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前晏首领忽然召集我们在尚阳城集中,具体任务我们并不清楚。今天奉命潜入白水川,路上遭遇对方袭击,晏首领已经遇难。"
此语一出,我登时知道事情乌龙了!双方根本不清楚彼此底细,见面就开打,一阵厮杀死伤无数,到头来,对方以为我方是秋袭人,我方根本连对方来历都不清楚。眼见着对方训练有素的军姿风度,我很自然地便将他们和驻扎在西则穆沙漠的惊鸿联系在一起,如果他们的真正身份真的是惊鸿军的话,那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如果他们真是惊鸿的人,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问出了他们的身份,以惊鸿严密到恐怖的保密性,无意间得知他们身份的龙组成员只怕一个都不能逃出升天。
那少年首领忽然很孩子气地歪着脑袋看着我,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到到我的战阵后面与我详谈。事实是,我对你的剑法来历很感兴趣。"
我刚要答应,詹雪忧却意外地拉住了我的衣袖。诧异回头,詹雪忧嘴角浮起一丝苦涩地笑容,我明白他是在担心若我出了意外,无法向王爷交代。我何尝不是如此?龙组确实个个都是精英,但碰上对方训练有素一面倒的杀人手段,得胜的机会实在不多。
龙组折翼自然是王爷的损失,詹雪忧死在这里我更加没脸去见王爷,何况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若他出事,我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再者,身边还跟着一个居心叵测的云浅月,变数就更多了。
"当然--不会介意。请。"
与那少年首领一起绕到了对方的战阵之后,四周已完全是对方的人马,龙组的半个影子都看不见了。明晃晃的斩马刀映着午后烈日,闪耀出森森的光芒,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我心中事实很有些忐忑,若这支队伍并不是惊鸿,今天可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少年首领好整以暇地等着我开口,我避着大多数人的目光,悄悄出示了王爷赐给我的九龙令。那一瞬,我盯着那少年忽然凝重的神色,手心渗出绝细的汗。是友军?抑或不是?......生死存亡,都只在这少年人转念之间。
深深地沉默之后,少年首领露出极其沉郁的表情,低声喃喃道:"......果然如此。"他眼中忽然闪烁出一片森森的寒光,与他稚气的年龄丝毫不符,我直觉不妙,他一直放置在马背上的长剑就在那一刻犀利出鞘!
早有防备之下,我奋力接住了这少年接近恐怖的两剑!
虽然不过十四、五岁,但剑术造诣已不在若水、柳泫之下,难怪适才一剑刺出,仓促迎战的我与詹雪忧联手根本接不下来,他用的剑法,赫然也是沥天剑法!
我在心里已经骂开花了,既然用的是沥天剑法,就算不是皇室中人也应该是王朝子民,看见王爷的九龙令,怎么还对自己人出手?......莫非是哪个暗中与王爷作对的派系势力?可如今穆王被圈,琼王投诚(事实上琼郡王本来就是风矜一派的),王朝当中还有什么势力没被根除?......
眼见一时半刻杀不了我,那少年利落地收剑,道:"看在矜王叔的九龙令份上,只要你忘记今天的事情,我可以不杀你--不过他们必须死。"
矜王叔?!王爷惟一的侄子,穆王爷的独子今年仿佛才三岁吧?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此刻已逐渐明白少年的想法,简直憋不住自己呕血的冲动。双方纵然是友军,但也已埋下了不可磨灭的仇恨。彼此都有死伤,梦魇甚至连龙组首领晏涵谷都已死了,这段血腥根本不可能随着一声"自己人,杀错了"就轻易揭过,与其留着这些铭记着刻骨仇恨的龙组成员继续存在于世间,彼此恨得咬牙切齿,不如将记录这个错误的人全部从世上抹掉!
想法虽无情,却未尝不清醒。
这样年纪的少年,却有着这样果断残忍的清醒决断,我下意识地将他的身影与当年的王爷重叠。直到那少年冷冷下令继续杀戮,我方才猛地惊醒,拖着软剑指着那少年,厉声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亲手让王爷利刃挫锋,一定会付出代价!"
清楚明白自己这么吼出来,其实是色厉内荏了,但既然被逼到此处,也似乎别无选择,顾不得是否会让白水川的王爷分心,我将示警的响箭射入空中!璀璨的金光随着响箭在空中绽放,那一种绚烂的光亮升到不可估算的高度,耳畔犹是那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仿佛预示着最终。
就在我示警响箭入空的一瞬,所有人都瞩目天际。金光还未散去,一股比适才龙组释放的信号红得更加鲜亮的烟云自白水川附近升起。
王爷拿下白水川了!
一个软甲骑士策马到了少年首领身边,谨慎提醒道:"少帅,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夺取白水川。分兵前来围剿拜月教已是抗令,如今白水川已攻陷,再在这里耽搁似乎......"
"既然你知道时间紧迫,就别在这儿磨蹭了。"少年首领冷冷调转马头。
厮杀再度开始。
没有人再近身袭击我,我握着软剑,怔怔看着双方毫不留情的厮杀。明显,真正确定知道彼此友军身份的,只有我与那个少年首领,在他刻意隐瞒之下,彼此都将对方视作了拜月教徒。
双方单体作战的实力都差不多,但龙组在适才已折损不少,人数上显然吃亏。何况龙组很少直接与受过正规训练的军队作战,论起整体协作,与对方更加不是一个层次的。尽管有詹雪忧费尽心思地指挥,龙组成员减员速度依然比对方快了很多。
满眼的血肉横飞,禁不住暗恨那少年首领心狠手辣。想要剿灭龙组,对方付出的代价也绝对不低,此战下来,对方能剩下三成人马便算侥幸--恐怕这也是他盘算好的。为了永远湮灭这个错误,甚至不惜牺牲掉己方的知情者。
远远传来一声清啸,却是一种陌生的熟悉。示警的响箭入空,王爷这么快便派人驰援了。
战阵中厮杀的少年首领霍地回头,我分明看着他修长的眉微微揪起。来的是谁?让他如此忌惮?......肯定不是王爷,也不会是柳泫,远处传来的清啸声,我努力想也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人发出的。
提剑走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叶弦。他带着约莫十名侍卫匆匆赶到,却在战阵之前喝令跟随的侍卫停下脚步,自己抽剑一个腾身跃入场中。
剑势如虹奔腾而起,正是我许多年都未见过的刁钻诡秘的杀人剑法!......他这么多年都一直隐藏着这套剑法,绝不启用,此刻怎么会忽然使出来?......仔细看着他的身姿动作,忽然间发现,对方战骑使用的刀法,竟然和叶弦的剑法异曲同工,貌似同出一脉。
少年首领看着双方都已折损大半人马,微微沉眸一个转念,电光火石间做了决定。抬头时已挂着满脸苦笑,出声道:"师父,何必拿执刑剑法吓唬他们?......我下令停手就是。"他只打了个手势,厮杀中的斩马刀便陆续收了回来。
詹雪忧也在同时招呼停止了战斗--龙组已只剩下三、四十人,对方却还有近两百人,再拼杀下去,全军覆没也不可能杀光对方。
叶弦谨慎地看了詹雪忧一眼,詹雪忧便明白,此刻就是保全龙组最后几十人退去的时刻了。尽管被仇恨逼得个个双目赤红,但明知无望报仇却死拼下去的笨蛋却决计不会出现在龙组。
詹雪忧挥手示意他们各自退去,单人行动极为迅速的龙组,便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迅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摄政王府二等侍卫叶弦,见过旋殿下。"龙组的成员都已撤离,叶弦镪地收剑,在那少年首领马前跪倒。
这个人究竟是谁?怎么又是旋殿下了?......我只觉得又累又倦又头痛。颇为担忧地望着詹雪忧,只见他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眸光清浅飘忽在满地横尸之上。风一直都很大,血腥味根本留不住,只有生命凋残的唏嘘哀痛,随着狂吼的风声,毫不容情地吹透衣衫,融入肌骨。
不认为詹雪忧是个会为旁人涉身仇恨的人,以为他的身心灵魂都已全部奉献给了他的神。但在这一刻,我,或者是他自己,方才那么冷静冷淡地明白,一个人要拥有仇恨,或者被仇恨征服,是多么简单容易的一件事--为那个替他利剑穿心的人;为那个替他死于非命的人;为那个鲜血温暖他双手的人,在心底,植入那样深刻、深邃、深切的仇恨。
"既在军中,哪来的‘殿下'?师父快请起,弟子承受不起如此大礼。"话虽如此说,那少年依然跨坐在战马上,理所当然地高高在上,没有一丝"承受不起"的意思。甚至不再看叶弦一眼,指令部下道,"调五十人清理战场。其余人弃马!随我驻防白水川!"
一直走到那方绝壁之前,我方才明白,那位旋殿下为何要下令弃马。因为,那样陡峭的山壁,轻功稍差的人都无法通过,何况是战马?......难怪柳泫说,自白水川一日之内通过两万人已是极限,这样高的悬崖,普通兵士仅仅倚仗绳索下放,胆子稍微小一些只怕都吓得直接摔落山涧。
两军作战,决不可能自此处大规模行军,当初牟塞之变时,也不怪修伽王叔心思不够缜密,他再精密的部署,也绝对想不到王爷竟然拿一方绝壁大做文章,此白水川奇袭倚飒城。这样的峭壁,居然能由下而上攀援而上,牟塞之变前,根本没人能够想像。
峭壁之下,留有几滩血污。几个穿着天青软甲的兵士正在清理,我这才知道,那少年首领带来的并不只是那几百人。还有不少人协助王爷夺取白水川。到这时我才猛地想起侍书、侍墨还在原地等消息,转身和叶弦交代一句,便要回去找那两个丫头。
岂知叶弦却拦住了我,低声道:"王爷微恙,茗姑娘恐怕不能再耽搁。侍书、侍墨两位姑娘我派人去接如何?"
心在瞬间沉了下去!
王爷微恙?!看叶弦的脸色,恐怕不是"微"恙那么简单吧?!难道是夺取白水川时出了岔子?......眼见叶弦谨慎的样子,当下也不敢多问,只朝叶弦道:"那侍书、侍墨就交给你了,我先行一步。"
匆匆便欲登岩而上,面对那陡峭的山壁,又想起詹雪忧的伤。他伤得并不轻,山壁陡峭,未必能轻易上去。叶弦似乎看穿我的顾虑,轻声道:"茗姑娘放心,我让先护送詹大人上去便是。"
回头看了看詹雪忧,发现这次终于不是他一脸谨慎地盯着云浅月,而是云浅月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惟恐他重伤之下就这么倒了下去--他待詹雪忧倒不似虚情假意,难道那所谓的"灵魂守护"当真这么有效用?
登上峭壁,入目便是一色的天青软甲护卫。整个白水关便似在山壁上硬生生挖开的一个洞,坚固的工事倚仗着山势绵延建起,左右并不宽阔,全是几近笔直的山壁,依稀可见顶峰的尖锐。
尽管我身后就是一片悬崖,眼前的防御工事依然建造得甚为坚固。我默然看着把守着各个关隘的护卫,再暗自打量着白水关的坚实石壁,不得不感叹,这样根本无路可走的通道,当年王爷究竟是怎样的胆大方才敢如此开辟出来。
绝壁天堑被打造成如此无懈可击的关防,纵然只有九百人防守,数十万大军挤到白水川下,惟一能想的办法恐怕不是由白水关穿过,而是扛着锄头来挖掉整个白水川吧?!如此不可思议之险关,以人海堆积出来的胜利只能是愚蠢而无谓的,要夺此关,只能用奇兵精兵。
看着那些穿着天青软甲的兵士一丝不苟地熟悉着岗位,我这才明白王爷对白水川是早有计划,这些穿天青软甲的军队应该就是王爷秘密调派过来的。只是王爷没打算自己来夺取白水川,这次白水川之行,完全是因为跃跃欲试的柳泫了。
尽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守卫依然不容我轻易出入白水关。无奈之下,只得等里面的"侍卫大人"们来接我进去,好容易盼到钱亭东张西望地走了出来,才见着我一句话不说便拖我一路往里面飞跑,我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却连胡思乱想的勇气都没有。
白水关的防御工事确实建筑得无懈可击,然里面的日常建筑就实在有些不堪入目。钱亭拖着我,七钻八拐又上又下地到了营地,我终于看见那传说中只有门是木头打造的石屋了。
王爷显然就是住在这里,约莫二十名侍卫成排地跪在屋子外面,谁都不敢抬头。钱亭拉着我便往屋子走去,我小心翼翼地躲着围在门外的侍卫们的衣角,努力将一个劲儿往下沉的心往上拉。
钱亭在门口停下脚步,屈膝跪了下来。我知道这必然是王爷下了严令,不许人擅自进出。不愿去胡思乱想,径自踏进房门,只看见柳泫半个身子--他跪在床榻前,身子伏进床帘中,我自然看不见。
"茗姐姐!......"听见我的脚步,柳泫匆匆回头,泪水已不可抑制地滑落。然他此刻却仍是异常镇定,并没有慌了阵脚,小心地让出位置,说道,"王爷右肋中箭,箭上似乎有毒,我已经用最笨的办法替王爷驱过毒了,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最笨的办法?"
那是什么办法?......在柳泫适才的位置跪了下来,伸手探向王爷手腕。这才发现王爷此刻还清醒地睁着眼,慌忙噤声垂首施礼。禁不住心里暗骂柳泫,在王爷面前说话也这么随意,害我还以为王爷已经伤重昏过去了。
王爷脸色并不难看,一如平常,只稍稍苍白了些。看着柳泫满脸泪痕的样子居然忍不住微微笑了笑,道:"他替我吸过一次毒了。茗儿身上若还有千叶百草丹,现在先给他服下,别也中毒就不好了。"
手下探着王爷脉象,已隐隐有了结果,再听王爷如此说,忍不住一阵心惊胆寒,王爷中的毒甚是剧烈,若非是柳泫当机立断替王爷拔箭吸毒,只怕这会已经剧毒攻心了。纵然如此,王爷此刻的情况也绝不乐观,想也不想便冲到门口,急急对钱亭说道:"你赶紧去找侍书、侍墨,把我的包袱拎上来。要快!"
钱亭也不迟疑,起身便向屋外奔去。
第四八章 震怒
盘算着钱亭一时半刻也回不了,王爷的毒伤却是不能耽搁,想想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动用灵识术,强运灵识护住王爷心脉。然而我毕竟不如若水那样天生圣力,多年来积累的一点微薄灵识很快便消耗殆尽。
手掌紧贴着王爷背心,王爷温热的体温丝丝缕缕透过掌心传来。灵识点点滴滴衰竭,无法自抑地恐惧终于在这一瞬破堤而出,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明白知道现在不该如此失态,但就是无法抑制心中湿冷的恐惧,游弋于血脉中的剧毒一刻不停地侵蚀着王爷的生命,我竟然无可奈何!
"......别哭。不会有事。"耳畔,竟然是王爷淡淡的声音。
究竟有没有事,事实我最清楚。但王爷这么淡淡几个字,登时让我安心下来,轻轻扶着王爷躺下,发觉王爷脸色已比先前更是苍白,隐隐透露出一抹死一般的寂静。轻轻搭着王爷腕脉,压低声音道:"这毒失传多年,解法简单,只是解药难求......"
柳泫急道:"要什么希世奇珍?茗姐姐快说!"
发觉王爷也神色淡淡地看着我,不敢再迟疑,说道:"东海绿烟珠便是。茗儿记得大内鉴宝楼中便有此物,只是,一来一往,算来恐怕是来不及了......"
王爷静静想了想,忽然道:"泫儿,你出去。"
柳泫显然料不到王爷会在这时候赶他出门,稍稍怔忡之下,想要说话,面对王爷没有一丝容情的神色却又退缩了,不敢违逆王爷的意思,屈膝施礼后便犹豫着退了出去。
柳泫刚刚离开,惊煞独有的阴郁气息便笼罩在屋中,月缺清整个人便如同散开的浓墨,又忽然回缩成一笔,整个人收集着屋中的阴冷气息缓缓出现,在王爷床前拜倒。
"缺清保护不力。甘愿受死。"
静静跪倒在王爷身边的月缺清,竟似没有影子一般的飘渺诡异。
王爷眸光深邃,显然在回想着中箭那时的情形,半晌方才说道:"怪不得你。那一箭来得太刁钻了,本王若不受这一箭,便只能摔落山涧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