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中]
对镜毁容[中]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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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久违的温情,只这一个披衣,一个虚扶,便让瞳拓手指微微发颤,垂首不能多言。
"你处事素来沉稳,本王就不多嘱咐了。"王爷声音依然冷淡,转身向马车走去,"天气寒冷,若没什么事,便早些回东城吧。"
话刚落地,人已进了马车,吩咐启程。
"王爷珍重。"
依然是那样恭敬的声音,瞳拓再次跪倒在风雪之中。原本想与瞳将军告别,却不想他目光始终锁在王爷的马车上,一丝一毫都不落旁人。
叶弦驾车自我身边徐徐而过,我便跃上马车,坐在叶弦身边。片刻之后,忍不住再次回头,蝉澈已赶到瞳拓身旁,瞳拓却丝毫没有"早些回东城"的意思。
他披着紫貂长衣,在雪色中极为显眼,漫天风雪衬着那一抹深邃坚毅的玄色,竟真挚深沉得那样触目惊心、叫人心痛。
第三九章
越往南,天气便越暖和。
出了北川省,王爷便吩咐弃车乘马,侍书侍墨虽不会武功,骑术却是了得,一路下来丝毫不落行程。倒是柳泫脸上的伤见风化脓,我与詹雪忧忙了一阵总算将他脸救了回来,人却发热瘫软,病了好大一场。
王爷原本急着赶去西南,见柳泫实在病得不轻,也只好放缓行程,吩咐在秀泽郡多住几日,让柳泫好好养养病。病去如抽丝,纵然柳泫服药后稍稍缓了过来,人也相当虚弱,其实病也不严重,只是这几日拼命赶路,他又一直胡思乱想,招惹点小病就受不住了。
"......都这会儿了,还想着管我要药水养头发?"将半截宁神香丢进香炉,我差点没想转身骂这小子一通,转眼看见他用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脑袋,又狠不下心来,只忍不住叨唠道,"你这病就是胡思乱想搅得心力交瘁才惹出来的!......好歹也是一大老爷们,我就想不通,你怎么跟那争风吃醋的市井女子一模一样了?你再这么唧唧歪歪扭扭捏捏下去吧,瞧着王爷耐不耐烦你这小女儿姿态!"
柳泫尚在病中,整个人瘫软无力地埋在锦被里,只一双眼睛清净明朗,颇见几分生气。他眼中稍稍闪过一丝狡黠之色,轻轻笑道:"茗姐姐果真一矢中的,踩着我痛脚。我也觉得自己越发像个市井女人了--既是女人,自然惜发,茗姐姐再不把你那宝贝收藏的养发药水给我,我就上街买胭脂花粉打扮去!"
"你买胭脂花粉把自己打扮得跟个妖精,被王爷瞧见,不讨喜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才不着急。"
柳泫小声笑道:"你当我要打扮自己?......"他忽然从被子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捏在手里晃了晃,"无色无味‘寒烟翠',茗姐姐若自问躲得过,当然可以不着急。"
他把那小瓷瓶拿出来的一瞬,我就有些头大了。
这小子,竟然悄悄偷了我的寒烟翠!这药于身体没什么害处,只是药性较强的安眠药,吸入一丝便会昏睡,我近日总有些失眠,因此带着自己用的。寒烟翠原本是液体,用内力微微一催便化作无色烟雾弥散而出,没有一丝味道,简直防不胜防。
"除非......茗姐姐一见着我便时时闭气,否则......"
他又笑了起来。眼中狡黠流动,看在我眼里简直可恶至极!
自从那日他认我做了姐姐之后,连日厮混下来,这小子与我越发熟稔,从前还茗姑娘前茗姑娘后极为讨好恭敬,如今一口一个姐姐,越来越会捉弄我,我每日都被这活宝气死又再气活过来。
"你还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狠狠盯着他:你这小子,就是如此不俊杰,你如今可是病人,要打架抢东西,咱们瞧着哪个抢得赢。
见我目露凶光,柳泫慌忙道:"姐姐你可要想好。我既能从你手里拿寒烟翠第一次,自然也可以拿第二第三次,你若哪天睡醒发现头发短了胭脂红了眉毛断了,可别怪做弟弟的没给你打过招呼。"
还敢威胁我?!......只觉得头发都根根炸开,气血腾地往头上涌。
我洛茗自幼跟着王爷,尊宠容养作威作福惯了,明里暗里谁敢这么要挟我?这臭小子绝对是第一个!掀起裙角便要动手掐人,柳泫已怪笑着往床边缩去,他身子大好时,武功与我也只是伯仲之间,何况如今病得七昏八素的,自然不是我对手。
轻而易举便揪住他衣领,作势欲打,他只无力举着瓷瓶要挟我,已累得有些喘息,闹得正欢,忽然有人轻轻扣门。
我与柳泫都吃了一惊,凭我二人的耳力,不至于让人如此轻易靠近吧?......与柳泫对望一眼,松开了紧揪他衣领的手,柳泫有些无力地靠回软枕,我则匆匆扯了扯衣衫,向门口望去。
这一望,便禁不住有些头皮发麻--站在门口的竟然是王爷。
刚刚在这间客栈安顿下来,王爷便带着詹雪忧出门去了,我留下来照顾柳泫。原本以为王爷还会在外耽搁一段时间,纵然回来也不会头一个就往柳泫房里赶吧?......这几日王爷简直连看都没看柳泫一眼,只把柳泫冷淡得跟热锅蚂蚁似地乱窜。最稀奇的是,王爷身边居然没人伺候,进柳泫的屋子竟然还敲门等在门口。
见我抽身出来,王爷便淡淡一笑,走了进来。径自走到室内,朝床上的柳泫望去,温颜笑道:"对面都听见你们闹腾,本王才过来看看。才休息半天,身子就好得差不多了?"
听王爷口气温和,半点没有生气的模样,我登时放下心,转身去替王爷斟茶。
柳泫哪儿想得到来的是王爷,听见王爷声音才睁开眼,也顾不得只穿着单衣,掀开锦被便赤脚跳下床。人还在病中,又躺了一个上午,脚沾地就是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向地上栽了下去。
王爷禁不住莞尔一笑,顺手一捞便扶住了柳泫。我捧着茶过去,柳泫才稍稍缓过来,王爷将茶碗递给柳泫,柳泫盯着王爷一脸的温柔,竟然忘记了伸手接茶。
"......回魂了,小色鬼。"
王爷微微笑着拍柳泫脸颊,动作很轻,显然是怕触动他脸上的伤口。
柳泫这才有些讪讪地醒过神来,王爷已将茶碗送到柳泫嘴边。柳泫想也不想便傻傻地猛啜了一口,热茶入喉,立即被烫得一声惊呼。王爷哭笑不得地将茶碗放下,摇头道:"叫你回魂,还在犯迷糊......看看,有没烫伤?"
柳泫乖乖张开嘴让王爷察看。见王爷认真的模样,我禁不住好笑。一碗茶再烫,也不可能把嘴烫伤,王爷又在逗柳泫好玩了。
"适才信鹰传来战报,秋袭国左路军已经攻破尚阳城了。西南战事紧急,我们在这里至多盘桓两日,后天一早便得上路。"
说着,王爷便容色温和地看着柳泫,叮嘱道:"此处再往南便是秋绶要塞,离尚阳城也不过五百里。如今这里四处都有秋袭国探子,出入言行务必小心,切记掩藏本王身份。本王这两日还有些事要做,不能陪着你,便留茗儿在你这里伺候,好好养病。"
不等柳泫说话,王爷便笑着将他抱上床榻,王爷并没有在此多做停留的意思,扯过锦被细心替他盖好之后,便准备起身离去。柳泫却忽然伸手扯住王爷衣角,这动作倒让王爷一愣,停住了脚步。
怔怔看着柳泫转身,在床榻一侧开始胡乱捣腾,最终找出三样东西,摆在王爷面前:鞭子、匕首、竹签--他什么时候把那么多东西藏在床上的?怎么我都不知道?!
"我就知道,只罚跪怎么能出气?......"柳泫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声音,清亮一如往昔,解去上衣的手指却明显有些哆嗦。好在他只穿了一件单衣,两下就扯了下来,转过身去背对着王爷,建议道:"先、先鞭子吧。等......等我昏了再上竹签,指骨、肩骨都可以穿......其实也不一定要穿指骨肩骨,王爷看哪儿不顺眼,就往哪儿扎好了。疼一疼,应该会清醒的。然后,然后匕首的话......手脚筋脉,还是心脉,都随王爷处置。"
敢情这小子准备用苦肉计?还说得这么鲜血淋漓,先鞭笞到昏迷,然后再竹签穿指,最后再匕首挑筋?......说到这份上,这苦肉计简直不用牺牲自己皮肉,单纯用"说"的就够叫人胆战心惊的了。
王爷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即摇头表示我绝对不知情。
我确实不知情,只是前天柳泫病得稀里糊涂,半夜又哭又闹,死活不肯睡觉,非要当夜就把王爷掀起床,问清楚王爷为什么离京之后就不搭理他。
他病得七昏八素,什么都糊涂了,我可没傻到跟他一起疯。一口咬定王爷之所以冷待他,是因为王爷还在为先前柳煦阳莫飞歧的事生气,那时候让他找机会向王爷认错,只是为了哄住他、让他安静睡下去的权宜之计。
没想到他烧得糊里糊涂,这事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王爷顺手取过鞭子,"啪"地一声破空甩出。鞭风凛冽,对准的分明是柳泫光滑的脊背,落下时却偏到了柳泫身子右侧--我都以为柳泫这一鞭子要挨实了,却不想王爷只是虚晃一招。柳泫身子明显绷紧,显然也感受得到袭近的鞭风,既然未闪半分,那这苦肉计,似乎也不只是用"说"的了?
王爷缓缓将鞭尾卷了回来,失笑道:"做什么?......真想挨鞭子?"
"是柳泫应得的。"他面对着墙壁,看不清他眼中究竟是什么情绪,只听见他声音极为低沉慎重,带着一丝惶惶的歉疚和负罪,"我不该打乱王爷在西南的部署。不该欺瞒王爷,包庇刺客。......先前不知天高地厚,借用湛岚设计单大人,还记着一顿责罚......"
提起从前,王爷陡然甩鞭,"啪"地狠狠一鞭落在柳泫脊背上。虽不带内力,也确实毫不留情,一鞭落下,柳泫白皙的脊背上登时便翻起一道血痕,闲置身侧的双手也紧紧扣住了床上的锦被。
见柳泫闷不吭声地闭了嘴,王爷却似乎还有动手的意思,我慌忙劝阻道:"王爷息怒。柳泫如今还在病中,只怕受不起鞭刑,王爷千万手--"
"手下留情"四个字都还未说完,居然又是狠狠一鞭破空甩在了柳泫身上。我不知所措得简直有些头皮发麻,这么些年,素来只要我开口,王爷怎么都会我一点点面子,纵然最后还是坚持己见,但总还是要听完我说话的,这次居然连话都不听我说完了?
柳泫如今还在病中,照王爷这手劲打下去,不到十鞭就能要他小命。活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有了个弟弟,死活也不能让他就这么被王爷打死了。
"救柳煦阳是为孝,救莫飞歧是为义,陷害若水那是为了您!纵然罪不可恕也是情有可原、其情可悯,他如今病得稀里糊涂才胡言乱语,王爷难道要依着他的话,就如此打死他?!" 抢在第三鞭出手之前,不知死活地拉住了王爷袖子。
王爷看了我一眼,眼中虽有坚持,却没有丝毫愠怒之意。一个小绕花指错开我牵扯着他衣袖的手,再是一鞭行云流水地甩了出去--柳泫白皙的脊背上已翻出三道血痕,这样的天气,颈项竟疼得渗出冷汗来。
"扶他坐好。"王爷缓缓收了鞭子,吩咐道。
手扶着柳泫身子,才发觉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浸着一层薄薄的冷汗。贴身衣物是暂时不敢替他穿的,取过一件长衣替他反套上去。王爷虽是让我扶他坐好,但他此刻在床上哪儿坐得稳,扶着我下了床,就跪在王爷身边。
王爷皱眉道:"不是让你扶他坐下么?"
我望向柳泫,柳泫只垂首不语。王爷道:"本王是有话要对你说,不是要教训你。既不想坐床上,就坐本王对面好了。"
王爷坐在一张小圆几旁边,顺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柳泫不能再违逆,我便扶着他坐了过去。
"下个月便二十岁了吧?"王爷忽然问道。
柳泫不敢如从前那般嬉皮笑脸,规矩答道:"是。"
"本王二十岁时,接掌‘天下兵马大元帅'帅印,已经历过第一次东征,倚飒战役。杀了无数人,夺了无数城。"王爷神色淡淡地娓娓说着从前,声音平静而温柔,"你也二十岁了。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不是要你也如同颜知瞳拓一样守土开疆,单说你都这么大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哪些事该想,哪些事不该想,你心里总归有个数吧?"
这番话说得问罪不像问罪,训诲不像训诲,柳泫听了也不知道如何答话,只低头道:"是柳泫的错,实在不该如此昏聩......"
王爷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见他素来明亮的眼中分明浮着一丝痛苦,显然是背上那道鞭痕的结果。回头示意我取药先替柳泫裹伤,我转身走近小药箱,想也不想便翻出暖玉膏,替柳泫敷上止痛。
"这几日不召你侍寝,原本是让你清楚,本王从来不曾将你视为床榻上泄欲的玩物。谁曾想你个小色鬼,竟然能东想西想想生病了。"王爷神色声音都是一个情绪,那便是无奈。非但无奈,还有些哭笑不得。将卷作一团的长鞭放在小几上,说道,"鞭笞,不是本王想给你的。是你自己想要的--你就当本王如今气消了。既是气消了,自然还和从前一般待你,你还是做从前那个活宝泫儿罢。"
我正替柳泫敷药,王爷话刚说完,他倏地站了起来,动作之激烈,直将我手一撞,险些将暖玉膏抹了我一脸。没好气地看着那小子跪在王爷身前,小心翼翼说道:"......只‘当'是王爷气消了,那王爷还是生泫儿气?"
这个笨柳泫,王爷话都说如此清楚了,他竟然还在钻牛角尖想不明白。
翻翻白眼便想插言,柳泫已一眼瞪向我,霸道说道:"我和王爷说话,茗姐姐你不要再来胡搅蛮缠了。"
到头来竟是我、我胡搅蛮缠?......这小狗柳泫,咬吕洞宾了!气呼呼地回瞪他一眼:好,我胡搅蛮缠是吧,那我闭嘴就是了。看你怎么耍宝。
"王爷不想用鞭子,那要用什么?......只要王爷能消气,怎么处置柳泫都好--"他有些可怜兮兮地低头,小声道,"就算赐死,也没关系。反正,反正像如今这样,活着惹王爷讨厌,还不如死了给王爷消气的好。"
从前见他耍宝只觉得好笑,如今见他耍宝,又心疼又觉得没面子--有这么个活宝弟弟,我这辈子可有乐子瞧了。
"本王从不置疑你的忠诚。"王爷慎重地托起柳泫的下巴,与他对视,眼中隐隐含着一丝几乎不能发现的心疼,是对柳泫?"可我们之间,缺乏信任。"
柳泫急道:"只有这三次!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求求你了,不要不信任我,我以后绝对不会阳奉阴违,绝对不会欺瞒您一丝一毫,我、我......"
"别急别急,本王话还未说完。"王爷抓住了手足无措,急着表明心迹的柳泫,"本王对你素来是很放心的。可是你并不放心本王--就是说,我们之间缺乏的,是你对本王的信任。"
柳泫傻眼了。
"你觉得,本王有没有喜欢你?"
"......有、有吧?"迟疑。
"这么不确定?"王爷紧紧逼了一句,强硬地勾着柳泫下巴,不许他的目光从彼此的对望中撤离。
半晌,柳泫方才低声道:"泫不敢多想。"
王爷深邃的眸中淡淡浮起一丝惋叹,放开勾着柳泫下巴的手,顺手将他扶了起来,淡淡道:"若单纯只为了西南兵权,杀你便能永除后患,何必把你从刑部救回来?--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不会自己盘算当中的利害关系?"
"别以为你离了西南就成了废人。从前本王还念着你牵扯西南兵权,对你猜忌三分,不能完全信任。如今你前尘过往身世姓名都已被千刀万剐得支离破碎,本王若连你也不信任,还能相信谁?"
"你以为本王带你到西南来做什么?本王难道还差一个护卫,差一个暖床的?话说到这份上,也无须遮掩了。本王宠你,确实有几分笼络西南的意思。可你也不用一直烦恼,离了西南就失了价值--你的价值素来不在牵制西南兵权这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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