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情————昭筠
昭筠  发于:200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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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的精神渐见好转,但是仍然悲哀。我不再去想到底是不是仪王所为,因为事实已经不能再改变,多想无益。我看着麟一天天慢慢的恢复过来,想着如果真要知道真相,就要前往......京城。
这天少见的雪后初晴,阳光虽然不算明媚却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我和麟来到屋外,看这银妆素裹的一切。麟从前在山上时,应该没见过如此景象,因此显得颇有些高兴。我看他这样,宽心不少,同时却又开始担心起来。因为有些事,我想先于此说清楚,总比去到京城再被别人告之好得多。
麟看得高兴,转过头正要叫我,却见我神色凝重,便疑惑地向我走来。来到面前,他微微侧了侧头,"有什么要说吗?慕清。"我直直看着麟的眼,"麟,有些事情要跟你说。你师傅他这样便走了,我知你必要追究真相。如此,我也不打算瞒你......"麟听到和他师傅有关,脸色果然沉了一些,微微皱起眉看着我。"我猜想你最终要找的人,也许会和我以前认识的人有关,但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冷静的面对。不要做出会让自己受到伤害的事。"
他听了紧紧盯着我看,却并不言语,想必脑中已闪过千百种猜测。他默不作声地就这样静静盯着我看,那样平静又似乎隐藏无限想法的安静脸庞,看不出任何的波澜起伏。我一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我很害怕,不知道麟到底会如何看我?把我归为那些杀人者的同类?抑或是开始怀疑我另有阴谋?还是,从今日起便与我分道扬镳?虽然脸上并无异色,但也许是我眼神中隐含着的不安让他看出,他慢慢转开了眼,不再看我。我似被定在地上丝毫不能动弹,只怔怔看着他转过身去,从侧面看着他那紧抿着的嘴唇,仍然没有任何松弛下来的迹象。他看向空旷辽阔的天空,神色之中似乎有怀念、有不舍,还有深切的哀痛,最后转为那种我已经渐渐熟悉的可称之为锐利的坚持神色。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就如同等待着最后裁决的犯人一样等着他开口。他眉宇间神情坚定,却极轻也极郑重的开口:"好的,慕清。"我有点呆滞了,这,说明什么?仍把我当朋友?或者只是答应冷静的面对将要来的一切?那,接下来又该当如何?
我正恍惚间,麟的声音在近前响起,"今日不早了,我们明日再起程吧。慕清如果认识的话,想必查起来比较容易吧?"我连忙看向他,只隐约看到他眼中闪过一种奇异的神色,待要细看,却没了踪迹。眼前的麟,仍然是往日那个温和少年,只是清瘦了些。看着这样的麟我又难过起来,挤出一丝有些僵硬的笑容,"好,麟。我们明日,便前往京城去吧。"垂下眼正要转身,麟却又开口道:"慕清,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我愣住迈不开步子,心里却如阳光一般暖了开来......
愈是靠近京城,我的心境也变得愈奇怪。似乎在抗拒着什么不愿意接近,又似乎在期待着有什么可以发生,实在是矛盾至极。麟不见与往日有任何不同,仍然那样的温和亲切,仿佛我曾经瞥见的那眼中的神色只是幻觉。虽然不能知道那眼里确实的含义,但那一刻我觉得确实有什么不同了。而这些日子以来,麟的举动却让我开始怀疑起自己来,是我多心了吧?眼前的麟,和以前的麟没有任何的区别,虽然眉宇间仍能见到哀痛,但是对我的态度却全然未变,一样的让我觉得亲切自如,一样是那么温润的眼眸,有时候,甚至还可以看见淡淡的笑意,我恍惚了,也许,真的是我的错觉,错觉而已。
这日,我不顾麟的要求,坚持让他在客栈中休息,我自己则四处打听消息去了。待到返回时,已是夜深,我疲惫地走向房间。整整一天,打听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整个人感觉倦殆不堪。正想着会不会吵醒麟,恍然间抬眼,看到的却是仍然亮着灯的房间。我诧异着推门而入,入目的是麟还没有睡下,正坐在桌边细细擦拭自己的剑。灯下他认真而又专注的样子让我心中不觉一暖,麟是,在等我吧。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已经似达成了这样的默契,临睡前我总会去看一看麟,道声晚安,才能安睡,而麟,总是会等我,不论多晚。那样夜里静静燃着的烛光,让我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不再是孤独一人的;摇曳的火光,总能温暖我几近枯竭的心,不需多说什么,心知足矣。而今日已经这样晚了,我原以为他会先睡下了。
我还愣在门边,麟已回首温然笑道:"慕清,这一整日的,累了吧,早点歇息。"我闻言喉头一窒,咬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麟却已站在我身前很担心的看着我:"怎么了?哪里难受?"我顿时微笑起来,轻轻拍拍麟的肩,"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麟点点头,"这些日子我知道你很辛苦,但你又不让我自己出去。看这累的,如此要好好休息才是。"我微笑着直看他不做声,他脸上顿时有些泛红,"怎么?""没什么,感觉麟像是个唠叨的夫子呢。"我调侃他。他却忽然笑起来,"如果还不休息的话,明日可就该让你好好歇着不准外出了啊。"我笑开,"好,好,这就休息了罢。"良久,我看着他慢慢道:"麟,你还能这样开心的笑出来,真好。"他闻言一愣,随即轻轻低了低头,"慕清,有些事已经发生了,再徒劳的困住自己,实是没有任何益处。不如振作自己,找出真相,我也不算愧对师傅的恩情。"我暗自叹口气,的确如此。看来麟比我,要更坚韧。
整个晚上都睡不安稳,心里仿佛有什么在躁动,难以入睡。浅浅的睡着又立刻被一点小小的响动惊醒,如此这般反复,待到天将明时,才有睡意。意识正混沌间,忽然听到了极细的、但却是奇异的响动,身体立刻反射性地警戒起来:有人靠近,且带着杀意。意识立刻清醒,我翻身坐起,束好外袍,把床铺伪饰好便立于床边阴暗中,静待来人。片刻之后,清冽的香气若有似无的飘来,我震惊不已,这,这不是......!?我屏住气息,待这香味自己淡去。我紧紧盯住没关严实的窗子,多希望,不是......但是现实却粉碎了我的期待。
窗子只被稍稍打开一瞬,似乎是一道白光闪耀而过,又恢复如初。我近乎绝望的咬紧下唇,果然,是他们。......璇玑。人影迅速在屋内移动,虽然是暗黑的屋内,却如同身处家中般熟悉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这是经年累月训练的结果,在黑暗中视若白昼。径直来至床边,闪着幽黑光泽的匕首正要刺下,我平静的出声:"为什么还肯不放过我?"来人震了一震,既而缓缓转过头来,"你还是知道了,慕清。......哼,璇玑曾经的飞驰!果然没有白费蓝总管的栽培。"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嘲笑,刺得我心里钝痛一下。我掩住这感觉,清冷问道:"既然我已不再是璇玑了,为何仍要前来?"他轻笑出声,"奉仪王之命,前来探一探。"我心里忽的一下刺痛,他,也是专奉仪王命令、不听命于其他人的......未及收回这忽然而来的情绪,他却已看在眼里,有些狠厉地开口道:"你以为只有你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也只不过是个杀人的工具!你知不知道那时看到你佩着那块黑珏,我有多么的不甘!凭什么?凭什么?!我哪里不够优秀?仪王却只看中你!哼!"我不禁讶然,这样激烈的情绪,我真的是首次见到。涟他,该是埋藏了许久了。我只道虽然在璇玑里大家交往不多,但都是视若家人的。却原来,他这般的恨我。
"现在好了,那黑珏不再给予任何人,由蓝总管保管,省得辱没了!"说到最后竟带着明显的轻蔑了,我能理解他的感受。只是不明白,这块黑色的珏玉,难道另有深意?他看着我,冷冷一笑,"只有你,得到了却不知道有多么重要。"我愣了一愣,既而轻笑。那时候的我,的确不知内情,不过现在,知道与否也没什么意义了。正想转身走开,他却忽然激动起来了,猛地上前抓住我肩膀,用力得我生疼。"你可知道,那珏玉,是邪医亲自交给仪王,说是非重要之人,不必给予!而一旦给予,持有之人能以此要求他做一件事。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闻言一颤,我从来不知,它暗含的竟是这样的意思!那,是不是代表,对仪王来说很重要的人,才会予之?......不行!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再如何得知所谓的真相,也是于事无补的。我甩头,想要竭力甩开这样的想法,但却没有任何作用。他激动地继续说道:"你!慕清你!这般轻易的,就背叛了仪王!亏得仪王那样看重你!!"我闻言愣在当场不能动弹,什么!?我背叛?!眼前忽然闪现出仪王那时的面孔,俊逸的、却也冷漠异常的面孔,冰冷地说着:"中了曼佗罗?不能解?也就是说没用了。好,让我来给你做个了断。"胸口似仍残留着那样痛彻的感觉,那样贯注了十成功力的一掌,不仅把我击得大吐一口鲜血,心口处那种更为透彻的似被狠狠撕开的痛楚,又清晰的浮现出来。眼前,涟却来口口声声地责问我,说我背叛了仪王?
"涟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我惊讶的话未完,他便打断我:"你不要说!我不会听!"还要说什么,门却忽然被打开了,门外赫然立着的是,麟。
我思绪混乱地怔怔看着他,麟在门外,站了多久?听到了什么?他会不会认为是仪王下令杀了他师傅?而我,和他们脱不了干系。我望向麟的眼神里,多少带一点慌乱和无措,但麟却并没有看我。他冷冷盯住涟,"不打算走么?"涟微微一愣,轻笑,并没移动半分。径自说道:"你可知道,他曾经是王爷最为得力的手下。他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你难道想象不出?"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静默地等他的下文。"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他杀了你师傅呢?毕竟‘飞驰'的能力,不容小觊呢。"我诧异非常,涟为何,要这样引导麟?"无稽之谈,岂能尽信?"麟却不为所动,有些冷漠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出乎意料的,涟轻笑着点点头,"果然不是轻信之人。不过这件事,就算不是他干的,多少也脱不了关系,你可记住。"说完身子已飘然离开了丈余。麟提气要追,我拦住他,"不必了。"麟不解的看着我,我只轻轻摇头不愿说话。
隔了片刻,我复又开口,但声音却不免有些干涩。"麟,我......你刚才都听到了吧?我是,曾经是仪王手下专属璇玑里的一个杀手,就是......如此。"我不敢抬头看他。我害怕,看到麟有一丝一毫的憎恶,哪怕我早就做好了要赎罪的准备。麟一直没有出声,我只好接着说,"但那都是前尘往事了......"说到这里,我也不禁要嘲笑自己,难道一句"前尘往事"就想把过去一笔勾销么,真是妄语。"我和邹霜从仪王手下逃出,本打算从此不再牵涉江湖中事。但邹霜他......"我心里骤然黯下,随之紧紧闭上眼。虽然已经不再有那样疯狂的情绪,但心里始终不能放开。停了一停,继续道:"我本来打算在山野之中过完余生,再也不回到这里,但却遇到了你。我万万想不到,你师傅会出这样的事啊!这件事,麟,这件事......"我语气急促起来,"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麟,你要相信我,真的!"我急切起身想要抓住麟的手臂,伸出的手却又猛然滞住在半空。这是在干什么呢,我?想要澄清自己?在寻求宽恕?想要麟撇开我的过往仍然相信一个有可能和杀死自己师傅的人关系非浅的人?我是不是,太妄想了?现在的麟没有立刻拂袖而去,我就该庆幸了。
哑然苦笑,我在妄想什么呢!颓然垂下手,我不知道自己在麟眼中看来是否疲惫不堪、形容憔悴,又或者只是在故做姿态。我不想再有什么期望了,这样,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长叹口气,正要移步走开,麟却开口了。但说的却全然不是我担心的事,"慕清,我不明白。"我疑惑抬头,不明白?他想说什么?麟的眼里确是疑惑神色,但却不见有半点厌恶。"既然你看透了一切才逃出来,为何仍旧在意过去种种呢?"我心里闻言一黯,心开始隐隐作痛。眼光转向屋外渐亮天光,许久才说道:"往事如抽丝剥茧,可以忘记,但是心念之间,留下的却是更明晰的印记。纵然看透了,却已是无法再轻易抹去了。"
我何尝没有看透呢?在他丝毫不带感情的冰冷眼神里,在他最后打向我的一掌里,在他冷酷无情的舍弃里,我早该清醒退出了。我本以为自己做到了,在邹霜离开以后的日子,我也许真的做到了。但今日毫无准备地听到涟的话,我骤然发现自己从未逃开那个羁绊。原来那种无望的哀恸一直盘踞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在复又听到那样消息的时候,重重地闯了出来,虽然不再激烈如初,却是深切地扯痛了曾经的伤口。那么绝望的痛,悲哀,而又无望的流着血。我看清了,却又如何?我对自己感到无可奈何,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明明看到所有的期待尽头只有绝望,却也在某一天幽然发觉,千丝万缕缠绕着的,早已不能分开。也许慢慢适应这样的失望绝望,习惯了不断的撕裂流血,心,就会麻木、死去了吧?这样,就不用再悲哀如斯了。
我收回目光看向麟,他那样看着我的眼睛里,有着担忧却又无计可施的无奈。我叹口气淡淡微笑,"麟,我们还是先把你师傅的事查清楚吧,这才是要事。不用担心我。"我上前一步拍拍麟的肩示意他回房去,麟无语看着我,点点头转身离去。我立在门廊上,看着在晨曦中渐远的背影,心里默默感谢。多谢,没有因为我的过往弃我而去。仍然这样的关心我,我实在感激不已。似乎,我并没有被再一次放逐......
麟的神气已渐渐复原,我们离开客栈,开始日夜兼程往京城赶。
两日后,我们已来到京城。无暇再去顾及心里的怅然情绪,和麟找好客栈后便开始分头四处打探消息。我心中已认定可能之人不过那几人,于是查找时便直指他们而去,但意料不到的是似乎这件事已被严密封锁起来了,酒肆茶寮都没有任何一点可探询的消息。难道,另有内情?我立刻决定,今晚要潜入王府探上一探。
没有回客栈,我坐在酒楼中等天色变晚,就前往王府方向而去。不多时,已来到王府外。过了这么长时间,好像,王府并没有什么变化,护卫巡行的时间人数、路线间隔,都还是与先前一样,我轻易地避过了他们。来到书房外,不出所料,里面果然灯火通明。我没有太过靠近,隐蔽在屋外树影中静静听里面人的谈话。
听了一会,无非是些府内的通常事务,正想移开脚步,却见门一响,我立刻身子一缩,警惕地看向门口,依次出来了几个管事模样的手下人,向门内恭身一揖,离开了。屋内仍然是烛火明亮,只剩下了少数的几个人影,我立刻明白,现在开始,才是谈的机要事宜。我刻意压轻了呼吸,凝神细听起来。
"这几日,外边可有任何消息在流传?"低沉的声音,威仪浑然天成。
"并无任何预期之外的情况出现。"听起来十分温和的声音,镇定自若,不过却陌生得紧。这,是谁?
"好。"听起来仪王似乎在沉吟,不过隐约可以听出满意。
"涟回来了。"还是那个温和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太大起伏,但我却蓦然紧张起来。
"嗯......"仪王没有继续问下去,我心里有种顿时松了口气的感觉,但同时又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
"仪王,......"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醇和,而带着年轻的些须急躁。虽然急躁却不敢造次,似乎在等待仪王的允许。
"嗯?"一会儿之后,才听到仪王淡淡应道。zy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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