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中]
对镜毁容[中]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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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小心翼翼,忠心耿耿,纵然经验才华都比不得若水瞳拓,但也足够让王爷记挂于心了吧?......不知为何,忽然间想起柳泫。那个任性自我,耍着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却屡屡被王爷拨弄于掌心的少年。
王爷断定柳煦阳此刻必然已领兵北上,那么,便是断定柳泫没法子阻止,或者,柳泫根本不曾阻止了?若柳煦阳领兵北上,必然与王爷正面为敌,到那时,柳泫又将如何自处?看得出他对王爷的迷恋,纵然王爷捧出毒酒给他,他只怕也会乖乖喝下,没半分迟疑。可柳煦阳到底是他父亲,若王爷杀了柳煦阳,柳泫可怎么办?
到那时,他还可能如从前一样快乐无忧,还可能在王爷面前蹦蹦跳跳,耍宝邀宠了么?忍不住心底的黯然,我甚至回想得起从前,那少年拽着我胳膊,要我想法子替他讨王爷开心的模样。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晌,王爷方才淡淡道:"茗儿不是月池。你不用担心。何况,若不是我愿意,月池也没机会在我身上种蛊,你无须太自责--好了,别跪着了。既然不放心,便睡这里吧。"
詹雪忧没想到王爷分明不悦之下,却没坚持让他出去,如此意外让他有些喜出望外。利落施完全礼,便带着一丝微笑靠近竹榻,殷勤地替王爷掖被。我有些恍惚地想起从前,王爷一旦留柳泫住在墨竹居,他也是如此欣喜的模样。
"茗儿,在想什么?"
忽然被王爷拖回现实,我有些怔忡地望了过去。半晌才知道傻傻回答:"想......从前。"
"我与茗儿说说话,你自己睡。"王爷朝詹雪忧如此吩咐,随即道,"我知道你在想柳泫--我也在想。"
"是、是么?"王爷也在想柳泫?我倒真的不曾想到。
詹雪忧不敢刻意听王爷说话,乖乖爬进被窝,闭上眼睛睡觉。王爷淡淡扫了他一眼,又靠回软枕,静静道:"书桌有个檀木盒子。你知道在哪儿的。去拿吧。"
书桌上的檀木盒子?我隐隐记得位置。借着琉璃灯盏的光线,轻而易举地拿到了那个盒子。很漂亮干净的一个盒子,王爷从来不曾打开过,我每次都是收拾桌面看见这个盒子,看见的时候就动打开它的心思,可转眼收拾完桌面便忘了,以至于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柳泫。若真想给他指条明路,把这个盒子给他送去--原本是算着快到十二月十七了,叫人快马给他送去倚飒城的。人算不如天算,这便送过去吧。"王爷静静说道,分不清楚什么情绪。
十二月十七,柳泫的生辰。还以为王爷懒得记这些日子,却不想王爷偏偏记得如此清楚。这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救命?......
疑惑中,我将盒盖轻轻打开--竟是空盒?!
瞬时明白王爷的意思,却禁不住多了一丝迷惘。宠柳泫是为了西南兵权,如今正是用兵之时,怎么就把柳泫这颗棋毫无作用地丢了?

在若水护送下,我轻而易举地杀出城去。
沿着南下倚飒的方向,我碰运气地向柳煦阳可能驻扎的地方寻找着。王爷的预料果然不错,只向南走了两天,我便碰见了疾速行军的西南驻兵。黑压压的队伍蜿蜒在平原上,根本看不到边际。
瞪着简直望不着边的队伍,我不禁暗自叫苦,王爷交代的差使实在不太好办。这么一大队人,又全都不打旗号,我上哪儿去找柳泫?若我这么几十万人一个个找遍了,才发现他被他爹困在倚飒城,那我也太冤枉了不是?
刚烦了一阵,却见枯燥行军中忽然刮出一道白影,登时眼前一亮!
烂银战甲,雪色披风,胯下骑着神驹照夜玉狮子。人若疾风,貌似骄阳,除了柳泫,还有哪个有这样的气质风华?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左看右看,也没见着柳煦阳的影子,刚想窜出去和柳泫碰头,却见一匹快马追了上来,一面喊着"少将军",一面已准备去拦柳泫的马。
柳泫明显有些不快,却无可奈何地将马勒住。
这几步奔驰,已越发靠近我藏身之地。我正好将那追上来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仔细打量,是个长相颇为周正的青年。穿着一身青铜甲,和身姿灵动的柳泫比起来,他便显得极为壮实。
见柳泫勒了马,他脸色稍稍好看了些,顶着烈日寒风,稍稍眯着眼,说道:"少将军,柳帅让你不要走那么快。你大病初愈,还是悠着点的好......"
柳泫冷漠一笑,尖刻道:"我走得快走得慢还要别人来管?......至于‘柳帅'--程城,程将军!你要不要告诉我一声,柳帅是叫我呢?还是叫我爹?"
面对这样的质问,程城显得有些狼狈。他勉强道:"少将军,不要这样子。和柳帅斗,你不可能赢的......他是你父亲,你根本......"
扬手便是一鞭甩在了他脸上,霎时间抽断了程城未完的话。柳泫冷冷望着程城古铜色的脸上缓慢浮起的鞭痕,刻薄说道:"本帅素来事亲纯孝,和来与父争斗之说?你敢离间我父子情谊,当心我不顾袍泽之情,将你立斩马下!"
说着便策马而去。
只留下被抽了一鞭的程城,摸着火辣辣发疼的脸颊,一脸苦笑,不住摇头。
我潜身暗处,将柳泫作为都瞧在眼底,禁不住暗自摇头。如此天真稚气,任性妄为,和老成持重的柳煦阳比起来,不知差了多少。也难怪西南兵权名分是在柳泫掌握,实际上,"柳帅"却是他爹柳煦阳。
心知此时是不可能和柳泫见面了,暗自留心着那道白影的去向。只见柳泫一路疾驰,向队伍最前端奔去,雪色披风在风中翻腾纷飞,说不出的英姿潇洒--光一身行头置得好看有什么用?若在柳煦阳身边的是瞳拓、颜知、若水任何一个,西南驻兵也绝不会如此轻易落在柳泫手中。
想着又忍不住笑自己本末倒置。西南兵权原本就是为安抚夜平川柳煦阳的旧部,才交到柳家手里的,接掌兵权的若非是柳泫,柳煦阳当初又怎么肯轻易交出帅印?柳煦阳既肯不吵不闹交出帅印,自然有控制自己儿子的办法。
王爷之所以弃用柳泫,必然也是早就明白,无论柳泫怎么斗,也绝对斗不过柳煦阳吧?
儿子,能斗得过老子?
纵然有那个本事,也绝对没那个狠硬心肠。何况,这个柳泫......我暗自苦笑。

傍晚,大军扎营。
我小心隐藏着身形,寻找着与柳泫见面的机会。然而寨中到处都是人,想要混进去实在有些困难。若我是个男人还好办,捉一个敲昏了换上他衣裳,大摇大摆就进去了。偏偏军营中不可能有女人,我只能看着人来人往的营寨干瞪眼。
等了一阵,阵阵米香已传得十里可闻。我已跟了他们差不多一整天,早饿得头晕眼花了。此时还看得到、吃不着,饥肠辘辘的我直气得想冲进去把柳泫拎出来,狠狠打一顿出气。就在我几乎想放弃的时候,柳泫忽然只身一人走了出来,散步似地往僻静的地方走去。
跟着他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我闷了一肚子火,懒得再跟他客气,"唰唰"就是三枚银针向他射了过去。他玩手段不行,武功却是不错,一个漂亮翻身便将三支银针都接了下来。捏着银针看了一阵,喜出望外道:"茗姑娘,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差点没把我饿死。我小声嘀咕。
刚刚现身出来,柳泫便朝我跑了过来,紧紧抓着我的手,急道:"告诉我,京城出什么事了?王爷怎么样?......王爷没事,对不对?"
这少年眼圈已微微有些发红,分明是算准了王爷已然出事。若非京城有变,王爷有难,柳煦阳哪儿有胆子不奉王命便领兵北上?
"王爷中了蛊毒......"
我话未说完,柳泫紧握着我的手已颤抖起来,眼中泪意更甚,"现在呢?现在怎么样?是什么蛊毒?没请颜知将......对,对啊,颜知将军在东北的......那大夫怎么说的?......茗姑娘,请巫医啊!......"
柳泫拖着我的手,语无伦次地说话,见他吓得不轻,我慌忙接口道:"没事没事。已经找着会拔蛊的人了。不要着急,看你都急成什么样儿了。"
听说王爷没事,柳泫登时便镇定下来。用仍旧红通通的眼圈望着我,说道:"茗姑娘,你现在来,是王爷有话要给我么?"
"王爷要我带样东西给你......"取出盒子,交给了柳泫。
拿到盒子的柳泫有些迷惘,随即打开,看着那精致柔韧的软垫上半弯的凹痕,稍稍有些怔住。半晌才缓过神来,将贴身收藏的白玉扳指取了出来,放进去,却是契合得不落一丝一毫。
盯着那盒子,柳泫身躯微微一震,竟然失神地跪了下来。
见柳泫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不禁怀疑他是否会错意了,慌忙提醒道:"柳将军?......王爷是好意啊。请您务必保全自己,如此爱护,难道您还不......"
柳泫苦笑着合上盒盖,摇头道:"王爷的意思,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真知道了,怎么会这副模样?
柳泫低头道:"知道王爷让我保全自己,不要干蠢事。茗姑娘,谢谢你。请代我转告王爷,柳泫此生,必不负他。"
一股阴云陡然腾起,我下意识地捉住了转身欲走的柳泫,颤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柳泫不语,笑得苦涩。
情知他就是要做蠢事,我却更知道他的自我任性,想要阻止他?除非王爷。拉着他的手,逼他承诺:"答应我,无论如何,要活着到京城再见王爷。"
不答应,我绝对不会放手。这一刻,我如此笃定。
第二八章 抉择
虽然此刻也不知道柳泫给的承诺到底守不守得住,但如今总是要逼他应承下来,方才放得下心。
柳泫无奈苦笑道:"你认为我要做什么?"
呃?怎么会是这种表情?难道我想错了?......想错了......也没关系......反正和小孩子说话,也没什么丢脸不丢脸,我强撑着说道:"反、反正我知道你是要干蠢事。"
正在与柳泫拉扯纠缠,忽然听到一点细碎的脚步声。我猛地回头,一道人影飞闪而过,顺手便是两支银针射了出去!
柳泫匆促间弹出一缕指风,虽不如王爷昙光指箭凌厉,却也轻而易举地拦下一枚银针。那飞影在空中一个漂亮的腾挪,险险避开我另一支银针,身形变化已到了极处,只得一个旋身落在了地上。
我方才看清楚对面是个戎装少年,他身姿一拧,剑便出鞘。剑尖如灵蛇般游来,夹杂着一股奔腾剑气,根本不用多问,这少年必然是剑道高手。丝毫不敢大意,我翻腕抽出软剑,还未出招,柳泫已厉喝道:"飞歧住手!"
柳泫叫的惊急,我只得侧身避开。那少年收剑速度倒是一流。凌空两个翻身,强行将剑尖扭向后方,一道剑气咻地破空而去。虽未斩中任何,却将气流生生划开,发出尖锐的刺响。
"泫。她是谁?"收剑站起,少年明显带着戒备地盯着我,向柳泫靠了过去。
柳泫拉着他向我走过来,笑道:"茗姑娘,这是莫飞歧,夜字营将军。"说着踹了那少年一脚,"这是王爷身边的茗姑娘。什么她呀她的。"他勉强笑着与那少年说话,样子甚为亲密,只眉眼间仍带着一丝凝重。
"战神的影子!"莫飞歧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难怪这么俊武功!茗姑娘,得罪了!......您使软剑,剑法肯定绝妙,不如与我过两招?我......"
话未说完,便被柳泫又踢了一脚。
莫飞歧有些气急地住了嘴,掉头去瞪柳泫,不满道:"你踹踹踹、踹什么踹?我话说完你再踹行不行?你是年年都见得到传说中的战神,我长这么大还就看过画像呢!好容易来了战神的影子,我这话还没说,你老踹我干什么?......去,闪一边去!"
我想不到这个看似桀骜的少年,一听到王爷的名号却疯狂成这样。有些尴尬地看着柳泫,半晌不知道如何言语。柳泫自觉大失颜面,拎着莫飞歧的领口便冲他吼道:"没见我说正事呢?!你半路插进来干什么?......你闪一边去!"
莫飞歧便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是你叫我扎营后就沿着标记过来找你的!什么叫我半路插进来?!......你说的是正经事,我说的难道是不正经的事?"
"你、你、你!......"
柳泫显然词穷,火起来竟然一拳挥了过去。
莫飞歧冷不防被他打了个正着,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把拽着柳泫衣领,两人登时扭打在一团。分明都是武学高手,却如同孩子一般厮打,一会便滚得一身狼狈,满头枯叶,各人顶着脸上青紫,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
"你道歉!"瞪着对方,居然是同时开口。
半晌,柳泫有些气急败坏地将目光移向别处,重重叹了口气。很是颓唐地坐在地上,也不说话,只是沉默。
莫飞歧走到他身边,轻轻踢着他,"喂、喂喂......怎么了?"
两人显然是闹惯了的。如今柳泫心中有事,莫飞歧自然看得出来,见柳泫怎么踢都没反应,莫飞歧疑惑的目光自然而然移到了我这边,毫不避嫌地问道:"矜王爷真的出事了?"
柳泫与王爷的关系并不高调,京城都没多少人知道,莫飞歧远在西南倚飒,却连柳泫心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显然是柳泫密友,否则不会连如此隐秘之事都肯与之分享。我见柳泫颓丧的样子很是忧心,方才想前走了两步,柳泫忽然一个扫堂腿袭向莫飞歧下盘,莫飞歧在空中狼狈翻身两次方才站稳,柳泫已狠狠瞪他一眼,怒道:"你死无全尸王爷也会好好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王爷没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做什么?"莫飞歧懒洋洋地靠着他,坐了下来。
看得出来,如此打闹一阵,柳泫心情已不似先前抑郁。终于知道开口了:"我爹和王爷对上,哪个输,哪个赢?"
"若王爷无恙,凭他战神之名在军中的声威,一呼百应之下,王朝之中谁敢匹敌?"话才说完,莫飞歧这才想到问题关键。不过他半点不似柳泫的神色凝重,反而捶地笑道:"既然知道王爷没事,那京中必然安宁。我们便不必谋算着夺权勤王。直接将此事回了柳帅,以他老人家的谨慎,必然领兵撤回西南。"
乍闻此言,我冷汗登时浸了满身!
王爷费尽心机,拖着蛊毒不除,也绝不打草惊蛇,如此万分算计都是为了引柳煦阳领兵进京,这才好将"犯上叛乱"的罪名扣在他头上。哪晓得我适才见柳泫着急,竟然想也不想就把实话告诉他了。
柳泫这时要真把这事告诉柳煦阳,柳煦阳带着兵就回西南去了,我跟王爷怎么交代?--呃,跟王爷说,我看柳泫着急您病情,便直接告诉他您安然无恙了......
王爷不气得拆了我才怪!
如今怎么办?......杀、柳泫?......且不说他与莫飞歧联手我打不打得过,就照着这么多年情谊,我也绝对下不了手。可、可不杀、怎么办?他是柳煦阳儿子,决计没有眼见着自己父亲送死的道理。白白送掉这么一个除掉柳煦阳的机会,王爷雷霆大怒之下,我就有好戏瞧了。
柳泫苦涩道:"王爷分明安然无恙,京城却传出东城叛乱、穆王围城的消息。此事如此反常,必然是王爷计谋......王爷忌惮父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偏偏父帅还真有叛乱之心。"
"王爷此刻请茗姑娘送来消息,无非是教我抉择罢了。"
莫飞歧诧异地望着他,连我也禁不住一怔。抉择?有么?王爷送他那个盒子,意思不就是要他善自保重,不要插手王爷与柳煦阳的争斗么?......怎么会是逼他抉择?
"将王爷无恙的消息禀告父帅,我失君。将王爷无恙的消息瞒下,我失父。"柳泫忽然将脸埋在掌中,声音很有些惨淡,"终是要从中抉择。也是王爷顾惜......否则,我父子二人领兵北上,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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