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碰上了熟人,一句话就可以转危为安。
"还不快点?不是说要赶去海关验货么?"
目送走城管大队,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
"算了,反正已经迟到了。都是老客户,我打个电话回所里,叫他们派其他人去做。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我找了个不痛不痒的旷工理由,最近的业务已经让我有些精力透支。
"不用,举手之劳。我刚跑完,要不你陪我散散布吧。"
我没有推却,不仅是为了还个人情。外滩紧贴浦江,江面上吹来的徐徐凉风让人产生一种清新的幻觉。在这样繁忙的都市,这种感觉是可遇不可求的。
"这珠江还真美!"
依靠着扶栏,任微风亲吻着脸庞,爱恋的滋味涌上心头。
"没事吧你?什么珠江?明明是黄浦江嘛!"听见了我的赞叹,她有些忧心地背靠扶栏,探过身子,"你刚提到珠江。听林妈妈说你大学毕业后离家3年,去哪了?广州么?"
"嗯!"意境被人打断,我有些如梦初醒,"那是个很好的地方,冬天比这里要暖和。"
"美食之都,吃得好吧!"她半开玩笑地从背包里取出两灌可乐,递给我一灌。
也许是一直吃可岩煮得菜,很少外出下馆子。
以至我并不认同外界对广州人吃上的评价。
什么"天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都敢吃!哪有这么夸张?
而粤菜中令我印像最深的就是那道苦瓜塞肉。
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它很难吃。
但可岩总说我火气大,吃这个可以清火而强迫我吃。
为了这事,我还总跟他闹别扭。
现在想想,那时候有多傻。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一定会听他的话把它们全部吃光。
"你爱人是个男的的!"呷了口可乐,她突兀地来了一句。
我惊讶地盯着她,企图在那双显露俏皮但又好似目空一切的瞳眸里找到答案。
好像看透了我的心,她又笑了。
这是一张自信、睿智的笑容。这样的表情让我想起金庸笔下的赵敏。
"因为这个!"她指指我的领口,"你看那个吊坠的眼神带着依恋、依赖和虔诚。有种托付终生的憧憬。你说这是你爱人的,而一个男人往往不会对一个女人有这样的情感倾向。"
"抱歉,只知道你姓董,请问小姐全名是?"
丝毫没有曝露后的紧张,相反我显得兴奋。
将爱情无所遮掩地显现在认同人的面前,就如得到一次真诚的祝福一样让人雀跃。
"我叫董欣!"
"懂心?好名字!"我差点鼓起掌来,"你现在经营一家心理诊所对么?"
"是啊!如果你想矫正,我也会尽全力的。"她的眼睛告诉我这分明只是开玩笑,"和你一样,那天我也是被我妈骗去相亲的。本来想好的话都让你抢风头了,现在有机会,真要跟你说一声:太精彩了!"
"矫正恐怕太迟了!"我学着她的样子打趣。
笑容渐渐从她脸上褪去,董欣正色道:"虽然不知道你们因为什么原因分开,但我觉得他已经回来了。"
"怎么说?"我立刻衔接,虽然只是一个旁观者的臆测,可目前的我,任何一个渺茫的希望也不愿错过。
"你还记得当天拿出吊坠的情形么?"回忆与推理交相辉映在董欣的脸上。
"你自己再仔细考虑清楚,你妈妈在场是不是头一次看到那枚吊坠。如果是,那就奇怪了。因为当时她分明早就知道这枚戒指是你们之间的信物而想要夺过它。唯一一条在你说出它含义之前,她就知道的途径只有由他来告诉她。也就是说他回来找过你并提起过那枚戒指的事。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繁复的线团好像瞬间被人抽出了线头。
没错,这对戒指是我离家期间到香港买的。相亲之间从没向第三个人透露过它们的意义。
妈妈之所以会知道,只有可岩告诉她这一种可能。
那可岩为什么没来找我?兴奋与慌乱迅速占据了我的心头。
不,可岩是因为不知道我住处的地址。
那边的务业正在交替,我担心遗失他寄来的信,所以平时都是以代理行为地址寄信的。
爸妈一定不肯告诉他我住在哪里,所以他才没找到我。
那他又怎么会现在就来找我呢?提前释放?越狱?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事先为什么不告诉我?
各种各样地揣测狂乱的穿插于心海。
"谢谢你,董欣!你一定是上天派来救可岩和我的天使!"
实在无法誊出时间解释,扔下终于显现出莫名的女诸葛,我飞快地钻进车里,一路风驰电掣地驶回了家。
※ ※ ※ ※ ※ ※ ※ ※ ※ ※
"妈啊!开门呐!"因为没有钥匙,我便使劲地按着墙上的门铃。
"怎么回事?"出来应门的是爸爸。
"爸爸,可岩有来找我对不对?"我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没有。"毫无任何情感,爸爸冷冷地回复了我两个字。
不可能,我不相信。掠过爸爸的身边,我走进家门。
"妈妈!"看见半卧在床上的妈妈,我赶忙靠了过去,"可岩什么时候来的?他有对我说什么吗?"
"他不是还在坐牢么?怎么会来找你?"妈妈强挤出一丝微笑。
"别再骗我了!"控制不住情绪,音量不住地抬高,我掏出吊坠,"这是什么?你怎么会想抢这个?是可岩来的时候跟你提及的对么?"
妈妈脸色的突然转变更让我确信了董欣的推断。
幕然间,被一股力道拖离床沿,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回来找你又怎么样?你们还想在一起么?"
爸爸的怒吼震彻耳膜,如炬的怒火从他眼中折射出,好像要在我身上活活烧出两个洞。
"你妈有病在身,经不起你这么大呼小叫!林蓝,3年前你送走了你弟弟。今天你就一人给我们一刀!让我们也解脱了,你就可以圆梦了,可以比翼双飞了!"
"妈?你病了?"
听不进其余的怒骂,我这才注意到妈妈的脸色有些苍白。
可我控制不了。血液,我的血液好像也都是为了迎接这天的重逢而流。
"妈妈,对不起!这辈子我欠你们还有小绿的,就算做牛做马也会还。但请你告诉我可岩在哪里好不好?我想见他啊!没有他我不能活......"
胸口猛地被狠踹上一脚,巨大的闷沉感让我无法继续说下去。
"这到底是谁生得贱种?还?你以为你还得起么?我告诉你,就算你做十辈子的牛马也抵消不清!"
我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爸爸说得没错,我是贱,我好贱。爱的最高境界或许就是贱吧!
"你疯了么?"妈妈跳下床来,"上次打掉了半条命还不够,你要杀了他才满意么?"
"你给我让开!"爸爸一把推开妈妈,"我没有这样的儿子!今天要是打死了这不要脸的畜牲,大不了我去吃官司。还要在一起?做梦!你有脸说我还没脸听!"
又是一击强烈的闷沉。
不知道是拳头还是巴掌掴到了脸上,只觉得浓烈的铁锈味贯穿了整个口腔。
"不要再打了!谁也不准再打我的孩子!"
妈妈哭喊着上前抱住我,看到她泪流满面,我含含糊糊地开口道:"妈啊,你别哭,爸爸打得一点都不疼。真的,我一点都不疼。"
血浆沿着嘴角淌落到她的手背,妈妈迅速把无力的我搂向胸前。
"我们林家到底欠了谁的债?要我们一个个用命来偿还。天呐!你已经带走了我的小绿,还想带走蓝蓝么?我不会给你的!这次我绝对不会给你的!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不要再折磨这些可怜的孩子......"
"妈!爸!"我勉强地跪立起来,"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如果认识可岩是一个错,我宁愿选择永远不曾来过这个世界。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
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用头叩击着地面发出巨大的"咚咚"声。
肿痛、麻胀的感觉不久就被晕眩取代。
可我仍停不下来,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心中的罪恶感。
"不要再磕了!不要再磕了!蓝蓝,求求你!你要妈妈陪你一起去死么?"见阻止不了我,妈妈呜咽着转向爸爸,"你发发声音呐!他是你的亲生儿子,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你真的要看着他把命交到你手里么?"
"停!要死到外面死!不要在家里搞!"
爸爸的声音带着抽泣,这是一个父亲发自心底的抽泣。
"蓝蓝!蓝蓝!"
看到我头触地没了反应,妈妈连忙扶起神智迷离的我。
"嗯......"我轻喘了一声。
"我苦命的孩子!"妈妈的手拭上我的脸颊,抹去嘴角的血浆,在额头上流着眼泪轻揉,"他是来找过你,就是你和青青回家吃饭那天。平心而论,他也是个很好的孩子。在那里3年也是他处处照顾你,迁就你。可一想到小绿,所有喜欢他的理由就会统统宣告不成立。我只有两个儿子,一个还不够,为什么连剩下的那个也不放过,而且还变本加厉地夺走他的性命?"
"不是的!妈啊,不要这么说可岩。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看好小绿。小时候我就嫉妒他。到大一点,我明知道他崇拜我还不顾他的感受离开家。我从没像个哥哥真正去目睹他的成长,非但如此我还扼杀了它。他是个那么好那么单纯的小弟弟......"
"不要说了!"妈妈掬起我留有血渍的泪颜,"虽然我和你爸爸有过怨有过恨,但这都只是短暂的。你是我们的儿子,什么也阻止不了我们的爱,它与生俱来,根本无法也不可能抹来。你爸爸今天打你也是因为太爱太爱你了!"
我把视线转向爸爸,他的眼圈发红,目光却依然灼人。
可他却把眼泪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默默地在心底狂流。
爱与恨的摆位往往在处在这么微妙的位置上。
亲人间因爱而成的恨总比仇人间单纯的恨来得更让人痛彻心扉。
我抬头问:"妈,那可岩后来去哪儿了?他怎么会现在就来找我?"
"这个他没说。他看得出我们不想见他,所以只提出想要回那枚铂金戒指。可我们不希望你们再有交集,也就没告诉他你的地址,后来他就走了......"
再也听不进任何话语,我奇迹般地支撑起酥软的身体。
再也不能等了,一分一秒也无法等下去。
可岩回来了,他来找我了,我必须立刻见到他。
跨离家门的那一秒,我的心又渗了一滴血。
爸,妈!我又一次辜负了你们,抛弃了你们。但如果不这么做我的心只有彻底失血。
※ ※ ※ ※ ※ ※ ※ ※ ※ ※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一进房门便一头扎进衣橱里疯狂地收拾行李。
找不到我,那他一定是回广州了。机票?机票还没订。算了,到了机场等一班是班吧。
心里这么想着,我糊乱地往行李箱里塞着衣服。
"哥!你这里怎么也像打仗一样?我刚从你家过来,伯伯和大妈妈都一声不吭,怪怪的。"
林青的话一下子又撕裂开那道心灵上的创口,我一把将他拉到面前:"哥要离家一段时间,伯伯和大妈妈那里你多去陪陪他们,别让他们太寂寞。"
"他们都很疼我,我是会一直去玩。怎么?你又要走么?"
他的眼睛大而明亮,清澈见底好像当年的小绿。突然想起他的那个兴趣令我踌躇起来。
"不管是消遣还是爱好都不要再看那些书了。别再跌进这个圈子,这种苦不是每个人都能吃的!"
"你是这里面的人么?"
在我说出那些忠告前确实存在犹豫,但面对他的提问我毫不迟疑地答道:"是!我们彼此相爱,我这次也是为了去找他。但这不是谁都能经受得起的......"
"我没遇到过爱,又怎会吃到苦?"林青的眼神让我觉得他突然成熟了许多,"倒过来,一旦有了这份爱,只有享不尽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早了点,还是到我无法自拔的时候你再来提醒我吧!"
他的话让我顿生惭愧。
苦?到底来自何处?来自道德的束缚?世俗的偏见?形形色色的阻隔和局限?
连我也只愿肯定自己的故事,不愿正视他人的情感。这又算不算另一种形式上的屈服?
不愿想这么多,我很快坐上了驶往机场的出租车。
可岩,我管不了别人那么多。我只知道为了你,再多再沉的苦我也吃得了。
第九章
和第一次来广州不同,下到白云机场,空气里那股熟悉而又亲切的氛围让我误以为脚下的这片土地才是我真正生长的地方。
虽然知道可岩已经出狱,但想更清楚地弄清情况,出了机场我便选择先去监狱。
"魏可岩?噢,我知道他。3个月前就出去了。和他一起关押的一个人夜里突发脑溢血。多亏了他及时通知狱警才捡回一条命。上级重新商议决定给予这种行为嘉奖以此刺激其他改造人员助人为乐,就减刑出狱了。"
民警办公室的值班人员给予的答复终于放下了我心中的巨石。
可岩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他终于可以重归自由了。
即将重逢的喜悦肆意在思维中滋长。
可岩,我们就要见面了。这3年来我一直努力保持着和你分别时的形像为的就是和你见面时让你知道我的心始终如一。
那你呢?你的心是否有过改变。
"不会的,我们是一体的,既然我没有变,你也不会变的。"我极有信心地下了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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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时候只仓促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回家前顾不上旅途的劳累,我先去了大卖场采购一大堆的东西。他要是知道我已经会做很多家务也能照顾自己一定会很高兴。
"喀擦"熟悉的开门声。我紧屏住呼吸幻想着下一刻将出现的影像。
的确出乎我的意料。夕阳西下的余辉把我的身影长长地洒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地砖上。
"可岩?你在么?"我迈开有些沉重的腿,跨进家门。
确认了整个房子空无一人后,我跌坐在冰冷而又僵硬的沙发上。
"乘机反应"也开始乘虚而入地显现出来,我抚住略微发胀的头。
家里的电器无一被插上电源,而这是我3年前临走时拔的。
所有的器具也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浴室里的三角形浴缸更是可以用手指在上面绘字。
这些迹象都表明这里从我离开后空关到现在,并没有人来过。
临走前,我原来打算把它租掉,可它已被传成一座凶宅,再低的价钱也没人愿意接受。
冲了一杯刚买来的奶粉,可岩说这可以安神。 静下心来思考,我决定继续留在这个家。
早前可岩要把房子换掉,我不肯。原因是为了追忆小绿。
直至今日,才发现原来它还是用来思念可岩的。
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身影时常在眼前流逝。
有时我甚至感觉到可岩就在客厅或者厨房里。
他为什么没有回来?现在又在哪里?这些我都不清楚。
但我很清楚我仍会留下来等他,这个城市有太多熟悉的回忆伴我渡过了。
广州正在热播《还珠》III,我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视银屏。
这一集放得内容是紫薇找到了遍体鳞伤的尔康,当她扑倒在他脚边时,是这么说的:"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呐!"