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在思量,等待,亦或是说服自己相信对方。
赌一次又何妨?
湖缘,渐行,离合。
“谬前辈的八卦术法果真造诣极高。”顾隰东踩西点,扇尖幻化出光芒,似是在打探,看了几个阵位觉得甚是精妙。
“事情始末你我心知肚明。”微生逆旋身坐到椅子上。
“阿逆要确定何?” 顾隰也坐在一张椅子上,口气虽然悠闲但是那眸中是一阵警惕。
“小倚青的玉玦不知可否让我过目。”微生逆直言道。
“可以。”顾隰思索一番便答应道。说着便从腰上香囊中取出一块玉来交给微生逆。
微生逆接过那玉,只见那半珏光鲜十分,通透澄明,虽只是半块,上面却清清楚楚地印着半面甲骨,精雕细琢。其纹路深陷,迂回曲折,仿佛曲水流觞般典雅深挚,能承载千斤的诗意画妙。断裂处似乎是用内力生生劈开,整齐而不落参差。
这便是当初毛剑怀的囹圄掌——身陷囹圄不得已而为之,不但困己也困人,故以此命名。
“小倚青,置点血到这玉上。”微生逆突然说道,要想证明顾隰是否真是风家遗孤,只能如此了。
“嗯?”顾隰奇怪道。
“你若想我完全信任你便是风家遗孤便按我所言做。”微生逆将那玉递回给顾隰,闲闲道。
“好。”顾隰说着便以气做刀,运气而行,内力通过经脉从丹田向指尖注入一支,冲破表皮,指尖上的鲜血便流淌而出,滴到那玉上。
微生逆紧紧看着那玉的变化,果不其然那玉将顾隰滴在上面的血吸干,上边的甲骨文比划逐渐变黑,更为清晰明了,深沉大气,而后慢慢变成通透的红色。
顾隰看着那玉的变化也是吃惊,而微生逆好似松了一口气。
“为何如此?”顾隰看着一脸放心的微生逆问道。
“蓝游查过风家的这块家传宝玉,据说风家血统的人将血滴入那玉中,那玉便会将那血悉数吸尽而后那玉变成红色。”
“如此我还真是风家遗孤了。”顾隰凝眉,将那玉放回香囊中,但心里百感交集只觉得手握千斤,如同灌铅般难受万分。
“想我如何帮你?”
“我体内毒素未清,阿逆是否有芒硝之解药?”
“如此我定会为你解毒。”
“阿逆的底线是何?”
这下轮到顾隰警惕起来了,这个微生逆太过奇怪,他一个释月楼楼主为何要证实自己是风家遗孤,证实之后为何会如此放松对自己的警惕还如此肯定地帮自己,而又为何当日要夜闯皇宫,直觉告诉他微生逆绝不简单。
“小倚青难道还要将我这个夜闯皇宫之人捉回去治罪?”微生逆调笑道。
“本侯几欲杀了左丘颉,而阿逆只是闯个寝宫罢了。”说此顾隰眼中划过杀意。他曾几度想过动手,以他的武功,杀死左丘颉简直如探囊取物,但为了与左丘衍情义,他还是忍了。
微生逆见了顾隰如此,便问:“那你要我说何?”
“你到底是谁?”
“我是禇承,前朝太子褚佑的儿子。”微生逆淡淡道。
顾隰惊得站起来,满脸不可思议。
“不相信?”
“我相信,你没有理由骗我。”顾隰恢复过来笑道,内心也嘲笑那左丘颉,看来左丘家劫数难逃。
“原来阿逆是皇孙。”顾隰继续笑起来,神色倍感轻松,眉飞色舞道。
“我此次出岛便是要寻回当年爷爷的灵骨,左丘亥当年将其封印而后便藏了起来。”
“左丘颉未曾告诉我这件事。”
“左丘家的缺德事,真是不便随意告知他人。”微生逆嘲笑道。
“那你如何得知?”
“其实在西域我见了一名唤流亭的人。”微生逆想起来说道。
“流亭酒肆,流亭?是否就是那日你饮酒回来?”顾隰也回忆道。
微生逆朝顾隰点点头而后说道:“他是个很可疑的人,内力比我更甚,而且他知晓当年左丘亥封印我爷爷灵骨之事。”
“是他告诉你灵骨在皇宫?”顾隰也收起笑脸,紧张起来。
“嗯。”微生逆缓缓道来,“那日我们在沙漠遇袭,便是流亭的把戏,还有那地宫。”
“我们从西域归来一路畅通,原来是他从旁动手。”顾隰若有所思道。
“看来此人便是要我们平安归去,我们当真成了他的棋子。”微生逆点点头,“那次我们在沙漠被黑衣人围攻,我猜测应该是个试探。”
“他欲让我将那地宫的平安锁带回宫,而让你去夜探皇宫。”顾隰严肃道,他心中想起那把锁来,忽而怀疑起那左丘颉和流亭二人的关系来。
“左丘颉是否让你查前朝?”微生逆突然意味深长道。
“不错,他还让我查法器的事,当年左丘亥登位发现法器失踪直到如今都没找到。”顾隰看着微生逆对自己放下戒心,而自己也全盘托出像是与老朋友叙旧一般。
“那你在武林大会上怀疑我何事?”微生逆也对顾隰坦白。
“你的剑和铃铛有问题。”顾隰瞄了一眼微生逆的腰间说道。
“其实我也深觉这翟瑄和翟琮有问题,只是谬音还没有完全告诉我。”微生逆有点郁闷道,谬音有太多事藏在心里了。
“那你的剑和铃是如何得来的?”
“我六岁那年闯进了谬音占星的地方,无意间将血滴到其间,而谬音看到后便将其给了我随身佩戴。”微生逆回忆道。
“前朝之事只有谬前辈最清楚。”顾隰说道,说起来他到此却不见谬音也是很奇怪。
“他回岛了。”微生逆有些无奈道。
“那谬前辈也是前朝之人?”
“他是前朝的大祭司,而我禇承是他的责任。”微生逆苦涩地说道。
顾隰也知道微生逆与谬音之间的丝缕不可捉摸的关系,也是默不作声。
“现在一切都已然明了,你作何打算?”微生逆收起那情绪,蹙眉问道。
顾隰沉默了——他的记忆只从与师父在山林间野鹤闲云开始,对生身父母全是空白。如今想到自己身世竟是这般凄惨,最先冲进脑子中不是那血海深仇的灭门之怒,却是自己竟被蒙在鼓里许久的怨恨。
被欺骗的怨恨和痛苦,就像刚发现那半珏一样蔓延在全身。如今已经凝固在血液里,却不再流动,不如当初那般沸腾。
这血海深仇,他要怎么报?
“你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微生逆见他沉默,便随口说道。
“难道你没想过为41 褚家报仇吗?”顾隰终于开口道。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微生逆像是说着一间无关紧要的事般。
“阿逆也是阔达。”顾隰幽幽道。
“那你想如何?”
短暂的沉默,顾隰脑中已然千思万绪如电光石火,最终似乎是决定般道:“帮左丘衍夺位。”
微生逆听到顾隰所言一愣,而后眼眸闪光道:“如此有趣。”
“阿逆要来与我一道吗?”顾隰神色再次凝肃下来,这次并不理会微生逆的调侃,直入关键。
“你相信左丘衍?”微生逆不答反问。
“是。”顾隰摇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正如同对左丘衍的信任。
“你与左丘颉之事还未告知他吧。”微生逆肯定道。
“不错。”顾隰凝眉,陷入这般苦苦思索。
他这几天一直在想这问题,甚至关系到了家仇报或与否。他知晓左丘衍对左丘颉的感情非同一般,若是自己告诉他了这事,不敢想象对方是何反应。
“如此说来你很是相信我。”微生逆见此便玩味地看着顾隰说道。
“想必阿逆的皇孙身份也未曾告知宋大夫罢。”顾隰听闻便暂且放下那纠结,也跟着调侃起来。
“不错。”微生逆坦白道。
“如此说来你很是相信我。”顾隰学着微生逆说道。
微生逆闻言居然朗声笑起来,笑声清脆自带这少年的狂傲。
顾隰将玉龙从左手抛到右手,又抛回来,掩饰了神色中的一丝无奈,答道:“本侯认识你不短,可是还是初次看到你如此开怀。”
微生逆有些不自然,很快便收起笑意对顾隰说道:“我将你送回吧,我回岛一趟为你拿来解药。”
“如此甚好,那就先谢过阿逆了。”顾隰起身说道。
藏卷阁为一座高塔,不同层内的藏书类型不同,塔内是普通的红木架子放置着一排排一列列的书卷,书海浩瀚。
微生逆在医典这一层果然找到了宋言初,那人儿一身洁白,清俏宁静,如瀑黑发垂直腰间,浑身散发出淡淡的祥和出尘,书卷气息混着药草淡香,如斯淑雅韵致。
“言初想出海吗?”
“嗯?”宋言初有些听不懂,侧着头看着微生逆。
“可曾听闻过浸月岛?”微生逆启唇说道。
“有所耳闻,只是听说从未有人去到过,其神秘不亚于释月楼。”宋言初思索一番便答道。
“那此次我便带言初去浸月岛如何?”微生逆淡笑道。
“溯回知道如何前往?”
“过去的十八载我便是在浸月岛度过。”
宋言初再次愣住,溯回的身份是越来越复杂了。
“我是释月楼楼主,也是浸月岛岛主。”微生逆轻叹一声坦白道。
“溯回还瞒了我何事?”宋言初有些伤感,他越发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眼前人。
微生逆看着宋言初眼神有所暗淡,急切地解释道:“言初莫生气,如今……”
“我明白,我相信你。”宋言初呼了一口气安慰道。
微生逆心里波澜,他隐瞒了言初不少事情,从最初的蓝掌柜侄子到如今释月楼楼主,而后浸月岛岛主,现在自己还有一重身份未向言初点破……
宋言初看着微生逆一脸纠结郁闷,便笑靥如花般说道:“我真的没事。”他一手拿下自己的发带,发丝垂下,印刻缠绵纠葛一世的相许。
“当日是我亲手将溯回送的同心结扔入江中。”宋言初歉意地说着,提手取下微生逆银发间夺目的一抹红。
微生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言初,内心早已波澜壮阔,绯唇轻启:“我并未责怪过你,都是我的错。”
“如今我将这同心结还给溯回。”宋言初轻声说着,手上灵巧地翻转折叠。
不一会一个小巧精致的同心结便跃然眼前,红白交叠,发带交缠,诉说着早已入心的倾情。
宋言初明眸含水,脸颊微红,他将那同心结递到了微生逆面前,而微生逆呆呆地地伸出手。
一手递,一手接。
如此简单的动作却未完成,那结在二人手缝中坠地,那声音很轻很轻……..
一结入江,一结坠地。
“对不起言初,我没拿好。”微生逆大惊,马上将那同心结捡起来。
“没事。”宋言初眼中有些异样。
“此情不变。”微生逆的声音轻缓温柔。
宋言初突然紧紧抱着微生逆,将那心底的悲绝不甘化作泪水尽数融在微生逆的衣领,天意的初见,但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害怕失去眼前人。
可他知道,这一天,不会远了。
“言初乖,睡一觉。”微生逆吻着宋言初的头顶柔声哄道。
宋言初刚点头便一阵困倦,躺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便陷入黑暗,只是他并未有一丝害怕,他知道溯回会在他身边,同心结不在,溯回在便可。
君若为子月,吾愿点辰星。夜夜相对语,而互修皎洁。
天地会有穷,两情无尽处。生可影相随,死亦共碧落。
☆、设计暗杀
顾隰回到府上,屁股尚未坐热,一个消息如乌云般盘旋地在他脑袋上降落,让他一刻也停不下来。
“启禀侯爷,属下看见七皇子刚刚受邀去四皇子府赏花。”
“什么?”他倏地站起身,握紧尚未放下的玉龙。
“正是。”
顾隰心道这左丘衍也真是少年轻狂,胆子不小,左丘懿要他去府中赏花,定是有鬼。搞不好赏着赏着就中毒身亡……他心头一顿,道:“十方。”
“属下在。”早有预料的,那人无声无息的出现了。
“事情如何?”
“回侯爷的话,三皇子一家今日便要被流放。”
“贾逍呢?”念此忠心耿耿的老臣,顾隰也不觉认为他的命途多舛,偏偏摊上了左丘宇这一个女婿,可谓天意弄人。
“回侯爷,贾尚书已被革职,正在府中,谁也不见。”
“这样。”顾隰早有预备地,从案几的文书堆中抽出一张信件来,道:“你将这封信予贾尚书,莫要叫人瞧见。”
“是,侯爷。”
待他走后,顾隰也不免仰天长叹,他心绪未定,就开始在为宫中的风云变幻堪忧。三皇子如猢狲散般倒坍,府中的门客各个奔走相告,投向新的势力。此时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原属左丘宇和左丘飏的势力拉拢。但很显然以左丘衍目前的实力,显然无法吸引足够的力量。
看来他必须亲自出马,这态度必须得跟左丘懿表明了才妥。但同时此行也是绝对的冒险,一旦被左丘颉知道了他也是难以应付。
顾隰忽然感觉心烦意乱起来,不耐烦地站起来在房内踱来踱去,脑中时不时浮现左丘衍的面容来。
那张脸似含阴郁,眉眼间似乎藏着深深地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眼中却显露野心和无限的杀机,看似无德无能,却又深藏不露。但一到自己面前却又显得幼稚无比,在自己面前赤裸裸地展开,各种拙劣的手段暴露无遗。
这究竟是何样的一个人?自己当初为何就答应了帮他?权斗非儿戏,他自是明白。但身世一事已经发现了,曾经模棱两可的立场愈发的明晰起来。此时此刻,要想在这宫中存活,在铺满血与泪的权利阶梯上步步高升,这似是唯一的出路。
似是而非,可自己未尝不能像师父一样,隐居武林,闲云野鹤,闲看庭前花开花,漫看天际落云卷云舒,梅妻鹤子,不也快哉?
但这条心却始终狠不下来,自己也始终做不到,是舍不得吗,舍不得权力?
舍不得这江山的光阴罢。
顾隰不知哪来的热血沸腾,这么一激动,便使出凝露香散,腾身飞了出去。
兰穗阁中,宁静典雅,心平气和,二人一屋。
“四哥邀请七弟来府中,七弟受宠若惊。”左丘衍低垂着眼眸,望向窗外葱绿的爬山虎,不自觉地摆弄手上的玉扳指。
邀请?可笑。左丘衍是没想到左丘懿已经如此猖狂,竟敢将自己秘密绑到此处。也是,那可怜的五哥和三哥栽了,下一个不就是自己?
“七弟莫要如此拘谨,”左丘懿似笑非笑道,眼中浮现一丝玩味地看了他一眼,为他倒了一杯茶,而后似是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事实变迁太快,你我与五弟和三哥,便是要天涯海角了。”
海角天涯。
这四字在左丘衍脑中闪过,令他不禁绝得极其的讽刺,酿成这一切的究竟又是谁,心中早已有了打算。事到如今,不想遮遮掩掩,唯唯诺诺,形势一变,计划也该有所改变。
“四哥神机妙算,帷幄千里。”左丘衍忽然道。
左丘懿对他的反应略有惊讶,从小到大,这个七弟永远是一副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人,此时其他两位兄长退出了这场争斗,莫非他是欲望而起,与自己翻脸了么。
“七弟此言何意?”
“真是让七弟佩服不已。”左丘衍心中深吸一口气,忽然抬起头来,眼睛放肆眯着地看着他。
左丘懿若有所思地瞧着眼前这个老幺,嘴角勾起一丝玩味,似乎是毒蛇瞧着一个待捕的猎物一般。
左丘衍见他这幅神情,心中忽而地一颤,从心底中涌起一种自己不愿意承认的畏惧。从小,他对这个四哥一直都是这种感觉。永远文质彬彬,白白净净的翩翩公子,琴棋雅韵,笑里藏刀,手段残酷得可以令人痛不欲生。
“七弟似乎懂得不少东西。”这话似是陈述,似是威胁,似是警告,而脸上却洋溢着一种兄长的关怀。
“哪有四哥这么广博多识。”左丘衍见到那如毒蛇的眼神,不自觉地把眼眸侧到一边,嘴唇微微颤动。
“哈哈哈。”左丘懿见他这个样子,笑起来,“是四哥没有发现,七弟也是如此聪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幼时真的没看出来呐。”
一提到幼年,左丘衍脸色忽然暗了下来,微微僵硬,脑中忽而浮现一片雪白,仿佛柳絮翩飞。他牵动了一下嘴角道:“四哥自小便是天人之才,七弟不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