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还有轻柔的笑语,如情人的呢喃,让人不得不挣扎的要摆脱那无边的黑暗。左丘衍尽力地睁开眼,只觉得目眦干涩,不适应地使劲眨眨眼。
终于清晰来,映入眼帘的一张眼波流媚,令人魂牵梦萦的脸。
那人见自己醒了,笑得更是细致动人,道:“阿衍。”
左丘衍总算回过了神来,忽记起他原是在左丘懿的府中,在对龙望兰一事做深究,不料.......念此他忽然惊起来,道:“怎么回事......”
顾隰敲了他的脑袋一记,道:“你怎么也这么傻?”
左丘衍只觉得顾隰有些奇怪,不过想来他平常就是这样没个正经,便道:“确是我大意。但也不料四哥有这样大的胆子。”
“你四哥的能耐你还不了解么?”顾隰闻言将他的手握紧了些,似乎有些哥哥教训弟弟的意味,道:“西厂的人可不是吃素的,雾岭一事后,他们势力不减反增,这你应该猜得出来罢?”
左丘衍颔首,左丘懿的手脚做的十分周密,绝不是甘于被父皇打压的人。
“要不是今日哥哥?2 ∏筛系剑闩率切锥嗉倭恕!惫粟粞园昭壑猩凉凰颗猓跏橇枥鳎菇凶笄鹧芪薹ㄉ帘堋?br /> “……哥哥?”
“他是本侯在西域的故交,不知为何这下来到了帝都,这人平日里也颇爱管这档子事,恰巧让他碰上了。”顾隰娓娓道来,而后朝着神色略有怀疑的左丘衍道:“他为了救你,还给你喂了薐石,解了你的毒,不料后来竟被潘永霜暗算,中了曼陀罗毒,现在躺在隔壁房,恐怕一时半会醒不来啦。”
左丘衍听到顾隰说着如此严重的情况,而神色却轻松至极,不禁道:“他怎么样?”
顾隰无所谓地,道:“阿衍真是善良,还会关心人家?”
左丘衍被他搞得十分不自然,有点恼道:“怎么样了?”
“好的很呀,”顾隰得逞地笑笑,“既然阿衍如此关心,本侯便带你去隔壁瞧瞧。”说着不等左丘衍回答,一把揽过他来便走向隔壁房间。
左丘衍一下子被顾隰这样捞起来,十分不自在,皱了皱眉头。
顾隰便边走边笑道:“阿衍虽毒已经解了差不多,也不能多做动作哦,要听本侯的话,早睡早起,好好养生......呃,哥哥你醒啦?” 顾隰边搂着左丘衍推开房门,便是看到花想容一脸呆滞地坐在床上,应是刚刚起来。
而左丘衍在看到花想容的一刻也不禁一呆,肌肤吹弹可破,朱唇似火,媚眼如丝,看得出眉眼间带着一股超越他与顾隰的成熟,眼角的那袭胭脂红令人过目不忘。
果然,倚青的友人都是风流之士。
花想容呆呆地看着顾隰就这么搂着左丘衍这样瞧着自己,半晌反应过来,忽然警惕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而后运气一压,顿时房中花香四溢,待好一会儿后,才停下运气。
“如何?”
“这毒哥哥我自是解得开,不过需要些时日罢了。”花想容朝顾隰笑道,而后伸了个懒腰,“多亏顾郎出手相救,哥哥我看来难以报答啊~”明明是感谢的语气,却说得似玩乐般,跟顾隰如出一辙。
左丘衍立即看出他两交情匪浅,脸上也渐渐沉了下来,不过嘴上还是道:“谢公子救命之恩。”
花想容看出他脸色有些不对,忙道:“不用不用,哥哥我向来这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况且你又是顾郎所爱,这事儿哥哥我做的对的呀~”说完向顾隰使个眼色。
左丘衍一听便别扭起来地把脸转过一边,看得花想容哈哈大笑。
直到顾隰用力咳嗽了声:“哥哥别闹了,这是七皇子左丘衍。”
花想容微微讶异了一下,不过想起刚才救人的场景,大概也猜得出一二,便开始支支吾吾起来,他的确不太会对付这些高位之人,顾隰不过是个例外罢了。
左丘衍便摆手示意不用多礼,花想容便笑嘻嘻地道:“还是七皇子好,不像刚才那两个混账.......”
说到那两个所谓混账,顾隰便道:“哥哥你也真是傻,被人骗得稀里糊涂的。”
花想容听闻一脸懊恼,竟然一句也不说了,眼眸也有些暗了下来。顾隰见他如此,便知很可能触及了何东西,便识趣地不再提及,道:“行啦,哥哥你好好养伤,我先带阿衍回去。”
“嗯。”花想容颔首,而后微微低下了头,开始摆弄自己的指甲来,只见那指甲光洁如镜,泛着花露之香,煞是动人。
顾隰见此便拉过左丘衍,出了去,关上门前有意无意地再看了一眼花想容,只见窗外的斜晖落在他精致的侧颜上,柳眉微微蹙起,眉尖处凝聚了落日的光华,一瞬间竟然显露出凄哀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斯人如画,深藏灵府,永世永存。
顾隰顿了顿,把门关上,避去了那寸缕的夕阳。
“花想容与西厂是何关系。”
左丘懿坐在太师椅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潘永霜和贺祥。无锋殿恰是西厂的总部,华贵的装裱下隐藏着无尽的阴暗与肮脏,掩埋了多少鲜血与凄厉的喊叫。
此时院中扫去落花,路出一片空地,恰是三人之位。
“回四殿下,西厂从未听说过此人。”贺祥道。
“哦?”左丘懿挑眉,看向潘永霜道:“那今日花想容怎会解得了左丘衍的毒?”
“这......”贺祥不了解实情,只好吃瘪。
“此毒本应是西厂独有,怎会让这一无名小卒知情?”左丘懿继续道。
“回四殿下,”潘永霜上前道,“此毒却是西厂所有,至于那花想容为何破得了,恕奴才真的不知。”
左丘懿闻言眉头微微一挑,看不见半分停滞和为难,袖口的花边精雕细琢,不亚于左丘颉的龙袍匠心。
“此人留不得。”朱唇微启,吐露出最残酷的话来。“哪怕他是顾隰的手下。”
潘永霜和贺祥闻言皆是双膝跪地,恭敬道:“奴才遵命。”
这时左丘懿又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先活捉。”
“是。”
一柄细柳般的普通中剑划破长空,撩拨起了暮春的多情。剑花变幻,悠悠回转几个大环,如狂风骤雨。而后忽而又似小家碧玉的花拳绣腿绕起小环来,仿佛执剑人偷了个懒,不在意是否学有所成。
人间四月芳菲尽。
一枚短镖破空而来,阻断了优雅却缺乏水准的剑法。执剑人笑得风情万种,很是自觉地放开了手中的剑,应声落地。
“哥哥还是用短匕的好。”顾隰眼泛桃花,玉扇一展,摇曳出无尽风流。
“我不如顾郎,无论何利器都用得赏心悦目。”花想容耸肩,头轻轻歪向一边,高高束起的青丝与落英缤纷相映成趣。
顾隰笑着看他道:“哥哥在这落花中,还真像开了屏的孔雀。”
花想容闻言笑得花枝乱颤起来:“顾郎这张嘴越来越能哄哥哥开心了。”说着直直向顾隰走来,后者看到他如此,便会意地走上去。
二人若有似无的拥抱了一瞬,如久别的老友。
花想容忽然狠狠拍了一下顾隰的肩,道:“顾郎你搞什么玩意儿?从绝念涡出来了也不告诉哥哥我?!后来怎么样了,那破宝藏真的有么?你这个家伙也不说一声就走了,真不够义气啊你......”
顾隰见花想容越说越气,简直要将自己痛打一顿的阵势,连忙捉住他手道:“好啦好啦.....哥哥你莫生气,是本侯走得太匆匆,没来看你......况且本侯不是叫来兮给你送去信了嘛,信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的说没事了吗?”
“那能和你来看哥哥我一样么?”花想容闻言甩开顾隰的手道,“虽然说哥哥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顾隰你也不能喜新厌旧呀?这老毛病还是改不了哎你。”
“这哪跟哪啊?”顾隰被他这一句话弄得有点懵,真不知道喜新厌旧这词是从哪个山旮旯里蹦出来的。
“上回是霍十方,这回是七皇子,哥哥我纵使倾国倾城,也早被你这个负心汉遗忘到东海孤岛去了呜呜呜......”说着便换上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修长的一指就这样对着顾隰,简直就是怨妇在指控丈夫的不忠。
顾隰嘴角抽搐起来,心中默叹自己的这方面的功力离花想容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还是应对自如道:“哥哥纵使一笑倾国,本侯心里却早已有人。”
花想容还未来得及收去脸上挤出来的一行清泪,就差点被顾隰这句话呛到。他擦了擦那行泪痕道:“顾郎你没生病吧?”在看到顾隰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后继续道:“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顾郎身为侯爷,心里可以系着整个天下的男人哎!”
顾隰翻了个白眼,心道花想容还记得他是位高权重的玉君侯,也这样没大没小的在他面前嘻嘻哈哈,便眯起眼睛,笑道:“哥哥此行不会就是特地来看本侯的吧?”
这话绕来绕去,终于卡到了点子上,花想容闻言异常安静下来,放开了扯着顾隰衣袂的手来,收起了刚才轻佻的神情。顾隰见他如此,便也叹了口气,知他应是有难处才露出这样的神情来,道:“怎么了?”
花想容鲜有地十分认真地看着顾隰,道:“顾郎,你要帮哥哥一个忙。”
顾隰颔首,道:“屋里说。”
屋外扬起片片落地的柳叶,低喃着春落之声,落花触窗,无声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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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隰将一杯花茶推至他面前,这茶以前是专为他准备的,眼下也能派的上用场。眼见的那花瓣在袅袅氤氲的水中荡漾,心中也一片澄然。
花想容轻泯一口杯沿,难得的矜持不语。
“哥哥这样做,砂兄会很担心的。”顾隰用玉龙轻敲案面。花想容适才说道他竟是瞒着砂影一人悄悄来到帝都,也忒是冒险。毕竟以花想容在江湖上的名声,一路不免要遭到各式的拦截和麻烦。
“哥哥我已经留了字条,他会懂的。”提及砂影,花想容的气势不免减了三分。
顾隰再次扶额道:“那么哥哥此次究竟意欲何为?想必能把哥哥呼唤来帝都的事情,恐怕不可小视。”花想容自打两年前远离武林去到了西域后,除了顾隰相邀,是千万个不愿来到帝都的。
花想容嘴唇张张合合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道:“顾郎,哥哥我是最相信你的,这个忙你可给帮好了。”
“好好好,”顾隰哭笑不得,露出他那招牌的笑容道:“哥哥和本侯相交许久,还不知道本侯的为人嘛,西域一行还多仰仗了哥哥的相助,眼下哥哥有难,本侯怎能不两肋插刀?有何事就说吧。”
花想容听闻顾隰这么一说,便笑起来,狐媚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朝着顾隰暗送秋波起来。顾隰也毫不示弱地道:“哥哥若是不说,本侯可要把你送回砂兄那去了。”
“咳咳。”花想容故作正经地咳嗽了声,终于正色道:“事情是从那次宝藏的事结束不久后开始的。”
“大约何时?”
“二月初。”
顾隰隐隐想起那正是左丘飏凯旋之时,举国欢庆。不知为何,如今想起左丘飏,心中的叹惋愈是更深——此人一死,有许多的东西悄然而逝。
“那时哥哥我在帮影处理一件珠宝生意,正巧是在陲日镇上的一茶肆商谈。”花想容喝了一口花茶,继续道:“那时恰有一批武林的无聊人士,为他们门派出寻找宝藏的弟子而来。”
“那时想必本侯取得宝藏之事已经传开了。”顾隰推算道。
“正是,”花想容颔首,“他们顶着一张毫无美感可言的面孔,声称宝藏被朝廷所得,实是苍天不公,这样下去武林恐怕没有生存之地,今日必须跟陲日镇的百姓声言朝廷的所作所为乃多么恶劣。”
顾隰冷笑道:“这算哪门子的恶劣,这帮武林的人还真是脑子被门夹。”
花想容做了个赞同的手势,而后继续道:“哥哥我被他们搅得生意都难以进行,但也只能忍而不发。”
“想必是砂兄调教的不错,以哥哥的性格,此刻应该冲上去把那帮人都打昏。”顾隰时不时调侃道。
“闭嘴。”花想容笑着站起来,上前要用刀柄戳顾隰,不出意外被后者轻易拦下,便继续道:“那帮蠢货啊,当日便真在陲日镇散播流言,还说何明日的目标就是流沙那边啦。”
“哦?”顾隰挑眉,他倒真没有听说西域那边有这等谣言,想必花想容说的事情后面必要洞天,便好奇地听下去。
“后来,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花想容坐下来,收起笑容道,“陲日镇那时已然黄昏,天空中彤云密布,就当那帮蠢货在散播所谓金玉良言、扰乱人心之时,陲日镇上空竟有孔雀翎花瓣。”
“孔雀翎是哥哥的独门功夫。”顾隰以前和花想容在一起时,偶然遇到武林中人寻来麻烦,花想容就曾经用过这一招花蛊。使起来如孔雀屏开,花蛊弥漫之大片,被袭击之人在意识模糊中窒息而亡,安乐而死,入极乐世界。
据花想容说,正是花氏的独门功夫,代代相传,还有传男不传女这一好笑的说法。而眼下花这么一说,显然事情有异样。
“是,这门功夫是在小时候爹爹所教,花氏独门,不可能有其他人会。”父亲二字提得如此突兀,花想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怀恋和伤感来,这是平日绝不可能出现的。
而顾隰从未听过花想容提及自己的身世,以前他的名号在江湖也是响当当的如雷贯耳。自己也从未就深究过男娼二字究竟有何典故,比较江湖上人多嘴杂,一个绰号有时并不能深究何——虽然花想容的作风确实与此并不是毫无关联。
他们二人不过是机缘所使,萍水相逢,恰吸引在了一块。
“于是那帮蠢货因此送了命,此次短暂的造谣也就停滞了。哥哥你寻着孔雀翎香的踪迹来到了帝都,结果不幸遭到四皇子的暗算。”顾隰毫无难度地接了下去。
“是是,好在顾郎出手相救。”花想容笑嘻嘻起来,趁机伸手便捏了顾隰的脸一把,立刻被后者反手抓住。
“这样说来,哥哥你是来寻爹爹的?”顾隰笑着狠捏了他的手一下,后者立刻安分得不再动弹,可怜巴巴地看着顾隰点了点头。
顾隰放开了他,勾起一丝无奈的笑容,似是使坏道:“哥哥你叫本侯帮你寻爹爹,那必须得坦诚相告呀~”
花想容粲然一笑,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正式道:“哥哥我自然会全部告诉顾郎。”
顾隰一愣,而后也笑开来,道:“本侯洗耳恭听。”
花想容的爹名唤花炼,是花氏十代单传的男婴。花氏原是中原的武林氏族,但愈是这样的宗族,却偏偏附属上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如魔咒般的奇怪现象——即花家的男丁普遍短命,通常一代只有一个能留到最后传递香火,而花炼恰是这难得的一个。
花想容的娘名唤杳淼,是蜚声中原的摘星楼花魁。虽说只是一名妓,但却在武林上名声赫赫,拥有无人能敌的易容术,人称千面娼妓。这听上去便知在武林中享誉不佳,想必花想容如今的“称号”还是继承而来。
江湖上的事总是那么不可思议却又在情理之中,花炼与杳淼机缘巧合地走在了一块,花炼还出了重金将杳淼赎出摘星楼,私下接到郊外的一处宅邸中。后来杳淼生下了一个男婴,取名花想容,更是把毕生的易容绝术悉数传授给了儿子。
事情总是不希望那么如人意,总有罹难打乱。
在花想容十四岁之时,花家降临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凡是花氏的族人皆感染了一种奇怪的疾病,相继的死去。花炼在这时也突然销声匿迹,起初以为他得了重病,不久于人世,但却也无相关的讯息。
久之,一个庞大的族系便渐渐没落,沦为沧海一栗,仅存的人不得而知,花炼更是再不出现。
母子两忽然失去了依靠,沦落一时辗转周折,后来杳淼因思恋花炼,竟生出相思病来,由于心病所控,不久含恨离世,落下了花想容一人。花想容独自离开了摘星楼,近十年来,在各门派都有所留步,有的是短暂数月,有的是一年半载,最终却再也受不了武林中的蜚声蜚语,便悄声独自隐居西域。
隐居的时候恰与顾隰出山的时间如出一辙,二人相遇得正是时候。
“如此一来,哥哥你的爹爹还活着。”顾隰听后平静道,不过绿眸中泛着浅浅的涟漪起来。“而且据本侯观察潘永霜的武功,似乎给哥哥你和阿衍下的都是花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