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说得多么惊世骇俗,听起来可恨可笑,我都请你相信,我的心永远向着天衡宗,无论是谁,无论何人,都不能怀疑我的决心。”
明尘顿了顿:“可以,我暂且信你。”
扶火喝了一口茶,对着幽幽清茶告解:
“我勾结了狐王。是我帮她偷了熊爪城遗迹内的碎片。”
清茶泛起阵阵涟漪,扶火看向自己,发现自己的手没有发抖。
明尘手撑书案起身,四周淡淡地泛起一阵微不可见的灵力涟漪。
扶火道:“我是为了天衡宗。”
明尘已经靠近了她,扶火意识到对方有杀意。
她抬头,明知明尘看不见自己的目光,却还是诚心诚意地望了过去:“我以为你知道,原来你不是为这件事生气的么?”
漆黑的剑尖在那一瞬发白,眉心微痛。
“说说荒山宗的事。”明尘收起剑,扶火回想了一瞬,竟然想不出明尘是什么时候拔剑的。
“荒山宗的事,只是小事。那不是为了狐王,是为了天衡宗。”
“详细说说。”明尘扶了扶她手中的茶杯,而扶火仍然想不出明尘什么时候抬手的。
实力竟然又有提升,亦或是说,一点迟疑都没有了,明尘一念之间就要杀她了。她后背忽然冒出一身冷汗。
“我知道荒山宗要干一件无底坑的大事,他们要建造铁壁,他们算过,以他们的法阵能够节省灵石,但这需要天衡宗全力支持——也就相当于,等你做了宗主,宗门一点灵石都挪不出来了。”
明尘道:“你该禀报上去才是。”
“宗主已经病了,定平管事。我本要报上去的,但那时候,狐王找到了我。”
“哦?”
“狐王告诉我,定平叛了。她说,她会让定平答应下这件离谱的事,把天衡宗也耗在荒山宗的铁壁上,然后等你做宗主的时候,没有灵石,没有资源,处处捉襟见肘,她就可以杀了你。”
“我——她说的,是我?”明尘蹙眉。
天底下尊者虽少,一只手数得过来,却也不至于突出一个她,她正面并不能敌过狐王啊。
“我问她要做什么,她说,守宫断尾,护的是性命周全,要我想想是帮一个人数稀少的荒山宗,还是守住天衡宗的家业。反正对她来说,孤立荒山宗,她可吞北州,支援荒山宗,她可杀你。”
扶火想了想,忽然笑道:“我说远了,我来交代的事并不是其中细节。我要说,我也不知道狐王引我想办法把荒山宗孤立出去的原因,我只知道我的目的,我为何与狐王合作。”
“你若要说借口,便不必说了。狐王第一次告诉你定平叛了的时候,你就该告诉我,或是与众长老说,这并不是被狐王辖制的理由,狐王给出两条路,你便老老实实地选一条么?天下千万条路,狐王只给死路,你和定平都是找死。”
明尘只以为荒山宗的事还能和颜悦色地论一论道。
但她绝不会想到这事是内鬼,内鬼是扶火,扶火早就知道了狐王的目的,还把碎片垂手送上。
“听一听我的借口吧,”扶火忽然笑着把茶杯放到脚边,振振筋骨,看着持剑而立的明尘,心中忽然有些慨然,“不要太生气,你如今已是宗主了,底下这么多人,能随你道心坚定地走完的人太少了。天衡宗太大了,它从未完美过,时时都会有些行差踏错的人,你若为我就这么生气,日后还有多的烦心事呢。”
明尘放下剑,坐了下来。
扶火苦笑:“我的道心便是天衡宗——偌大的天衡宗,我认定要管好它,或是它要存活,要昌盛,要愈发壮大,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我选中你,支持你,仅此而已。”
“说说你的借口。”明尘明白了,把剑横在膝头。
“其实呢,我是个赌徒,若有以小博大,以一换百的机会,我是不会放过的,但我又非常想要保本——是个贪心的赌徒,没人肯与我玩。忽然,桌子对面站了一位庄家对我说,来赌吧。我明知对方坐庄拿大胜率大过我,但我想到可以保本,于是加入了赌局。”
第90章 定海篇13
狐王和扶火在赌桌左右,扶火要保本,保天衡宗安宁。狐王起手张狂,把她自己也押上了。
关于开天圣书与吞天神书,狐王和盘托出。
“所以?”
“所以,我所求所想,都告诉你。我不在乎什么天衡宗,我也不在乎凡人的性命,我也不在乎妖族的性命——我所求的是道本身。”
“你有什么道?”
“不是,我的道是,我要道本身。”
扶火不解。
再回想起来,仍能想起那化身女子的狐王白得近乎剔透,一双狐狸眼在太阳底下显得格外剔透纯洁,对方轻轻敲着脑袋,似乎很是困扰该怎么开口,半晌抚掌笑:“你若将道理解为我们赌博的规则,我要的,不只是做这个庄家,我要比庄家更厉害一筹,就是在世界上还不存在赌博这事时,我站出来定义,什么是赌博,赌博要如何做,你们在什么规范内的赌博算作是赌博,若是有人引申创造一种新的赌博形式,也离不开我起初规定的那个概念本身。”
扶火道:“我的理解是,你要突破最高的境界,成为神?”
“谁知道那突破的境界是什么?神也好,鬼也好,我们妖可没见过,你们人,是不是也没有见过?我不修天道,但是方便理解,我们便拿天道来举例,人么……拿明尘举例好了。
“比如人的境界最高是尊者,尊者之间实力也有差距,却没有更高的词来形容了,说明修到这里,已经是人的极限,再有什么实质性变化,便是那所谓窥见天道成神的传说了,对么?
“让我们将明尘拿出来说,明尘修天道,是个尊者,人还年轻,她肯定是要往更高的境界去,对不对?截至目前,你的理解是对的,我也想要经过这个步骤。
“但是,再往上呢?成为神呢?神又是什么呢?有人成功么?看看你们的老宗主吧,失败了之后再也不能出来主事了。我后来想,没有任何历史记载着修道成功后可以成神,但是大家都这么想,是谁告诉我们的呢?然后我又想既然是在天道的规则中修道,成为神,是不是意味着掌控天道呢?盘古开天地,天道与地道分开,天道还有自我意识,能够选择人——你说,这个自我意识来自谁呢?难道是盘古自己么?
扶火被狐王的猜想问住了,冥思苦想,发现自己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似乎所有的修道者都知道最后能够成为神,可是,谁也没见过真的神啊,大家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或许是曾有人成功,记在典籍中,可是——天衡宗有多少人读过典籍呢?甚至天衡宗的历史不过三百多年,而修真成神的说法,却是上古就有的。
正在想着,狐王却煞有介事地朝着她,有些疯癫地搓搓脑袋道:“我疑惑了太久太久,谁能为我解答呢?后来,我自己却想明白了,我认为,的确有人成了神,的确有人掌控了天道,所以,后来人没有可以成功的,因为你在对方的规则里玩,怎么能够赢得过制定规则的人呢?”
扶火道:“既如此,你要如何呢?”
“既然天道有了主人,那么多厉害人物都未能成功,而地道还没人试过,已经成了碎片,那我便要去试一试,若我能够掌控道,掌控规则,说不定就能把天道的主人解决掉,释放出来,像明尘这样的人,不就真正有了成神的机会么?”
“你怎么知道地道就没有主人呢?何况你这所有的推测都只是推测罢了。”
“所以啊,我才来找你合作。你所求太小了,一个宗派而已,我不会动,谁稀罕呢?我来去自如,你也不是不知道——”
狐王朝着天看了看:“我所求的,大太多了,无论是天道,还是地道,总要掌握一条法则吧?我朝着地之道去努力,与你赌一件事,赌我能不能收集齐这碎片。”
“你收集碎片,与我又有何益呢?”
狐王忽然笑道:“我为什么拿明尘举例呢,我想和她赌,我和你说的这些话,有朝一日你找到机会,也和她全都讲了好了。说实话吧,我觉得,她有开天圣书——我用吞天神书赌开天圣书,想和她比一比,谁先得道。”
扶火却跟不上狐王的思路,皱眉道:“开天圣书,为何会绕到开天圣书上?即便是开天圣书,我一心辅佐她就好,何必和你合作呢?”
“我的推测是倒着的,因我很快便会收集齐吞天神书了,那抵抗我的开天圣书还未露面,这不合理。开天圣书必会抵抗我,它绝不会忍气吞声藏在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等着给我一击,因为在口袋里藏锥子,它很快变回刺破衣裳而露出来,藏不住的——你看看这个世界,除了她,还有谁么?”
“她并不能打过你。”
“我知道,所以我猜测,或许她的开天圣书也是不完整的,你觉得我的猜测对么?我不知道,我和明尘打交道太久了,我意识到一件事,我愈强,她也会愈强,无论是通过什么手段,我是得了碎片,吞了人的精血,还是得了什么法器,她都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变强,我总是错过杀她的最好时机,我就是杀不了她——难不成我们是商量好的么?”
扶火只能被狐王拽着跑了,狐王的思绪咆哮着冲刷她,不是因语言,而是那令人畏惧的热情,狐王双手笼在一起,比划道:“我想起了一些故事,我又有个推测,也就是说,天道与地道某些程度上,在还没到最后的时刻,它们必须共生,直到最后的决战——天道与地道的抗衡,最后的结果是如何呢,我不知道,我愿意是我赢,因我想要掌控规则。但你何不与我赌一把,赌我收齐了吞天神书碎片,明尘的开天圣书完整,然后我赌我赢,你赌明尘赢,再坏,我也不会对天衡宗下手,往好了说,你加速了天道的神的诞生——那时候没了我,你们天衡宗该有多强大啊!”
终于,扶火想到了,如果狐王的推测是对的,那么反过来,明尘实力不如狐王,也杀不了狐王,所有人都杀不了狐王是因为天道与地道注定要在最后对决——那么宗门为何要被这种事拖垮呢?那开天圣书没有任何人有眉目,明尘还不是宗主,她忽然对人宣布,反而是横生枝节。而吞天神书,狐王却有好几处确定的地点了,那么,按着地道越强,天道越强的规律,她帮狐王,就是推着明尘往前走,天衡宗决不能像定海宗与荒山宗那般,碌碌无为地混到那种地步。
明尘听罢,沉默片时,道:“所以,你帮她收集碎片?”
“我只是让吞天神书碎片不落在我们手里。”
“你认为,狐王越强,我就会莫名其妙地跟着变强?不管是入世,际遇,仙缘,法器,总之会在冥冥之中成长,对吗?然后到了最后的决战,我差狐王的那一截就会补上,一直都弱于她的我就会忽然和她五五开,是吗?”明尘气笑了。
狐王自己都说了,是推测。
是扶火在赌。
“若你不交易,宗门有我,你不是信任我么,不也能够继续发展么?何至于覆灭呢?”明尘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持剑,却抖作竹杖拄在身前,撑住忽然虚弱的自己,苦笑着摇头。
“明尘,宗门有许多事务,宗主扛着许多东西,人情世故,衣食住行,和别的宗派的往来,与凡人的关系,整个天下的布局筹谋,所有东西的谋划调度,甚至还有这群修道者的迷惘等着你驱散——我支持你做宗主,是因除了你再没别人了,修真者式微!可我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人了,后来都毁了,我见过宗主从前多么辉煌,意气风发,比你锐利多了,后来你也见到了,突破失败,成了那副鬼样子,后继无人,以至于定平这种才干都要担当大任——你呢,你有想过若是你万一现在殒命了,宗门中有谁能担起这个担子呢?这并不是谁的过错,而是宗门在衰微,运势在衰退,所以难以出人才——我比你看得清楚,宗门青黄不接,又有谁堪当大用呢?”
“你呢,扶火?”
明尘问道。
扶火有点儿像更悲观的秋娘。巴望着谁来把自己拉出泥潭来。
扶火只是轻笑:“明尘,我今日来交代,只是来告知我勾结了狐王的前因后果,并不是来说服你,也不是来求你理解或宽恕。也是把狐王对我说的话转告你,信与不信,你自己衡量就好。该说的也说完了,你要杀我,便杀吧。”
所谓道心,便是认定了自己所做的是对的,留着七分执迷不悟,只有三分心智清明。
她站在明尘对面,见明尘并不杀自己,便又笑道:“我的宗主啊……天衡宗,不是一个地方,也不是我们这帮人,也不是初代宗主天真的好朋友聚在一起除妖的那个念头。在我看来,天衡宗是道,万象归一的道,容得下天底下所有道的道,依我看,就是天道。只要还有人聚在一起修天道,天衡宗的名号便不会灭。”
“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也相信狐王能够收齐那碎片。我相信天与地终有决战之日。只是明尘,我想早日看到我们胜利的那一天,哪怕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证明你能赢,我也要赌你——”
“扶火啊……我若说,我身上根本没有那什么开天圣书呢?”
明尘杖尖一转,把扶火推后几步,轻轻点在她肩头。
“回你的洞府去吧,非我允许,不必再出门了。”
第91章 定海篇14
扶火被软禁了,没人知道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