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常只有温柔的褐绿色眼睛一瞪,右手抬起,点到卢箫的鼻尖上。因为身高关系,她抬手的幅度很夸张。
“藏什么呢?”
卢箫眨眨眼,结结巴巴道:“给、给白冉的生日礼物。今天她生日。”声音压得很低。
娜塔莉亚歪头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表情意味深长,直把卢箫盯得心慌慌。
卢箫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
那是她设想中的,现实中却从未发生过的情景。就好像在某个高中的午后,给爱慕的同桌偷偷塞牛奶糖时,却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但她并没有上过普通的高中,一切都只是想象中的感觉。
黄油在锅上化开,冒出滋滋的香味。
娜塔莉亚脸上的困惑也化开了。
她温和地微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看到你有这么要好的同伴,当妈的也开心。”
卢箫松了口气。她把小袋子放到远离灶台的橱柜上,问:“要不要帮忙?”
“把土豆皮削了吧。别削到手指呦,咱家创可贴没剩几个了。”娜塔莉亚围上围裙,把解冻的青豆粒倒入黄油中煎炸。
滋滋滋。
“削土豆还是没问题的……”卢箫汗颜。为什么妈妈总把自己想得那么生活残废啊。
各类厨具在娜塔莉亚的手间飞舞。洗菜,切菜,炒菜,同时干三件事的她比光削土豆的卢箫还快上不少。
做完第一道菜时,娜塔莉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箫箫我问你,小白是不是不爱吃咱家的菜啊?”
“啊?”卢箫放下土豆。
娜塔莉亚分外苦恼:“她这两天基本一口饭都没吃,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厨艺在不知不觉中下降了。”
卢箫耳根烫了。她当然知道这种拒食的本质原因是什么,可当然不能跟妈妈说。
于是,她只能解释:“她身体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要不要送她去医院?”很担忧的语气。
卢箫卡壳了一下,然后:“是生理期,妈妈。没必要去医院,还是一个人安静休息会儿更好。”
“那你晚上多给她打些热水,或者我煮点姜茶好了。”
同为女性的娜塔莉亚当然很理解。她知道月经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女性的精神状态,如因疼痛而起烦躁和恶心。
“好。”卢箫总算是松了口气。
又一盘菜出炉,煎香肠的味道很香。
“箫箫。”
“嗯?”
“LeidestdumanchmalunterEinsamkeit?(你会时不时因孤独而痛苦吗?)”
卢箫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妈妈认真的侧脸:“为什么问这个?”
“总有一天该安定下来吧,manimmerbrauchtjemand。(人总需要某些陪伴的。)你是怎么想的?”
卢箫立刻开始羞涩:“我?我没什么想法。”
娜塔莉亚笑着叹了口气:“说句政治不正确的话,性别种族信仰什么的都没关系,我都能接受。”
“诶?”意料之外的话语。
卢箫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明明一直生活在世州,思想却这么前卫开放。
更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旁敲侧击纠结性别问题,到底是什么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向的。
卢箫很不服气,凭什么周围的人总觉得自己喜欢女人。
半天没听到回音,娜塔莉亚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我只希望,那是一个能保护你的人。”
**
五分钟后,卢箫被妈妈赶出了厨房,原因是“拖慢进度”。
虽然很不服气,但她确实认可自己在厨房里属于碍手碍脚的存在。
手里提着装着口红的礼品袋,卢箫站在客厅的角落发呆。时不时的,她斜眼瞥向紧闭的客房,紧张涌上心头。
她不知道该不该敲门,害怕打扰到精神状态极度低迷的白冉。
“贼眉鼠眼干什么呢?”哥哥卢笙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不关你事。”卢箫收回目光。
卢笙冷笑一声:“北赤联女人又没钱又没地位,讨好她干什么?就算是一个少校也不值得。”
被冒犯的怒火涌上心头。
“首先,我不是讨好她,她真的是我的朋友;其次,很多东西无法也不需要用利益去衡量。”
卢笙噎住了。
卢箫拿起礼品袋,径直向白冉的房间走去。临走前,她留下一句似斥责非斥责的话。
“如果什么事都要有个目的,未免太可怜了。”
作者有话要说:
@Z鹿_zz
第46章
卢箫敲响了客房的门。
“干什么?”白冉隔着门分辨出了敲门的人,问话的语气全是没好气的排斥。
“我要给你一件东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卢箫觉得很心虚,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因什么而心虚。
里面安静了片刻。
咔嚓。
白冉开了门。她在毛衣外面裹了个厚毯子,却仍没有开暖炉。
卢箫有些慌乱地将手伸出,展示一直藏在背后的礼品袋。
白冉愣了一下,紧接着是蹙眉眯眼的迷惑。
“这是什么意思?”
“生日快乐。”卢箫目光闪烁。
白冉沉默了。
迷惑在她的脸上停留了许久后,她才开了口:“进来吧。”这是她两天内第一次把卢箫请进门。
卢箫忐忑不安地补充说明道:“我是在那张表格上看到的。不过今天不是你的生日,那就当它是平常的礼物好了。”
白冉把礼品袋放到桌子上,手轻轻搭在桌沿。
“是我的生日,谢谢你。只不过很久没人提过‘生日’这回事了,我得反应一会儿。”
“那你自己看吧,我就不打扰你了。”卢箫点点头,一只脚已经向后退了一点。她能明显看出,白冉的肢体动作变得愈发僵硬。
“等我拆完。”白冉却挽留了。大概是因为她知道德区的习惯,知道当面打开生日礼物是必不可少的礼节。
于是,尽管脖子越来越红,绿眼闪烁得越来越迷离,白冉还是当面拆开了礼物。
撕开精美的包装纸,在那支精挑细选的口红展露出来后,白冉的手停在了空中。她一直迷离的绿眼终于瞪大了,那是意外的表现。
“这是?”
“我找到了合适的颜色。”
白冉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思绪也一下子拽回了那日的火车之上。
拧开口红,白冉表情中的惊喜进一步放大。
介于多加点牛奶的拿铁和秋天的枫叶之间,介于拉瑙的夕阳和海底的珊瑚之间,和之前描述的感觉一模一样。
“谢谢。”
白冉拧出口红膏体,走到镜子前。因为身体状况的原因,手法不如之前利落,涂得很慢很慢。
站在侧边的卢箫静静欣赏那涂口红的侧颜,心跳不住加快。
恍惚之间,她好像也开始闻到了什么——那就是雌蛇的气味吗?淡淡的腥味,又带有淡淡的甜,让大脑渐渐一片空白。
意味不明的热流开始涌动。
“好了。”
大脑的意识重新恢复后,她看到,涂好口红的白冉重新转过身来。
白冉笑了一下:“眼光不错,这个颜色配得上我。”熟悉的配方,即便再无力,也要耀武扬威一下。
在口红的衬托下,那唇形的漂亮之处展现得淋漓尽致。皮肤反而显得更白了,似融入了最亮的日光,脸颊因躁动产生的红色则是漫山飞舞的桃花瓣。
诱人。
卢箫想不到其它的形容词。所有文学作品在顷刻间全部瓦解,再美的辞藻也钻入土中。
看着面前人呆滞的表情,白冉咽了口口水,开始转移话题。绿眼闪烁得像阳光下的翡翠。
“我今年33,一个对称的数字,和这牌子的标志一样对称。”
如被塞壬的歌声吸引的船夫一般,卢箫向前靠近了些许。
好甜的气味。
看着一开一合的嘴唇,她什么都忘记了,只是很想触摸那漂亮的嘴唇。
越来越近。
白冉惊恐地瞪大双眼,抬起双臂推开卢箫。因为那是条件反射的动作,没能控制好力道,卢箫向后趔趄了好几步。
拉开距离后,卢箫这才真正回过神来,并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她迷茫地看向不住喘气的白冉,不知该如何道歉。
“出去。”白冉嗓音颤抖,纤长的食指指向屋门。
“对不起。”卢箫慌乱冲出了屋子。
**
那天晚上,白冉没有出来吃饭。
娜塔莉亚担忧地问:“箫箫,你确定小白没事吗?两天了,只吃那么少,身体会垮的。你要不劝劝她,好歹吃一点。”
卢箫知道今晚的罪魁祸首是自己,脸色很难堪:“我给她留点。”
说罢,她拿起一个空碗,往里面夹留给白冉的菜。虽然她知道白冉很可能不会吃,但还是想留一些。或许吃了呢。
煎香肠,小炒肉,夹着肉沫的土豆丝。白冉的饮食偏好很简单,就是肉,因此卢箫不停地夹着肉。
“姑娘家家的怎么不吃菜?你给她多夹点菜啊。”娜塔莉亚责怪着。
“呃……”卢箫顿了顿。“经期需要补铁。”
娜塔莉亚暂且相信了。
在薄薄一层米饭上夹了满满一碗肉后,卢箫端着碗和筷子,悄悄走到客房门口。
她轻轻敲敲门:“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语气很平静。
过分平静的语气,反倒让卢箫心凉了半截。
“饭我放门口了,不吃也没关系。”
“嗯。”
**
第二天清早,卢箫提着行李等在门口。
那将是两人最后一程。
即将出门时,白冉从口袋包中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三岁的小侄子安安。那是她为数不多的,温柔到无可挑剔的语气。
“以后也要好好听爸爸妈妈话哦。”
安安询问式地看向爸爸妈妈。
卢笙虚伪地笑着:“那怎么好意思……”
娜塔莉亚不可思议道:“哎呀,怎么突然给孩子红包了?不行不行。”说罢,她弯腰去抢卢安手中鼓鼓囊囊的红包。
“给孩子的,拿着吧。”白冉礼貌地笑着。“这两天麻烦你们一家了,谢谢。”
“这怎么算麻烦呢?你在这儿陪箫箫,阿姨多开心呐。而且我们也没能照顾好你。”
“请您收下。”白冉的语气很坚定。
卢笙摸了摸儿子的头,安安便懵懵懂懂地接过。
那红包鼓得过分,鬼知道装了多少钱。
卢箫惊异地看向白冉。但在联想到白冉交四十五万保释金都不眨眼后,她又不那么震惊了。
“哎呀真是破费了,太不好意思了……”娜塔莉亚不好意思地看向白冉。
小孩子很好奇,将红包拆开窥探,里面的纸币露出一角。
卢箫睁大了双眼。她相信白冉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情,但还是很惊讶。
“列欧?”另三双眼睛也不解地看向红包口的纸币。
白冉轻轻笑笑:“世州开始大量印钞了。为了不让我的心意贬值,就给孩子列欧了。”
理由比行为本身更让在场的所有人震惊。包括身在军队的卢箫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最近的社会看上去很太平,完全没有任何要通货膨胀的迹象,只是税率加了些。
但白冉不会说谎,卢箫早就万分确信这一点。
卢笙急慌慌地问:“真的吗?”他比谁都爱钱,当然也比谁都关注钱。
“嗯。我建议,如果可以的话,换点外汇储备吧。”白冉神秘的笑容带着凄凉,似池塘底的一块鹅卵石,而那块鹅卵石即将爆炸。
卢笙犹豫地盯着面前的女人,不知该不该信任这句话。
白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披上了长长的羊毛风衣。今天的柏林依旧有不少凉意。
“告辞了。再次谢谢这两天的招待。”
卢箫能感觉到妈妈的遗憾,可也无可奈何。
人的一生中太多大大小小的分别了。
**
两人走到大路旁,等有固定周期的大巴车。清晨,柏林郊区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挎着大行李包的两人。
她们要一起去柏林中心车站,而到了中心车站后,她们便会迎来分别。因为白冉说什么也不要同乘一辆火车。
卢箫很担心她,但在看到今天的白冉精神面貌不错后,便又微微放下了心。
然而太阳一晒,温度上来后,白冉的精神状态又有了下陷的趋势。她地呼吸又开始急促,并向远离上尉的方向挪动了好几步。
也就是那一刻,卢箫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条蛇冻得瑟瑟发抖也不开暖炉。低温能暂时抑制发.情期。
余光里,长风衣的后面隐隐凸起一块。那是呼之欲出的蛇尾。
与此同时,白冉右眼下方淡淡的褐纹也开始变深,隐隐显出了几片鳞片。很不显眼,但被卢箫敏锐捕捉到了。
从这里返回北赤联要过好几天。而卢箫一想到白冉要独自坐三天的车,就觉得心一阵就一阵地疼。
“如果不是蛇人会怎么样?可以帮到你吗?”
“什么?”白冉已经心不在焉。
卢箫张嘴张了半天,最后才勉强说出那句话。过于难以启齿。
“亚历山大街旁有一片区域。呃……他们叫它红灯区。”
一句话,让白冉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上尉,嘲讽道:“哦,卢上尉这么了解?”焦躁状态下,她已完全控制不住任何锋芒,一字一顿戳得人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