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帮人今天无心再追寻我的下落了,他们追至崖边,看到边上的的衣服,眼色一变,一个似乎是头目的人说道,"今天损失了不少,如今活不见人,死没见尸,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不知还要花费多少时日人手。我是看到他从崖上坠下去的,那样没什么武功的人,掉下去不死也难。"他眼神一扫,周围的人好象醒悟过来,"是呀是呀,我们原想抓住他的,谁想只抓到这衣衫呢。"其中一个人接口。为首的人满意的一点头,接着开口,"至于尸体嘛,我们已在山下寻找多日,找到时,已被野兽啃食,但确认了的确是他,就不便带回去了。"周围一片啧啧称赞声,合着赞同声。没节操的乌合之众!我暗暗骂道。虽然他们这样我可以就此逃过,但以前身为杀手的我心里却极度厌恶这样的人,没有一点执行任务的责任感,这样就算武功再高,有朝一日被曾经雇佣的人发现这样的状况,还怕死得不痛快?我正要移步离开,耳中听到的谈话却叫我如被冻住不能动弹半分。
"另一个不知道怎么样?"
"哼,还能怎么样?不是乖乖受死?刚刚收到老二的信号,他们已经走了,看来结果掉了......"
我呆着没有任何动作,也听不到他们越走越远还说了些什么。......已经......结果............怎,怎么可能!?这什么意思?邹霜怎么可能已经......他们这样的人,连我也杀不了,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他?但是如果没有完成任务,他们肯就这样走掉?但是,不可能的......绝对不会......
一阵风猛的吹来,我才打个激灵,猛然醒过来。拔腿往回跑,阵阵狂吹的风,仿佛要下雨般沉闷的空气,压抑得难受极了。我冲到客栈门口,脚有些颤抖,但片刻又向里面冲了进去。一片狼藉,到处是一片残破景象:满地破碎的杯碗,残损的桌椅,满地都是;还有,很多染血的尸体,甚至是残缺的肢体,横七竖八的铺满了个地面,血腥的味道,浓烈的弥漫在空中,仿佛是死去的人留在世上的最后痕迹;活人都跑光了,静寂仿佛死城。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蹲下去,一具一具的翻看那些尸体,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没有,没有,那边也没有,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我顿时高兴起来,他没有死!没有死!!我忽然在角落发现一个幽幽发光的东西,奔过去拾起来一看,不禁呆了。这,这是,邹霜的,他那一半的珏!这珏是两块合在一起的玉,我曾经见过,还爱不释手的要他给我,他轻微摇头,说是母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不能给我......那,珏在此,他人呢?我惶然四顾,除了空气中的血腥味稍稍减淡,这周围没有任何变化。我要去问谁?我丧气的低下头来,却发现有道隐隐的血迹向着门外而去,会是谁的血迹?向门外?逃走了?会是邹霜么?没等脑子下命令,双脚已随着血迹向外循去了。
出到门外,已经开始飘起零星的雨,我更加担心了,如果下起大雨,那还怎么追踪?我小跑起来,虽然体力已然耗掉很多,但我紧绷的神经已不能顾这许多了。在雨势变大以前,我终于看到了一间屋子,血迹就此止住,抬头看,不禁呆住。这,这不是......
这是,上次我和邹霜来看病的那间济世堂!
我还愣着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惊异的望着缓缓打开的门口,出来的果然是那位白胡子的老大夫。我激动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也不顾这多么的不对,"邹霜在这里!对吧?我知道!我知道!他肯定在的,是不是?是不是?你快说!"我想我的眼一定红得像疯狂的野兽,但是却也含着心虚的害怕,恐怕他说不是、不在,如果只是我猜错了......我既希望立刻得到他的答复,却也同时在害怕着他的答复......矛盾不已。
老者没有在乎我的不敬,慈祥一笑,"随我来吧。"接着转身往门里走。
我仿佛寻着了生的光芒一般,紧紧跟着他。
穿过简单的回廊,来到后院,来到种满了药草的院子,空气中弥漫着的混杂的草药味,让我感到心安,莫名。
我走进去,阴暗的光线令一时不能适应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但随后亮了起来,老大夫已经把烛台放在床边的几案上。摇曳的光中,我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是,邹霜。
他就那样静静的躺着,仿佛,分不出生死了。胸膛似乎在轻微的起伏,又似乎是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的湖水;脸色苍白惨淡,双眼紧闭。身上衣衫未换,紫色,深深浅浅的紫色,星星点点遍布在原来湖水般宁静的蓝色上。
仿佛......仿佛,寂寞湖上散满了残碎的毋忘我。它们在随波荡漾么?怎么这样模糊?圈圈荡漾的是涟漪,还是,我再也经不起摇晃的心......我,我怎么觉得是在向我告别......毋忘我?告别!?(想到这里)心底忽然就那么抽痛起来,无端的、狠狠地抽痛,如同漫天的波涛卷来,我怎么可以,抵挡的住,如果你真的走了,我会沉在水底,永远看着撒在上面的紫色,再也醒不过来的,所以,你还不能走啊......
躺在床上的人微微挣扎,渐渐转醒。我这时才猛然惊醒般冲到床前,"邹霜,你怎么样?没事吧?你没事了吧?你不会骗我的,你让我先走你一定可以自保的,是不是?"我忽然惶恐至极,自顾自的说个不停,好像只要邹霜开口了,就会告诉我不好的事,我不要让他开口,我现在还,不想知道......
邹霜安静地看着我,眼睛分外明亮,我抬起头怔怔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他抬手,但这简单的动作似乎也要耗费他很大力气,微微发抖的手指抚过我的鬓发,我心底一阵酸涩。他温柔的看着我,并不说话,但越是看到这样的眼神,我反而越是感觉心里被什么堵得难受,喉间哽咽无比。
"你......"我再也说不出其他的字。他仍在对我微笑,我现在要的不是这样温柔的笑容啊,我要你对我说,没事了,你;说你从今往后,仍然可以陪我看日出日落,四季风景,看天山飞雪,四月流云......我不要看这样温柔得让我倍感哀伤绝望的笑......
"慕清,如果,我......"他顿了下,认真的看着我,"不能和你一起了,你要答应我,......"我不答应我不答应,我才不要答应你什么事,我......很想这样跟他说,但是看着他的清亮眼神,什么事,好像,都已成定局了。我无力,但不愿承认,毕竟,他现在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不是吗?
"......好..."这个字无比干涩,我却不得不说。
他点点头,缓缓地,"答应我,你的生命是自己的。并且,不可以做任何欺骗自己的事。"他那样定定的注视我,好象我会立刻反悔一般。
我的命是自己的?现在这般的时境了,你要我对自己这样说?你无数次的救我护我,难道我连为你报仇,也不被允许吗?你是知道如果自己死了,我可能会冲动地做出不可原谅的事,才这般说的吧?可是你何曾替我想过,这世上没了你这样的知己,我活着也不过一副皮相罢了,难道又和死有什么分别?你只道活着便有无限希望,可知再有如何多的希望,我也是不稀罕。世上得一知己足矣,士可为知己者死,我却不能,怎不无限悲哀?
邹霜仿佛知道我想什么,良久,听他轻叹口气,幽幽说道:"......也许,终有一天,你会寻到比我更好的;还有,更值得你......"我沉默的摇头打断了他未完的话。其实哪里用得着说这样的话来安慰我,我自己更清楚这些。这世上,已再没有如你这般的人。我长叹一口气,胸中愈是郁闷。
邹霜仿佛很累了,闭目休息起来。一灯如豆,闪闪烁烁,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仿佛快要燃到尽头的蜡烛。我实在不愿意,看他这样一点一点慢慢死去。我恍然闪过一个念头,冲到床边,却不敢用力摇晃他,只轻微但焦急的唤他,"邹霜,邹霜,......我带你去找更好的大夫。我们去京城,京城一定会有更好的药和大夫,你会好的......"我这样说着,但实际上想的是,找那个人......但此时此刻,不能对他明说。
不待邹霜回答,门先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声音接着说道,"没用的,他命不久矣......"没等来人说完,我已然愤怒转身,谁!为什么要这样说!?但大夫显然没有被我的眼神吓住,他看着我,"这位公子的伤,不止是今日而已。累积的结果,只不过由今日全数引出罢了。"
我惊讶,不是今日?难道......?!
"邹霜你......"我又惊又急,连忙转身,但忽然而来一阵眩晕,我连忙扶住桌沿,想深呼吸缓解一下,胸口立刻一窒,甜腥的气味来不及压抑,一口郁血便吐了出来,然后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滑下地去,我最后望向床上,邹霜挣扎着要起来,那担心的眼神,是唯一最后看到的......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大雨已经滂沱。我还没能睁开沉重的眼皮,就先听到轰鸣的雨声。哗哗的声响,发狠似的砸在房上、窗上、地上,掩盖了其他的一切声响,这苍茫世间,仿佛只剩下这狂暴的雨声了。我的心没来由的一惊,怎么心中愈加惶恐?
我强自起来,发现身体虚弱得不成样子,怎么会这样?走上几步路,立刻感觉喘不上气来,不得不坐下休息。调息的时候却感觉到异样,不是被曼陀罗封了武功吗,怎么现下却觉得和以前无异了?试着令气息在周身运行,没有阻塞的感觉,也不像先前觉得胸口窒闷,难道,解了不成?
门开了,我抬头,看到的是老大夫。心猛的一缩,我惊急地问他,却有点梗塞,"...邹霜,怎么样了?......"老人看着我却不言语的目光让我惊觉不对,心中惶惧愈盛。我提起口气,便疾步走向邹霜的房间。
推开门,我却迈不开步了。一瞬间好像在害怕,害怕什么?怕,里面是我不愿面对的......
迟疑的走进去,房里没有灯,很黑。是,因为邹霜需要好好休息......吧?
走近了,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的光芒,很亮。所以,我看到他了。
仍然那样静静的躺着,仿佛身边什么事也无法打扰到他,就好像,有种冰寒冷静的气息萦绕在他四周,生生将他与这世间隔开。我已经走到他的床边,安静的坐下来看他,和以往一样那么安详柔和的神情,尽管脸色有些苍白,不过,那是因为他流了太多血;虽然手不像昨日那样温暖,但是等他好了,就不会这样了......
老大夫已经随着我走进来了,我却没空抬头看他一眼,但那苍老但沉稳的声音,开始在我耳边响起:
"这位公子先前来看病时老夫已然察觉,但当时由于他的坚持,老夫并没有告知......"我为他理了理鬓旁的乱发,他一向不喜欢凌乱......
"......依经验看,公子是为了解某种咒术,而充当了‘引'的角色......"我接着整理他有些散乱的衣襟,松了松领口,因为太紧的话,他会呼吸困难......
"......即使没有今日的伤势,公子的伤,亦是药石无医的了......"我继续用袖子擦拭那些已经开始有些干涸的血迹,手臂上的伤口,原来那么深...这帮受人雇佣的蠢材!我定饶不了你们......
"......公子让老夫转告,他留给你的东西,置于枕下......"老大夫也许是看我始终无动于衷,说完这些,淡淡离开了。
他一走,我的动作顿时停住了,就这么呆坐于床边,手里还抓着邹霜的袖子。过了会儿,我伸手,探向枕头下,摸到一块温润的东西,拿出来看,泛着淡淡的光辉,果然就是那块我曾经见到过的珏玉。手背不经意触过他冰凉的颊,心里一阵悲痛,再也忍不住,眼泪就那样直直流了出来。
无动于衷,无动于衷......我多想真的无动于衷,我多想什么也没听到,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还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可现在我能怎么样?我的歉疚能唤回什么?你要告诉我怎不早些说?你为我做了,却不肯让我知道,其实这没有什么意义,不是么?你为我解了秦轩设下的咒术,换来的不过这如惊鸿般短暂的日子,值得吗?我原来以为,从今后可以肆意享有的,原来,也只是镜中月水中花一样的虚幻;以为会一直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原来竟是偷来般奢侈的短暂;原来近在眼前的,却隔了千里万里再不能触到......这,是惩罚我吗?我捂住脸,眼泪却从指缝中滚落。
为什么?你不是说要和我一同赏尽天下景色吗,你不是说我们此去,闲云野鹤,浪迹天涯吗,你不是说过"知我者,莫若慕清"吗,怎么这就走了呢?我不甘啊......上天是惩罚我以前为了自己的私心而所做出了那么多残忍的事,而让我有这样的遭遇吗?那,为何不是让我来承担自己的罪行,让我罪有应得的死去?是为了让我在这尘世中忏悔不已,承受这切肤之痛吗?是了,这十丈红尘,上天不忍再让你受这般玷污,于是唤了你,早早归去......
我抱起邹霜冰冷的身体走在滂沱的雨中。功力既已恢复,我不再赢弱如昨。这雨也端的奇怪,怎么下了如此之久,也不见停歇。哦,是了,是上天悲悯的泪水......或者是,为了清洗那沉重的罪孽......
走至荒野,抬头看看四周,然后不禁失笑,这样磅礴的雨势,看什么事物也都只是白茫茫一片。只能依稀辨认出没有人迹,我暗笑,就算有人到过,这样大的雨,什么痕迹也没了,只除了,心里早已泛滥得无法收拾的情绪。我放下他,蹲到一旁,开始用手挖起稀泥般的土来。
雨势丝毫未减,反而愈见密集,这已入秋的雨,仍有夏雨的磅礴气势,更多的却是满含秋煞的凄清冰冷。风肆意狂吹,整个世界好像都乱了。雨打在身上,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和冰冷,只知道,心里空荡荡的,空荡荡的......我丢失了,永远也找不回来的东西。现在,我要把他好好的埋好,只有我自己知道,等他日,我们再来把酒言欢,也不会有别人打扰。
怎么这泥总是挖了又掉下来,总也挖不好?我烦闷至极,真气灌至双手,不顾一切地发狂似的挖坑......
不知道是雨水或者什么别的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直觉的知道不能停下来。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停下来,好像被什么追赶,如果停下来,脚下立刻会变成万丈深渊......恍惚中,似乎泥土的颜色渐渐变得红了起来,那红色就像从心里,慢慢渗出来的一样。不,不,这不是我的,是子言的血啊。那仿佛漫天飞舞的血染成的毋忘我,那染出妖异紫魅的生命的热度,不,不要看见它们,我慌忙把它们扒开,大雨持续不断地冲刷令颜色淡了下来,我愣了愣,稍稍放了心,又重新挖起来。为什么,倾盆大雨,一直也不停......
一块石碑,立于墓前,什么也不写,只刻上珏玉的花纹。天已经险险放晴,似是已经下了一整天的雨。现在正是黄昏时分,我浑身湿透,站在墓前发呆。没有什么如血残阳,只有云层满满的压着天空,天色阴沉而冷郁,冰冷的风吹过,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虽然是恢复了功力,但这样的长时间淋雨,可能也要支撑不住了吧?我忽然感觉双腿乏力,缓缓滑下,倚在石碑旁,头脑开始感觉昏昏沉沉的,仿佛有人用锤子在使劲敲打,混沌的同时开始撕裂般的疼痛,我知道自己身体肯定出问题了。但是,我好累,就休息一下吧......恍惚间,看到模糊地向我走过来的身影......
第三章 新生
不知道身在何处,但是却是个我永远也不想再来的地方。
似乎是荒原,单调的颜色,除了半人高的繁茂野草,没有任何其他的事物。蔓延在空气中的是,凄清,悲切,以及,再也到不了头的绝望......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我要到什么地方去?
往哪里走?
为什么没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