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她，碎片也回不来了，此时此刻，明尘只是在发泄怒火吧？可是，之前是明尘对狐狸那么好，在灵海把狐狸推出去杀死她了，为什么要这样虐待呢？直接杀了不好么？
　　程锦朝虽然碎片这事不好，可她没有做过什么对她不好的事。
　　即便是全宗人都要谴责，她霜云也没有立场的。
　　她终于大着胆子冲了上前，一下拽住了明尘的竹杖。
　　那力道太大了，连自己都被拖着晃了好一下。
　　程锦朝已经血痕累累地蜷缩在地，一动不动了，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她跪在明尘脚前，死死拽住竹杖：“宗主……你杀了她吧，别打了……”
　　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时候，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对错这回事总是恍惚的，关键时刻却还是感情，她自以为是没有什么人情世故的人，此时此刻还是哭得不停。
　　她目睹了一场可怕的凌虐，在那一刻，她产生了许多许多同情。
　　人世间的正常感情和她交汇了。
　　“她伤得很重……”霜云拽着那仍然冷硬不肯转动半分的竹杖，仰脸望着明尘。
　　明尘用那沾满鲜血的手抚摸她的脸颊。血是热的，霜云开始害怕明尘，在那被蒙着的双眼和冷情的嘴唇展现出的淡然背后，是什么可怕的性格呢？
　　这是她的师尊啊！
　　“霜云。”
　　“宗主，求你，别打了。”
　　“与你无关，出去。”
　　明尘松开她，侧身要她离开院子，手中仍然紧紧攥着她的竹杖。


第134章 天衡篇14
　　命令已下,此时此刻，行刑人是她的师尊，受刑的是狐狸。
　　从法理上说,狐狸该受刑,可霜云见了，生出恻隐之心，这又是情理之中。两难之间，她含泪恳求明尘给狐狸一个痛快。
　　“我不杀她。”明尘的话叫霜云心头一紧,便要跑去程锦朝那里用身子护住狐狸了。
　　可她还没动作,明尘终于手腕一松，竹杖落在地上，轻轻点了点：“我不打了。”
　　“真的？”
　　“出去吧。我仔细问问。”
　　“你真的不再打她了？”
　　“再打就死了。”
　　明尘像是很能拿住狐狸的生死，知道多一下就会死。可刚刚若不是她来阻拦，却不肯停手,难道真的存了活活折磨死的心思么？
　　可霜云对明尘还有着信任,知道她说出口的事不出尔反尔，犹豫片刻，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院子。
　　明尘听见了关门声,便侧身朝地上的狐狸而去。
　　狐狸像是死了，灵力极微弱,可就在她靠近的时候,狐狸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襟。
　　“阿阮……疼。”
　　明尘知道,她知道自己这次下手最重。
　　自从双修之后,即便没有那感知,她也知道狐狸的状态如何。她方才打是毫无保留,却也能精准地掐住她生死的线，留着一条命，在灵力摇摆的一瞬拉回来，叫她最低限度地活着，最大程度地痛苦。
　　而且，非得一见面就责罚她不可。
　　她从古蛟王那里来，便对狐狸的经历有所猜测，狐王肯放开程锦朝自己离开，吞天神书碎片极大可能不在了。她有预感，虽然愤怒，却也知道了，并不意外。
　　事情既然发生，便去解决，打死狐狸也是无济于事的，狐王已经逃之夭夭。
　　可她非要责打，是因她了解程锦朝。
　　犯了多大的错，受多大的苦，没犯错还要跑来受苦，如今这大事，一定更为要命。若不把她先收拾了，不一定还要挣扎纠缠多久。
　　她不怀疑程锦朝的忠诚，上次从狐王那里，千辛万苦地跑回她这边，这次也是一样。即便吞天神书碎片给出去，她也相信程锦朝有足够的理由。何况她一直教导它，要做自己做得到的事，谁也不能苛求一个几乎已死的狐狸去对抗狐王，连她明尘都胜不过，何况这四条尾巴的小狐狸呢？
　　与其说是责打，倒像是宽慰。
　　别怕，我仍然管教你。
　　狐狸明白，就会软声喊她“阿阮”。
　　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明尘双手沾满黏湿的血，搁在膝头微微晃着，身侧是蠕动的狐狸，留着半口气，又喊她：“阿阮。”
　　明尘暂时没有理会。
　　能预想到，并不代表能坦然接受，狐王收集齐了碎片，而自己所谓开天圣书还压根儿没有什么着落，难道此次地道真的要胜过天道？说起这道，她又想起灵海边所听见的那声音，是天道和地道的争斗，和她和唐若有何关系？一时间竟然有些迷惘，而她被强行阻拦了杀狐妖的那一次次，都叫她有些疲惫。
　　该杀的时候你不要我杀，那我便不杀她，我去杀其他的妖。
　　总有决战之日的，看看那时没有完整开天圣书的自己，如何对抗完整的吞天神书。
　　或者那时候，吞天神书一个劲儿阻拦狐王不来杀自己？
　　光是想想这事，她便觉得可笑非常。
　　修天道时，离得远，便觉得尊崇可畏，被选中了，离得近，便满心戏谑。
　　出神地想了片刻，手上的血也干了，身边蠕动的狐狸被她的灵力徐徐滋养内府，已经好了一些，还能慢慢扶着她坐起来，一下子跌在她肩头，靠着不动了。
　　明尘知道程锦朝内府现在稳定，便摸出丹药来给她。
　　“恢复外伤。”
　　狐狸缓慢地打开玉瓶，丹药叮叮咚咚地往外流，她张开嘴巴，咽进去，喉咙里吞咽咕嘟一声。
　　明尘被她的动静惹得耳朵发痒，暗自摇头。
　　狐狸吃下药，仿佛觉得噎得慌，又哆哆嗦嗦起来，寻到院中的水井，竟还能打上半桶水来，埋头下去，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
　　听得见木桶咚咚的声音，脚步声踉跄，又离得近了。
　　程锦朝把木桶生生搬到了她面前。
　　“阿阮，手很脏，都是血。”
　　明尘搭在膝头的双手就被狐狸拽走了，水流冲过手指，狐狸搓得很仔细，冲淡了那股血腥气，又挪去挑水，又冲了一遍，狐狸就把手也搭在她手心，仔细地研究起刚刚虐待过她的这双手：“练剑的茧子……骨头很硬……”
　　明尘任由狐狸把她每根指头都捏过，就反手将狐狸的手也扯住了，她触觉或许更灵敏，判断得很快：“手很软，细长，狐狸爪子。”
　　程锦朝就吃吃地笑了，又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形容了一句四周的风景：“天黑了，云还在，淡淡的，我看不见月亮，看见了许多星星，竜州的星星总是很好看，又很亮……”
　　天已经黑了么？
　　明尘也累了，她虐待别人，自己用着双倍的气力，不能打死，也不能太轻，坐在台阶上竟然不太想动，脑海中诸多问题压着，身上有种酸楚的乏力感。
　　程锦朝说着话，明尘只是听着。
　　过了会儿，程锦朝的话也不说了，她有许多话想说，可明尘似乎累了。
　　“我明天带你回宗。”明尘终于道。
　　“阿阮……你别太过忧心了，我不是平白无故只为了脱身就把碎片给出去，我有交换。你吞噬了我吧！”
　　“什么？”明尘累了，话题忽然拐到正事上，她不想提。
　　“开天圣书，在我身上。”
　　可程锦朝兴冲冲地说完，却发现明尘已经捂住了耳朵。
　　“阿阮！”
　　“你说了什么？我是不大听得见的。我去打水，擦擦身子睡吧。”
　　明尘居然自顾自地装起傻来？程锦朝愣住了，她难道不信么？还是说此事不应该说出来呢？狐狸满心惶惑，明尘快点吞噬掉她的灵力才能和狐王对抗啊！
　　明尘怎么这样啊！
　　程锦朝一时间又气又笑，可她转念一想，或许明尘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是自己不懂的。
　　心里为明尘找补了一句，她也跟着起身，她每次起身都疼得发抖，可内府被蓝色灵力撑着，外面的伤被丹药缓慢修复，只有痛是加剧的，伤势却在渐渐恢复，于是撑着劲儿起来，走到明尘旁边。
　　明尘摸索着打水上来，打了两桶就觉得烦，手指微微一勾，灵力运转，水便从井底徐徐上来。
　　明尘这才摸索着另一只桶，让水噼里啪啦地落下。
　　在明尘运转灵力时，程锦朝能感知到自己的金色灵力似乎被牵动着，学习着明尘的灵力运转方式。
　　一时间看呆了，自己内府的灵力也被带着运转了几遍。
　　循环几周之后，她感到通身舒泰，也终于意识到了身上的血污黏腻，勾连在伤口上，她该清洗一下。
　　她抬眸看看明尘，依然蒙着眼，打了许多水摆在院子中。
　　程锦朝道：“我去取擦脸的布巾。”
　　她还没说完，明尘已经从她身上撕下一块布来打湿，拧干，沥出血水。
　　程锦朝便带着水桶坐在台阶上，缓慢地脱起衣裳，学着她的样子撕自己的衣裳，却因体力不支，撕得不甚顺利。
　　明尘似乎是追着她来的，撕过那条衣服，灵力一震荡，那条布又变得干干净净，明尘就提了桶站定在她面前。
　　“阿阮？”
　　明尘的手垂下，正好落在她肩头，抚过她的伤口时动作轻盈，布巾沾水，落在了她身上。
　　明尘要为她擦身么？狐狸心里咚的一声，她最僭妄的时候，也不过是赤身在明尘面前晃悠穿衣，如今却要脱了？即便对方看不见，她心里却存着百般羞耻，立即摇头道：“我……我自己来。”
　　她想象明尘的手带着布巾爬过她的身体……光是想了个开头，脑子里便充满跌宕起伏春光明媚的后续，她绷紧了脸，咬紧牙关要拒绝，可明尘哪里是她拒绝得了的，一手捏住她的喉咙，掐住她不得动弹，另一手沾水，除去她身上的血污。
　　明尘眼盲，腾出一只手死死掐着，固定她不得乱动，另一手游走过她的全身，却又是正正经经地擦洗，像是给自家狗洗澡似的有条不紊，程锦朝心潮澎湃地乱想，顾不上明尘并无这样的心思，等明尘擦过她的后背，手指落在尾巴骨上，她终于忍不住，弹出了四条早就蠢蠢欲动的尾巴。
　　尾巴陡然缠住了明尘的手，像是蛇似的绕圈缠上。
　　明尘微微一顿：“龌龊。”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龌龊了？而且，她自己分明克制着她不当有的妄念，是明尘要来为她擦身的！
　　脸也红了，毫无羞愧，她认定是明尘的错，低声道：“今天狠狠地打了我，我心里头本就是得寸进尺飘飘如仙的，现在你又要来摸我……我一时控制不住，它们自己跑了出来，你打这些尾巴，我一定不替它们求情。”
　　她把自己和尾巴分开来讲，分出个泾渭分明，分出个你死我活，认定自己绝对不为尾巴的错误行为担责。
　　明尘就敲了敲她的尾巴以示惩戒。
　　尾巴比主人还要厚颜，又恬不知耻地绕了上来。
　　缓缓收紧，绕在胳膊上，四条尾巴分开，有一条大胆的，带着炭黑的尖儿的尾巴格外僭越，试探性地落在明尘眼前，想要勾下那层布，看看明尘的真容。
　　程锦朝主动承认：“我想看您的眼睛。”
　　被柔软的尾巴扫过，明尘迟疑了很久，苦笑起来：“丑陋的，空荡荡的——”
　　轻盈的。
　　尾巴微微一晃。
　　一个落在蒙眼绸布上的吻。
　　红狐蹲在明尘怀中，仰着头，耳朵晃着和明尘一样的耳饰，尾巴在身后漾开，爪子抬起，按在了明尘膝头。本该束缚她的那只手缓缓滑落，摸到了狐狸毛茸茸的脑袋。
　　“大胆。”
　　明尘屈起手指，咚一下敲她脑袋。
　　狐狸再度变回人形，脱到腰间的衣裳零零碎碎地堆叠，她微微一挪，坐进了明尘怀中。
　　这次，她以人形亲了亲另一只眼睛。
　　“您在意我。”
　　又“您”“您”个没完，做的事却一点尊敬也没有，明尘惩戒似的掐了掐她的脖子。
　　“还没有擦完。”明尘道，平静地把狐狸推下去，换了一桶水，先前那一桶已经被染成红色，狐狸的伤痕被她的手指检查过，她确保自己每次击打都不会留下后遗症。
　　本是平静检查，明尘也从未有挑逗之意，但被那轻盈的吻惹动心绪，明尘抚过狐狸膝头的伤痕时，忽然注入一道灵力以示惩戒。
　　狐狸疼得倒吸一口气，身子立即紧绷。
　　明尘慢慢擦过她的身子，对外伤也了解了些，便去拢狐狸的衣裳。
　　拢到领口时，狐狸忽然凑近问道：“尊者，我为您擦身吧。”
　　一到说“您”，明尘就知道狐狸心术不正。越尊称，越把她自个儿放得低，心思就越龌龊，妄念就越可怕。
　　明尘当然知道，可也没有再打她。
　　“以后吧。”明尘拢好她的领口，转身离去了。
　　“以后？”狐狸觉得这词莫名其妙，放在唇齿中咂摸了很久。
　　不一会儿，明尘回来，扔来两件干净衣裳。
　　“回去休息。”
　　“你呢？”
　　“办些事。”明尘又走了。


第135章 天衡篇15
　　明尘自然不可能真的把狐王放过,即便不能杀，知道了狐王收集起了吞天神书碎片，她也必须得来试试。
　　狐王拿走了吞天神书碎片,就古蛟王的话来看,如今还在竜州。
　　狐王不难寻，只需要她多些耐心。
　　哪里的灵力是一团大黑洞，哪里便是强大的妖族，妖族本性吞噬,无法吐纳,对别人看来难找，对自己这个瞎子来说反而是更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