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地登上堆满杂物的楼梯。
我家住在顶楼,我幻想着可能爸爸会在家里。终于到了门口,那扇微微泛黄的门,我家的门。
我深吸一口气,轻叩下去。
"爸、妈!我回来了!"我叫唤着,里面却没有动静。
真的没人么?我有些失望地返回到楼下,就在走要到1楼的时候,两抹熟悉的身影跳进我的视线。
"妈啊!爸啊!"
站在底下的正是我的爸爸妈妈。
"蓝蓝?"他们同样吃惊地望着我,妈妈手里的东西更是洒落了一地。
第七章
可岩:
已经有2个月没收到你的回信了,这前前后后我一共寄了3封信,都没有收到么?最近怎么样?收不到你的回信,不知道你的情况令我很担心。所以你勿必记得一收到我寄来的信就马上答复我。
伯父伯母家里的电话号码你告诉我好不好?放心,我会很乖,很诚恳地跟他们交涉。他们看来都是很和蔼、仁慈的人,想必不会刁难我。
这3年半以来,每半个月唯一的一次和你通话的机会都是留给他们的,我明白伯父伯母念子心切一定有好多话要和可岩你说。你也舍不下他们的对么?
但是可岩,我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听听你的声音。所以,剩下来的通话机会留给我行不行?
请原谅我的自私和任性。蓝还是没有长大,蓝的心里还是永远只有可岩。
只想一个人一辈子死死地扒住你。
只要你给我伯父伯母家的电话号码,我就一定有办法说服他们。你不用担心我会打乱他们的生活或是他们会给我难堪。我只跟他们谈关于和你打电话的事,不会涉及到别的。语气上也会诚恳,诚恳再诚恳,不会让他们为难的。
至于我,现在还住在离家不远的那间房子里。妈妈大概每半个月或一个礼拜叫我回去吃一次饭。
可岩你知道么?现在因为我一个人住,厨艺已经突飞猛进了。
我都是回忆照着你做菜的样子学会的。在广州那边,你也不肯让我下厨,这应该算是偷学吧!每次我回家吃饭,都会带一点自己觉得烧得最满意的菜回去。
只要我一回家,爸爸基本上都不上桌吃饭,不过有几次他心情好的时候也和我们一起吃的。但从来不说话也不碰我做得菜。
不过妈妈对我说每当我走了以后,爸爸还是会动动筷子,尝尝我煮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妈妈这么说是真是假。
你说呢?
这个清明节,妈妈和我去给小绿扫过墓了。如果你收到我四月份的那封信应该知道的。拜到一半的时候,有个人走过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绿碑上的照片说:"哟!这么年轻,什么事啊!你们是双胞胎吧!"
妈妈当场就哭了。我到是笑了,心想:我有这么年轻么?我可比他大8岁呢!
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也好想小绿,我哪里配像他?我根本及不上他的百分之一。
重新去关怀他,照顾他,小绿已经剥夺了所有人的这个机会。
可是我们不同,可岩。我们还有机会、有义务去偿还生前欠他的。
死去的人已去,请不要再折磨活着的人了好么?不管出自什么原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可岩,请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不要对我们的爱产生怀疑。
蓝的心和3年前一样,和大学的时候一样都是始终不移的。
生与死,都不曾把我们的心真正分开,那又有什么样的坎是我们越不过的呢?
虽然这场生死经历的是别人的,但比起是我们自己的,一样的刻骨铭心,不是么?
有时我甚至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小绿的离开不会让我这么快看清自己的心。我是那么那么不能失去你,可岩!
我爱你,早就远远地胜过了我的整个生命。
所以,你千万千万不要有任何的动摇。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借用陆游的情人写给他的一句诗: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
我的分分秒秒都是转绕回忆着我们的过去,憧憬着与你重逢的未来。
时间是饱合的,哪里又会把它们浪费在怨你上。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什么时候变得像个女人,优柔寡断地呤起诗来。
哼!我的文学功底一向比你好的。
你最后寄给我的那封信说有件大事要告诉我,后来也接不到信了,我也猜不到,你还是快点告诉我吧!
你说你最近有点犯头痛,现在好了么?那边的药药效怎么样?
我到是为你配了一些主治偏头痛的药,但怕你收不到还是没有寄来。
如果在里面受欺负了,一定要说出来,不要忍气吞声,知道么?
你写来的每一封信我都把它们收集起来,订成了一本小书,每晚睡觉前都会仔仔细细地看一遍。
可一直翻,都皱了。昨天我把它们拿去束封起来,像照片一样,再也不怕被弄皱弄脏了。
不要让这本特殊的影集断档,如果收到我的信,一定一定,一定要回信给我!
吻你!
蓝字
把已被泪水微湿的信纸塞进信封,认认真真地填好地址贴上邮票。
靠进椅背,我深吸了一口气。
3年半了,距离重返故土的那天算起,已经整整过了漫长的1000多个昼夜,而我也从来不敢有过懈怠。
小绿的葬礼如我所愿在上海举行,这场没有遗体只剩骨灰的最终送别,我还是没能够出席。照爸爸下的定义,我是没资格为他送行的。
妈妈一次又一次地晕厥,醒来后仍是满脸的无法相信。人中已被掐按得变紫,但为使她更快接受,我仍然含着泪残忍地一次又一次把真相全盘托出。
我不能再骗他们瞒他们了,当初选择回来就是为了承担一切。长痛永埋心中,但撕心裂肺只是暂时的,我唯一能做得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爸妈接受小绿过逝的事实,让他们尽快走出丧子的阴霾。
因此我一遍遍地重复,一遍遍地把这个概念烙上他们衰老的心灵。这个烙印何只让爸妈遍体鳞伤,我也是早已满身鲜血。
我把骨灰盒推到爸妈的面前,告诉他们里面装得就是小绿,他们的儿子小绿。妈妈把它一把推开,她说她不相信,死也不相信。
我又把骨灰盒重新推回她面前,我知道她和我一样都快疯了,但是没有办法。我答应过小绿,我必须带头面对他的离去。这一切只是个过程。
我逼着妈妈撕开她封闭的理智,直到爸爸冲上来拎起我狠狠地殴打。
他的拳头很重可以说不减当年,但我一声也没有哼。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或许正需要这种彻骨的疼痛才能抵消我的罪恶感。
被吊起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爸爸的眼泪,突然觉得这不仅仅是因为小绿的过逝,还有是因为我,因为他在打我。
很快我就被围观的邻居送进了医院。检查下来说是已经造成了脾脏破裂,不知情的人们都议论着爸爸下手太重,对长这么大了的亲生儿子还下这么狠的手。
他们又何曾知道我的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要说爸爸今天把我打得脾脏破裂,就算他要抽干我的血,林蓝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就让我的灵魂在这一次次冲击下得到洗礼吧,这是我心甘情愿想要的。
没过多久,我们一家三口都因不同的病症住进了同一所医院。都是为了同一个人,我们至爱的小绿。
躺在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上,连呼吸的空气也几乎是幽郁的白。我泪如泉源,因为我这个罪人,所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纷纷痛不欲生。
身处天国的,身陷牢狱的,躺在病床上,肉体与精神冲斥着双重折磨的。就连我这个主谋也已经是苟延残喘,千疮百孔。
这些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演变成如此境地?没人给我答案。
可岩?
突兀地想起他俊逸温柔的脸,立刻擦干眼泪。我不能哭,我没有时间自怨自艾,怨天尤人。我回来是付出的,在我把所有人一起拉进悲痛中沉浸时,可岩还在遵守诺言地还着他的债。我不能拉下,我要与他并肩作战,共同兑现许下的誓方。为了下一次想见。
之后我也没再住在家里,知道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好,便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区里租了一间房子。
回上海以后,我的工作仍然选择了从事报关,在这里这算得上是一项人才紧缺工程,很快我便在一家代理行找到了差使。
普通代理行的报关员空余时间充裕,而薪水对于交租金和日常生活的必要开支也是绰绰有余。
趁爸爸不在家,我试着偷偷地把钱交给妈妈。
再次见我时,妈妈竟出乎我的意料给我开了门,但她坚决不肯收钱。
她说她和爸爸都有退休金,用不着我养。
我说你现在就一个儿子了,我不养你谁养你啊?
就因为这句话我们母子又哭作了一团。最后在我的死缠烂打下,妈妈还是收了我的钱。
自此我每个月都会送钱过去,但妈妈说给我开了个户头,我给她的钱她都替我好好存着,一分也没用,将来还是会还给我。
小绿的死讯在亲戚里也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大家在痛惜他英年早逝的同时却无一向我质问起他煤气中毒的全部原因。
后来我才知道爸妈没有向任何一个亲戚交待过小绿过逝的真正原因,只是简单地描述成用煤气不慎造成的事故。
究竟是为了死去的人保持住他活着时的纯洁,还是为了庇护我这个千秋罪人不被唾沫星子淹死。这一点,我不知道,也不想揣测。
一次回家送钱,恰巧碰到爸爸外出办事回来。我识趣地准备离开。
妈妈却当着爸爸的面硬留我下来吃饭,我再三推让,客气程度更像一个远方的客人。
爸爸没有理我们,独自走进房间。最后妈妈还是顺利地把我留了下来,吃饭时只有我们母子两人,她不断地给我夹菜,不断地看着我,好像要把和我分别的时间统统补回来。
我匆匆地吃,卖力地吃。心想这也算是偿还的一部分吧!
至于这个半月一次回家吃饭的习惯也就沿用下来了。
※ ※ ※ ※ ※ ※ ※ ※ ※ ※
"哥!"一双稚嫩的手从背后将我围绕。
哥?多么亲切的称呼,可它再也不会出自我的亲弟弟之口了。
"别闹了,林青!"我从身后拽出一个调皮的小精灵。
林青是我叔叔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
青春与活力在这16岁的身体上张扬。稚气与成熟相融汇就了一张俏皮秀丽的脸孔。
突然想起小绿过逝的时候也只有十七八岁,可在我的印像里,他的脸上从未有这样的写照。
"到你家玩,大妈妈让我来叫你回家吃饭!"
不留神,被他从手里逃脱,林青拿起我桌上刚封好的信:"魏可岩?是谁啊?"
"还给我!"我一把夺回信。
"还你就还你!"林青略带委屈地转了转眼睛:"可不可以走了啊?大少爷?"
我抬头望了望墙上的挂钟:"等到5点吧!厨房里炖了锅汤,今天要带回去的,炖到5点正好差不多!"
"好吧!再等等!"
林青走至沙发,一屁股坐了下来,从背包里不知拿出一本什么书独自翻阅了起来。
我赶紧趁这个空档把信收好,回过头来见林青看得津津有味,不免对他手里的那本书产生了兴趣。
"你在看什么?"我饶有兴趣地问道。
林青抬起头,朝我诡诡地笑了笑,逐而走过来直接把书递给我:"自己拿去看吧!"
我接过书,随手翻了几页。
"哟!哟!哟!"
我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这小鬼塞给我的天是一本完全描写男同性恋的漫画。
而上面对于做爱的细节部分只能用"淋漓尽致"四个字来概括。
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书?这小家伙竟然在看这样的书?
我惊异地说不出话来,一会儿低头看看漫画,一会儿抬头望望他。
"哥,你还真老土耶!懂不懂什么叫无拘束之爱?"
见我一脸诧异,林青劈手抢过漫画。
谁老土?谁不懂什么叫无拘束之爱?简直鲁斑门前弄大斧。
可心中一份异样的感情却油然而生,我不希望有人再步我的后尘。
想成为同性恋不难。但要得到一份真正的无拘束之爱却太难太难了。
我一把拉过他正色道:"你懂什么叫无拘束之爱么?你遇到过一心一意只想死守着的爱人么?凭你这种年龄料定也没有,所以不要再看这些书,这都是假的。哪里会有人打KISS打得舌头绕在一起?"
"说得这么损好像你懂似的。"
见我不语,林青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我对他说的后半句话上。
"怎么会没有呢?今天就让你开开眼!"
趁我还未反应过来,他竟捧起我的脸,很快把舌头伸进我的嘴里。
这个疯狂的小鬼在我嘴里瞎忙起来,他完全找不到感觉,别说舌头打结了,我看他是根本找不着北,在我的口腔里乱舔一气。
"......唔......"
我回过神来,揪住他的头发一把拎开,擦拭直嘴唇。
看了看抽屉里准备寄给可岩的信,深知刚才那一吻只是某个疯子在探索阶段的游戏之作,无伤大雅。对于可岩和我的感情更构不成威胁。
"咦?奇怪?怎么绕不到一块呢?"
天!他还在揣磨。我一抬腿踹上这只小色魔的肚子。
"啊哟哇!"林青尖叫道,抱着肚子,哭丧着脸。"哥!"
一个超长的拖音。
"别叫我哥!这不是你叫的,叫我全名!"
同样是弟弟,面前的这个根本没法与我的小绿,那个纯洁无暇、美玉般的小绿相提并论。
"林蓝哥!"
"你找抽是不是?"
见我真的动了肝火,林青低下头嘟哝了一句:"嗟!真小气,小绿哥在的时候,都让我亲的,从来也不说什么!"
"什么?"我"倏"地站了起来。
小绿?这个小鬼竟然这么糟蹋他。
"林青!你当我是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负我弟弟!"
又是一阵拳脚之后,我拉着看似满腹苦水、一脸委屈的林青走进他指定的一家书店,埋单了几本他指定的统称耽美的书。
"终于买到了,终于买到了!"
他在大庭广众下的欣喜若狂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接着他对我说了是在班级里几个女生的传看下,才迷上了所谓的耽美。他向我诉苦说女生们说他像个"受"。
这不禁让我"扑嗤"一声笑出声来,并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头。
而当他真的喜欢上看这一题材的书时,她们又都莫名其妙地不借书给他了。
因此一旦抓住机会,他就会像现在这样牢牢地抓住对方,凑出买书的钱。
然后林青又向我介绍了他喜欢的几个作家和故事,从他的讲述中我听出他喜欢的是那类比较凄美的故事。
心中潺潺而动,不知可岩和我的故事如果让他知道,算不算是凄美?
到了家门口,极为讽刺的是林青从背包里掏出妈妈给他的门钥匙开门。而我这个主人却只有站在一边的份。
"你们出去玩了吧!怎么这么晚才过来?"一进门,妈妈的微笑配合着乳白色的电灯光显得温馨无比。
"噢!哥哥带我到书店买书了!"林青摆出一副所有长辈都无法抗拒的无害表情。
他熟门熟路地跳进餐厅,自行挑选了一张靠近电视机的座位坐下。
与过去不同的是,爸爸竟破天荒地坐到了餐桌旁。
我木讷地跑进厨房帮忙乘饭,习惯性地取出两只碗。
"再加两个,今天还有你爸爸和青青呢!"妈妈的声音在身后提醒。
"噢!"我应了一声,如临挑战般地从碗橱里又取出两只碗,想起了带来的那锅汤。"妈,我带来一锅汤,端出去一起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