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舞--玄武之暗————秋叶影
秋叶影  发于:2008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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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转眼却又笑了,俯在夜的耳边,哝哝絮语。很低的声音,其实夜听不清楚凌在说些什么,只是那种浑厚的气息蹭过,挠得耳朵痒痒的,不由地皱起鼻子,也笑了。
过午的阳光暖融融的,熏得人欲醉,阳光的味道弥漫在花香中,是甜的。
宫人敲了敲门,小小声地说话,夜听不真切,但是凌的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夜在的怀中不满地蠕动了两下,表示抗议,凌不再敢大声了,轻手轻脚地放下了夜。
接下来,是低沉的责问和踱来踱去的脚步声,吵得夜睡得颇不安稳,几乎要发火的时候,脚步声到了他的身边。凌拍了拍他的头,低声道:"有件要紧事,我要出去一下。"
夜在刹那有种失落的感觉,闭着眼睛装睡。
凌的吻象羽毛般拂过夜的脸颊,然后,还是出去了。
夜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宫人们早被摒退到外间候着,偌大的寝宫只有他一个人。
看见阳光,阳光是明媚的金的颜色。看见风,风是轻灵的银的颜色。而空气中,流动的却是脆弱的水晶的透明色。
蝴蝶在花间叶畔轻绕逐飞,薄薄的羽翅颤动着,发出宛如细丝缠雨的声音。残夏的午,很安静,安静得......有一点点寂寞。而蝴蝶是不知道寂寞的,只是呢喃艳舞,如风中飘零的花。
片刻之后,仿佛一颗小石子在水面投下了细细的涟漪,如水般的平静被打破了。
回廊之外,响起了隐约的珠翠佩环之音,脆生生,冷莹莹,恍如用水晶做成的羽毛,薄薄地划过空气中的尘埃。轻盈的脚步声,极缓,也极稳,一步一顿,如从云端里来。
宫人们无声地跪下了。
"吱呀"声中,虚掩的门被推开了,黑发黑眸的女子披着深紫色的锦缎华衫,长长的裙裾象云一样逶迤在门边。绝世的容颜上带着雍容高雅的神情,狭长明媚的眼睛不经意地掠过夜,似乎露出了一点点笑意,那是一种轻蔑的、冷到骨髓里的笑。郁郁的玫瑰花香从她的身上飘逸而出,美艳的女子亦如玫瑰,带着刺的尊贵。
夜眨了眨眼睛,不羁地仰起头,对着紫琉璃露出了一个无邪的笑颜,潇洒地站了起来。年轻的躯体苗条而坚韧,未着寸缕地呈现在阳光下,如同阳光般耀眼,而夜的神态从容而飞扬。结衣、束带,流畅的姿势间带着舞蹈般曼妙的韵律,优雅到了极致,却是一种嚣张的倨傲。
紫琉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比冰还冷的光泽,仪态万端地踏入门内,静静地看着夜,轻声慢气地道:"你果然很狂。"
"是吗?"夜挑了挑眉毛,"女王陛下过奖了。"
紫琉璃淡淡地瞥了夜一眼:"当年我曾在朱雀的秋祭大典上见过你一次,和那个时候比起来,你的模样一点都没有改变,也不见得如何倾国倾城,真不知道他究竟是看上了你哪一点。"
夜神色不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紫琉璃一番:"我也觉得他的眼光确实不太好。"
紫琉璃的脸上露出了近乎温柔的表情,碎步轻移,到了夜的身前,楚楚撩人地抬起雪白的手腕,玉葱般的手指划过夜的颈项,尖尖的指甲停留在咽喉处。她的声音又细又软,亲昵得如在与情人哝哝絮语:"你知不知道,此刻,我若要拧断你的脖子,简直是易如反掌。我的动作会很快的,也许,到时候,你还可以看一眼自己没了头的身子是什么样的。"似乎又些羞涩地笑了笑,声音愈发地细软,"要不要试试看?"
夜平静地与紫琉璃对峙着:"好啊,紫琉璃陛下,不用客气,请便。"
紫琉璃的手却慢慢地放下了,又拢入了宽大的衣袖之中,慢条斯理地道:"你放心好啦,我若要杀你,断不会在此时此间,你死的时候,我保证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
"哦,不是来杀我,那你来做什么?"
"来看望你一下,顺便......奉劝你一句话。"紫琉璃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到扶椅前,坐下,以悠闲的姿势倚着,眼波如丝,斜斜地瞟向夜,"你把他绑得太紧了,还是趁早松松手吧,西翮凌这个男人不是用感情就能够绑得住的。"
"你好象很了解他?"夜冷笑。
紫琉璃淡淡地道:"我是他的妻子,我嫁给他整整五年了,这五年间,他的欢喜、他的快乐、他的担忧,全都由我陪伴着,我怎么会不了解他?"她看着夜,目光明亮而冷漠,"你以为你完全知道他吗?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过只有几个月,这么短的时间,所谓的爱啊恨啊,说起来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罢了。"
夜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却挺直了胸膛:"五年的夫妻之情恐怕也未必抵得过这一时的冲动吧?"
紫琉璃用衣袖掩住嘴,吃吃地笑:"可惜凌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绝对不会冲动太久。你莫要忘了,作为玄武之王,我可以给他强大的权势和崇高的地位,作为一个女人,我可以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我还可以......为他生下聪明漂亮的小孩子。而你呢,你什么也做不到。你是个傻瓜,不明白这些问题的严重性,而凌不傻,他很快就会明白过来,你觉得他那种人会为了你而放弃我吗?"
少年被激怒了,眼眸中的火焰点燃了,在水波之下激荡地闪跃着,他咬了咬嘴唇,一抹浓浓的血色刹那凝结有刹那散开。向前踏了一步,用坚定的语调大声地道:"你若真的这么有自信,何必过来对我说这些话?你是想吓唬我还是想安慰你自己?西翮凌他爱我,自始自终他爱的只有我一个。你是个胆小鬼,你夺走他的记忆,让他忘记我,不就是怕他会为了我而抛弃你吗?"
紫琉璃的眼神倏然深沉,如暗夜般看不见底色:"洛夜,我想你应该记得很清楚,当年是你亲手杀了他,已经抛弃了的东西,回过头来,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争?更何况......"她的声音尖利而清澈,"是凌自己选择忘记你的,只有这件事情,与我无关。"
夜的身体一震:"你、你胡说!"
紫琉璃缓缓地立了起来,淡淡地笑,仿佛清风明月般地高雅无尘,她的眼神中带着胜利者的怜悯,高高在上地望着夜开始褪了色的容颜,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象针一样刺入夜的耳中:"我从海底把凌捞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幸我玄武一族司掌北方冥土,有招魂之术,我父皇为了我甘冒逆天之罪,将凌的魂魄从黄泉彼岸唤回,让他重生。黄泉之下,奈何桥前,他自愿饮下忘魂汤,忘记往事前尘,忘记你。我从来就没有对他隐瞒过什么,是他不愿记起,而不是我不说。他对你的爱只会成为他的负担与羁绊,他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选择忘记你,如果他没有重新遇见你,他会是个近乎完美的人,冷酷、无情,没有任何弱点。洛夜,不要妄想束缚住他,你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允许。"
夜眼眸中的火焰在瞬间成灰,沉入深深的寒冰之下,呼吸中慢慢地渗入了一种浅浅的涩涩的味道,仿佛是泪,而此间却无人哭泣。
窗外的蝴蝶倦了,在花阴下拢起双翼,沉沉入睡。蝴蝶飞舞过的痕迹映在空气中,飘渺不可捉摸。
指尖微微地有些颤,夜拽紧了手心,还是颤。没有血色的嘴唇张开了,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发出的居然是如此宁静沉稳的声音:"他想忘记我,我知道,他从前就是这种自私的人。可是,我更自私,我偏偏要他重新想起我,偏偏要他重新爱上我。"苍白的腮颊底下透出了异样的嫣红,宛如落花残萼溶化在冰雪之中,"你放心,我不会把他带走,他想要成为王者,我不会阻碍他。我只是......要他还给我一样东西,拿到了,我就会离开......如此而已。"
"什么东西?"紫琉璃冷冰冰地问,"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夜却莞尔笑了,迷离如雾一般的滟滟风情从眉梢眼角悄悄地晕染开,恍惚间,似乎有点天真,又似乎有点妩媚:"现在不行,有些东西是需要有时间来等待的,而且,我一定要他亲手交给我。"
曾经流过的泪,曾经碎过的心,那么深地刻在骨头里的痛,想抹都抹不掉。黄泉碧落,彼岸花开,奈何桥下的人可以忘魂,而生者于轮回中却只能苦苦地念着,一生,一世。所有的爱,所以的恨,都付出去了,收不回来了,而当他离开时,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还他一滴泪,还他一片心,还他一段永远不会忘记的痛。
很小的要求,是吧?
"我要让你重新想起我,我要让你重新爱上我,然后,我要抛弃你,就如你当初抛弃我一样。"听不见的呢喃,回响在看不见的空间。
午后的阳光很明亮。紫藤花还未枯萎,将谢未谢之时,花香最浓。而蝴蝶在花间睡得很沉了,似乎不想醒来。
风吹动着软软的壁纱,淡如青烟的影子在空气里来来回回地徘徊,不断地扭曲。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对方,无声,无息,仿佛一切都凝固了,沉沉地压住身体,无法动弹。
只是站着,只是看着......直到凌踏入房间。
凌一进门,便看见了紫琉璃,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之色,但旋及自若地道:"你几时过来的?"
紫琉璃施施然地迎了上去:"来了好一阵子了,一直在等你呢。长老们刚才都问了些什么?"
凌的脸色似乎有点变,瞥了夜一眼,侧身,有意无意地挡在夜与紫琉璃之间:"没什么,一些小事。"
紫琉璃温柔地笑了笑,絮絮款款地道:"你好久没有回来了,今天我准备了几样你最爱吃的小菜,要不要来呢?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
凌略一迟疑,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夜。
夜漠然地别过脸,熟视无睹。
紫琉璃垂首,低低地道:"嗯......若是有人不肯你走,那就罢了,只是......我实在是很想你,所以忍不住过来看看你。"
凌的轻轻地眉头皱了一下:"你这话怎么说,我做事情,哪里需要别人同意。"当下,转身,看着夜,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夜,我过去一下,晚上就回来。"
夜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凌一眼,只是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凌亦有几分气恼,上前扳过夜的脸,看着他脆弱而倔强的神情,心在一时间却又柔软了起来,轻声道:"紫琉璃是我的妻子,我已经足足两个月没有过去看她了,只有今天,一会儿而已,可以吗?"
夜愤怒地拨开了凌的手,退后了两步:"西翮凌,你当着我的面说你要去陪别的人,你说我可以忍受吗?在你心目中,究竟将我视为何物?"
紫琉璃在身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凌,是我不好,让你为难了,我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凌怔了一下,硬起心肠,注视着夜,沉声道:"你简直是无理取闹,我只不过要和紫琉璃商量一些事情而已,有什么不行?就算我真的要在她那里过夜,也是我们做夫妻的本分。夜,我宠你,可是有些时候,你也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爬到我的头上来。"
夜的嘴角边生涩地扯起一丝冷漠的笑意:"好啊,你走吧,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我不会无理取闹,也不会自讨没趣,你快走吧,莫要让人等急了。"
凌的脸色有些发青,身体微微地晃了晃,似乎想要向前,却还是转过了身,对着紫琉璃道:"我们走。"
紫琉璃敛眉低首,很客气地对夜回了一个礼,额前的发丝垂下,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纱的阴影愈来愈浓。凌的背影仿佛带走了阳光的温度,空气里很冷,冷得让夜几乎发抖。
凌到了门口了,夜突然大声道:"你走吧,你走了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凌的脚步僵住了,猛然回首,瞪着夜:"你又想怎么样?"
夜用不羁的目光倨傲地看着凌,清晰而缓慢地道:"你会走,难道我就不会走?"
凌的心剧烈地一跳,慌乱了起来,但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冷静,眼眸中琥珀般的颜色变得淡了,淡得象薄薄的冰片,返身,一步一步地走近夜。
很安静,也心跳的声音也听不见,只有那沉重的脚步声,踏在心尖。
凌在夜的身前停住,伸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夜的脸颊,如羽毛般拢入黑发间,在夜的耳畔低低地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走,为什么不求我呢?如果你好声好气地求我,我也未必就会舍得走。"
"我为什么要求你?"夜眸子里分不清是水还火,隐约摇曳:"勉强的东西我不想要。要走的话大家一起走,我看看是谁舍不得谁。"
"好,算你狠!"凌恨恨地道,手忽然收紧,粗鲁地扯住夜的头发,把夜拉到床上,找出了那副黄金镣铐,"喀嚓"一声,将夜的手腕锁到了粗实的梨木床柱上。冷冷地看了夜一眼,决然离去。
紫琉璃微笑着,也走了。
夜的脸上僵硬地保持着高傲的神情,伏在床上,慢慢地、慢慢地将身体蜷成了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里。
残夏,午后。阳光淡了,紫藤花香散了,蝴蝶醒了,然后,飞走了。

 

 

 


10

 

 

 


是时,天尚微明,只是近黄昏。莲花状的白烛在透明的水晶盏中燃着如冰雪般清冷莹白的光晕,一圈一圈地漾开,染得华丽的织锦屏风上泛起了丝丝涟漪。
  凌心烦意乱地顺手拿起一杯茶,欲饮又止,忽然甩手砸到地上,"铛"地裂成粉碎。
  紫琉璃不动声色,示意宫人上前清理干净,然后莲步轻移,款款地行到凌的身边,敛了敛眉目,正色道:"这半天你都在发火,好歹也该缓过劲来了,这么沉不住气,真不象平日的你。"
  凌沉默了半晌,伸手揉了揉额头:"这几天事情太多了,乱糟糟的,把我快搞糊涂了。"
  紫琉璃挥手摒下宫人,用平静无波的语气状若不经意地道:"你说的事情我已经向长老们提起了,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很是在理,但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要从长计议。想来今天长老也已经和你说过了吧?"
  凌皱了一下眉头:"战事如火,迟则生变。白虎向朱雀提出了联盟之请,南昊绯雪已经在考虑之中了。现在,夜还在玄武皇宫,我想南昊多少会考虑到这一点,短时间内不会和我们撕破脸皮。在西南联盟形成之前出击白虎,乃最佳时机,再拖下去,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
  紫琉璃扶住凌的肩膀,柔声道:"变数都在定与不定之间,我们没必要过早决断。毕竟刚从朱雀无功而返,若此时再贸然出兵白虎,恐怕会引起国中百姓的惊慌,动摇民意军心,我们需要的的是时间来缓和一下。何况......"她顿了一顿,慢慢地道:"白虎王西翮冽离开了白虎国,已经到了玄武境内,我想他目下应该无暇顾及联盟之约。"
  凌严厉地看了紫琉璃一眼,沉下脸:"白虎王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紫琉璃握住凌的手,不紧不慢地道:"看把你急的。我也是方才知道的,西翮冽的气息被他掩盖起来了,我还判断不出他究竟到了哪里,但可以肯定是在国都的附近。我已经着人封锁了所有的要道,希望能发现点踪迹。"
  凌沉吟了片刻,冷冷地道:"白虎一族乃风之后裔,其形渺若浮云,其速迅若奔雷,想要找到西翮冽,怕是不太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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