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脖子被自己的剑抵着。不知心里是否在后悔自己的轻率?奇的是两人都到了这份上,居然一句话也没有。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过了一阵,宇文湛蓝差点不耐烦。觉终于开口。
"你回去吧。以后别来了。"
这是什么话?宇文湛蓝皱眉。能让觉这么不顾自身职责的放水,莫非......和凌川有关?
少年哼了声,似不屑又似激动。
"为什么?为什么一直不愿回去?你明知道大哥他......这皇宫有这么好么?皇帝老子给了你多少荣华富贵你情愿一辈子跟在他身边而不愿回来看我们一眼!大哥是这世上你唯一的血亲,你竟然......"
少年声势俱历。觉古井不波。宇文湛蓝暗叹。
到底年轻气盛,眼光不同于常人。觉这地方,像是荣华富贵么?
血亲--有些羁绊,即便是血缘至亲,也是无法超越的。觉的幸与不幸,皆来源于此。
宇文湛蓝目光锁住少年挺直的背影。他已经知道他是谁。
那日客栈中,带着愧疚笑着说不见了颜轻踪迹的人。凌川的四弟。大风寨的四当家。海遥。
他半夜来此,试图说服觉离开皇宫回大风寨--虽然看起来更像是想通过武力直接胁持了走,遗憾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会不知道有性命之忧。这样做,是为了谁?觉还是凌川?几乎可以肯定是后者--凌川啊,你真是有个让人羡慕的好弟弟呢--他和颜轻,那一个比较重要?
"觉,拿下他。就放在你这里,好生关着。"z
宇文湛突兀的出声,轻声说完命令就转身离开。他知道这会令他两难。也知道他一定会执行自己的命令。
情场如战场,这样做,应是算不得卑鄙的吧......y
状似得意的笑容缓缓自嘴角扬起,又迅速隐没。眼角眉梢染上一层落寞。是在人前决不会出现的神情。
尽道天子后宫佳丽三千,可是心爱的人却远在不知处。叫他情何以堪?他堂堂的九五之尊呵,何苦来?
养心殿朱红色的门近在眼前。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又走了回来。自他走了以后,有多少日子一个人在养心殿长夜独眠,早就数不过来了。
看着那道与寻常无奇的木门,宇文湛蓝心底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似乎有人在里面呢。真是不可思议。连唯一一个伺候他的小太监都被他早早打发走了。那......是刺客么?
推门。站定。气定神闲......应该是气定神闲的......如果真是刺客的话。
可惜不是。桌上明亮的烛火晃动跳跃。桌边原本专属于他的位子上,此刻斜斜的倚着的人,懒洋洋的对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短暂的惊讶和狂喜,最终交织成宇文湛蓝脸上莫名的无措。他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一动不动。
颜轻看着几成痴呆状的宇文湛蓝,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魅力竟真有这么大么?凌川见了他如此。眼前贵为一朝天子的人见了自己竟也是这般模样。他倒是并未忘记初见面时两人一般霸道独尊的样子。
是时间磨去了棱角,还是真有所谓的相思成灾?
"好久不见,宇文湛蓝。"b
既然两人见到他的反应都一样。那么他也不妨回之同样的开场白好了。礼尚往来,两边平等。
依然未见动静。无奈之下,颜轻只得起身离开座位,走到宇文湛蓝面前与他平视。
"宇文湛蓝,你再不说话,我走......"g
走字才发了半个音,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呛住了气息。
整个人被宇文用力扯进怀里,紧紧抱住。抱得那样用力,颜轻慢慢觉得不能呼吸。不由皱了下眉,想要挣脱,却换来更紧的圈箍。
"不准走!"宇文湛蓝的头深埋进怀里人儿的发间。声音闷闷的,却无比清晰的传进颜轻的耳中。"三年前你一声不响的走了,什么都不给我留下。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你又说要走--不准!"
又来了。颜轻心底轻叹。宇文深刻到骨子里的毛病。即便是披着貌似深情的外衣,依然不可救药的惟我独尊。手上用力一推,身体离开他的怀抱。抬眼对上他稍显错愕的脸,冷然开口。
"宇文湛蓝,你莫要会错意。我来这里,不过是要还你东西而已,别无他意。"
说话间,手掌轻轻摊开,一块闪耀着黄金色泽的令牌。正是当日救了大风寨一家子的九龙御令。
宇文湛蓝受颜轻一句话的打击,热情稍稍冷却。眼光淡淡扫过令牌,便又锁在颜轻的脸上。
"是么?然后呢?"
"然后便离开。"
"离开......去哪儿?去见凌川么?"话中怒意夹杂着浓浓的醋意,任谁听来都再明白不过。
颜轻神色不变,开口却更为冷淡。"这便与你无关了--宇文湛蓝,你到底要是不要?"
即便只是一枚令牌,托久了手也会酸的。
宇文湛蓝却是看也不看那枚令牌一眼,两眼只是盯着颜轻,声量也越升越高。"什么叫与我无关?你三年前从我这里离开,如今一出现便和凌川搅在一块儿,才刚见着朕又迫不及待的要走......你......"终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走了样,看着颜轻越来越怪异的目光,心不甘情不愿的收住了口。还是明显的意犹未尽。
颜轻目光虽怪异,倒也不生气。反而心里减渐觉好笑。这是什么状况?怎么听怎么像是妒妇审夫......实在不在自己预料和掌控的范围之内。
"你看什么!"被这目光盯的浑身不自在,宇文湛蓝即便知道不好,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他又怎会不知道颜轻心里十之八九实在笑话自己?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再等一下,不知是否有幸得见当今天子泼妇骂街的英姿?"
"你!"咬牙切齿的转过头。千万忍住!省得当真顺了他的意,成为一辈子的笑柄。
每次对着颜轻,他总是容易放纵自己的情绪--不知该不该庆幸?虽然时间不算久,但习惯如此轻易的养成。破坏了他一向自认为不错的涵养。
一阵静默。气氛有些尴尬。
看到颜轻左手微动,令牌已经稳稳落到身后铺着黄幔的桌子上。心里有些发急。他要走了。可是不想让他走。他要他留下来。
出其不意的动手。
突如其来的结束。
竟然不到十招。再清楚不过。他不是颜轻的对手。
既然他身怀如此武功,那么三年前,是什么原因让他能留得他下来?他死都不会相信短短三年时间会让一个人由半点内力也无的状态突飞猛进成绝世高手。
他看着迅速出手又迅速收手的颜轻。黑发垂肩,青衫不波。仿佛刚才那一场打斗只是自己的幻觉。烛火跳跃,映在颜轻似笑非笑的脸上,平添几分不真实。
这是他的颜轻么?除了他的身体,他对他的任何一方面都一无所知。虽然早有省悟,虽然心有不甘,但终于还是没有出口相问。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结果的。
于是只能看着他就这么离开,如三年前一样,什么都不曾留下。只有桌上那一面令牌,依稀还留有他的体温。
他怔怔的站在原处,目光无限眷恋。
颜轻呵,朕只是想知道,三年来,你过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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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皇宫已经有一段距离。颜轻缓下身形,慢慢的向前走着。
街道两旁的建筑越来越多。商铺居多,偶尔夹杂规模颇大的民宅。虽然都大门紧闭,依稀可以想象白日的繁华。夜色下都呈现安静的青灰色,又被月光铺上了一层浅浅的白,向前延伸,没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他闭上眼,感受到微微湿润的空气缓慢的从脸颊边流淌过去。
脑海中同时浮现两张不同的脸,一张狷狂一张狡诈,却都笑得目空一切。凌川和宇文湛蓝。
三年的时间不仅可以抚平伤口,也足以把一种感情发酵成另一种感情。心中早已了然。这两人,注定是自己一辈子的劫。如果不去触碰,是否就会没事?
想起这些日子来的经历。
该做的刚刚做完。可是不打算见的不该见的,也见了个齐全。若不是半途杀出个沈惜影,若不是宇文湛蓝的功力稍欠......还真是难以想象如今会是怎样一种局面。
日后,日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唯一可以称之为家的缥缈宫,显然暂时是回不得的。只得继续身处在这江湖之上了。烦恼的是得时时防着凌川和宇文湛蓝双方的势力,不省心呢......或者干脆找个地方盖间小屋隐居,春日好眠夏吹笛,秋倚斜阳冬看雪。倒也不失为风雅......唉唉,不能往下想了。
思维回到当前身处的环境。夜色依旧美好,四周静谧无声。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想有人来破坏这样清澈安详的气氛。可惜天不从人愿。煞风景之事,总是人最爱干的。
停下脚步,转身。黑亮的眼睛毫无犹疑的看向街边某处。嘴角习惯性的向上弯成一个弧度,并不很明显的弧度。夜色中看来有微微的凉。
"尊驾一路跟着我到此,莫非还打算继续下去?"
话才出口,便听得一阵笑声自他目光所投之处传来。声音不高,听不出半点被揭穿的窘迫,反而带着股逼人的自信。紧随着这笑声,一人自墙角阴影处缓步而出。走到街道中间和颜轻对视。暗色轻柔的长袍随微风轻摆,下颌微微前摆,脸上收住笑声之后,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即便是夜色之下,依然气势逼人。
颜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中一动,道,"阁下莫非就是极影山庄沈庄主?"
当日和沈惜影虽只一面之缘,对她的脸倒是印象颇不浅。眼前这人,面容分明与之有七分相似。
"哈哈......公子好眼光。在下正是沈极影--得罪之处,还请公子海涵。"沈极影笑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似乎丝毫不曾考虑到以他在江湖上的身份,干出暗中跟踪这等堪称卑鄙的行径,未免有失体面。更何况还被人家轻易识破。
"庄主一路不惜辛苦,不知有何贵干?" 堂堂庄主身份,而且和自己素昧平生。这般跟着自己,想必所图不小。
"呵呵,公子果然快人快语--贵干不敢当,只是,想请公子去鄙府小住。"
"小住?"
"嗯,小住。"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颜轻看着沈极影,目光不似在看同类生物的样子。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这样的事当真是第一回遇到。非亲非故,跟了他半天,只为请他去家里小住?
"烦请庄主给个情由--据在下所知,在下与庄主,素未谋面。"
沈极影从善如流。"见是见过的,只是公子不知罢了--在下实在久仰颜公子风采,还望公子莫要嫌弃才是。"
微一皱眉,实在想不起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过如此大人物。况且自己虽然也曾在江湖上走动,见过自己的人却不多,也不知他从何处"久仰"了自己的风采。
"在下......"忽然觉得有趣,两人一口一个在下的,分明却又是才刚认识而已--说认识,也不过只是知道了个名字。他实在没有理由要去的。"......若是不去呢?"
"不去?"沈极影笑得奇怪,仿佛颜轻了一个根本不该问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也只有一个。"不去的话,公子怕是再见不到此物的主人了......"
说话间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物,手腕一扬,那物件瞬间落入颜轻手中。是一支白色发簪。触手温润的雪玉,简单的造型,做工却极精致。月光下笼罩着一层清冷的白色光辉。他认识它。缥缈宫上至纤尘,下至除草培花的小丫头,都是以此束发。
果然所图不小。颜轻轻叹一声。"惊雪?"
"公子想要知道,去了便可--不知公子可有改变心意?"面对颜轻犀利的目光,沈极影仍是礼数周全,仪态得体。极影山庄能有今天声势,想来也是必然的。
惊雪武功虽不错,但涉世毕竟浅。遇上别人还罢,遇上此人......
"既如此,那就有劳庄主了。"颜轻纳簪入袖,看着沈极影淡淡道。嘴角的浅笑已然恢复。"不敢不敢,公子言重了。"沈极影面上露出喜极的神情。不知情者见了,怕不要以为哪位素来眼高于顶的大人物终于感动于他的精诚所至而金石为开了。
沈极影举掌一拍,一声脆响之后,身后便变戏法似的冒出一顶轿子。
大轿子。十六人抬的大轿子。青帐流苏,慰为壮观。
沈极影往右移开两步,左臂一伸,对着颜轻笑道,"公子请。"
颜轻有些叹为观止的看了一眼这顶规模庞大的轿子,便顺着沈极影的手势径自掀帘上轿。
轿内陈设倒也简单。纯白长毛波斯地毯,中间一张黑色檀香木几,几上一壶酒,一双杯,两旁各置着团花织锦靠垫。除了四角各一颗夜明珠外,再无他物。
既来之,则安之。莫要辜负了如此讲究舒适的布置。颜轻斜斜倚靠着硕大柔软的垫子,身体就势伸展开来,完全的放松。细密厚实的地毯,半点不用担心硬磕之感。惬意的半眯着眼,看着小几另一边的沈极影。
后者盘膝而坐,单手执壶,正为二人倒酒。
除去性格不讲,若论容貌,委实当得美丽两字。这沈家兄妹外形上甚得上天垂爱。只是性子......大约是为了公平起见,性子多少都带了缺憾,且是不小的缺憾呵--妹子太显,兄长过隐。都不能算正常......
"公子,请。"
颜轻伸手接过只装了三分满的杯子,随意的看了一眼。
酒是西域极品葡萄酒,杯是色形雅致的夜光杯--这样杯子装这样的酒,分量多了反显粗气。原本就是要稀少才显尊贵。原本就是要小口小口啜饮才显品味。
颜轻轻轻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血红色的液体在唇上残留了薄薄的一层。双唇一抿,抿去不该属于自己的艳丽之色。
绵软微甜的感觉残留在口中。与近日来喝习惯的中原白酒味道相去甚远。
看着空掉的杯子再度被斟上酒。沈极影执壶的手修长稳定,只是白皙的有些过了分。面上虽一直保持着笑容,却不再说话。锐利的目光大部分时间盯在颜轻的脸上,似乎对他的行为极之好奇。
"你什么都不问?"
不再称公子了么?喝了杯酒距离拉近不少啊。不过这样的问题......实在不像是极影山庄主人会问的--
"你会说么?"
会说自然不用他问,不会说问了也不过浪费口水而已。颜轻瞟他一眼,眼底意思分明。随之不再开口,闭目养起神来。
十六个轿夫功夫了得,一路行来竟如履平地,丝毫没有颠簸之感。倒让他一路休息充分。
第六章
极影山庄位于京城东南郊。一大片的空地,似乎天生是为了建造这一片山庄而形成的。外观颇为壮观。山庄里面却是仿效江南的园林布置。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庄内庄外,俨然两个世界。
山庄西南是一片荷花池,约占了山庄三分之一大小。池内大片大片的荷花。碧绿的叶,雪白的花。整座池,竟不见一丝杂色。
颜轻初见这座荷花池,饶他不是容易惊讶的人,也大大震惊了一番。不是惊于花池的规模,也不是那一池的雪白。而是--此刻时节分明才暮春!
普通荷花,一般都要到盛夏才开放。而暮春时分就能如此姿态招摇池中的,他此生只知道一处。缥缈宫。语荷园。
也许是迥异的环境,造就缥缈宫荷花迥异于世的特性。花形雍容华美,颜色纯白无暇,花季几乎长达半年之久。可从暮春一直盛放至中秋以后。
可是缥缈宫的荷花怎么会出现在极影山庄?
据沈极影的说法,是当年在西域游历时经过一处绿洲,偶然从一妇人手中得来......
也不是没有可能。宫中定时向外面的人购置日常用品。不定是哪次流出去的......问题是......
颜轻青衣覆体,斜倚着窗口看窗外的荷花池。目光渐渐飘忽游离。竟没有发现门口已经站了有一会的沈极影。
半晌方转过脸来,看到他似乎颇觉意外。毕竟那天把他带来这里后,沈极影两天不见人影。若是再不出现,他几乎要肯定山庄事务繁忙导致贵为一庄之主的他早已忘了山庄了还有颜轻这么个......人质?客人?发现竟然找不到适合自己目前身份的词,颜轻浅笑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