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舞--玄武之暗————秋叶影
秋叶影  发于:2008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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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纺长袍的女子坐在床头,看着夜,嫣然一笑:"你醒了。"低头间,云鬓上的蝴蝶发钗略略一颤,在青丝中流过一缕黄金光泽。
  朱绡薄纱的女子立在一侧,用银丝纨扇遮住半面娇颜,斜斜地瞥了夜一眼,吃吃笑道:"睡了一整天了,也该醒了,你们看,他那个样子,实在是......很呆啊。"
  稍远处,锦衣垂发的女子静静地不言,拈起一支珊瑚簪子,剔去红烛间的泪痕,烛光闪了一下,浓浓郁郁地明了起来,映着她雪白的容颜,幽雅中带着冰冷的高傲。
  三名女子皆是倾城绝色的佳丽,容服华贵,气态雍然,显非寻常宫女。
  夜费力地坐了起来,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车轮子轱轱辘辘的声音似乎还回响在耳畔,马车摇摇晃晃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身体里,可是手腕上的黄金镣铐却已经解下来了,他应该是已经到了玄武皇宫了了吧。夜伸手摸了摸,日魂剑包裹着厚厚的绸布放在他的身侧,身下是柔软的丝被,眼前是华丽的珠屏锦帘,旁边还有三名美貌的女子,却看不见凌。夜歪着脑袋,不停地眨巴着眼睛。
  也许是夜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太傻了吧,朱绡薄纱的女子笑容愈发地轻蔑,锦衣垂发的女子则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惟有雪纺长袍的女子温声道:"你莫要惊讶,这里是凌大人的寝宫,大人去见紫琉璃陛下了,他怕下人手脚不够麻利,特地吩咐我们三个来照顾你。你睡了一天,可觉得肚中饥饿?来,下床梳洗一下,再吃点东西吧。"
  夜闻得紫琉璃之名,心下一沉,垂下眼帘,赌气地咬住了嘴唇。
  朱绡薄纱的女子不悦地颦起了弯弯的娥眉:"夕夫人,他都已经醒了,就没我们什么事了,还是叫宫人们上来吧,伺候人的活,我可干不了。"
  夜亦是不悦,气闷地瞪大了眼睛。
  雪纺长袍的夕夫人闻言笑笑,淡然道:"凌大人既有吩咐过,如此一走了之终究是不妥的,锦夫人、燕夫人若觉得倦了,但请回宫歇息,这里由我来便行了。"
  始终一言不发的燕夫人此时方才矜然道:"那就有劳夕夫人了。"言罢,随着锦夫人飘然离去。
  夕回首,见夜仍旧气忿忿地瞪着,禁不住掩嘴一笑:"好了,快点下床,你也睡得实在太久了。"
  夜忸怩了片刻,还是依言下床、沐浴、更衣,最后,很安份地坐在镜台前,让夕为他梳理那一头长长的黑发。
  夕的动作轻巧而细致,纤纤柔荑如羽毛拂水般掠过青丝三千,让夜舒服得想打盹,不由又眯起了眼睛。
  紫铜熏炉里燃起了薄荷香屑,清新宜然的气息柔柔地飘逸在空气中,融合着夕手指间淡淡的兰花香,把夏日的夜晚都熏得甜了。荷池的凉风不知从哪里漏进,在轻纱薄锦中盈盈旋舞,纱如雾、锦似烟。镂空的梨木灯上罩着蝉翼般的帛缎,带着一点点淡紫色的影子,浮光入镜,烛影艳然,银镜鉴影,镜中人如画。
  夕的手下忽一紧,夜"哎"地叫了起来,摸着头,半是可怜半是气恼地瞪着镜中的夕。
  夕浅言轻语:"你呀,莫要又睡着了,这一路虽然劳顿,但也不能这样没日没夜地睡,对身体不好。自昨天晚上凌大人把你抱回来开始,你就没有醒过,凌大人适才走的时候还颇不高兴呢,差点就要把你摇醒了。"
  "哼,他敢?"夜皱了皱鼻子,"对了,凌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嘘!"夕慌慌张张地竖起食指遮在唇上,低声道,"到了宫里就要懂得规矩,除了紫琉璃陛下,没有人可以直呼大人的名讳,幸好这会儿旁人都不在,你往后可要小心点。"
  夜呆了一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手支着腮,懒洋洋地趴在镜台上:"知道了。"
  夕拿起一支白银簪子,为夜挽住头发,款款絮语:"你莫要怪我多嘴,我看你年少气盛,很多事情怕是不晓得分寸。凌大人现在虽然宠你,但你毕竟只是大人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隶人,你可要切记自己的身份,凡事不可逾越。在紫琉璃陛下面前自是不必说了,见了锦夫人与燕夫人也要恭谨些,她们两人皆出身于玄武贵族,与我等平民不同,娇宠惯了,气性难免高傲些,你可千万不要去招惹她们。"
  夜百无聊赖,手指在镜面上划着圈子,心不在焉地答道:"我与她们又没什么关系,无缘无故地,才不会去招惹人家呢,除了凌,我谁也不想理会。"
  "和你说过了,不能直呼大人名讳。"夕急忙阻止,环顾四下,见宫人们皆已退出,方才舒了一口气,"你可真是目中无人,紫琉璃陛下是凌大人的正室,锦夫人、燕夫人与我乃是凌大人的侧室,你若是想在凌大人的身边待下去,少不得要花点心思的。"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这么不懂事,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的。"
  夜的手指僵硬地停留在镜面上不动,怔怔地有些失神,低低地道:"你刚刚......说什么呢?正室?......侧室?他......不止有一位妻子吗?"
  夕没有察觉到夜的异样,只是笑笑,耐心地道:"凌大人的妻子自然只有紫琉璃陛下一人,我们是大人侍妾。以大人的人品样貌,国中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入宫侍奉大人呢,不过大人与紫琉璃陛下鹣鲽情深,对寻常脂粉皆不屑一顾,就连我们三个侧室一年里也难得见上大人几面。"说到这,她秀丽的眉头有些伤感地蹙了起来,侧过脸去,强颜笑道,"却没有想到大人这次居然会带了一个男人住到寝宫里来,想来大人是极宠你的,你自己可要好好把握。"
  那一时间,华丽的灯光亮得有些刺眼,风也冷了,香也暗了,仿佛有一根长长的针扎在夜的心头,刺痛。夜拽紧了手心,猛然站了起来,手一扫,"哗啦"一声,将镜台上的琳琅珠玉都甩都了地上,喘着粗气大声地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夕吃了一惊,后退两步:"什么?"
  夜转过身,瞪着夕,咬牙切齿地道:"西翮凌,那个大混帐,他什么时候会滚回来?"
  夕花容失色,吓得快要晕过去了,捂着胸口,苍白着脸道:"你这是怎么了?大人到紫琉璃陛下那里去了,或许隔一宿就回来,或许要等上十天半月的,我也说不准。"
  "好!好!"夜的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意,恨恨地道,"他最好这辈子也不要回来了!"然后,转身,赤着足跑了出去。
  *     *     *     *     *
  长长的头发有着黑檀木般深沉的颜色、绸缎般细腻的光泽,逶迤于地,如流水幽幽。
  黑发的女子凝视着凌,眼波如丝,她抿起了玫瑰般香艳的樱唇,浅浅地笑,秋水缠绵,风情潋滟,似幽谷中那一萼空灵的兰花,妩媚且高雅。她修长的柔荑抚在凌的肩上,或轻或重地揉捏着:"还觉得酸吗?"
  凌斜倚在软榻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行了。"
  紫琉璃停下手,略一低头,发丝垂下,半掩着明媚眼波,低声道:"何必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呢,路上若是走得慢些,也不会累着自己了。"
  宫女奉上沏好的云萝梨花茶,紫琉璃接过,揭开青瓷盏盖,细细地吹了吹,碧嫩的茶叶在乳白色的水中慢慢地沉淀,浮上点点碎碎的梨花蜜,沁香缕缕。紫琉璃双手递与凌,曼声细语:"梨花茶若是烫了或是凉了,皆不可口,惟有此际最宜,你尝一下。"
  翡翠宫灯漾起了明丽的光晕,层层叠叠,透过锦帐华屏,把烟霞窗纱染得有几分迷离。
  凌啜了一口茶,状若不经意地道:"这次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向族中的长老们解释?"
  "解释什么?"紫琉璃半跪在榻前,头枕着凌的手臂。
  凌眯起了眼:"征战千里,将士死伤甚众,到头来却是无功而返,我就不相信那群老头子会不吭声。"
  紫琉璃温柔地看了凌一眼:"好歹你也得到了日魂剑,其余的你就不必担心了,你若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件事,我有不会向长老们提起。无功而返又如何,只要我高兴,族里又会有谁敢说你的不是,长老们唠叨几句也就罢了,倒不会认真计较,若不然......"她似乎有几分娇怯地咬了咬粉唇,眼波一转,"我会让他们永远也口不了口的。"
  凌轻笑:"你比我还狠哪。"
  紫琉璃仰起头,半羞半嗔地瞥了凌一下:"我都是为了你啊,你还笑我。"
  "我知道你对我好。"凌伸手挑起紫琉璃的一绺发丝,放到唇际轻轻一吻。
  紫琉璃的脸上飞起两抹红霞,玉臂绕上了凌的颈项,灯光烛影下,容颜如花似水。
  "你很美,紫琉璃。"凌抱住了紫琉璃,手指柔和地划过她的眼睛,"这眼睛,还有这头发,就象夜晚天空的颜色,很漂亮,我喜欢漂亮的东西。"
  紫琉璃垂下眼帘,眸中掠过一道细细的光:"只是因为漂亮你就喜欢吗?比如说,那把剑。"
 "是。"凌回答得自然而干脆。
  紫琉璃有些怅然,涩涩一笑:"你呀,真是......"
  滴水檐下的水晶风铃被风摇晃着,清清泠泠的声音,如水流深谷、如雨落天际,敲醒一帘幽梦。
  凌托起紫琉璃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用缓慢平稳的语气道:"紫琉璃,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翡翠灯中的烛花闪了一下。
  紫琉璃的脸慢慢地浮起了优雅的笑意,云淡、风清、仿佛春水了无痕迹;"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有什么区别吗?即使失去了记忆,你还是你,这是不会改变的,都已经五年了,你怎么还在乎这个?"
  凌向后一靠,叹了口气:"最近老是觉得脑子里很乱,好象丢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找不回来了,所以我想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不该忘记的东西?"
  紫琉璃偎进凌的怀中,柔声道:"不要再想了,你这几天太累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嗯。"凌慵懒地应了一声,却轻轻地推开了紫琉璃,"今天晚上有点事,我回自己的寝宫去,不能陪你了。"在紫琉璃的额上蜻蜓点水地一吻,"明天我再来。"
  紫琉璃的娇躯变得有些僵硬。凌立起,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经过,快到门口了,她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凌。"
  凌止步,回眸:"什么事?"
  紫琉璃袅袅然走到凌的身后,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上,蹭着,柔软的声音象风中涟漪的春水,绵绵潺潺:"你要去哪里,我都不会管你的,可是,凌,你一定要回到我这来,答应我,好吗?"
  凌有些许迟疑,沉默了片刻,还是掰开了紫琉璃的手。走出门外时,他回答:"好的。"
*     *     *     *     *
  玄武国处于极北之巅,距离太阳最遥远的地方,昼短夜长,不过是傍晚时分,夜色便已浓得化不开了。月似弓,无言独上中天,偶尔,有几点疏星,落寂地点缀着暗色天幕,如萤火微明。
  凌从紫琉璃处出来,一路上脑海里想的都是夜,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脸上浮现出了温柔的笑意,间或,轻轻地叹息两声,看得随行的侍卫惊疑莫名。快到自己的寝宫了,凌的心下没来由地一甜,加快了脚步。
  宫门外的回廊前,锦与燕正侯在阶下,见凌回来,笑盈盈地迎上去,款款下拜:"见过大人。"
  凌淡淡地应了一声,抬步正要进去,却见夕从里面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不好了,不好了......"
  "夕夫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锦冷冷地道。
  夕定睛见是凌,脸上更无一点血色,跪了下来,低着头道:"大人恕罪。"
  凌心念一转,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妙,一把拽起了夕,沉声喝问:"我让你们照顾的人呢?"
  夕期期艾艾地说不清楚话:"他......他在......"
  凌心急火燎,甩开夕,疾步踏入宫门。一进去,他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宫院内,高高的飞檐阁楼上,一道修长的人影立在危险的边缘。晚风掠过,拂起轻衫长发,飘飘然摇曳着,似颤非颤。挺拔的身姿、倨傲的仪态,高处凭风,云在青天月在空,那一段不羁的风骨,在夜色朦胧中,飞扬。
  "夜,你快下来!"凌厉声喝止,掠身冲向前。
  淡淡的月光下,夜的容颜隐没在暗色中,模糊不清,只有如星辰般的眼眸,流光似火,他看见了凌朝他奔来,脸上恍惚地绽开一抹冰冷而艳丽的笑容,宛如玫瑰的刺。他伸出手臂,似乎想要拥抱住凌,可是,那么遥远的距离,是他拥抱不到的温柔,拥抱住的,是黑暗的虚空,然后,在黑暗的怀抱中,坠下楼台。
  "不!"凌嘶哑地叫喊。一刹那,有一幕破碎的影子在脑海里如雷电劈过。相似的夜色,相似的寒意,仿佛永远不曾改变的痕迹,那从楼上坠落的人影,映入眼中,生生地挖出了埋葬在心底的痛苦与恐惧。一种最依恋、最珍贵的东西,象逃逸的蝴蝶,飞出他的生命之外,无法挽留的遗憾。
  已经失去过,所以不想再失去。已经痛苦过,所以不想再痛苦。
  本能。这只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本能,凌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地扑上去,伸出手臂。
  坠落的身躯擦过凌的手,一瞬间,心脏都要停止跳动。电石火光之际,颤抖的手一翻、一拽,堪堪抓住了夜的身体,那身体并不重,却压得凌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
  身后紧跟上来的侍从与妃妾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轻,也慌忙跪下,低着头不敢看。
  夜躺在凌的臂弯中,挑衅般地瞪着凌。青丝如水,流泻于月光之下。
  冰冷的肌肤、冰冷的表情、冰冷的眼神,却如火,燃烧了凌的理智。凌疯狂地扬起手,重重地摔了夜两记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夜的脸颊上赫然多了两个手掌印,又红又肿。夜却不说话,只是咬住了自己苍白的嘴唇,眼中冰冷的意味更浓。
  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夜,似要把夜刻入自己的眼中,他颤抖的手抚摸上的脸颊,滑过,拢入发间,倏然抓紧,粗暴地扯起,吻住夜的嘴唇。
狂野地索求,迷乱地挑逗,绵绵的吻。而夜却无动于衷,睁大了清澈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凌。
凌慌乱的心渐渐地下跌,如水中一段木灰,越来越沉。
身后的妃妾偷偷地抬起眼窥探。
凌猛然抱着夜站了起来,回首怒喝:"看什么?都下去!"
从者尽数退下。
凌抱着夜进了内室,小心翼翼地将夜安置到床上。
  身体一接触到床榻,夜便扬手狠狠地给了凌一个巴掌,然后,扑上去伏在凌的臂弯里,张口死咬一气。尖利的牙齿穿过皮肉,毫不留情地撕扯,一口一口地啃着、一块一块地咬着,象一只饿极的小兽。血慢慢地从凌的衣袖底下透了出来,一点一点地晕染开。
  很疼,胳膊都快要抽筋了,但凌的心里却涌起了一种恍如甜蜜的悸动。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抚摸怀中的夜,而就在手指碰到那黑发时,夜推开了他,缩进床角,用一种拒绝的眼神冰冷地望着他。
  夜固执地沉默着,倔强的表情脆弱而坚硬,嘴角边沾着一丝绯红色的血,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艳丽而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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