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展大人说的极是,只是大人没懂清秋的意思。清秋是想,如果四年前我就遇到了五爷,那么至少,我现在就不用每次听到他讲起当年的事,自己却一点话也插不上。"
"清秋无法忍受......明明他就在身边,自己却永远无法介入的那种无力感。这种感觉,展大人你是不会懂的。"
"......"
"......五爷很喜欢给清秋讲他以前的事。第一次离开四位兄长独闯江湖,第一次赢的对手,第一次行侠仗义,甚至第一个心仪的女子,他都肯说。不过,有一样却是我等了许久都未听到的,就是......他与你的第一次见面。"
清秋脸上淡淡笑开,双眼却朦胧得像笼了层轻烟,透过那层烟注视展昭,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了:"我问过他第一次见到展大人是在哪儿,他却笑而不答......那时,我立刻明白,这个第一次,他是不愿与人分享的。"
"不过,算起来他跟我讲过最多的其实还是展大人你的事。每次他来,只要是一付气得要死的样子,多半就和展大人脱不了关系......‘我就知道那只死猫只会逞强,四品护卫又怎么样?皇命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都要靠血肉身子去做!臭猫!一点儿都不懂爱惜自己,蠢到家了'!"
展昭目瞪口呆的样子惹得她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个,还是五爷骂过的话里最好听的了!"
展昭无奈摇头,苦笑道:"原以为他只爱见面时和我吵,却不料私下里一样不留情。"
"可是清秋倒是羡慕得紧呢!能被五爷这么念着,就算老是被骂,清秋心里......也愿意......"
古今多少情,一颗女儿心。展昭心知眼前这娇柔的人儿,一颗心是彻底搁在了白玉堂身上。其实知道了她的这份心意,他心里倒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她如此痴心仍是枉然,不禁有些可怜于她。不过这可怜,却又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否则,就会又伤她一次。想到此处,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暗叹情字伤人,随后正一正色,问了正事。
"清秋姑娘,说了这么多,是否该告诉展某有关叶将军的事了呢?"
"......展大人不想听我刚才说的那些了吧?"
"姑娘误会了,展某确是公务在身。"
谁知清秋怔了怔,径自喃喃道:"五爷最讨厌的,就是你说‘公务在身'......"
"清秋姑娘......"
"展大人不要急,该说的,清秋自然会一五一十说个明白。"她突然粲然一笑,斟满香茶,亲手托到展昭面前:"展大人,先喝口茶吧,这茶可是五爷最爱喝的呢!"
"......"展昭默默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接。
不料两人手指靠近的一刹那,蓦地,茶盏下纤纤玉指挽花急点,竟是直刺他手腕重穴--急如电闪!眼中利光一闪,他身形未动,食指中指就势迎上,顺势一绞,箝住了清秋攻势。将茶盏弹开,被他两指所制的葱白玉指赫然于烛光下,莹白如雪,只有指甲上涂着的丹蔻发出幽幽异光。
美人醉!
展昭眉间一皱,叹道:"姑娘武艺并不精湛,这样做也是枉然,何必?"
"清秋也知道展大人武艺高强,心思细密,我不过是想赌一把而已,只是如今看来,清秋是赌输了。"
"清秋姑娘,叶常峰将军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是。"
她干脆的承认令展昭眉峰皱得更紧,一想到她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出卖自己的身子,心中更加不忍:"你如此做,不怕玉堂伤心?"
"......儿女私情在主子的命令面前,什么都不是。"
主子?"你的主子是谁?!"
清秋淡淡一笑,笑容说不出的轻灵好看:"展大人,清秋说过,该说的,清秋一定不会隐瞒;可是不该说的,无论你怎样问,清秋都不会回答。"
"......好,那你说,为什么要害叶将军?"
"清秋听命行事,不问缘由。"
"你寄身青楼,可是早计划好的?"
"是。"
"你接近白玉堂,也是计划好的?"
"......是。"
"你对白玉堂的心意,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也是计划之中的吗?!"
清秋猛的一震,良久,一颗清泪,缓缓滑下:"不是!"
"我可以骗他千次万次,惟独只有对他的那份情......千、真、万、确!"
"......"
该说她可怜吗?可怜之人,却必有可恨之处。眼前一枝海棠带露,且满心苦楚,真不知是该安抚还是骂?就算情意千真万确又怎样,若是让玉堂知道你所作所为,你以为他还会向以前一样对你吗?玉堂的性子......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啊!
叹口气,将钳制解了。
清秋一怔,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一脸不解。
"姑娘若是真明事理,就请跟展某回开封府吧。展某不想强押姑娘回去,毕竟若是让玉堂看见......不好。"
"......我若是去开封府,五爷就什么都知道了吧?"
"你不去,他就不会知道了吗?"
"......他当然一样会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看我不起......"
"姑娘!"
"与其这样,倒不如--"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指向自己喉咙划去!!
"你做什么?!"展昭一惊,飞扑而上捉住她手:"别做傻事!"
泪眼中不属于哀戚的光芒一闪,展昭捉住她手的瞬间,纤指一翻,呲的一声在他手背抓下血痕。
一道黑气顺着伤口慢慢沿着手臂蜿蜒而上。
展昭看也不看抓伤,似乎受伤早已在他预料之中,只是捉住她手腕不再放开,叹道:"姑娘何必做这种傻事。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玉堂也不见得真会容不下你,不是吗?"
"你......"清秋嗓子颤了颤,像是见了什么鬼一样:"你明知有诈,为何还要救我?"
"我若不拦,你只怕会真的自决吧。"展昭微微一笑,黑曜石的眸子清澈得令人无法直视。他相信刚刚在她眼中所看到的东西--那是决意赴死的惨淡,若是他真的不拦,她势必戳破自己喉咙!
展昭柔和明亮的眼睛,刺得清秋越发酸楚,更多的泪水滚下脸庞。......再隐蔽的污秽,在那双眼中都会无所遁形吧?
"......难怪五爷会对你情根深种,我这个凡人,自然与你比不得......"
"姑娘......"展昭脸上的微笑已经有些勉强,清秋指上的毒见血既溶,只待片刻,他半边身子皆已麻木,再拖下去,他就拿她不住了!思绪一定,扭头想喊玉堂--
"此毒金针过穴便可解!"
清秋突然说出的话令他一怔。
"清秋本意是不愿害大人你的,只可惜清秋做不了主。"
说着这话,清秋依然是梨花带雨,可是神色已见平静,她缓缓摇着头,悔恨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那时真不该答应来中原......"言语有些哽咽,顿了下,她突然又柔柔笑开:"展大人,我做了这么多坏事,你可会怪我?"
"展某不会责怪姑娘的。"
"多谢......"清秋得了他这声承诺,肩头如万斤重石卸下:"你不怪我的话,五爷......应该也不会太怪我吧......呵呵,清秋真是命贱,就算到了这当口,想的却还是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姑娘不要这样轻贱自己,凡事都有转折,你若能悬崖勒马......"
清秋惨淡一笑,摇头打断他话:"展大人,清秋也想,可是清秋今日......不得不死!"
她话音未落,突然猛的将银牙咬下--
"清秋姑娘!!"展昭拦阻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她闷哼一声,黑血自口中缓缓淌下。
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她竟然早已在口中备下剧毒......今日,她怕是早就抱着必死之心了吧!
"你......你这是何必......"
只来得及托住她软下的娇躯,那张清丽可人的俏脸上血泪交织,偏偏微挑的唇角犹带笑意,只听她用极弱的声音喃道:"我死了......五爷会难过么......"
声音抖了几下,出口已成颤音:"......会的,一定会的,毕竟他最疼爱的便是你。"
清秋缓缓扯开笑意:"......骗我,他最疼爱的......明明......"
......是......你......
柔弱的女声,终不可闻。
如遭雷噬!
"玉......玉堂......玉堂!玉堂----!!"
门外传来急跑的声音,随后,门被乓的一声踹开,白玉堂飘逸的身影赫然出现于门口:"猫儿!怎么了?!是不是清秋使什么手段............"惊问在看清房内情景后嘎然而止!
展昭缓缓抬头看向脸色渐渐苍白的白玉堂,无奈痛道:"她......自尽了......"
她本是一个......如此爱你之人啊!一腔爱意未得半分回应,却就这么......失意的去了......
"清......清秋......?"白玉堂颤声走近,一脸无法置信。
展昭想起身,好将清秋仍然温暖的尸体交给他,偏偏此时毒已弥漫全身,身上一软,他只觉眼前一黑,人便倒了下去......
"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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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惨淡,照满一室凄凉,照在不会再醒的厢室主人身上......
夜色中缓缓走出三道人影,默默凝视眼前的情景。
清秋已无生息的身子孤单单的躺在床上。
芙蓉有些不忍:"白玉堂真不管她了吗?他只带走展昭,就这么把尸体丢这儿?"
潇湘睇她一眼:"再过会儿开封府那些官差自会赶到,这尸体不会没人管。再说,展昭身中剧毒,白玉堂不先带他回开封府救治怎么办?难不成为了守着一个已死的人还要再陪上展昭一条命不成?!"
"......也对......公子,"她回头看向水然:"这里秽气极重,您还是不要呆得太久。"
他们三人今日悄悄跟着展昭、白玉堂到此,好戏自然是没有少看。方才展昭舍己救下这女子,她那时便想出面,偏偏被公子拦住,结果只好眼睁睁看这二人最后一死一伤。公子那时若不拦她,现在的局面必定不会如此糟糕!"公子,我们早些回开封府吧,展昭似乎中毒很深......"
"不用。"
"公子?"
水然微微一笑:"开封府也不全是些无能之人,你何必紧张。芙蓉,你到阎君那里去走一趟。"
"阎君?"芙蓉一怔:莫不是公子想要回这女子的魂魄?可是如果想要她生,刚才为何又见死不救?"公子,我们久未在仙班,为避追杀又不能施过强的法术,您要我去阎君那里,岂不是要冒着我们被追兵发现的危险?为了这个女子,值得吗?"
[自由自在]
水然闻言唇角一翘,凤眼微眯,有趣的看着她:"芙蓉,旧事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计较,怎么,你倒置疑起我的决定来了?"
芙蓉大惊,慌忙跪下:"芙蓉不敢。"她最怕便是见他这脸笑容!
水然令人畏惧之处,不是他那身超凡入圣的无边法力,也不是他诡谲莫测的诸多机谋,他真正令人胆寒并成功令众仙不敢稍惹的,却是他从来不被人所轻易察觉的阴狠!知道他真性情的人,必定是在他手下吃过大亏的人!而她与潇湘是他现在身边常侍之人,对他的脾性,自然比旁人知之更详。他越是发怒,面上便越是和善;他杀机越重,笑容便越和煦--总之这人,表里不一!
对这样的人,谁又能揣得到他心思?
"你见了阎君,跟他说我要了这个人,他若不肯,你就让他自己洗干净脖子等我;此外,潇湘与你一起去,他若是敢泄露我们行踪,潇湘剑可灭仙杀神,你们直接切下他脑袋就行了,不用再知会我,我也省得跑一躺。"
"是!"
水然走近床边,用衣袖裹了手再轻轻捉起清秋皓腕,细细检查一番,蓦地一声轻笑。
这样的毒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凡人可真是可爱!想到这里,他心底对这些人的轻视又多了几分。
他这人本来眼界就高,别说凡间,就连天上也没几个人入得了他眼,能让他另眼相看的,除了赤松子,就只有那朵让他爱入骨髓的白莲。
瞟一眼脸色死青的清秋,他心中万分嫌恶,只是脸上没有表示。半点惜香怜玉之心都没有,随意将手中玉腕往床上一丢,再弹了弹衣袖。
芙蓉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寻回她魂魄后又该如何?"
"......总有用处。实在不行,拿来作个娃娃消遣也勉强。"怎么会让她死得痛快?伤了月来的人......哼。
"我现在回开封府,交待给你们的事要尽早办好,若是办不好......你们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遵......遵命。"
22
夜已三更,金波淡。一灯如豆,在阵阵夜风之中忽明忽暗,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不停摇曳。白玉堂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合上,屋内灯火立时明亮起来。
他坐回床边,注视着床上安静睡着的人,心中百味搀杂。
他把猫儿搀回来时,公孙先生吓了一跳,慌忙诊治下却又松了口气,说猫儿中的毒虽霸道,却不难解。也正如他所说,一个时辰的金针过穴之后,猫儿就安静的睡去了。公孙先生和开封府众人虽然小小虚惊了一场,但见他守在猫儿身边,也都安心的离开,偏偏是他自己,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刚刚衙差回报,说赶到朱槿轩时清秋的尸体已经不在,心里不禁难过:本想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将她好好安葬,现在看来却是办不到了。
尸体......多半是被幕后之人带走了吧。之前回开封府的路上,猫儿中途也醒过好几回,断断续续的将一些重要之事对他讲了。也亏得他毒发昏沉之下还能讲得条理分明,听他讲完后,自己也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自一开始,自己便是别人陷阱中的猎物了。
想到这里,冷笑一声,不过抚在展昭鬓边的手却是温柔无比。"猫儿......"你一路强打着精神把要处拣出来讲给我听,是想即使自己伤重,知道了来龙去脉的我也可以将案子追查下去,而不至于令案子悬而不决吧?你呀,张口闭口公务,半醒半梦间也是查案,自作自受的劳碌命。偏偏我又见不得你一人挑万斤的担子,只好替你分担一些了!
叹口气,弯下腰在他苍白的唇上偷了个香,纷乱的心绪也渐渐在他沉稳的气息中沉淀下来。放心吧猫儿,我会替你把事情处理妥当的。
我白玉堂,可不是吃素的!
突然几声轻敲门响,推门而进的是水然。
"是你?"白玉堂站起身,"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展大人。"
"哦?"白玉堂眼睛一转,笑道:"刚才开封府为救猫儿忙得人仰马翻之时倒没见你,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才来,不嫌晚了些?"他这话说得揶揄,暗地里却是一番试探。"我还在想,也不知你们几位仙人去了哪儿,要是在府中,法术一施,猫儿这伤岂不好得更快!"
水然淡淡一笑:"白兄说笑了。方才我回了趟宅子拿些东西,潇湘他们自然也是跟着我的。"
"是这样。呵,我可是长见识了,原来仙人取东西还是得靠两条腿,不是弹个手指就能变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