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凌川见逃跑不成,眼珠一转"落回,你是这里的二当家?"
"嗯?"那又怎样?
"所以大哥我有难,贤弟你自然......"
贤弟?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落回......"放软了语气,哀求的看着他。
"免谈!"该拒绝时,不仅要意思明确,而且要毫不留情。
"唉!"万分无奈的叹口气,"好吧。就当去会会姓沈的也好......"
呃?这么爽快?落回一怔,手里不免一松。一转眼,眼前已失人影,只有余声远远传来。"落回,兵不厌乍,切记切记......"然后是很爽快的笑声。
"凌川!!"
"可惜......"
"可惜什么?"
"沈家小姐国色天香,家产敌国。你凌大寨主侠义心肠,风采盖世,当真天造地设,般配非常--如此好事,你竟逃了,岂非可惜?"
凌川犹在懊恼,闻言一转情绪,咬牙道,"颜轻!不损我你就那么难受?"恨恨地看了他半晌,直想把他脸上似讽非讽的笑容给啃下来,"说起来,我还是要多谢沈极影的,要不是他,我还不定能遇上你......"自然更不会缠上你了......凌川笑得不怀好意。
颜轻也不在意淡淡道,"你就那样逃了,沈极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你一路跟着我大摇大摆,不怕他知晓来逮你么?"
"这不用你费心。若论大摇大摆......你能躲得过别人,我自也是放心的。"凌川说得有恃无恐。
颜轻笑意一僵,随即恢复,几乎让人看不出来。"什么意思?"
凌川看得得意,眯了眯眼,好整以暇,"当我不知道么?那日你浑身湿透的从水中上来,若非躲人,你几时会这么狼狈--我只好奇,谁有那么大本事能让你都躲着他?"
竟然被他看了出来......不过也不应奇怪。除了遇上他后偶尔言行走样,总的而言,凌川还算是个聪明人。淡淡回了句不劳费心,不再理他,低头吃饭。
菜未去半。颜轻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凌川这只乌鸦嘴!
楼梯上缓步上来的少年白衣胜雪,面如冠玉。正是当日西湖之上的陆家公子。再看他为之小心翼翼的身边人--不是惊雪却又是谁?
见她上得楼来,美目一转,便嘴角含笑往凌川这边施施然走来。
颜轻心里叹息,面上犹自摆了懒散笑容,对着已到桌边的佳人笑道,"小惊雪,多日不见,可好?"
"惊雪甚好。有劳公子挂记。"佳人虽面带微笑,语气冷淡。看了看唯一一张空着的座位,
毫不客气的坐了下去。徒留身后跟着的人一脸青红。
"你家主人还好?"
"自然是好的。"你若能回去,那就更好了。
"哦......"
"嗯......"
两人没头没尾的对话,直听得凌川和陆姓少年云里雾里外加心下不爽,又碍着两人间诡异的气氛不好发问。一时间就这么僵着......
凌川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闪动,越看心里越是有气,自己对这两人关系一无所知,自己对颜轻......几乎一无所知!
"凌川!"一声突兀的尖叫,险些刺破众人耳膜。
凌川回过头,一看之下,不由暗叫声苦。其余几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纷纷看向声音的来源。
大厅和楼梯的连接处,不知何时站立着一名红衣女子。云发丰艳,娥眉皓齿,颜盛色茂,景曜光起......
沈惜影!极影山庄大小姐!
颜轻收回目光,好笑的看着凌川瞬间变得愁眉苦脸。
向我求救?我这边也有一个哪......你自求多福吧--算起来,两人也算同病相怜......
美人此刻一脚踩在大厅地板上,一脚犹在下一级楼梯之上。一手扶着细腰,另一手玉指遥指凌川,"你,你,你......"
说着举步蹬蹬蹬的走过来,"我大哥亲自去你那提亲,你为何逃了?"字字血泪,掷地有声!
果然!"我......"凌川刚开口又被抢断。"我有什么不好你不要我?说阿!"这......"还跑来和别人鬼混!"玉手一转方向,几乎没戳到惊雪头上,"她有什么好?有我有钱吗?有我长得好看吗......"话音一断,大约是惊雪转头一瞥让她认清了什么事实......"看什么看!狐狸精......"
--这便是沈极影为何甚少让自家妹妹露面于江湖的原因了。外人只道大家闺秀矜持做派,哪里想到这一层?
沈惜影。名字颇秀雅,家世可敌国,更有兄长可堪人杰--只除了这见识脾气!沈极影虽极疼她,却也为这每每头痛不已。这次也是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跑去大风寨提亲--哪里想到只见着落回,还被他皮笑肉不笑的挡了回来。自己这宝贝妹妹却因大哥不在山庄少了约束而跑了出来--
颜轻瞧得有趣,见惊雪脸色一变也不去阻止。
两个女人之间,有时毫无原因都可互相对上,更恍论有人当着你的面骂你狐狸精了--惊雪平日里笑容再清婉,修养再好,终究脱不去女儿家好胜心态,更禁不起这般无故受气。当下两人便在这大厅之中动起手来。
惊雪自幼随侍纤尘,身手自不必说。那沈家大小姐打起架来也颇俱悍势,几招下来倒也不见落下风。只是把这里的客人赶了个十之八九。
短时间内尚能撑着,时间一长,沈惜影明显落了下风,已在咬牙苦撑。惊雪冷笑一声,正待一掌拍下,眼前之人突然被用力扯开。
"大哥?你别拦着我!"
"够了!惜影,别再闹下去了。这位姑娘,在下代舍妹给姑娘道歉,还请姑娘手下留情,莫再追究。"一番话说得惊雪倒有些过意不去。倒似自己仗着武功欺负人似的。她收掌站立,凝神打量起突然现身的大名鼎鼎的极影山庄庄主。
一身湖青色丝织长袍,质地剪裁俱是上乘,腰间一条同色同质的带子系着--打扮尊贵而不惹眼,显然跟她妹妹天差地别。脸上虽笑眯眯如同弥勒,眼底的精明却不容忽视--淡淡笑了笑,惊雪移开眼。外人再怎样,总比不过宫里一前一后那两个主子的。
沈惜影犹在吵闹,被她哥哥狠狠抓住--这样的场面若多几次,极影山庄脸面何存?"人都不在了,你还在闹什么?"
这下连惊雪也吃了一惊,回过头去,除了杵在窗口的陆某人,凌川和颜轻,哪里还有人在?
惊雪愣了愣,回头淡淡扫了一眼沈惜影,紧抿的嘴角泄露心底的怒意--若不是她,自己如何会犯下这等错误?终究还是江湖经验少了。
宫主啊,惊雪又对不起您了!
以颜轻和凌川的轻功,他们若有心要逃,天下能追上的,倒还真不多。一路两人都觉得若继续住客栈,以极影山庄的势力,要查出来实在再简单没有。是以天黑之际,两人便在城外一处树林中歇息下来。
凌川也不知从何处捉了只山鸡回来,两人烤着吃了。颜轻自行靠着棵树盘腿打起坐来。
月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印在他脸上斑驳陆离。闭目肃容的他此刻益发显得清绝出尘。
这张脸,无论是白日里懒洋洋似笑非笑似讽非讽的看着自己,还是现下这般尊贵出尘,都已不复三年前的青涩锐利了。凌川看着这张脸,渐渐入了迷,双腿不受控制的来到颜轻面前,一腿曲起跪地,和他平视,仔细的端详起那张日夜藏于心中百转千回的容颜。微颤的长睫,秀挺的鼻尖,血色淡薄抿成一线的双唇......这张脸,这具身体,分明是个男人,为什么自己为此执着这么久?喃喃的,凌川的唇缓缓向前靠去,就要碰到了啊......
"凌川!"一声清喝,声音不高,却足以使人清醒。凌川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清亮双眸,隐隐含着怒气。他嘴角一咧,稍稍退开了些,一手却似仍无法自持,挑起颜轻耳边一缕长发,然后,从发间缓缓的,抚上清绝的容颜,"小颜......"
"滚!"怒气勃然而发。颜轻一手挥开凌川停在自己脸上的手,却被他反手欲捉。哼了一声,颜轻身体不动,手掌翻飞如流风回雪。凌川凝神以对,见招拆招。一时间这林中方寸之地掌影翻飞。凌川一心要引出颜轻全力以对,出招间不留余力,颜轻更不会放自己被他制住,终于嘴角一冷长身而起。只这起身的一瞬间,凌川左手腕忽的一重,下一瞬间便头下脚上一阵眩晕,背朝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怎会如此?"从头晕目眩中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树叶尘土,凌川不可置信的看着颜轻。自己竟败得如此之惨?
"你千方百计惹我动手,现下满意了?"
满意。怎会不满意!当日海遥的话他虽未怀疑,心底却始终存在着问号。如今实在是满意过头了。凌川苦笑一声,"三年前,你功力尚未至此?"
"或许吧。不过那时,你并无机会见到。"淡淡的点出事实。不愿再去触及不愉快的回忆。
两个人各据一方站着,既不动也不说话。凌川总是爱看他的脸,他懒洋洋的笑,嘲讽的笑,薄怒的笑,安静的出神......唯独不喜欢此刻的样子。木无表情,双眼迷离,目光似近犹远。他不喜欢这样的他,让他觉得自己离他遥不可及,更捉摸不到他的心思。忍不住又要上前去碰触他,惹他发怒也好,总好过他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
正要行动,见颜轻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随后又抬头看着天空。树枝交错间,月亮斑驳的残像出奇明亮。
"凌川,这一路从杭州到南京,现下又出了南京,也不算短了......"
不喜他说话的语气,凌川听了皱了皱眉。
"......沈极影势力广泛,你以后自己保重......"
什么意思?
"我和你,就此别过吧。"
自顾自的说完,看了看凌川。他像一时不能理解颜轻话中含义,等到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欲抓。眼前浅青人影一闪。这天地间就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
凌川知道这回自己是追不上他了。
一路飞驰。颜轻知道自己的轻功,全力展开时,即便是纤尘,也未必能与自己比肩,是以并不担心凌川能追上来。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自己日益纷乱的心绪。
明明曾经那么恨过的人!
明明应该相见不如怀念的人!
为什么自己会放任他一路留在自己身边?
为什么自己一向八风不动的心会因他而怒而讽?
为什么眼看着他要碰到自己,心里却不觉的厌恶?脸上摆出的怒相,究竟是给他看还是给自己看?
颜轻啊颜轻,你以为这一次出宫会是一次了断,谁知又踏入一个无常,真的是造化弄人么?多年前你所谓的受伤,所谓的恨,如今看来,岂非是个笑话!
你待如何?
第五章 请君
京城。夜半。
宏大壮丽的皇宫,褪去白日的喧嚣与匆忙,平添几分宁静与安详。可惜好景不长,一声很破坏形象的怒喝陡然拔起,刺破良夜。
"你说什么?他这么多天来,一直和谁在一起?"
"凌川。"面对天子的盛怒声音依旧保持平静无波的特色,除宇文觉外,不作第二人想。可惜这样的平静并不能影响及面前的主子。
"凌川!凌川!他......他为何不先来见朕?为何会跟凌川搅和在一起?"怒火中逐渐添了些自怨自艾。他足足等了他三年啊。好不容易等他现身江湖,竟然是和凌川在一起。
"这,恕属下不知。"依然是诚实无比的尽着为人臣子的本分。"不过,据属下所知。颜......公子此刻正一路北上,目的......似乎是京城。"
"当真......咳咳......"大约也察觉了自己语气过于急切与自己尊贵的身份不符,咳了两声掩饰一下,虽然显然是没什么用。
左思右想之下,实在想不出颜轻来京城的目的除了自己外还能是什么。应该是来见自己的吧......期盼混合着不确定,宇文湛蓝整个人陷入某种情绪之中,脸上难得出现如儿童般的神情。
......
"皇上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告退。"
"等等。"
终于回过神来。宇文湛蓝突然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目光清晰的钉在觉的脸上。
"告退?你要退到哪里去?你不是发过誓要随身保护我,寸步不离的么?"
不是没有听出来宇文湛蓝口气里的揶揄,还带着微微的怒意。宇文觉一愕之下,很快恢复古井无波的样子,垂头双膝着地。已经三天未睡,此刻只想去补个眠而已。但既然有人不允,他也只好留在这里。他不会违反他的意思。他答应过,要终身保护他。
"咳,唉......"宇文湛蓝原本有心刺激他,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反倒有些懊悔。早该知道怎么刺激都是没用的,不过竹篮打水而已。"你先起来再说......"看着他缓缓直起身子,面色比之以往更见苍白。宇文湛蓝禁不住叹了口气。"颜轻一路北上,凌川怕是会跟着来。你--不想见他吗?"
觉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这是何苦?父皇驾崩,都已经四年多了。你也......"
"皇上,属下答应过的事,自不会半途而废。"言下之意,你也莫要再说了,说了也是白白浪费口舌。
宇文湛蓝话说了一半被哽在喉咙口,半晌没发出声音。天下敢这么跟他说话的绝对不超过三个。貌似恭顺,骨子里比谁都倔。这个话题,始终都是进行不下去......"罢了,你去休息吧。"
看着觉离去的背影笔直如标枪。心头又浮现出他苍白无表情的面容。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那个样子?
是父皇驾崩的那一天吧......
知道他不是不想见凌川。毕竟骨肉相连,他是他唯一的弟弟。只是有些羁绊,却比这血缘亲情更加深刻。觉躲不开,也不想躲。每次知道贡品被凌川劫走之时,苍白的脸上总是无奈的歉疚。他看了心痛,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四年多呵......何苦来呢?
甩甩头,把心思从宇文觉身上拉回来。
很快,他就要见到他心头的宝贝了啊。脑海中颜轻三年前的样子清晰无比。那一张混合着骄傲与脆弱,痛苦与无奈的绝世容颜,时常半掩于漆黑的发间,斜着目光,扬起冰冷的一缕笑......身处何处都是那么的骄傲。
想着想着,不觉呻吟出声。吓了自己一跳。宇文湛蓝想着要不要微服出宫。万一,颜轻不是来找他的怎么办?自己主动出击,两人见面的几率似乎会大些......
可是,暂时还是算了吧。他还没忘记上次回宫后见到程煜的脸色。幸亏他不知道自己无故失踪是去干什么好事,不然,说他要轼君,他也是丝毫不会有怀疑的。所以,还是忍忍吧。省得太平盛世还要上演一出轼君惨剧,有失君臣之纲。
......
?
凝神倾听,确定不是自己幻听。宇文一挑眉,深夜的皇宫,竟然还会有打斗之声传来?虽然只是隐隐约约,但还是可以确定。声音是从觉那里传来的。
觉休息的地方离这里并不很远。即使不用轻功,也无需太长的时间。他站在门口暗处,轻易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任何情况。
这屋子原先并没有,是他命人为觉建起来的。按他的要求。两间不大的青石屋,一个小院子。陈设简单到简陋。实在不符合皇宫整体富丽堂皇的风格,倒与这夜色颇有几分相称。
此刻院子里两条人影正斗得难分难解。黑衣空手的是觉。白衣持剑的,看服饰身形,应是个少年。
--怎样的少年会在半夜闯到皇宫里来?
看不到脸,少年始终背对着院门这边。闪转腾挪间,轻功很是不错。但......其他功夫,虽说也不差,又怎可与觉比?是以虽然手持三尺青锋,依然颓势尽显。不过仗了年少气盛,勉强撑着而已。
又是堪堪三招,终于脚下一个踉跄,被觉夺剑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