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牵连着四肢，发酥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让她想往明尘怀中跌，可她怕明尘是泡影，靠过去就碎得五光十色，她宁愿只是咬着下唇，凝望明尘摸着她尾巴，被她时不时亲一下的平静表情。
　　这样就很好，她心里想。
　　可明尘还是拢住了她的尾巴，把不安分的尾巴尖都抓在手里。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明尘按住那最不安分的炭黑小尖儿，另一手摸了摸程锦朝的脸，把自己的脸贴过来。
　　滚烫的面颊传递给那冰凉的脸一点温度，她的脸愈发烧红，双臂缠住明尘，低声问道：“我想要……”
　　“嗯？”
　　“你。”
　　这一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在口中囫囵了好几圈，变成音节的过程像走过千山万水，狐狸忐忑，不安，迟疑，可说出口又盼望着明尘再嗯一声。
　　“不是出于你给我开天圣书的感激……”明尘在她耳边低声道，“也不是为了哄你补偿你，是因为——”
　　意思婉转，可程锦朝听得懂，却不明白明尘为什么这样说。
　　“阿阮……”
　　“因为我想要你得到你想要的。”明尘像是把一句话对折，绕得百转千回。
　　“尊者……”
　　“别再说什么吞噬的话了，若有什么罪，我都赦免你。我已经履约杀过你一次，别再让我杀你了。”
　　“尊者……”狐狸找回了从前的称呼，只顾着呜咽着喊她，抱得紧紧的，像是即将要分别。
　　“我知道人占着天道，注定和妖有一战——你把碎片给狐王，我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阿阮，尊者……明尘，我……我……”
　　“我只要你跟着我，做我的眼睛。我瞎了太久……至少，我要你，帮我看清我自己。”
　　“我怎能……担得起……”狐狸抽泣得控不住尾巴，四条尾巴散乱地摆动。
　　“我待你的心意，你看清了么？”
　　看清了么？看得真切，她只是不敢信。
　　可话音才落，她便再也没什么顾忌了，有些痴痴地望着明尘，她的主人，她的神明，她的师尊，她的朋友，内府中，金色灵力终于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交缠在那浩瀚的淡蓝色灵力上。
　　恍惚间，她像是化作了明尘，被她推在床畔靠着那乱堆的被子，眼盲心却不盲，知道她自己无所顾忌的吻，又像是回到自己身上，体会着金色灵力前所未有地自由奔腾在经脉中，并有条不紊地流向体外，又恍惚间变作明尘，被她自己兽类的牙齿轻咬着下巴，内府中灵力无比广博，经脉神秘幽深，错落排布着那奔涌着的灵力。
　　灵力的交缠终于止息，她勾紧明尘，一阵恍惚。
　　可身体并不知足，她不知道如何做，甚至诡异地，想要明尘此时此刻拿出竹杖来狠狠抽打她。
　　天光大亮，她千万般心思都只敢藏在心里。
　　是一场梦？她愈发勾紧了明尘，怕自己浑身作痛地醒来，面对另一个明尘的漠然。
　　“阿阮，我的阿阮……”她不肯醒来，反复摩挲着明尘的下巴，摸着自己舔咬过的位置。
　　明尘微微笑了笑，捏住了她的手，微微晃了晃。
　　果真是梦。
　　狐狸梦中又僭妄一下，抬脸讨要亲吻，一个轻柔的吻结束，她呆呆地看着明尘，直到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都在疑惑，她为何还未醒来。


第138章 天衡篇18
　　唐若心中有些不解。
　　明尘忽然来,她是有所预感的。毕竟她受伤时，明尘就像个梦魇一般萦绕心头，像是随时都要冲出来斩她一下。
　　身为此间的主人,又是天衡宗的宗主,明尘的确很会驱使这天下大势倾轧下来，像是打扫屋子一样轻而易举地清理妖族，若不是什么开天圣书和吞天神书的阻隔，那日在灵海边,自己就没有命在了。
　　这便是规则,大势在那头，单打独斗，明尘赢不了她，然而明尘能从天衡宗搬出老怪物来，那可怕的威势,还能自毁一般来除她,除此之外，还有阵法，还有千千万万弟子也是这样不惜生命来战斗。
　　妖是弱势的。
　　可悲的。
　　但是唐若能够理解人,若她是人，也要打扫屋舍清理旷野,避免野兽叼走自己的孩子。
　　可她身为野兽那一方,自然要想，若不去叼人家的孩子，自己便没有活路,要么不作妖,只作没有灵智的走兽,要么被驯化,甘心吃点人类手指头缝里的灵力，维持低微的灵力做奴做仆。
　　这一切都无解，只是立场问题罢了。
　　好像经过灵海一战，久久的愤懑和仇恨都被宣泄掉了，反而能较为清醒地看待这无可避免的战斗。
　　明尘也是这样么？明尘心魔已经解了？如今竟然还能和她面对面，说些就此别过的惋惜话。
　　人类的孩子若是不听话，大人要说：“狐王来捉你了！”
　　妖族的孩子不听话，父母便要恐吓：“疯子明尘来捉你了！”
　　唐若依旧行路，心里想着明尘对自己说的每句话，忽然笑了出声。
　　总不能是爱屋及乌吧？
　　她肯放程锦朝回去，全不是因为什么承诺，只是因为她发现明尘和她不成器的妹妹双修了。
　　她想象了一下疯子明尘如何与程锦朝相处，狐妖多情，连明尘也招架不住么？明尘若待程锦朝不好，又怎么会把自己的性命牵上来呢？
　　她或许能理解了那日程锦朝说“你来迟了”的意思。
　　是这样啊，失去明尘的代价太大，以至于她妹妹绝无可能再投向她了。
　　她就该提前警惕，在第一次将程锦朝拉回族地时就带在身边好好教导，或许事情会有所不同。
　　可唐若并不是沉浸在后悔就不再前行的蠢货，只是当个趣事想了另外的可能性，排遣心中的无趣与苦闷。
　　她从来都是孤独的。群妖无首，只知吃人，却不知为何要沉沦在吃人便不能活的境地，盲目地跟随，不知道为何而跟随，只知道她很强，打不过。
　　谁能与她论道？能论道的，要么是对手，要么是叛徒。
　　血亲的立场早就站到了敌方去。
　　妖族本就是可悲的族群，在天道的辖制下犹如笑话一般。她作为王，到头来，看清了妖族的命运，不甘心地朝着天道怒吼，可天道的大势倾轧下来，雷霆震怒，没有助力，没有谁来理解，她就是可悲的雨中咆哮的赌徒，豁出全部身家性命只求一个可能。
　　要这天，要这地，统统改换！
　　她数次将死，又数次被地道救回，死，没什么可怕的。
　　她的立场，她只能在死中博一条活的出路！谁叫她生而为妖，又生在族中，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她都是一只妖，不会被驯化的自由的妖。
　　那最后一枚碎片似乎被她的决心带动，炼化的速度陡然加快。
　　“身为此间的主人便是错的么？”扶柒对着满脸愤懑的古蛟王道，“不想被吃掉，也是错的不成？妖族固然没有人不能活，那人便要为了你们，牺牲自己，乖乖做猎物不成？”
　　“我不会跟你走的！你们这些可恨的人，不被你们驯化，就会被杀，你说这些，也只是因为你宗主下了死命令，你怕被责罚罢了！”
　　一人一蛟还在争执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
　　古蛟王认定天衡宗的强盗脾性，不为所用就杀了，扶柒坚信把古蛟王带回宗门是最好的选择，因清缴妖的那条线正徐徐往南逼近。
　　“你这样说，我没什么和你说的！什么责罚不责罚，我是怕你——算了！”扶柒气得不想再理会，眼见天光大亮，就要回固元城去，可又想了想，仔细思想，却又怕明尘得知此妖桀骜，回程顺手将它斩了——一路走来，虽然恨这小妖怪满嘴姐姐甜言蜜语地欺哄她，可又实实在在地动了念头，不想要它死。
　　“你气什么！你气哭了才好！我才要生气，我们族群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繁衍，只有你们人来了，上下嘴唇一碰，我就要收拾东西，抛弃祖地，去什么天衡宗当牛做马的，凭什么呢？”
　　“那竜州的人们不也是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呢，却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吃呢？”
　　话又绕了回来，这已经绕回来许多次了，总也解不开这疙瘩。
　　这次，古蛟王终于憋出了一个新鲜的话来：“没有做错什么，单是因为你们弱罢了！”
　　“好，那宗主比你强，你要被带走，也是因为你弱罢了！”扶柒一听，便知道自己恐怕要辩赢了，古蛟王气得一捶树干，砸倒了一棵树。
　　“那只好看谁强谁弱了不成？那你我打一架，若我赢了，你就放我走，跟你的宗主说，别来威胁我！若我输了，我就跟你走，如何？”古蛟王掰着指头道。
　　扶柒却听出她的意思，摇头道：“这是不公平的，这是你的主场。而且我们走了一路，都是我在耗费灵力，你在暗中给我使绊子，我不与你战斗。”
　　一提到使绊子这件事，古蛟王又理亏了：“我没有伤你！这一路我还给你找了野味吃！”
　　“那我也是因你阻碍才要被责罚，责罚的内容就是要说服你到天衡宗来，你看，你若不来阻碍我，我便不必被责罚，也不必说服你，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找的。”
　　扶柒到底还是比古蛟王稍大几岁，若咬准死理，就轻易将古蛟王绕进去了。
　　可怜的古蛟王呆了又呆，傻了眼：“怎么会这样！可责罚你的是明尘呀，你找她去呀！”
　　“可她是宗主啊，我怎么能与她理论呢，你要是觉得不公，不如你去找她。”
　　古蛟王哑了半晌，恨恨道：“我当初真该直接吃了你！”
　　这已经是服软了，扶柒紧绷的心终于松动了些，仔细想想，又道：“我要回城复命去了，你也来吧，我答应请你吃饭，还作数的。”
　　“我现在吃了你算了！”古蛟王只能愤然前行，心里却想，反正现在她服软了，让扶柒好好愧疚下，一会儿她去和明尘谈条件时还能有个助力。
　　她的鹿妖们并不大吃人，还有她的族地……她都要好好理论理论。
　　扶柒回固元城，看见了霜云，定农。相互行过礼，霜云便道：“我去回禀宗主。”
　　霜云的眼睛都没有在她身后的少女身上多看两眼就进了院子，扶柒又看看定农，定农似乎不知情，好奇地看一眼她身后的少女，问道：“这是？”
　　“……妖。”
　　定农：“原来您离开这么久，是生擒了一只能化作人形的妖啊，真不愧是扶柒小前辈。”
　　身后的古蛟王归一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脚踝，谁家生擒一只妖是不用捆着的！可她也不想为了定农打乱自己正在起草的腹稿，只冷漠地往前望。
　　扶柒叹息道：“我是犯了错，将功补过……这是古蛟一族的妖，宗主有心招揽，护卫宗门，所以我便把她带来复命。我才疏学浅，还不能生擒她。”
　　古蛟王哼哼，示意这才差不多是实话，又忍不住补充道：“是你们宗主强取豪夺，全然强盗行径！”
　　扶柒已经聪明地当做没有听见，定农却皱眉道：“能弃恶从善来我们天衡宗这是极大的仙缘，而且能从我们如今宗主的手里被招揽，你福气很大呢！”
　　古蛟王呆了呆，扶柒却怕这小姑娘一个白眼翻过去赌气离开，急忙道：“等宗主出来——”
　　霜云也出来了：“宗主叫你们进去。”
　　定农是替扶柒轮值，依旧驻守，没什么要紧的事，得了几句勉励。
　　要紧的是扶柒和古蛟王归一的事情。
　　进去时，她看见宗主正拢着一件旧了的沾血的外衫站定在院子中，似乎知道他们进来，颔首道：“做得不错。”
　　扶柒急忙行礼：“宗主，我贸然出城，还请责罚。”
　　“将功补过了。”明尘道。
　　古蛟王却直接往前迈一步，拍着胸口道：“我来投靠你，也不是白来的，跟着你们混，我虽然不说要什么好处，却也有几个条件！”
　　她说得这么气势汹汹，其实全是色厉内荏，等着一会儿讨价还价的时候往下砍。
　　瞎子只是抖了抖外衣。
　　看着上头的血迹，归一蓦地发抖了，本要勒索，立即收敛了，只老老实实地提了自己的要求：
　　无非是留着祖地不要被打扰，又担心她那些手下，把手下们说得格外纯良，她愿意管束他们不去吃人，还请天衡宗留它们性命。
　　这些要求被程锦朝听在耳朵里，她在屋子里坐着，总觉得这古蛟王的条件是在明尘头上动土，尽做些大胆妄为的事情，已经猜测了明尘可能会说的话。
　　无非是“大胆”“呵”“休想”之类的。
　　没想到明尘只是沉吟一下，就说：“可以商量。”
　　程锦朝愣住了，不是要除灭所有妖族么？
　　古蛟王反应比她还大，哇一声跳起来：“你，你，你是那个疯子明尘么？你怎么不斩草除根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扶柒：“……不要用手指指人！”
　　“为什么？”古蛟王愤然扭过头，却也屈起手指头，化作拳头。
　　“不礼貌。”
　　憋得一头蛟龙脸色乌青，又看看明尘。
　　明尘道：“那我就除一下。”
　　“不要！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古蛟王被明尘吓了又吓，已经忘了她是来谈条件的，只可怜道：“我的处境，不信你，也没有办法。”
　　明尘颔首：“妖族的覆灭不在今日，你们的道本就是输家。日后还要再战一场，那时再来判定你们的生死——不管是天还是地，总有一条道做准则，叫你们皈依。如今还是天道执掌规则，你们就依从我的天道，这样，或许活得轻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