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打发走后,她又悄悄走进浴室,果然,水声潺潺。
卫照在外间候着,也不好进浴室玩,南阳再度悄悄退了出来,多了份贴心,将自己从未用过的衣襟送了进去,隔着屏风提醒扶桑:“衣裳在这里,我先去见卫照。”
水中阖眸凝思的人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深渊,未来得及说话,殿门关上,南阳走了。
人既然走了,想必不会再进来,水温舒服,她欲多待片刻。脑海里一片混杂,她需要时间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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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的卫照站在窗下,一袭绿衫清新雅致,宽袍细腰,背影如青竹,坚韧不拔,
“少傅。”南阳声音传了进来,卫照蓦地转身,少女蹁跹而至,一身红衣,劲袖绣着红梅,胸前大朵梅花凌寒而放,像极了少女的性子。
卫照神色不大好,眼前乌青不说,眸子也失去几分光彩,依旧朝着南阳微笑:“昨夜睡得可好?”
提及昨夜,南阳脸色微红,粉妍可爱,低声道:“你昨夜去寻陛下了?”
“嗯。”卫照心虚垂眸,她终究也利用了南阳一回,她与扶桑并无区别了。
人心自私,谁又能像南阳这么干净呢?
卫照自嘲,不敢去看南阳,转身看向外间的绿草,低声说道:“我该回去了……”她顿了顿,又说道:“母亲替我相看了亲事,这些年来被身子拖累了,也该娶亲了。”
南阳诧异,“哪家姑娘?”
卫照是娶妻,不是续弦,按照她今日的地位,京城勋贵都会将姑娘送入卫府。再者她孑然一身,除去多年前闹出的青楼女子,卫府后宅干干净净。
这样的‘郎君’在京城内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不知晓,回去看看。南阳,记得,陛下若对你无情,早些回头。卫照并非良配,可愿等你。”卫照忍不住回身,目视艳丽的少女,目光炙热,缓缓揖礼,郑重开口:“卫宅有一地侯卿来,愿殿下长乐安康,也愿殿下莫要踏足卫宅。”
自相矛盾的话,听的人心口发热,南阳并非无情的人,听到最后那句莫要踏足后宅,眼角不觉红了,勉强笑言:“少傅,你很好。”
卫照摇首:“若是可以,我愿回到十五年轻前,将你接回卫府,南阳,你便是我卫照的妻子。”
可惜她无法改变过去,唯有慢慢地怀念过往。她问南阳:“多年前若你在卫家长大,你可会心属于我呢?”
南阳重情,却不多情。她遇到太多的女子,艳丽的风尘女子、清纯的勋贵女儿家、义薄云天的侠女、仪态万千的贵女,她都没有动心,并非是相处久了,就会日久生情。
感情在生活中慢慢渗透,并非你想有就会有。南阳微微一笑,“我也不知,或许有、或许没有。少傅,你教会了我许多东西,诗词歌赋,与我而言,你是先生,也是益友。”
“于我而言,你是我的挚爱。”卫照笑了,并没有遗憾,也没有委屈,是她贪心,改变了前世的命运,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南阳不知如何回答,唇角抿得很紧,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卫照很快就释怀了,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襟,微笑道:“臣要回京了,殿下记得臣说过的话。”
她上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莫要付出太多。”
若是扶昭,她不会担心,在感情一方面,扶昭是时刻想着汲取的一方,而南阳,恰恰相反。
短暂的话别,如云烟即刻就散。
卫照跨出殿门,长身玉立,初站定,就见到远处的帝王。她立即停了下来,遥遥揖礼,扶桑颔首,她默默退了出去。
南阳出来时,卫照已走远,而扶桑也回到寝殿。
早膳用的很平静,两人都没有说话,早膳结束后,扶桑徐徐说道:“你若无事,跟着去查一查秦氏贪污一案。”
“为何我去?”南阳不解,这件案子是卫照揭露出来,自然该她继续去查。
扶桑睨她一眼,开口说道:“卫照走到今日这步,已然将秦氏满族得罪,就连襄王都未必能饶过。朕派了五百兵士送她回京,令将天问也派去,回京后不合适再查。你是天家公主,眼下正是立威仪的时刻。”
以秦氏一族来震慑四方是最好的机会,也叫天下文人警惕,莫要想着歪心思。
南阳听得皱眉,“卫照此行凶险吗?”卫照派人去追杀扶良,自己却照旧陷入困境中,也着实是危机四伏。
“不如我去送她回京,可好?”她有些担心,尤其是卫照的身子,才刚痊愈。
扶桑闻言后抬眼望向她:“你是公主,不该以身犯险。”
南阳耷拉着脑袋说道:“可她是我的先生。”
“随你。”扶桑懒得计较,先生二字是南阳最大的顾虑,卫照值得南阳以姓名相待。
南阳立即笑了,不及多想就匆匆起身,心急如焚,嘱咐秦寰给重日重回带话,自己出门一趟,不必担心。
秦寰笑着答应,回去与扶桑说起这件事,扶桑依靠在贵妃榻上,望着虚空中的浮云,轻言开口:“她的心思总是与人不同。”
南阳可以杀数人,也可善待身边的宫娥内侍,甚至连街边乞丐都能得到她的一块点心。
秦寰低笑,不敢多话。
南阳离开后,浮光殿骤然安静下来,扶桑也没有多待,回到明光殿处理政事。
卫照骑马离开,南阳落后两个时辰,马蹄飞踏,追了一日都没有看到人影,夜色降落,她担心卫照歇驿馆,又去驿馆寻找。
不想,卫照压根没有去驿馆,南阳只好从驿馆出来,继续去追。
夜色深深凉如水,扶昭也被扶桑宣召而来,昨夜有事耽搁了,白日里忙于政事,扶桑终于得空召见她。
相比于昨夜的信心满满,此刻的扶昭心思忐忑,不敢面视君王。
扶桑并非暴君,虽有天子威仪,可并不会随意为难人,询问道:“朕再问你一遍,你可曾去过花灯会?”
熟悉的声音带着疏冷的香气,久违的感觉似刀扎入心口,狠狠刺激着心扉,扶昭怀念前世的时日,若可以重来,她可以比南阳更加优秀、完美。
扶昭的梦成了奢望,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回陛下,臣去过。”
“朕这里有一词,你抄录一篇。”扶桑不再追问,吩咐宫娥去置办笔墨,自己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许是他太过安静,入京以来并未对朝堂有过功绩,也未曾有过惊天的事迹,她几乎记不清他的面貌。
宫娥将纸笔放在扶昭的面前,扶桑亲自走下来,将一张写满词的纸放在他的面前。
两人之间只隔着两步之差,扶昭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衣袂上,凤凰于飞,扶昭心口悸动,徐徐抬首,凝视扶桑的面容。
相比较前世,扶桑更美了些,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年岁,也没有她记忆中的憔悴。一刹那,阿娘二字凝于口中,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她紧紧压制自己的呼吸,慢慢地拿起笔,看着自己写的词脑海里重现了卫照话,陛下会杀了她……
扶昭没有落笔,而是询问:“哪里来的罪呢?”
扶桑负手而立,五官精致,眉眼更像是经过丹青手下精心描绘,唇角微启,道:“朕也不知哪里来的罪。”
“臣也觉得无罪呢。”扶昭笑了,破罐子破摔一般开口道:“陛下,您觉得喜爱一人是罪吗?”
“喜爱并非是罪,不折手段便是罪吧。”扶桑斟酌着回答,她不明白扶昭的意思,从字面上回答。
“臣……”扶昭欲言又止,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可到了嘴边又不敢开口,她想要活着,不想死。
她没有再说,而是提笔抄写,扶桑在一侧观望,前一世的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一瞬息,她倒吸一口冷气。
扶昭写的字与香囊内不同,但握笔的姿态与脑海里的姿态一模一样,字迹可以故意改变,可不经意间的动作是改不了的。扶桑不敢置信,紧紧凝视,直到扶昭落笔,“陛下,臣抄完了。”
“卿辛苦了。”扶桑浑身无力,看都不看一眼,走回龙椅上坐下,双眸失神。
扶昭疑惑道:“陛下?”
“放下,出去。”扶桑累到了极致,唇角蠕动轻轻吐出四字,她不敢再问也不想再问。
扶昭只当自己蒙混过关,朝着陛下揖礼,俯身退出殿宇。
夜色正浓,明月悬于高空,皎洁明亮。
官道上马蹄疾驰,南阳越追心里越不安,似麋鹿进入沙漠中陡然失去了方向,明月当中照,她及时勒住缰绳,不再去追,而是折返回去。
或许是她错过了,她的马是扶桑御赐,日行千里,是汗血宝马,寻常马儿比不得,更别提她的马术好,不至于追了一日半夜都不见人的道理。
天亮的时候,她回到昨夜经过的驿馆,进去查看,驿馆的管事说昨日并无人来。
卫照秉性正直,不会趁夜赶路,必会在驿馆歇息的,难不成还没有来?
南阳不敢再往前追了,索性在驿馆歇下吃早膳,一面等一面吃,左等不来,右等不见人后,她坐不住了,找明教弟子暗中探查。
发布消息后,未曾想,林媚先来了。
第99章
林媚无故失踪许久了,陡然出现在驿馆,就连南阳都有些发懵。
林媚身上没有功夫,小徒弟紧紧地跟着她的身后。南阳看着这些徒子徒孙叹了口气,都是些好苗子,也都被林媚糟蹋了,
她正叹息,林媚悄悄开口:“教主找我们有事吗?”
说起正经事,南阳也顾不得叹息,忙开口道:“你们沿途可曾看到卫照的车马?”
“没有,属下路过此地,见到您的消息就直接赶来了,卫照丢了?”林媚一如往常,离开卫照后再度恢复不正经的模样,唇角红颜,眉眼风流,衣襟袒露。
南阳扶额,“你找谁?情郎?”
“教主慎言,属下对卫大人情根深种,不会喜欢旁人。”林媚忙摆手否认,一本正经。
南阳自然不信,也不肯浪费时间,吩咐她:“你让弟子去找找卫照,有消息即刻通知。”
“属下明白,对了,属下在查一事。”林媚媚笑,走到南阳身侧,凝着少女雪白肌肤,认真道:“陛下将多年前属下送给她的药用了。”
林媚身上用了胭脂水粉,香味扑鼻,南阳捂住鼻子望向她:“如何用了?”
“不知,您回去问问?”林媚低笑,指尖在南阳微抿的唇角上摸了摸,长身窈窕,南阳出落得精致无双,不同于明教弟子的侠气,她身上有皇家的贵族气质。她看了一眼,啧啧两声,“教主可真漂亮,不知便宜了哪头猪。”
“猪?”南阳不解。
林媚的手徐徐落在南阳的下颚上,轻轻摩挲,低声说道:“猪拱白菜知晓吗?”
南阳瞥她一眼,“你才是猪,你一家都是猪。”
林媚被骂得垂眸,掩藏了自己的心思,继续说道:“您回去问问陛下,对了,若想知晓药用在谁的身上,只需让陛下受伤,对方受药力控制,自然也会受伤。”
“这哪里是药,分明是蛊。”南阳不满地斥责。
“确实是蛊,是大师兄从胡地研制的,可惜人死了。”林媚故作惋惜,拍了拍南阳的肩膀:“我的好教主,若是她用在你的身上,你会如何?”
“你疯了不成?怎会如此猜测陛下?”南阳拂开林媚的胳膊,心生不满,眼神已然锐利。
林媚退了两步,“随意说说罢了,莫要生气,属下立即去找卫照。。”
南阳做了好一会儿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林媚已经走远了,空中残存着她身上的香气,南阳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故作沉静般走了出去。
往前走不得,就回去找找。若再找不到,就只能让明教弟子沿途注意些。
也不知卫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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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酷热,山间清风徐徐,拂过面来,风也带了热意,吹得人心烦意乱。
扶桑在湖畔坐了许久,从清晨来后就没有离开,也没有批阅奏疏,更不见朝臣,一人看着湖面,久久不语。就连心思玲珑的秦寰都猜不透陛下的用意,若在往常,请公主来劝慰。如今公主不在,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直到午时,扶桑起身,眸色淡淡,走至秦寰身边吩咐道:“去厨房。”
陛下要亲自下厨。秦寰忙领着人跟着,一路至厨下。
扶桑幼时也曾下厨,上辈子的时候偶尔也有几次做些点心,但在这辈子,从未有过。
扶桑洗手下厨,惊得庖厨都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上前,时刻盯着。好在陛下只做点心,眼下百花开,宫娥摘了些新鲜的花瓣来了,洗净放入面中。
是道简单的百花酥,过程很简单,不算太难。扶桑不想花费太多的心思,做好之后交给宫人,唤来秦寰:“请晋王来,就说朕做了道点心唤他品尝。”
帝王心思深不可测,秦寰猜不透,不敢多话,亲自去请晋王。
扶昭来时,日头正烈,一路走来,汗水浸湿衣襟,面色粉红。进入殿内,扶桑坐在坐榻上,梅花小几上摆着一道点心,是百花酥。
扶昭一眼就认出来是陛下亲自做的,上辈子尝过几回,记忆深刻,心中悸动,她咽了咽口水,上前揖礼。
扶桑性子沉静,见朝臣时大多谈论正经事,话不多,一般都是旁人说她回答。扶昭揖礼后,她也没有开口,而是冲着对面的坐席扬了扬下颚,扶昭立即会意,拘谨地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