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下]
对镜毁容[下]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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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静静说出整个布局,一直注视着我,轻轻道:"孤军深入奇袭之术,一旦被切断退路,整个惊鸿就会毁于一旦。所以,如今在西南的翔灵、长风两营兵马,必须牵制住秋袭左右二路军,作用至关重要。"
听起来有点悬,但是这些事为什么要交代给我?
看得出我的疑惑,王爷静静道:"我要你留在西南。"
呃?......就算西南战局举足轻重,可我一不懂兵法二不懂领兵,除了替人裹裹伤敷敷药比较内行,别的什么也不会,把我留在西南做什么?--救治伤兵?
"西南既有单大人坐镇,王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无论如何,这话也不能算说错了。可偏偏我话才说出口,王爷原本难看的脸色立时微微一沉,外人确实看不出来什么异样,我却只看王爷嘴角淡淡勾起的笑意,便知道此事必然还有内情。
难道仅仅因为星光教可能和暮雪教有渊源,王爷便疑心若水了?--诚然,按常理说,若暮雪教真与星光教勾结起来对付王爷,那么暮雪教圣子背叛王朝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事实是,暮雪教的圣子是和我们一起长大,追随王爷十六年的若水!暮雪教的圣子会背叛王爷,若水不会。只要这世上没有另一个堪舆王爷比肩的人物出现,若水就不可能背叛王爷。
是否身处王爷如此地位的掌权者,就永远没有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尽管明里说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事实却是,无时无刻穷极一生都在不停地谨慎怀疑审视着每一个人。因为不能有纰漏,因为任何一个纰漏,都能让国颓邦倾,万劫不复。
因瞳拓而纵放秦寞飞,因柳泫而纵放柳煦阳,偶然满怀勇气给予的信任,却成就了如今狼狈不堪的东北战局。若是我,我可以再去信任么?
哑然无语许久,却终究忍不住出言道:"王爷,暮雪教与星光教关系尚未明朗,如此疑心单大人......"
"你以为我让你留在西南是盯着单若水?"王爷一反常态地冷笑,"解除单若水兵权的王令昨天就传回京城了,待瞳拓用印之后就会请上谕军驿明发。夜流霜和薛冷本王都不疑心,不过这两人私怨甚深,没人压制谁知道整个西南会被他们搅成什么样子?"
王爷冷笑着说话的神气,远不及他言语中带出的内容让我心寒。解除若水兵权?临阵易帅如此不智之举,王爷居然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作为?......王爷今天方才中箭,昨天便下王令解除若水兵权,显然不是因星光教迁怒若水,可这为的究竟是什么?!
想问个究竟,却又有些迟疑。王爷在京城时便警告过我,不许再管若水的事情,此刻多嘴倒不怕王爷怪罪我,王爷历来都喜欢直接把帐算到若水头上。迟疑间王爷已捏起筷子,显然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
我只得回头继续准备金针和艾条。金针倒是好办,拿冰肌露洗过便可以用了,艾条则要取陈久艾绒裹在桑皮纸里小心搓紧,许多年未做过这活计,手法生疏了许多,好在带出来的桑皮纸不少,折腾一番总算凑够了数。
王爷用过晚膳,捧着小点进来的却是双眼红肿的侍墨。她如在王府一般自如出入,捧上小点,收拾桌凳,准备茶具,烧起小火炉,随后静静侍立在一旁,等着水响。下午还受惊过度不能自持,才几个时辰便能勉强收拾心情侍侯驾前,看着她稍稍带着些茫然仇恨的目光,我知道风翼旋的敌人又多了一个。
侍墨陪着王爷出门散步休息了一会,我则准备待会疗毒需要用到的东西。无烟玲珑灯盏,水晶盘花盅,冰肌露,金针,卷好的艾条。一切收拾停当,稍稍等了等,王爷方才缓步回来。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方才知道王爷又调了几名侍卫过来。
如今月缺清不在,又有神秘兮兮的星光教虎视眈眈,王爷少不得要更加谨慎。回来之后王爷便吩咐疗毒,侍墨伺候王爷除去衣衫,我则动用仅剩的一点灵识护住王爷心脉,防止待会滤毒之时剧毒游向王爷心房。
暮雪教所载驱毒之法很是玄妙,若不懂灵识术,便不可能护住患者心脉,也就无法施用滤毒术。如今我先用艾灸之法,熏烤王爷受创附近几处大穴,随后逐渐向奇经八脉各处大穴延伸,将剧毒带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几根艾条燃尽,我恰好将毒引至王爷命门穴附近,王爷鼻息之余一缕。挥手灭了玲珑灯盏,将金针放入水晶盘花盅内,冰肌露毫不吝惜地倾出清洗,反手便刺向王爷命门穴。命门穴原本是人体重穴,绝不能轻易碰触,尽管我已动用灵识术护持,然而仍旧有许多穴道不能刺入,只能贯入指风,轻轻按摩。
纵使如此,触及命门穴时,王爷微弱的鼻息仍旧在倏然间停止一瞬,片刻方才恢复。我知道滤毒术已经起了效用,当下便不迟疑,取针沿着悬枢、脊中、中枢几穴迅速向督脉延伸刺去,奇经八脉之外的四十七穴并不在针刺之列,因此在天突穴上轻轻落下一缕指风,滤毒之术宣告完成。
王爷口鼻处流溢出紫红色污血,侍墨见状立即去准备热水,我顺手取了条干净手帕,沾了冰肌露替王爷轻轻擦拭。眼见王爷浑身都是汗珠,脸色却比先前好了很多,总算是暂时放下心来。
轻轻搭上王爷腕脉,这一番折腾下来,毒性暂时是抑制住了。不过也顶多只能撑住两天,两天之后,剧毒便破防而出,直扑心脉。届时便只能动用"灵识黯神术",以日后春秋岁月换取一个对时的残喘。
三日后,绿烟珠送到,方才确保王爷无恙。不知为何,忽然在这时想起当日云浅月喃喃自语的模样,是呵,一夕春光,何尝不是一世幸福?......若不能以灵识黯神术撑过最后一天,这世上,又岂会再有我惊燕至高无上的王?我所争的,岂非也就是那一夕春光?
拣上单衣给王爷披上,侍墨领着几个侍卫提着热水走了进来。侍墨匆匆准备着香露、长衣,我则轻轻拉下帘子,试探水温之后扶王爷进了简陋的浴桶。取过毛巾,轻轻擦拭着王爷光洁中隐隐透着几分晦暗的肌肤,清楚地明白那是剧毒所致,心中只是黯然。
面对异蛊无可奈何,面对剧毒也是无可奈何。我有些迟疑,自己的存在,是否真的有必要了?
毛巾带着温热的水气逐渐靠近王爷胸膛,自滤毒术之后,一直闭着眼没说话的王爷,忽然低沉着声音开口道:"......在哭么?"
哭?
下意识地伸手去擦自己的眼角,惊讶地发现,那里居然真的藏着几滴冰冷的水湿。
王爷依然闭着眼,浴桶里氤氲的水气,染得他俊朗恬静的面容飘渺得宛如一场梦。他的唇上仿佛还带着先前的紫红色污血,流溢着奇异的光芒,轻轻吐着词句:"慧眼识人四个字,我如今是越发不能担当了。"这句话说完,便又沉默下来,仿佛在想着过去几个月接踵而来的变故。
将毛巾放在王爷肩头,隔着毛巾按摩着王爷肩上几处穴道,感觉到王爷原本紧绷的身体在我手下逐渐放松。王爷继续说道:"不过茗儿,这世上总还有一人,我是绝对能够相信的,那就是你。"
指尖忽然软了软,心头却是一片湿热四下散去。
王爷,这就是您给我的,继续存在于您身边的意义么?永远不在乎是否在我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痛苦和脆弱,永远不在乎把背交给我是否安全,因为您怀疑了太多太多人,所以您也需要一个不设防的心腹、臣属、朋友,或者,亲人?
所以,洛茗不需要聪明,不需要能干,不需要八面玲珑人情世故,只需要永远永远存在,就足够了,对么?......这也就是您说过,永远不舍弃我的理由么?
我也不知道,永远陪伴您,直到生命最终那一刻的念头,究竟是在何时融入我灵魂之中的。
我惟一知道的是,您不舍弃我,我便会永远追随您的脚步,直至最终。
白水关的夜,寒冷而寂静。
詹雪忧已经包扎好伤口,更衣沐浴洗漱完毕,继续坐在那片碎石中发呆。月色并不好,云深如墨,远山已是一片漆黑,凭着并不糟糕的目力,也只能隐隐看见近处悬崖上飞舞的杂草,以及怒水滔滔的洪流。
尽管知道詹雪忧并不是在看景,然而,面对眼前这空阔寂寞得令人几欲抓狂的景色,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得不承认,詹雪忧确实定力惊人。
就在此时,颇为奇怪地发现,詹雪忧居然拣起身边的一枚嫩叶,学着云浅月的模样,吹出了悠扬的曲调。
他动作十分娴熟,吹的曲子也很是奇怪,短促欢快,一如奔腾的清泉。尽管如此,我却依然从中听出些许哀伤彷徨的意思来。正在奇怪,又一个清亮的乐声传来,隐隐和詹雪忧吹的曲子应和着。
詹雪忧悚然一惊,停下吹叶的动作,怔怔看着自己手中的嫩叶,仿佛根本不相信适才的乐声是自己吹奏出来的。
见詹雪忧停下动作,云浅月也顺手扔掉了手里的叶子,只冷冷站在一旁,看着詹雪忧的动作,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我这才发现,云浅月此刻已换了一身天青色的软甲,长发利落地束起,精致的五官居然带着一种湛蓝色的琥珀光泽--这家伙衣服被叶弦撕烂了,居然直接去找惊鸿的人要衣服穿!
怔忡中的詹雪忧忽然站了起来,指着云浅月,已有些歇斯底里地尖锐声音吼道:"我不是你们什么灵魂守护的人!我也不会说秋袭话!我更加不会吹蒙湖小调!......不要一直跟着我看着我盯着我!我不会和你一样!永远都不会!!不要!"
我惊讶于詹雪忧的激动,更对他忽然爆发出来的说话内容惊诧,詹雪忧不单会说秋袭话,还会吹所谓的"蒙湖小调",那么他内心深处肯定还埋藏着更多秋袭的痕迹,只是一直以来,他都不曾发现而已。
云浅月只是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詹雪忧,既不说话,也没动作,甚至连一个表情也吝惜着。他根本无须证明什么,詹雪忧比他更加清楚自己的内心掩藏的东西,摇摇欲坠的心防,此刻只需要一根手指,便能完全击溃。
就在此刻,石梯上一队软甲兵士手持火把匆匆排开,风翼旋又出现了。
"茗姐姐。"风翼旋笑嘻嘻地和我打招呼,几个时辰前还叫我"这位姐姐",如今便打探到我名字了,亏他有这个闲情逸致,"夜流霜将军已经到怒水了,是否撤兵我要请示矜王叔。烦请通报一声。"
话才落脚,王爷便缓步走了出来。黯淡天光下,几乎看不清他脸色,只那一身苏白色的银绣长袍很是醒目。他身边跟着穿着雪白小衣的侍墨,风翼旋看见侍墨居然也没半点尴尬之色,笑吟吟上前行跪拜礼,道:"小侄叩见叔王。"
王爷微微挥手,示意他起身,说道:"你适才说的,本王都听见了。现在你领兵向烟水泽方向后撤半里,待本王见到夜流霜之后,会派人送信给你,你再撤到烟水泽腹地。恩,临行之时,你父亲是怎么和你说的?"
风翼旋道:"父王命小侄夺取白水川。若见叔王,便听从叔王差遣。"
王爷道:"如此,本王命你潜匿烟水泽腹地,协助夜流霜将军防守白水关。无须忌讳身份,重要的是,绝对不能丢了白水川。"
"末将领命!"风翼旋此刻却是神色严肃,极为慎重。
王爷点点头,目光忽然放在叶弦身上,说道:"叶弦,你随旋殿下前往烟水泽,无论如何保护旋殿下平安。"
叶弦垂首领命。
风翼旋剑法与若水、柳泫比起来也不遑多让,王爷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地让叶弦去保护他,白痴也看得出来叶弦是王爷放在风翼旋身边的眼线。
风翼旋恭敬垂首说道:"叔王若没有其他吩咐,小侄先领兵后撤了。"
王爷叮嘱道:"千万小心。"
"叔王珍重。"风翼旋再次施礼,随后带着软甲兵士们匆匆离去。
不多时便看见怒水一侧燃起绚烂的红色烟云,一连三次,每次三朵,呈倒品字排列。王朝特制的响箭,不消说,必然是夜流霜将军到了。
王爷朝我轻声说道:"安排几个人守着柳泫。交接换防不可儿戏,我们去前面看看。"
侍墨紧跟着王爷向那七弯八拐的石梯走去,我吩咐几名侍卫守护柳泫,便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自始至终,王爷都不曾看就在不远处的詹雪忧一眼,仿佛詹雪忧这个人,已经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甚至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惊鸿的人动作相当迅速,我跟在王爷身后走到了望台时,那些穿着天青色软甲的兵士已经全部撤走了,几个稍微重要一些的岗位上站的都是王府侍卫,整个白水关蓦地空了下来,难怪柳泫苦笑着说五十个人根本守不住白水关。
夜流霜将军统领的翔灵营,原本就以弓箭远射,以及行动迅捷著称。东城六营相较起来,翔灵营中轻功高手最多,十名轻功不弱的兵士攀岩而上,侍卫们十分谨慎地注意着悬崖下面的一举一动。毕竟不知来的究竟是哪方兵马,悬崖之高辨识困难,响箭可以抢,暗号可以偷,若来的是秀泽郡的秋袭军,却佯装翔灵营兵马,一旦杀上来岂非让我们措手不及,这也正是王爷谨慎着命惊鸿潜藏半里之外的原因。
十名兵士攀了上来,为首一人头盔上赫然插着三枚白羽,竟然就是翔灵营将军夜流霜!
"王爷!"
夜流霜屈身施礼。身后跟着的九名轻功高手也一同拜倒。
东城六营中,祁冷、天骄、秀、翔灵四营兵马都是心腹所在,王爷自然也很是明白夜流霜沉默寡言的性格,也不与他多话,只挥手命他起身,便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换防。
夜流霜将军显然是有备而来,几条粗绳抛下,再拖上来时便是粗如人身的奇怪软梯。四个人拖着软梯,将一头牢牢绑缚于巨石之上,随后夜流霜将军开弓朝着悬崖下面射出一支箭,不多时便有士兵沿着软梯陆续攀了上来。
瞠目结舌看着那软梯,若真从悬崖下面一直拉到白水关上,怎么说也不止千斤重了吧?他们竟然也天生神力拖得上来?
王爷淡淡笑道:"那软梯叫作纵云梯,不是普通质地制成的,比寻常绳索要轻上七、八成,也比普通绳索更为坚韧,拖上来并不费力,更不用担心会忽然折断。"
"这么稀奇?"这么奇怪的东西,还真是头一次见识。
身后忽然传来柳泫得意的声音:"那是。我柳泫摆弄出来的玩意,若是不够稀奇,怎么配得上我......"看着站在远处忙活的夜流霜,柳泫的声音在瞬间嘎然而止。
王府的人知道柳泫还好好活着,惊鸿知道柳泫的存在也没什么紧要,但像夜流霜这样的身份,若也知道死在刑场的柳泫只是王爷做的幌子,那就有些麻烦了。如今当着夜流霜的面大喊我柳泫如何如何,被夜流霜听见了自然原形毕露。
我料想柳泫放走柳煦阳的时候,必然也对柳煦阳的去处做了万全的安排,王爷之前所以"杀"柳泫,只不过是为了警告东北柳家旧部不许轻举妄动。然而东北兵变的消息传来之后,王爷到此刻已经不太在意柳泫生死是否被人知道了。
可东北兵变的事柳泫并不知道,只道冒冒失失一句话出了纰漏,转身便想趁着夜流霜没在意悄然离去。
王爷看着柳泫狼狈离去的身影,只是轻轻地笑。事实柳泫得意起来声音极大,连夜流霜身边的士兵都闻言回头盯着柳泫猛瞧,夜流霜怎么可能没听清?
共用了一天两夜,夜流霜将军带来的三万人马方才完全入驻白水关。风翼旋带领的惊鸿已经完全撤到了烟水泽腹地。整个白水关平安顺利地交到了夜流霜将军手里。因王爷毒伤未愈,于是下令在白水关暂住,就近督导西南战局。
战报不断传来,秋袭左路军率先攻打秋绶要塞,若水坚守要塞,拒不出战。随后秋袭右路军分兵合围秋绶要塞,若水依然不出战。倚仗着秋绶要塞的铁桶防御工事,秋袭左右二路军疯狂攻打秋绶要塞两天,蚂蚁撼树般地毫无所获。
若水喝过下午茶后,闲极无聊便带着弓箭来到阵前和薛冷比试箭法,专拿长弓射秋袭军中戴珊瑚珠帽的,秋袭军中死了十多个小统领之后便开始沉不住气了,攻城频率越发密集,然面对防守得宛如铜墙铁壁的秋绶要塞仍旧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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