,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的野兽!
喉咙在喷血,他搞不懂地上的人,是如何拉近了距离,这不可能的距离!他不甘心地将已经举起的剑,狠狠刺下,地上的人像是出于本能地动了下,剑便偏了位置,刺入了肩窝。
要杀的人没死,杀人的人死了,咽气前他都没搞明白……究竟何以至此!
五个死人和一个濒死的人,倒了一地,还站着五人,惊慌失措举棋不定的五人。
这是一个良机?
杀了第一杀手,一举成名,成为惩奸除恶大英雄的绝妙良机!
谁都想当英雄,但没人敢上前,即使第一杀手已经重伤濒死。
不敢上前,但他们可以等,等濒死的人变成死人,这再简单不过。
那濒死的人躺在地上,没想过怕不怕死、能不能死的问题,要死便死。
眼前晃过一个女人的影子,模糊不清,反倒不如小时候母狼把他当做小狼时的情景清晰。
也好,总算是见过了,唯一的心愿已经达成,命数如此,罢了。
命数如何,天注定,就好比这漆黑的夜,却还是有一轮明月照得清明。
冷青翼撑着病弱的身子,赶夜路去赴约,然后他遇到了一桩闲事。
他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除非他觉得这闲事,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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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并不有趣。
但他看到了弯月刀,那把独具象征意义的刀。
他从未见过弯月刀,传说见过弯月刀的人都死了。
不过,今日他可算大开眼界了,不但见着了弯月刀,还见着了见过弯月刀没有死的五个人。
第一杀手?
冷青翼忽然来了兴致,想知道,传说中的第一杀手是如何三头六臂的模样。
他从软轿上下来,缓缓走到五个人的面前,微微按着阵阵刺痛的胸口。
他,很美,虽然他是个男人。
墨发束起,用别致的碧玉簪子固着,肤色透着病态的白,却细致柔和,一双眸子漆黑明亮,却又若有似无染着一些朦朦的雾气,仿若含泪般惹人怜惜,眼角下一颗泪痣,在整张精致的脸上竟是那点睛之笔,不但丝毫不破坏美感,反而带来一丝凄美委婉,挺直的鼻梁下,温润的唇蕴育着柔柔的芳泽,唇边勾起的弧度,更是让整张脸熠熠生辉。
他的肩膀不宽,身量却不矮小,只是显得纤瘦,弱不禁风模样。乳白色的软袍穿在身子上,外罩一层紫纱长褂,微微敞着的领口露着光洁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瘦直的腰间系着同色的腰带,挂着玉坠,修长如白玉般的手指微微掩在心口,说不出的柔弱。
他很白,月光下的他,白得像鬼。
但就算像鬼,也美。
五个人中,四个看傻了,还有一个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然后他的手连着小臂不见了。
鬼哭狼嚎的惨叫响彻黑夜,满眼鲜红,伸手的那人捂着残肢,倒在地上挣扎扭动。
冷青翼微微蹙眉,看着衣服上飞溅的污迹,他知道景阳的人一直将他保护得很好,可是每次都这么血腥,着实让他不太高兴。
站着的,还剩四人。
对视,转身,不过数秒的时间,扶起活着的同伴,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谁都想成为了不起的英雄,但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冷青翼觉得无趣,毕竟他还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他以为打倒了第一杀手的,必然是些厉害的人物,但如今看来不是。
他向着弯月刀和它的主人又走了几步,想看看那人死了没有。
那人没死,呕着血,睁着眸子,却没有发出任何疑似呻吟的声音。
“死了没?”他瞄了眼四周,好像没死的就剩眼前这人了。
“伤得很重呢,咦,中毒了?”他微微蹙眉,有些好奇。
“喂,第一杀手是你么……”难道,传言毕竟是传言,所谓的第一,也不过尔尔?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德行的,我说……”他戳了戳那人肩窝的伤口,看着那人的战栗颤抖,却依旧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声响。“……不会,是个哑巴吧?”
他对他产生了好奇。
而他对他却是满满的厌烦。
他的静静等死被眼前这人破坏得彻底干净。
要么救,要么不救,怎地这么多废话!
满眼的白,几乎刺瞎了他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眸子。
他没有见到他的美,他的眼中没有美丑,只有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这些最基本的分类。
美丑不看脸,看心。
“滚……别多管闲事……”他吼,像是扞卫着最后的一点什么,只不过,那声音听上去实在糟糕透顶。
“你以为我想管你去死……”他笑,站起的身子微晃,一阵秋风扫过,他微微颤抖,然后转身离开。
突兀的一抹白,离开了他的黑暗。
很好。
他抑制不住又呕出一大口血来,眼前的世界暗了许多,暗得差点把那抹去而复返的白,看成了黑。
“喂,撑着点,我也去医馆,正好顺路。”那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确实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柔和而不造作,不是救或者不救,而是正好顺路。
话音里有一种诡异的力量,剥夺了他所有拒绝的权力。
第二回:有苦难言
“外面凉,来,喝杯热茶暖暖。”
暖烘烘的屋子,不大,烛光摇曳,映着两个人影。
一个素衣盘发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一个黑衣劲装满脸淡漠的年轻男子。
“……”男子有些拘谨,接过了茶,没看没想,一口饮尽,温热的液体落入肚中,暖了身子,或者还有心。
“当年我丢弃你,也是逼不得已……”女人凄凄哀哀,说得百般无奈。
男子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女人,烛光摇曳,光影晃动。
看不清。
“没想到你竟没死,还找到了我,我很羞愧……”羞愧在嘴边,却不在眼里。
男子掩下眸子,找不到话说,他来寻个缘由,不为认亲,不为杀人。
“如今,你找上我,是要我还债的,是么?”阴冷的笑容在女人唇边勾起,坚硬的指甲刺入了掌心。
还债?
男子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两个字所包含的所有意思,一股子钻心的剧痛自腹内翻腾而起!他的身子一震,脸色一白,压着一口冲将上来的腥甜,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他的母亲?!
“唔……”腹内的剧痛还没缓过,又有什么冰冷的物件强行埋进了身体里!他眯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冲进自己怀里的女人,这次,眼睛里再也没有任何情绪。
冷,只有冷。
女人哭得稀里哗啦,咆哮着什么,他听不清楚,一掌拍开了女人,控制着力道,没有伤她。
身形不稳,冷器撕咬着血肉离开他的身子,痛,伤和痛。
女人手中握着的短剑还在滴着血,而他左腹上赫然一个透风的血洞,也在滴着血。
男子抬头看那女人,看不清楚,一开始就不清楚,现在更是没必要清楚。
“清了。”
他口齿清楚地说了这两个字,毫不拖沓,没有感情。
清了。
十月怀胎之苦,生产之痛,母子牵绊之情,如今,都清了。
问不出缘由,却感受得到恨意,有些事情无需那般清楚透彻,有些人也无需那般期待守望。男子转身便走,他今日来,本就不是为了认亲或者杀人,当然,也不是为了悲伤或者痛苦,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想不想。
短暂的昏厥,他下意识地努力聚集着拼命消散的意识,全身的伤处都在叫嚣着疼痛,隐隐约约,昏昏沉沉间,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仿若隔得很远,又好像贴得很近。
“小越,如何……”
“外伤有两处,伤口窄而深,内伤极重,骨有断裂,而且中了毒……”
“伤成这样,没有满地打滚倒也稀奇……”
“如果扔着不管,估计也就盏茶功夫……公子,莫管闲事,赶路要紧。”
“小越……你说像他这般杀手,让人又怕又恨,落到这般田地,定不会有人帮扶,不再补上两剑,已是仁慈,对不对……”
“公子,这样的人,离得越远越好。”
“……”
“……公子!你做什么?!”
“……喂他吃药啊。”
“公子!王爷千辛万苦帮您配的药,怎好随便赠与他人……”
“我没随便……小越,我很久没这般认真了……”
“公子为何非要救他?!明知王爷最不喜公子与……”
“王爷那,我自会交代……第一杀手这么窝囊,我实在看不下去……”
窝囊?
这词说得真是极好!
在一片剧痛的焚烧中,他笑了笑,耳边的话语渐渐模糊不清,最后一丝清明也再撑不住,无边无际的暗彻底铺开,原来……心里终究是在意的,要不何以这般狼狈?
杀手不笑,笑了也是假笑,发自于嘴角,而不是内心。
这是谁说的?
冷青翼微微愣住,看着那人嘴角一抹淡笑。
竟是……无法言喻的纯粹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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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凉、衰败,秋天是冷青翼最讨厌的季节。
也是心疾,最容易发作的季节。
软轿里,一个陌生男子重伤昏迷,冷青翼只好随着轿子,一路步行。
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脸色一分分白下去,汗水一颗颗冒出来,身子很重,脚下如灌了铅。
视线忽明忽暗,他想休息,但他们得赶路。
景阳说,午时相见,有要事相商。
景阳……
记忆中,景阳留给他最多的是背影。十分高大伟岸,站在他的身前,为他挡去一切伤害,将他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从他五岁开始,这一路走来,竟是走过了十九个春夏秋冬。
可是,所有的保护,过了头。
“嗯……”心口骤然一阵剧痛,口里有些腥气,摇晃的身子一个不稳,便扑向黑乎乎的大地。
毫无悬念的,跌得扎扎实实。
没人出手扶住他,不让他跌倒,甚至他跌倒了,也不会有人过来把他扶起来。
因为,没人敢。
谁也不能碰他,碰了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公子,要不要紧?!”
这句话把他给问笑了起来,自嘲地笑。
“唔,小越,真疼……”他蹙起好看的眉,一张巴掌大的绝色面容惨白如纸,唇角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他无力地趴伏在地上,微微颤动,时间慢慢过去,还是没人碰他,没人扶他。
“公子,把药吃了。”
他乖乖地张口,把凌越递过来的药含入口中并不吞咽,而是伴随着苦涩的味道,让药一点点化去。
“我骗你的,嘿嘿。”大约缓过了劲或者药效起了,他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其实,没那么疼。”
凌越皱眉。
凌越原本是景王爷的侍卫,如今待在公子身边,公子唤他小越。
待在公子身边已经七年,凌越一直本本分分,没有半分越矩或者私心杂念。
王爷说过,公子是主子,只要有敬畏之心就可以了,其他的,统统不能有,有了,便是死。
这不是威胁恐吓,这些年下来,前前后后当真死了不少人,不少王爷口中的逾矩之人。
此时,冷青翼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了,他却在原地,蹙眉看着之前公子摔倒的地方。
突兀的、棱角尖锐的一块冷硬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