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中]
对镜毁容[中]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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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飞歧跳了起来:"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还能犹豫?!......就算是这样,你不会为了讨好王爷,让柳帅去送死吧?他是你爹耶!......既然你也说是王爷顾惜你,难道你不承这个情么?"
这两人还在争执,我已听得冷汗淋漓。难道王爷真的是这个意思?还是被我不小心泄密无心插柳?......一时半刻,我也想不清楚。王爷素来心思缜密,也许他就算准了我会把京城的虚实透露给柳泫?
我还在斟酌,柳泫已下了决定:"父帅一定要保。"
果然是如此决定。
情人可以有很多,父亲却只有一个。救了父亲,王爷顶多震怒;顺了王爷的意思,父亲却会丢了性命。也罢,既然柳泫如此决定,纵然为这泄密之事丢了性命,我也认了。
就在我准备告辞之时,柳泫却又补了一句,"王爷心腹之患,也必然要除!"
王爷心腹之患便是柳煦阳。你要除你父亲?我瞠目结舌地望着柳泫。
"飞歧,还是按原计划行事。你一定要帮我。"柳泫紧紧握着莫飞歧的手,眸中闪过一丝决绝,"你知道的。父亲、王爷,我一个都不能辜负。"
原计划是什么计划?我拼命搜寻着他二人混乱词句中的线索,猛地想到适才莫飞歧说的那一句--"既然知道王爷没事,那京中必然安宁。我们便不必谋算着夺权勤王。直接将此事回了柳帅,以他老人家的谨慎,必然领兵撤回西南。"
"我们便不必谋算着夺权勤王"?......是这句话吧?当初柳泫以为京中有变,王爷有难,因此想着褫夺柳煦阳兵权,勤王保驾。这便是所谓的原计划?
我禁不住一股气血往头上冲,抓着柳泫左手便吼:"就你这点本事还想和柳煦阳斗?!"
他若真有本事压得住他老子,西南驻兵就不会一举北上了。
我口气确实轻蔑,柳泫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张牙舞爪,凝眸道:"论军心,我与我父帅比起来,确实天差地远。"
听柳泫这话,还有另一论?柳泫补充道:"自两年前我接掌西南大将军职位后,上层将领遴选一直是由我父帅把握。所以如今父帅下令,西南驻兵便乖乖跟着父帅北上。"
"倚飒城内,谁都知道我柳泫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荫生将军。连我父帅也这么认为。"说到此处,柳泫嘴角竟然流露出一丝淡淡得意之色,"可你知道在我名义掌权这两年中,新老兵丁的交替有多快么?--我曾在半月之内发了三次征兵告示。一旦兵员超编,我便把随着我父帅那一辈打过仗的老兵全裁掉。如今西南二十万驻兵,多是少年人。"
少年人又如何?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柳泫带着丝骄傲自得,朝我笑道:"少年人如何?少年人便和飞歧和我一样,听见战神的名号便会疯狂。我自己,不也是听着战神传说长大的?......少年时投笔从戎,不也正是为了战神之名疯狂?--论军中威望,王朝之内,哪一个比得上王爷?"
"我父帅与一干将领关系熟稔,我便镇日厮混在下营。真要对付那干将军,几个狐朋狗友便可办妥。届时副职升正,统治大军,打出王爷的旗号,还有哪个多一句话?--西南驻军的大将军,原本是我柳泫。"
怔怔望着眼前少年天真稚气的脸,我实在难以想像,这个悄无声息蚕食掉柳煦阳在西南根本的少年,就是那个在人前任性妄为、做错事连谎也不会撒的柳泫。
人人都认为他少年稚气,不懂经营,谁曾想,他却是扮猪吃虎笑到最后的那个?
这么说来,今天早晨见他打骂下属的骄纵模样,也是他刻意作出来的了?暗中耻笑自己有眼无珠,不过说起来,除了王爷,当世又有哪一个真正把柳泫放在眼中的?就连柳煦阳自己,只怕也认为自己儿子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二世祖吧。
"茗姑娘,王爷便请您照顾了。"
柳泫郑重站起,一揖到地。见他一身铮铮战甲,却行文人重礼,仿佛甚是滑稽,然而受这一礼的我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怎么看,这一句都像是道别,像是命终之嘱。
既不辜负王爷,又不伤害父亲,柳泫,你如何能两全?
眼见着柳泫转身欲走,我快步拦在他身前:"我随你回营。助你夺权。"
如今离京城不过两天路程,柳泫若要夺权,必然就在这一两天之间。虽还是不明白柳泫夺权之后想做什么,但亦心知此事事关重大,一个不好,柳泫的小命就会折腾掉,原本就是想护柳泫,方才送那盒子过来,现在折腾来去竟到了如此地步,我自然放不下心。
听柳泫所说,要抢柳煦阳手中的兵权,似乎并不困难。只要将柳煦阳一手带出来的将领革除,再重新提拔新将就是。如今随着柳煦阳打仗的老兵都已解甲归田,新兵素来和柳泫的一干子兄弟厮混,应该不至有太大反弹。
但这事毕竟都是柳泫一厢情愿地估计,既然是柳煦阳带出来的将领,绝不会容易对付。万一出了一点滴岔子,露了一丝风声,以柳煦阳的精明干练,要反制柳泫绝对易如反掌。人说虎毒不食子,可碰上个一心一意褫夺自己兵权的儿子,谁知道柳煦阳会如何打算?
柳泫蹙眉道:"助我夺权?"
莫飞歧已断然道:"此事万万不可。军营里藏不下女人。一旦走露风声,引起柳帅猜疑,我们谋划之事必然胎死腹中。"
"那我不随你们回营。就在外跟随。你们行事之时给我讯息,我来帮你们。"知道莫飞歧说的是事实,我也不坚持跟他们回营。但要我放柳泫一个人对付柳煦阳,我实在放心不下。
见柳泫不语,莫飞歧迟疑,我立即补充道:"柳将军知道的。我擅长医、毒二术,要悄无声息一举放倒统领二十万大军的上层将领,有我帮忙必然事半功倍。"
莫飞歧眉毛一扬,显然心动。我稍稍放下心,柳泫应不会拒绝吧?岂知我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柳泫已摇头道:"不行。茗姑娘跟在营外太危险了。当年父帅随王爷东征寒瑚时,曾见过茗姑娘的。以父帅的谨慎,茗姑娘还是早早回京的好。"
这么说就是不放心我的追踪术咯?横眉欲怒,却见柳泫颇为伤感的神色,到嘴的犀利词句登时又吞回肚去。柳泫不许我跟着回营,必然是别有所图。可他如此伤感,究竟为了什么?......
不等我多想,柳泫再次颔首为礼,与莫飞歧往大军扎营驻地走去。
"柳泫。"
见那两道人影逐渐走远,我忽然追了上去,斟酌着,补了一句,"无论如何,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父亲只有一个。"
没有答我的话,柳泫垂首,默然离去。
莫飞歧颇为震动地看了我一眼。显然也料不到我这道王爷的影子,会为柳煦阳说话吧?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鬼使神差说出那句话来。
是为柳煦阳说话么?......我只是,不想那个会拽着我胳膊,吵着让我替他想法子讨好王爷的少年,从此毁灭吧。
可自古,忠孝难两全。于王爷可是忠?于柳煦阳可是孝?
如此抉择,竟落在柳泫头上。

我一个人施展轻功返回京城,自然比二十万人冗杂行军要快得多。
瞳拓调来的东城兵马,已将京城九门重重围住。只是顾忌王爷安危,并不敢强攻,与四千城卫僵持着。如今两军对垒,城墙上架着一排排弓箭,局势牵于一线,一触即发。我躲在暗处看了许久,终也不曾找到入城的法子,无奈之下,只要调头去找瞳拓。
刚进营寨便被人拦住,好在王爷曾赐我九龙令,亮明身份便有人引我去中军帐。营中戒备森严,偌大的军营,几十万驻军,竟是静能闻风,不见丝毫嘈杂,如此严谨军风,便不知究竟是哪位主帅留下来的严厉军纪了。
我到中军帐时,蝉澈刚好走出来。一见是我,便迎上来,低声笑道:"是茗姐姐来了。昨天还梦见你呢,今天你就来了。"
想不到这少年竟还惦记着我,我有些受宠若惊地笑道:"梦见我什么?"
"梦见姐姐又叫我吃瓜子。"蝉澈吐吐舌头,忽然醒过神来,"茗姐姐是来找将军的吧?这会儿将军正闲着呢。快请进。"
被蝉澈引着进了主帐,瞳拓正颇为失神地坐在书案前。一眼便瞧见他手中那条水滢色的链子,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酸酸地发疼。瞳拓已察觉有人进帐,若无其事地将链子收入怀中,抬头便看见了我。
"是你!好歹你来了。"瞳拓黯淡的眼中闪出亮光,"我派了无数探子入城,却都没有消息。如今城卫军将我拦在城外,王府出了什么变故?......王爷无恙吧?"
第二九章 无耻
不禁暗想王爷心狠,将消息瞒得如此滴水不漏,叫瞳拓干等在城外,不知道京里的具体情况,既不敢攻,更不敢退,心心念念紧张的都是王爷是否被蛊毒戕害。他如今还能稳稳坐镇城外,也实在定力惊人了。
我四下一望,蝉澈便机灵地退了出去。帐下无人,我方才将王爷的盘算一一告诉瞳拓。听说王爷虽中蛊,但明珀圣女已在城中,瞳拓好歹是放下心来,一直紧绷的神色霎时间多了一丝从容。
虽然局势仍是一触即发,但此刻王爷安全无虞,瞳拓手握大军,便绝不会让穆王、柳煦阳几人翻了天。我又忧心忡忡地将自己泄露王爷无恙消息给柳泫的事说了一遍,瞳拓禁不住好笑道:"你担心这个?......如今柳煦阳领兵北上,到京城不过两日距离,光一个私离驻地的罪名就能将他问斩,何况他还带着几十万军队进京?--就是他此刻调头回西南,也是重罪难恕,有死而已。"
"何况照你所说,柳泫也不会轻易将王爷无恙的消息传给柳煦阳。他就是说了,柳煦阳也未必肯信。"瞳拓慢慢分析,"再说王爷心思缜密,算无遗策,既然派你去传信,那么真是看在柳泫面上,要放柳煦阳一条生路也未可知。"
两天时间,已足够我想很多事情了。如今听着瞳拓的分析,心底更是阴沉。
王爷会轻易放掉柳煦阳?......说来哄小孩还差不多。夜平川如今还留着柳煦阳旧部,瞳拓驻守夜平川时,不敢换、不敢碰,一碰便有反弹,如今颜知将军能顺利控制住夜平川军队,也是因为十三万将士血淋淋的教训,使得夜平川众将不敢再耍滑头。柳煦阳的在夜平川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
若王爷当真是借我之口,逼柳泫在王爷和柳煦阳之间选一个,那么只怕柳泫选的若是柳煦阳,王爷转眼便能狠心挥军南下,以犯上叛乱之罪血洗柳家满门。
丝毫不怀疑王爷真的会这么做,我的矜王爷,素来都是如此决绝。
仿佛看得出我的心思,瞳拓也陷入沉默。半晌,方才若有所思抬头,道:"柳泫若真如你所说的聪明,他会知道怎么做的。茗儿,你也无须太担心了。如今要回城里确实有些麻烦,你暂且在营中住下吧?"
心知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点头听从瞳将军的吩咐,便在营中住下。

次日清晨。
刚刚洗漱完毕,蝉澈便急惊风似地冲了过来。我顺手拧着仍湿漉漉的头发,笑道:"干什么这么着急?......慢点,小心摔了。"
"刚才探子回报说,百里之外出现重兵,大将军已经急招六营将军商议军务,应该要开战了,我怕姐姐一个人不安全,所以请姐姐去帅帐,待会跟在大将军身边,总有人照应着......"
蝉澈唧唧喳喳将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直听得左右几个路过的兵丁瞠目结舌。
我慌忙丢了头发便去捂他的嘴,那少年一脸迷惘地盯着我,我好笑又好气,道:"你当瞳将军说话是好玩的?当初怎么告诫你的?--中军帐内听到的任何都不许往外带。你还嚷嚷这么大声?"
蝉澈这才惊醒过来,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我。我放开捂着他嘴的手,小声道:"幸好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多少人知道。以后小心些就是了--我把头梳一下,你等等我。"
进帐将湿发匆匆梳理一下,只拿条锦带束在身后。顺手取过软剑,扣回腰间,便跟着蝉澈向中军帐走去。将军升帐,仪仗齐全,眼见钱若望、严怀谷几人都肃立帐中,厉仁已不见踪影,多了一个身姿翩跹的青年将官。
瞳拓简短下令,无非便是布置几营应敌,几营继续缀视京城。像钱若望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瞳拓命令方才传下,他们便知道如何施为。我与蝉澈方在帐外站了一会儿,几名将军便得令而去。
薛冷走出来,眼尖地望见站在人丛里的我,朝我嘻嘻一笑,方才飒然离去。
"茗儿来了?"
瞳拓一手执剑走出来。按说此刻人在军营,他应是戎装战甲才对,然我见他许多面,都是一身淡淡的青衫,再没见他披上从前威风凛凛的黄金战甲。"既然柳煦阳来了,咱们也该进城去见王爷了。有没兴趣一起去看看?"
颇为无趣地摇摇头:"五千城卫对数万大军,撑不了多久。何况,王爷还在城中,形势扭转只在瞬息之间。"
马已牵来,瞳拓顺手接过缰绳,笑道:"不去?不去就待在营里哦。我得去督战了。"
城门打开,不就能进城见王爷了?我暗笑自己愚笨,慌忙接过另匹马的缰绳,翻身跃上马背,道:"去去,怎么不去。留在这里也没意思。"
瞳拓呵呵一笑,指着蝉澈道:"给他也备马--少年人,该见见血了。"

负责强攻城门的是天骄、翔灵两营。
瞳拓领着我们直接往正南门而去,远远便望看偌大的"夜"字旗迎风飘扬,正是翔灵营将军夜流霜亲自督战。城楼上箭如雨下,地上已有不少尸体。
跟着瞳将军策马挤到了最前面,停在刚刚可以避开箭阵攻击的范围。
开战才不到半刻钟,夜流霜便已激动得双眼发红。
他素来寡言少语,此刻一手搭着硬弓,"唰唰"专瞄着城楼上的白羽射。王朝军制,只有校尉以上军职才能在头盔上簪带白羽。夜流霜臂力惊人,所使弓箭都是特制的,一箭干掉一枚白羽,杀到此刻已是双眼通红,兴奋得勒马乱窜。
城卫军只有五千人。一千人围困王府,剩下四千人分守九门,平均算下来,门个城门只有不足五百人守护。纵然城楼上箭雨撒得密实,但总归抵不住城下一拨接一拨的攻势,兵力悬殊实在太过惊人。
不多时,便有云梯架上了城墙。眼见着便要城破,城楼上忽然亮出明黄色的"矜"字旗。杀喊之声瞬时间停止,连攀登在云梯之上的兵士看见旗帜之后,也顾盼迟疑,不知如何动作。
城楼上不住飞射的箭雨,自然在矜字旗出现之前便停了下来。
夜流霜有些怔忡地放下弓箭。城楼上刚刚出现若水清冷挺拔的身影,瞳拓已先一步翻身下马,上前迎了两步,满地横尸血污之间,蓦地拜了下去。
仰面望去,璀璨朝霞之下,王爷的身影缓缓在城楼上映明。多日的失血让他脸色稍显苍白,只一双深邃锐利的眸子,俯瞰着脚下属于自己的大地,依旧是那样的从容威仪。若水清冷出尘,雪忧忧郁俊雅,在王爷逼人心魄的气势中,都禁不住淡然失色,模糊得只剩下一个残影。
长天万里,楼高千尺,满地血污,都黯淡不去城楼上王爷倨傲的身影。分明人在城楼之中,却似万物都在脚下匍匐,那一瞬,只觉这天高地远,都逃不过王爷那淡淡一望,山川河流,亦都在挥手间尽数折腰。
随着瞳拓的下拜,夜流霜也飞速下马,拜倒于地。主帅将军都已俯首,数万兵士自然没有再直着腰的道理。见四周众人都矮了半截,我立即甩身下马,一眼向蝉澈望去,却发现那小子还直愣愣地坐在马背上,盯着王爷、一脸景仰地发着呆。
狠狠扯了他一把,他方才醒过神来,动作迅速地滑下马,与我一起跪下。刚刚屈膝跪倒,"战王"之号便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我有些受不了地缩了缩脖子,看了身边的蝉澈一眼,居然也陷入癫狂地山呼"战王",满脸的眉飞色舞痴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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