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滴答滴答,大约过了二十分钟。
白冉也终于醒来。
她的眉头蹙了一下,低头,看到自己伸出的蛇尾后,立刻收了回去。
然而尾巴收是收回去了,但脸色却越发难堪。如抱了块烫手山芋一般,白冉飞快松开了怀中的人,坐了起来。
“弄疼你了吧。”
“没。”
白冉背对她整理头发,捋顺垂到蝴蝶骨的金发。调侃仍带笑意,却不太自然。
“果然卢上尉有受虐倾向呢。”
卢箫没有说话,因为能敏锐察觉到白冉的情绪。对于蛇人来说,伸蛇尾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吗?之前想勒死别人的时候,不也天天借助尾巴吗?
白冉仍背对她,换衣服的动作也比往常收敛不少。通常舒展开来的肩头,向内微微内扣。
现在正好是仲春四月,难道今早伸尾交缠的意思是……卢箫想到了一个有些猥琐的可能性。她觉得这个猜测最合理,同时也为这个猜测感到羞愧。
于是她决定,过于隐私的话题就不谈了。
卢箫配合地转过身,在另一个角落换衣服。换完后,她像无事发生一般问:“饿不饿?我们先去吃个早饭?”
听到那若无其事的问话后,白冉终于转过了头来。她浅浅微笑了一下:“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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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点左右,两人从柏林市中心出发。
出发前,她们在柏林风情街的铺子吃了顿早饭。标准的德式早餐,冷面包夹香肠熏肉,还有金灿灿的奶油煎蛋。
卢箫很想念柏林的饭。家乡的味道隔的时间越久,味道就越香。
白冉则只是一片又一片地吃香肠,从纽伦堡烤肠到血肠,从肝肠到蒜肠。她加起来吃了整整两大根,引得餐厅服务员和周围的食客满脸震惊。
饱餐香肠盛宴后,她拿了杯热美式慢品,瞬间从茹毛饮血的野人蜕变成了优雅至极的贵族。
柏林气候干冷,也正是因为这种气候,阳光很明媚。虽然四月初的大家仍披着厚外套,脸上却都挂着温暖的笑容。
阳光照射下,白冉的瞳孔又成了一条细长的黑线,特别,但也没过分引人注目。
“你扎马尾的频率下降了不少。”
“是吗。”卢箫倒没发觉这点。
“因为头发短了?”
“嗯?”卢箫有些诧异地捋了一下垂在耳边的头发。明明是去年五月份剪了头发,虽然当时剪得很短,但长到今日已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就算剪了一厘米,我也能看出来。”白冉放下喝了一半的咖啡。“上次剪到了哪里?”
卢箫比划了一下长度。
但比划完后,她觉得有些难为情。就因为那个偏中性的发型,曾在进修役引起了许多不必要的误会。
白冉笑道:“想想就很可爱。”
卢箫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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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家中时,母亲娜塔莉亚开心得不得了。虽然卢箫昨天曾打电话过来,但真正见到女儿时,惊喜丝毫不减。
只不过,莫名出现的女人让娜塔莉亚愣住了。
虽然生活在德区,但如此北欧化的人种也不常见。还那么高,那么漂亮,所有稀少的因素都叠满了。
“阿姨好,我叫白冉。”格外简短的自我介绍。
卢箫立刻明白,白冉是等着自己介绍她呢。
她便补充道:“她是北赤联的军医长,白冉少校。当年南北内战的时候,她救了我很多次。”
显然白冉对这个介绍很不满意,补充了一句:“现在是卢上尉的挚友。”着重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娜塔莉亚恍然大悟,赶快把她请进门:“白少校,您请进。”
“阿姨啊,叫我‘小白’就行,我和卢箫是同辈人。”
白冉微微鞠了一躬,并将手中提前购置好的花束递过去。她很尊重德区的习惯,特意在路上买了一束鲜花,还是最招摇的一束。
怎么听起来像狗的名字,卢箫在心里默默吐槽。而且鬼才和你同辈人,差了八岁呢。
“好,好,小白。”娜塔莉亚亲热地拉起白冉的手。才刚见面没几分钟,她便很喜欢白冉礼貌的态度。
哥哥卢笙和嫂子望月绫子听到有外人后,匆匆从屋后的农舍赶了过来。他们看到白冉的时候,和一开始的娜塔莉亚表情是一样的。
“这是北赤联的军医长,白冉少校,也是箫箫的好朋友。”娜塔莉亚闻闻怀中的鲜花,很满意它的香味。“箫箫终于带朋友回来了,我总怕她太孤单呢。”
落座到沙发上后,便是例行的寒暄。
“打仗的时候,我家箫箫真是麻烦你照顾了。”
“您这话说的,应该是她照顾我才对。她那温柔体贴的性子,一看就是出自一个温暖和睦的家庭。”白冉一改平时的慵懒,眼神格外聚焦,语气也很认真。
“嗨,她哪儿会照顾人呐。”
白冉喝了口茶,笑道:“好茶。阿姨今年四十几?”
“哪儿啊,都五十五了!”
“您底子好,心态年轻,又有两个争气的孩子,可不显年轻嘛。”
娜塔莉亚笑得合不拢嘴。
坐在旁边不知说什么的绫子也跟着傻笑,她只能觉察出氛围很轻松愉悦。
卢箫完全插不上话。她也庆幸自己不需要说话,不然一定显得像个傻子。
不得不说,白冉很会察言观色,聊天时情商爆棚。任谁见了她现在的样子,都不会相信她平时是那么一个讨人嫌的烂性子。
卢箫静静地观察着两人。不是错觉,白冉和妈妈的侧脸确实很像,美人果然有共同之处。
然而聊着聊着,娜塔莉亚好像发现了什么,眼睛停留在了女儿朋友的嘴唇上。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白冉挑挑眉:“怎么了阿姨?”
“你是不是给箫箫寄过信?”娜塔莉亚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
正在喝茶的卢箫差点全部喷出来。她瞪大眼睛看向妈妈,心慌慌:“妈,那是个不知名的恶作剧,不是她!”
看到那局促到不行的模样,白冉轻轻笑了起来:“对,我不喜欢寄信的,有事我都打电话。”
娜塔莉亚将信将疑地松了口气。
这时,卢笙从厨房里走出,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出来。他将水果放到茶几上后,在坐到了沙发一侧。
他在经过的时候,白冉皱了一下眉头。很微小的表情变化,掺杂着疑惑与排斥。
“卢先生长得真像阿姨,真帅。”白冉狭长的绿眼突然转向了卢笙的方向。“您结婚了吗?”
“当然。”卢笙回答得莫名其妙,旁边的绫子也满脸问号。
一旁的卢箫也觉得莫名其妙。嫂子就坐在旁边呢,怎么还问这个问题?
白冉平静地眨了眨眼:“对不起,我口误了。我想问的是,你们有孩子了吗?”
“有的,”绫子抢先回答,“他今天上幼儿园去了,五点去接他。”
白冉点了点头,客套地笑着:“一定很可爱。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有孩子了,没带什么礼物,待我离开时给个红包吧。”
“不用不用,怎么能让您破费呢。”绫子慌忙摆手。
白冉却没有看绫子,仍在盯着卢笙。
“卢先生也是这两天刚回的家吗?”
“是,生意很忙,昨天刚到的家。”
白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生意忙啊。那她们还真是寂寞。”
“没办法。”卢笙苦笑。“那白少校呢?您结婚了吗?”
“没有,我玩心太重。”白冉笑着耸了耸肩。
而也就是听到了最后几个字,卢笙的表情开始变得不太自然。
卢箫察觉到了空气异样的变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能感觉到白冉话里有话,但尚猜不到其真实含义。
在眼神交互那一刹那,她在那双绿眼中看到了嘲讽与同情。
作者有话要说:
卢上尉什么都不知道,各位的笑容却已逐渐变态
第44章
下午,娜塔莉亚和绫子到街上买晚餐用的食材,而卢笙则到附近的街区上去谈生意。
白冉静静地在沙发上喝茶。作为一条蛇,她的耗水量很大,一个人就把第二壶茶扫荡干净了。
看着一时间空荡荡的家,卢箫心里也暂时落寞。她思索了一下,决定回房间里看书,走前不忘对白冉说一句:“你自己玩会儿。架子上的书随便拿。”
“等等,我和你说件事。”白冉放下茶杯,从沙发上站起。
卢箫停下脚步,转身等待她说话。
“怎么了?”
“你哥哥真帅,一定有不少女人愿意倒贴吧。”
卢箫皱眉。她不明白白冉说这话什么意思,没头没脑的。
白冉缓缓向她逼近,扬起下巴,绿眼中又闪出熟悉的压迫感。
“怎么这个表情?因为我夸你哥哥长得帅,吃醋了?”
“别自作多情。”这条蛇的自恋真可谓登峰造极,卢箫很服气。
白冉进一步压了过来。
卢箫感到局促不安,向后退了了几步,却触到了冰冷的墙壁。虽然她确信这女人打不过自己,可气场带来的压迫感就是很难消除。
白冉抬起右手,将年轻的上尉压到墙壁上,而上尉没有反抗,只是皱眉盯着她。
“你哥哥确实帅,想必以前也有很多人夸过吧。”
“是。”
“嗯……”
看着那张充满魅惑的脸,卢箫仿佛明白了什么,表情开始扭曲:“你想干什么?别破坏别人家庭!”
白冉愣了一下,紧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甚是刺耳。眼睛眯成一条缝,胸脯急促地一抖一抖。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和你哥哥长得完全不像。”
卢箫扭开头,不悦道:“我也没办法。”她一直知道自己没哥哥长得好看。
笑声立即停止。
白冉抬手,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的头强硬地扭过来。
“放开我。”卢箫很没好气。“不然我就要还手了。”
白冉当然没有放手,全把抗议当作耳旁风。
她默默注视着上尉,上下闪动的绿眼睛好像在寻找什么。渐渐的,她的眼神开始迷离,脸也越靠越近。充满情与欲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会溺死在粉色海洋的泡沫中。
她要亲过来了,卢箫立刻闭眼,想到了拉瑙丛林中的强吻。而背后是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
然而吻没有落下。
再睁眼时,面前一脸坏笑,像个诡计得逞的小孩儿。任谁看到她那时的笑,都不会相信她三十多岁的。
“你在期待什么,嗯?”
卢箫恼羞成怒,一把推开她。
白冉平静地闭上眼,好像在回味什么。她的手指抚过卢箫的脸颊,再到纤细的脖子上停下。
“别妄自菲薄嘛。要我看,你比你哥哥长得还好。
脸没那么立体,但也多亏了这点,你的轮廓大体柔和可爱。眉毛很英气,眼睛却像只小鹿;鼻子猛一看很秀气,其实线条很硬。尤其是你的眼睛,颜色独特:不完全是灰色,有点发黑有点发紫,在特定的灯光下还能看出蓝色。这奇怪的颜色,总给人一种玛格丽特泡的冰块的感觉。
这儿冷漠,那儿可爱,这儿单纯无辜,那儿凶得像条猎犬。我该称它为什么呢——分割的和谐?”
听面前人一本正经地分析自己的长相,卢箫的耳朵越来越烫。
“怎么样,现在开心起来了吗?”白冉挑挑眉,恢复了往常轻松又调侃的语气。“话说回来,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卢箫的声音很弱:“那你想说什么?”
白冉的神态倏然认真。
“你哥哥出轨了。”
过于猝不及防。
“啊?”卢箫整个人僵住。
“我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没错,我能分辨出是雌性。香水混杂特定荷尔蒙的气息,位置很靠下,而且跟你嫂子的明显不同。”
卢箫的大脑乱哄哄的,一片空白。她好像听懂刚才那番话了,又好像没听懂。
白冉松开她,叹了口气:“你不相信我的嗅觉?”
卢箫想起了以前的许多细节,深知蛇嗅觉的灵敏。而她也深信白冉不会撒谎,因为她自己也想到了以前回家时从嫂子口中拼凑出的猜测。
“我信你,只是这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冉注视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我管不了,”卢箫闷闷道,“就这样吧。”
“你们不是拉弥信徒,对男人的出轨也这么宽容?”语气冰冷。
卢箫明白她在误会,急了:“不是这个问题。我爸已经死了,现在我哥是我家的经济支柱。绫子家没什么人,我侄子才四岁,戳穿了只会让她难过,却什么也做不了。她根本没办法离开我哥;没头脑,没魄力,没能力,这是社会给她多年以来的教育。我宁愿不让她们知道,就像以前一样生活。”
白冉没有说话。
卢箫的语气也越来越弱,最后凝成一声苦笑。
“如果……我能经常在家保护她们,我哥早就该滚蛋了。可现实中我常年不在家,把他惹毛了,只会对妈妈和嫂子造成伤害。”
白冉脸上的寒冰化开了,变成一滴滴水,流动。她跟着卢箫苦笑:“你说的对,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很多事不存在最优解,只有妥协解。”
“只能祈祷她们下辈子不再是女人。”卢箫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