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中]
对镜毁容[中]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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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挥退了探子,朝柳泫吩咐:"把东西收起来。该起程了。"
柳泫捧着地图,一脸渴望跑到王爷身边,指着地图上白水川的所在说道:"王爷当年既从白水川走过,该知道那地方凶险。一天之内从白水川过来两万人已是极限,何况秋袭奇袭秀泽郡,无非就是想要借尚阳城的兵力,成合围之势打击秋绶要塞,令单大人落入腹背受敌的境地。既是奇袭,必要瞒过我方耳目,所以,他们并不敢光明正大经过倚飒城,由此可以判断,在短时期内,白水川应该不会再有驰援。"
王爷好整以暇看着他,并不给任何意见。
柳泫继续说道:"适才探子说,秀泽郡的秋袭军大概就有两万人,也就是说,仗着白水川的天险,秋袭相当自负,留守的兵力不会超过三到四千。如果我们抢下白水川,切断秋袭右路军的南面退路,再有秋绶要塞的西南面防守,就轮到我们关门打狗了--届时就算秋袭反应过来往白水川增派兵力,天险在我方手中,再叫他鼻青脸肿一次。"
"纸上谈兵,想当然尔。"王爷冷冷浇了一盆冷水。
柳泫讪讪屈膝,垂首不语。一个"纸上谈兵",显然让他很是难堪。信鹰恰好在此时飞来,落在王爷肩上,王爷取出信鹰中的纸笺,看过之后便付之一炬,含笑看着柳泫,笑道:"倒是本王错了。你这纸上谈兵的想当然,居然丝毫不差。"
柳泫很是兴奋地抬头,急道:"白水川果然没有重兵防守?!"
王爷淡淡一笑,道:"比你预计的更少。顶多九百人。"
"那我们......"柳泫已经摩拳擦掌地跳了起来。
不同于柳泫的激动,王爷只是一脸遗憾地宣布:"我们只有五十个人。"眼见着柳泫兴奋的神情逐渐枯萎,王爷又很是玩笑地朝他说道,"不过好在这五十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攀岩踏水最是拿手,杀人放火也不含糊,偷偷摸进白水川,该是不成问题的。"
柳泫仍旧垂头丧气:"......爷您别逗我玩了。就算拿下白水川没有减员,可是五十个人怎么守得住白水川?"
王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五十个人守不住白水川?"
柳泫讪讪道:"老以为背后跟着十万大军了。"
不知为何,王爷心情竟是出奇的好,一笑说道:"别一副憋着气的模样。夜流霜奉命带兵来取白水川了。这战局变幻万千转瞬即变,若是秋袭右路闻讯回防,夜流霜未必跑得过他。南征主帅有令,让咱们伺机先抢白水川。"
南征主帅,说的自然就是若水。王爷极少在众目睽睽之下开这样的玩笑,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爷挥洒自如的轻松神色,心中只是暗暗不解:东北兵变了,王爷反而还心情大好?......想想也不奇怪,夜平川一直都是王爷的心病,迟早是要感染化脓的,早一步病发,早一步诊治,好过拖拖拉拉牵肠挂肚。
如今惟一担心的,便是颜知将军的处境吧?可从昨天岑轻衣带来东北兵变的消息,王爷便没有对东北有任何进一步的举措,甚至连提都不曾再提及。这是太笃信颜知将军的能力,还是仍旧打着一脚绊在东北,迷惑秋袭的算盘?
白水川在牟州以东,离着秀泽郡大约有两百多里路程,以马代步,午后便可进入白水川地界。柳泫没多久便拉着我衣袖问我要冰魄丸。他戴着银质面具,只能看见他半边面容,但也足够看着他满眼疲惫了。我稍稍勒住马,原本想把药瓶一起给他,想想却又停了手,只取出两颗冰魄丸递出。
王爷也在此刻勒住了马,一把抓住柳泫手臂,将他抱到自己身前。柳泫还未及说话,手中的两颗冰魄丸就被王爷顺手接过,捏在掌心。冰魄丸的凝练方法原本是王爷写给我的,因此王爷只轻轻一嗅便能轻易辨认出来。眼见很是厌恶地那两颗晶莹剔透的药丸捏碎,皱眉望向我吩咐道:"以后少给他吃这个。"
看得出王爷的坚持,柳泫不敢吭声。其实我想法和王爷一样,药终究是药,吃多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何况是透支体力的药物。他不吭声自是最好,我恭敬垂首应是,趁王爷不注意时对柳泫扮个鬼脸,他毫不示弱地冲我重重了哼了一声,引来王爷侧目。在王爷灼灼双眸注视下,柳泫将脑袋埋在王爷怀里,嘴角犹挂着一丝微笑。
得快乐时且快乐吧。这样的日子,注定要落得粉身碎骨下场的,不是么?默然将药瓶揣入怀中,我轻轻鞭马,跟上众人速度,已不再去看柳泫孩子气的受宠模样。枯冷十多年的心肠,没法子保全若水,更没法子安慰柳泫,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侍女,无法改变任何。
王爷再次下令下马休息时,已经接近午正了。一路疾驰颠簸,柳泫居然也能窝在王爷怀里睡得又香又甜,不禁让我大是感叹。詹雪忧一直与云浅月靠得极近,显然是惟恐他又搞什么"希奇古怪"的花样出来,云浅月倒是一贯的倨傲安静,只是目光偶然在王爷与柳泫身上,带出的意味却很有些艳羡。
叶弦一路上都与我走得十分亲近,此时取了干粮送过来,便和我坐在一起聊天。侍墨伺候在王爷身边走不开,侍书得闲便拎着水袋过来凑热闹,叶弦从前便看了不少小说传记,寻思着拣了几个有趣的说给我们听,直把侍书笑得呛了水,吭哧吭哧地咳嗽起来。
王爷那边安静得很,吃了些干粮之后,王爷便命人取出地图,和柳泫打量着周遭地形,说的都是潜入白水川的事情。我这才开始注意着四周的环境,向东边望去,远处已是绝峰峭壁,一众地草木凋敝,甚是苍凉。想来不远处便是白水川了。
当初牟塞之变,我和若水都被困在汀兰城,王爷引兵穿越白水川、奇袭倚飒城时,我并未跟在王爷身边,因此对这里很是陌生。叶弦则不然,牟塞之变时他一直随侍王爷身边护卫。说起当年奇袭倚飒城,他眼中带着浓浓的伤痛。
"记得涵歌吗?"叶弦目光留在白水川苍凉的山壁上,带着缅怀,"莫涵歌。也是从前晴好斋的侍卫,很喜欢笑,喜欢胡闹,死的那年才二十四岁......就在前面的山涧里,摔死的。"
莫涵歌么?......印象中闪过一张脸,细小而亲切的眼睛,清瘦带笑的面容。那时候,镇日憋在晴好斋,无聊得浑身都长了蘑菇,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侍卫哥哥,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若水,带着我们溜出宫去吃云吞,买泥人,看杂耍......
是呵,他就是死在白水川的,中箭之后摔落山涧,尸骨无存。不过短短几年时间,我就忘得这么干净了么?......禁不住涌起自嘲的笑,我,果然是枯冷心肠,好生无情呢。
心念却是一动,叶弦也是在莫涵歌去世之后,方才被贬为低等侍卫的吧?难道叶弦的被贬竟然和莫涵歌的死有关系?晴好斋的侍卫在外面确实是威风八面,可牟塞之变时,王爷当时极倚重的将军也殉难了不少,王爷会为一个侍卫逐离叶弦?当年的事究竟还有多少内情?
正闷着一肚子疑惑,王爷忽然唤我。我放下手中的细米饼,水袋也塞到了侍书手里,匆匆到了王爷身边,垂首道:"王爷有事吩咐?"
王爷看了詹雪忧一眼,说道:"侍书、侍墨都不会武功,雪忧还带着伤,你护着他们留在此处。红烟燃起,你再护着他们过来。"
居然又不带我去?不等我多聒噪,漆黑身影一闪,一直谨慎注意着王爷这边动静的詹雪忧已屈膝跪在王爷身前,颇有些急切地说道:"主人知道雪忧左手剑比右手剑出色。"
此语一出,连坐在王爷身边翻看地图的柳泫也不禁有些色变。伺候在主人身边,主人若不开口吩咐,纵然主人言语间涉及自己,也不能有所表示,否则便是刻意偷听主人说话,蔑视主人,极大的不恭敬。
冷冷盯着突然窜出来的詹雪忧,王爷原本微笑的神色在倏然间收敛。
詹雪忧也感觉到四周异样的目光,隐隐察觉到自己举动的不妥,慌忙俯身磕头道:"雪忧冒犯!--不过主人既是以身犯险,雪忧不敢偏安一隅。还求主人成全。"
王爷只是冷冷一笑,侍墨极为乖巧地牵来了王爷的坐骑,侍卫们也很快整装集结。王爷的无视令詹雪忧有些失措,眼睁睁看着王爷翻身上马,只冷冷留下一句:"什么时候懂规矩了,什么时候再来求‘成全'罢!"
柳泫适才在王爷怀里睡了一觉,又有些生龙活虎的味道了。想着白水川内仍旧有八、九百人,说不得要以一敌数十,柳泫一身病弱未必吃得消,趁着王爷没在意,偷偷将冰魄丸递给他。
柳泫极有江湖豪气地朝我抱拳,策马从我身边走过,又忽然回头,嬉皮笑脸地向我扔了个瓶子过来。我接过一看,只差没气得七窍生烟!那瓶子里装的赫然就是我的寒烟翠!--那死小子记着上午的仇预备撂倒我呢!
在我咬牙切齿地腹诽中,柳泫追随着王爷与叶弦等人一同离去。原本生机勃勃的山地登时便是一片死寂,只剩下安静的侍书,俏皮的侍墨,仍旧跪在地上的詹雪忧,以及,谜一般古怪的倨傲男子,云浅月。
王爷真正要留下的并不是詹雪忧,而是云浅月。真正要我"护"住的,不是侍书、侍墨,也是云浅月。面对这个秋袭国最神秘的男人,我事实是有些忐忑的,我不是王爷,对于那些忽然把叶子变成花朵的神技一窍不通,我现在甚至开始怀疑,云浅月是不是能在瞬间把我的剑也变成一朵花......
用朵花去刺人的咽喉,那一定是最浪漫的事情,非但浪漫,还浪漫得要命!
"詹大人?......"我凑近詹雪忧,想将他扶起来。
并不太乐意接受我的好意,詹雪忧在我伸手的前一刻缓缓站起。左手轻轻护着右手小臂,我清楚地知道那是他受伤的地方。云浅月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片嫩色花叶,他用单薄的花叶吹奏出极为清脆悦耳的音色,应和着寒冬烈日的微暖冷洌,清迈悠扬。
才自悦耳的乐声中醒来,我隐隐察觉一丝不妥。詹雪忧的剑已毫不留情地削落了云浅月掌中的单薄花叶,脸色很是难看:"木叶萧萧,是么?......同样懂得这个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读懂你乐声中的意思。是要向你的主人通风报信么?"
云浅月很有些惋惜地拣起地上碎作几瓣的花叶,并不正面回答詹雪忧的话,只是颇为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我如今共侍一主,不要逼我总是折你的剑。"
面对云浅月赤裸裸地轻蔑,詹雪忧并不动气。这世上惟一能够牵动他情肠的只有王爷,旁的人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晒,他自然不会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他盯着云浅月,说道:"我倒是很奇怪,为什么我无法真正对你出手,你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折断我的剑?"
云浅月浅浅一笑,道:"我折的又不是你。"说着便捧着他那几片碎花叶坐了下来,五指轻轻一拢,花叶在瞬间恢复原状,他顺手将那花叶轻柔放在地上,任它们随着风在脚边打着转儿。
詹雪忧到此刻也想明白了。那花叶之音纵然传得再远,也不可能传回秀泽郡。若附近当真埋伏着秋袭军的人,如今要通知秀泽郡的秋袭军回防也决计赶不上王爷的动作。云浅月惟一能通知的便是白水川的人,可白水川若埋伏着探子,必然已被侍卫们一路上无声无息抹掉了。
云浅月应该不是无事生非的人,今天又是花叶又是幻术一股脑地倒出来,必然别有所图。如今这里只剩下我们几人,他仍然不辞劳苦地摆弄花叶,侍书、侍墨自然不会是他的目标,我也不太可能,再剩下的不用多想,显然是想从詹雪忧那里图谋些什么。
第一次摆弄花叶,引出了詹雪忧口中的"易体术",让王爷对詹雪忧的奇怪见识存了小小置疑。第二次摆弄花叶,詹雪忧直指他用什么"木叶萧萧"和云浅月(汗,他怎么知道潜云就是云浅月)暗通消息。
或者,云浅月只是为了知道,詹雪忧到底对秋袭异术了解多少?
......盯着云浅月倨傲如月的身影,我头一次感觉到面对无限诡异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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