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若狐王是医者,面对这烂掉的胳膊,她会想办法保全,即便当时没有医术,后来有了医术也要保全它,或是说,她本就有这样的医术,并不需要像我这般取舍。”
“你这狐狸,绕来绕去,是什么意思!”终于有长老指出说话的是只狐狸了。
明尘正要说话,程锦朝大声道:“那我直说好了!尊者一开始便对定平禀报过望月城的事,据说不是派弟子下去了么?最后不是一无所获?我有两个猜测,第一,说不定当时望月城遗迹并未开启,而是通过宗门内的掩护,对,我就说,譬如定平进行遮掩,在强大到足以破坏此事的尊者离开之后才取了碎片,有定平传信,她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去取,而底下都是定平的人,她想拿走,不是易如反掌么!第二,说不定早已取走了,以狐王的能力,只是缺些收尾的工作,所以即便尊者在那里,取走也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来。至于我的猜测是真是假,我猜是前者,因为我与尊者过去时,尊者并未感知到有什么波动,而正在开启的遗迹尊者会感知到的,比如熊爪城的遗迹!”
“还轮不到你这狐妖在这里污蔑修真者!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因我是妖,说什么都不对,我只是猜测,你们都在猜测,怎么偏偏允许你说,不准我开口?”
程锦朝和人针锋相对,竟然全不把自己当做个妖族,很是理直气壮地抬着头。
明尘道:“关于定平的事,不是不能提,只是要慎言,有罪之人并不是一口气会犯所有罪。”
程锦朝这才颔首:“是,尊者。”
明尘又道:“我这样问,并不是要追问那时的事,只是请诸位想想狐王的动机,锦朝虽然妄言,有一句,我却是认可的:狐王做事很坚定,有不容更改的目标,既然她的目标是收集碎片,便必定要做到。”
执教长老道:“明尘,你独断吧,这里的人有一半都因定平的事乱了道心,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你只管开口。”
她都发话了,长老们也自然说是。道心摇摆是事实,有些人到现在都不肯信定平叛宗,所以听到程锦朝言辞激烈地编排定平,自然要狠狠地去一去这狐狸的气焰。
明尘便道:“我年轻,我能做宗主,全是靠众位长老抬爱,做事的方法,行事的策略,我们都可商讨,但我今天要给各位定一个界限,一个基本的议事的原则,若要听我独断,为我议事,在我的引导下壮大天衡宗,就要先定好这根准绳。”
她看不见,却仍然转过头,她在用感知巡查全场,每人的灵气波动皆是不同,有人剧烈摇摆,有人岿然不动,有人色厉内荏,有人暗藏机锋。
“狐王做事,不容更改。我们不知她如何找到遗迹,每次又用什么办法打开,死了多少人,谁又叛变了,我全都不在乎。我们还剩一处遗迹?你们怎么被狐王牵着走了,若狐王哪天说她要吞吃童男童女,你们还能命令凡人全都不要生孩子么?”
众人都缄默,听明尘拔高声音道:“狐王做什么,我们自然去阻拦,但我只希望众位长老听到她行事之后,与其想着,还好我们还没完全输,或是还好我们还有什么——不如去想,不能再被她找到下一个遗迹了。”
“我们要主动出击,做我们当做的事,然后,宰了她。”
明尘这话,几乎是在责备执教长老了。
然而执教长老默默不语,她在众人面前,只会支持宗主,这是她的态度,若她反驳明尘,意见不一,宗门便会再出乱子。
“这条准绳,你们听明白了么?我说,我绝不在这里等着狐王打到我手里最后的防线,无论现在宗门是不是还有叛徒,狐王还会对我知道多少——她都来过一次了,我不怕她再来一次。唯一重要的是各位的道心,我们不是定海宗,只求战死,我们也不是荒山宗,少了独斗的勇气,各位,我们的一切皆可,是说,我们要解决一切问题,以一切方式去做。”
明尘重重地敲了下桌子:“现在,两件事,第一,去查看熊爪城遗迹,看看遗迹是否已被开启,如果没有,守住。第二,就是狐王也要来看我们的典籍,典籍中记载着这些秘密,但只有明竹看见了,我们都该羞愧。开放藏书阁,以玉符为引,增派人手多抄录,找到所有有关开天圣书,吞天神书,天道,地之道,遗迹,所有的消息,每日一报,各门都要报。”
她忽然自嘲地笑了:“岂止两件事,简直有一百件事,但先做最要紧的,谁都不准闭关,一个月后,不,半个月后,我要与你们说一件大事。”
没有人想过刚上任一天的新宗主会这样强硬,下令后,便要众长老就如何执行她说的两件事进行讨论,结果禀报执教长老即可,她并不插手具体执行,哪一门出多少人,哪一辈弟子带什么法器,让这些管事的长老头疼去吧。
反正她这一门人丁稀少,宗主单传。
但她还是把这一门另一个人派出去了:“锦朝,你去过熊爪城遗迹,你随他们一起去。”
程锦朝立即站得笔直:“尊者——”
“只管去。”
她下令过后,挤在亘望厅外要和明尘理论程锦朝的狐妖身份的人都失去了机会。
明尘并不打算与谁理论理论自己的道心,理论自己为何这样踏踏实实地收一只狐妖做侍剑弟子的目的。这是天衡宗宗主,人世间地位最高的修真者的特权,她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就像上一任宗主占卜过,众人也怀疑过明尘,一个小瞎子如何会是下一任宗主呢?
明尘就证明给他们,她做得到。纵然道路曲折,事情却成就了。
而做宗主危险的地方也在于此。因她再没有人为她定好道心摇摆的尺度,即便一意孤行,也无人能拦住她的意志。
上一任宗主,荒山宗宗主仓龙,都是一意孤行地赌博般冲向了那至高的境界。
她不同,她分出了自己的一半,纵然万般造化只向自己告罪,只管将罪扔给脚下幽暗。
有长老慢慢起身,还是问道:“她是妖——”
“那又如何?”明尘缓缓抬眼,即便她没有什么视线,却仍然从她的义眼中,透出一股凄冷的决绝,“我杀妖的道心绝不更移,比你所想更甚。你若要了解狐王的决心,不如先了解我。”
众人都知道她杀妖的手段残忍,望着一旁站立的面色如常的程锦朝,被疑惑与随之而来的惊愕的猜测震慑道。那人久久不语,还是不识趣,不甘心地问道:“那……狐……那锦朝呢?”
明尘尚未回答,程锦朝忽然不卑不亢,又很是郑重道:“会杀我。她答应我的,会亲手杀我。”
说话时,她举起手,像是起誓,在明尘模糊的感知中生动起来,对着所有看向她的长老庄重地自白道:“我正是因为想要被尊者亲手杀死,才矢志不渝地跟随,并尊敬她。纵我有千般不好,也只请各位长老高抬贵手,允准我死在尊者手里,我还活着的每一日,都为了有朝一日尊者能杀我而竭力向善,并且我自己的,道心,也认为我该如此而行。”
她宣告过自己的心,对众人重重一礼,走到明尘身边。
明尘略微侧身,背对着她。
“尊者。”
狐狸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尘道:“说得很好。”
程锦朝眼底便深深地泛起笑意,对明尘行礼。
第88章 定海篇11
等人都散去,想要和明尘私下说话的人都排成一队,明尘看不见,还是明竹悄悄解围,戳程锦朝的后腰:“让他们别等,用仙鹤送玉简上来,之前宗主都是这样做的。你也不能让师姐在这里赶人。”
程锦朝感激地上前,对众长老解释,好说歹说把后面的人劝走了,还是扶火仗着她认识程锦朝,热络地拉着:“我就少说两句,是极其重要的,你看,前面只有执教长老了,我就排她后面,我说完就走。”
可狐狸是个油盐不进的,又很讲究公平,板着脸摇头。
扶火急道:“好狐狸,求求你,你别忘了可是我给你安置了你的狼崽,我给你带去了明尘的耳饰,我一直都是明尘这边的,你可不能寒了我们老朋友的心啊!”
“你有与我议论的时间,玉简已经写完好几封了。”
扶火却还是坚持道:“只这一次,锦朝,再没有了。我说完之后,你恐怕也没有什么见我的机会了!只一次!”
她才有些心软,又回头求助明竹,明竹熟读宗门规矩,又因为扶火是支持明尘的头一号,便点点头。
程锦朝才道:“那你在这里等着,等执教长老离开,我再来找你。”
说罢,便去给扶火倒了茶,又问明竹,新入宗门的人应该读些什么典籍,既然开放了藏书阁,自己也该去多了解一些,明竹便一一列举。
而执教长老正在与明尘道:“在灵海与狐王战斗时,我似乎模糊听到了她说,还有一片——仔细想想,应该就是说吞天神书碎片,所以我今日说,还好我们还有一处遗迹。”
有异议,却只在私下说,明面上,她为明尘撑腰,助明尘立威。无论宗主之位坐着谁,她都没有褒贬,只有支持,她是稳固宗门的基石。
“人已经派出去了,明日就会有结果。前辈,我并不认为熊爪城那里的,是最后一处,我心里认为,我们一处遗迹也没有。”
“等明天吧,”执教长老也蹙眉忧虑,又嘱托道,“明尘,虽然今日长老一致通过,跳过那些章程,叫你直接做了宗主,却并不代表许多事没有阻力,你道心锋利进取,有些人恐怕跟不上。”
“我不会因此灰心。”
“你也不要冲动,虽然我知道你做事并不莽撞,也不像外人所传那样疯癫,但毕竟没了辖制,凡事自己约束自己,宗派如今也是危难之时,我难免有些忧虑。”
明尘点头:“我明白。”
“狐狸的事,我便不过问了,我信你自有分寸。”
“前辈,宗门如今正是道心颓丧的时候,我即便是可以做那稳重的人,也不能了,要用与之前不同的风格扫清这片浊气。我虽然下了很严苛的任务,却是让弟子们无心再自问,而去多做事,也好澄明道心,免得被心魔牵扯。”
执教长老若有所思点头道:“是,你虽然看不清,但对灵气的事,比我们都要敏锐。”
说话之间,执教长老瞥见正在人群中穿行的程锦朝,一身弟子服,若不是知道根底,谁能想到这样的少女会是妖呢?看看明尘,一脸淡然,明尘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虽然说起来是一呼百应的,与宗门中的人大都能敞开心扉议论道心,但始终叫人觉得,明尘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的。
“那锦朝,言行举止都像你,我看她现在与众人说话,没有什么为妖的恶气,也不像时常游历出来的油滑,正正经经的,是你教导过的么?”执教长老道。
明尘道:“她本身就是这样的,我没有教导。”
“她遇上你,是做对了什么事,才没让你先杀了她吧。”
“不是做对了事,是没有做错什么事。”明尘在人群中分辨对狐狸的感知,灵力的流动与众人不同,却又竭尽所能地不吞噬,时而吐纳,时而又吞一口,但很快便会吐纳出去,在自己的感知中显得很是独特。
“没有做错事,真难得,”执教长老感慨道,“我们这些修真者,犯了错,有时是拔丁抽楔,有时却是自寻死路。谁也不知道下一步是对是错。”
看着长老们都被客客气气地请出去,执教长老含笑对程锦朝招招手。
召来狐狸,凑近了仔细打量,这才从眉目之间看出些媚态来,虽是不自觉,却也有些眼含秋水的妩媚,想起之前她在外门弟子中的事迹,不由得当着她的面问明尘道:“先前你叫她去随外门弟子学习,也是有教导之心吧?这次派她去熊爪城,怎么还把人留在这里。”
明尘道:“是了,我正打算人都走了,单独叮嘱几句再让她出发追上的。”
程锦朝颔首行礼:“尊者,扶火长老说她有事无论如何都要当面对你说,我已经叫她等着了。”
明尘道:“不见,让她回去。”
态度之强硬,拒绝之利落连执教长老都暗自抬眉。
程锦朝:“是。”便转身走了。
执教长老还未说什么,明尘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才对全宗的事务略微看了看,便觉工作繁多,等闲下来,能再请前辈指教一二么?”
执教长老也急忙行礼称自己正好也要离开了,心中纳罕这明尘怎么这样不稀罕扶火了?分明之前扶火可是最亲近明尘的一个了。
亘望厅内,只剩下明尘与程锦朝,还有一旁的明竹。
明尘道:“明竹,我虽然开放藏书阁,众弟子能有师尊教诲入门的却不多,你去与藏书阁长老商议,再找几个你认为有学识的弟子,把名单呈给我,你们开列一些入门必读的书单出来,再议定一批可限定境界开放的较为晦涩的书单,最后再将其余的登记在册,我来筛选。此事繁杂,估计也要做很久,紧要的入门书单,务必一个月内草拟出来,我审阅过后,交由各门,藏书阁弟子也该活动活动了,那些入门的书叫他们加紧抄录,一本翻录个二十本都不为过。”
明竹被派了个很大的活,虽然高兴,心头还想着程锦朝答应他的精血,嘀嘀咕咕着研究,在心里把研究与这件大事比较了一下,肉痛地放弃,幽怨地看一眼程锦朝,这才屁颠屁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